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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找人警告过大头梨,就是你们面对面碰上,他也不敢动你一个指头。”孟超然淡淡地说,“你要是再退一步,什么都没了。”
“是你?”杨辉叫道,“大头梨前几天还说,常弘扬怎么跟陆红卫关系那样好,让陆红卫跟杜老三说出那样绝的话,完全不顾面子。是你找的陆红卫?”
孟超然点点头。常弘扬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们谁也不明白我心里的痛苦!你们知道我在高考上下了多大的赌注?”
“多大?”杨辉仍不肯原谅他,恨恨地问。
“我爹!我妈!我!我们一家人的命!”常弘扬大吼一声,“是大头梨葬送的!”
杨辉心中难过,不再说什么。起风了,风里送来牛羊的腥膻。
【6】
晚饭是在孟超然家里吃的,果然有野菜。应杨辉的口味,谢姥姥特意让人到堤坡上撅了些野菜,马齿苋炒鸡蛋,凉拌野蒿,杨辉吃得连连拍手。谢老人心怀大慰:“太紧了,要不多撅些,堤坡上的蕨菜、芥菜、地米菜多得很呢!晚上住一晚,明天,带一大包带回去。唉,没想到你们城里人爱吃野菜。”
“城里卖的菜污染太多,打的农药、催熟剂洗不掉,像土豆、藕这些泥里长的还行,大白菜、豆角一闻农药味儿都呛鼻子。”杨辉又夹了一口野蒿,“野菜好!清新,稀罕,含的营养矿物质还多。”
老人也不知啥叫“矿物质”,听他说得高兴,知道是好东西,乐得脸上开了花。
“姥姥,我打算和他们一道回县里去。”孟超然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老人一愣:“回去?干嘛要走?住得……不好?”
“不是。他们来找我有事,高考的事,我回去办办。”
高考的事,在老人心中,那简直就是不可违抗的天意,任何亲情和眼泪也挽留不住。老人不再说什么,悲哀地扭过了头。
“我们……今晚就得走。”此事三人已商量好了,只是他说出来特别不是滋味。
老人摇了摇头:“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再走,啊?不会迟的,你小时候上学,我每天都起得早早的,准时叫你。你老师也说,小超这孩子,没迟到过一回。”
老人的嗓音苍老,嘶哑,她慢慢地说着,众人心里都不好受。孟超然心潮澎湃,想起小时候与姥姥相依为命,如今,县城的家难回了,心灵深处最亲切的南台也驱逐着自己,纵然爱着老人,可如何能再相伴!不知不觉中,眼泪滚滚而下,他忙站起来走了出去。夜风吹干了泪水,他又进了屋里:“他们骑有摩托车,灯非常亮的。”
“是的,灯……非常亮的,没问题。”杨辉结结巴巴地说,他的车灯很有些营养不良。
“非走呀?”老人声音颤抖。
孟超然垂下头:“我会很快回来的,很快——”
老人悲哀地张大了嘴,抖了抖唇,什么也没说出来,两行眼泪顺着双颊流淌。
【7】
入夜了,没有月光,常弘扬送三人到了村口,依依难舍。孟超然握紧了他的手:“回去吧!我希望……我们再奋斗一场!”
常弘扬拍拍他的手,没说什么,目送着摩托车远去。
“弘扬。”
他回头一望,原来是杨小妮。
“我在街上,见你们过去……”她讷讷地说。
“通知书收到了?”
“收到了。”
两人无话可说,默默地站着。杨小妮垂着头:“你……不打算补习了吗?”
“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杨小妮听他语气凶狠,吓了一跳:“你……打架吗?”
“不是打架,是报复!欠我的,必须偿还!”
杨小妮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要打架……好不好?”
“不打?”常弘扬冷冷地说,“难道他毁了我我也要白白地忍受吗?你——你凭什么劝我不打!”
“我……”杨小妮大感委屈,“我……难道就没什么可以弥补么?”
“弥补?有!用他!”常弘扬粗暴地说。
杨小妮深深了口气,直视着他说:“用我来弥补好不好?”
“你……”常弘扬张口结舌。
杨小妮不再胆怯,黑漆漆的眼眸中露出一丝神往:“从前,咱们的小学边有片矮墙。那时候才上二年级吧,你经常和几个孩子跳过墙去偷黄瓜。有一次你和一个同学在墙头,他脚一滑,一拉你,你们一起摔了下来。他当时哇哇地哭了,你没哭,爬起来把他拉了起来,自己又跳了进去偷了几根黄瓜出来分给了他一半。我全看见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能好好保护我,不让我害怕,不让我哭,更不让我受人欺负。可是十年了,我一点儿也没敢说,一点儿也没敢表露出来,我觉得配不上你。我……我只敢偷偷地想,偷偷地望,可……现在,再不说……没机会了,9月1号就开学了,到北京,我怕……我真的害怕,只有你是我的依靠。”
常弘扬默默地听着,起初的震撼变作了柔情,他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发觉她竟然这么动人。
“我求求你,再补一年,考到北京,我们做伴。好吗?别再打架,别再报复……我……我把我的心给你,补偿你。”
“小妮,你……值得吗?我不值你这样的,我家庭条件不好,又没考上大学,我……真的不配。”
“不!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已经十年了,你是什么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有志气,有责任心,即使只为了你妈妈,你也一定会考上大学的,我不会看错!”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我……答应你!”常弘扬直视着也,断然说。
“真的?”杨小妮紧张得发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不报复了?”
“有了你,什么还值得我报复?”常弘扬笑着说。
“补习吗?”
“补,你等着我。”
【8】
河口县与丹邑县隔沁河相望,不过地理条件要优越得多,无论人口规模,土地面积,经济实力还是老百姓生活水平都比丹邑强得多,据说即将升为县级市。只有一点令河口人汗颜,他们偏偏没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大学桥!因此河口一中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从各县挖取高分生补习,提高升学率。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口号:“三年赶超大学桥,昂头跨入新世纪!”
校园环境确实不错,比尘土飞扬的大学桥强上数倍。孟超然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见许红康被领导教师捧得跟神仙一样,一个人住在宽敞的校长办公楼下的大屋里,屋前是瓷砖粘的花坛,里面种着美人蕉,碧桃和两株高大的棕树,房内单人床、沙发、风扇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的书桌。几乎许红康一劝,他就答应来补习了。
回家一说,父母虽不甚乐意,亦无可奈何。对这个儿子他们确实无可奈何,拿给了足够的生活费,裹好被褥,装好复习资料,送儿子上路。杨辉的爸爸手眼通天,在西安找个熟人,带着杨辉到西北工大活动去了,马林涛陪着他又一次来到河口一中。
许红康欢喜之极,带着他去见班主任。班主任是个老头,与政治范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花白头发,不过要和善得多,一见孟超然一表人材,大为高兴,一问分数,脸阴沉了下来,沉吟半天,淡淡地说:“想来,那就来吧!你去教务处办一下手续,交一千二百块学杂费资料费,就可以上课了。”
孟超然看了许红康一眼,许红康问:“校长不是答应过大学桥的学生不收钱的吗?”
“答应过?”班主任做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接到通知,不过收费可是有明文规定的,他的成绩……一千二还少了呢!”
“可是校长明明答应过的嘛!”许红康力争。
“那……你找找校长,要个批条。”
许红康气呼呼走了出去,一找校长,校长皱了眉:“成绩太差,不过你既然说了,学杂费就免了吧!资料费……交三百块得了。”
许红康无奈,望望孟超然,他淡淡一笑。两人走了出去,孟超然仰天叹了口气,“人活到这份儿上,根本就不是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机器!工具!我认了。”
回来又见班主任,一看批条,老头子立马热情了,忙前忙后办了手续。许红康问:“他带来了被褥,得先安排了住宿。你看就让他住我那儿怎么样?”
“你那儿?那不行!”班主任断然摇头,笑眯眯地说,“你那儿只有一张床,现在床位紧张,没多余的床了。这样,我给你找个地方。”
三人跟着班主任一路向后,绕了三四个弯儿到了一排破旧不堪的瓦房前,推开一个门进去,里面阴暗潮湿,竟然也住着三四个学生,惊诧地望着众人。屋里放了四张双层铁架床,四个学生一上三下占了三张,还剩一张空床,班主任笑呵呵地说:“这地方幽静,正好复习,你就住这儿!”
孟超然冷冷一笑,见许红康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忙用眼神止住了他。班主任功德圆满,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妈的,让住这地方!”马林涛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地方既能住耗子,也能住人!我们怎么过来的?”里面一个学生懒洋洋地说。
马林涛连忙道歉。另一个学生问:“你们是他的学生?那你们惨了!这老东西人称‘笑面虎’,又叫‘肉秤砣’,你看他笑得越厉害,心里转的越毒。”
“‘肉秤砣’是什么意思?”马林涛问。
“他是肉长的,又像个秤砣,就叫‘肉秤砣’。意思说,见一个人先在心里称称,对他有利的,拼命巴结;没利的,不拿你当一个人,一脚踢开。看你享受和咱们平等待遇,成绩一定差点儿吧?”
他向着马林涛说,马林涛望了孟超然一眼,连忙回答:“对,不是太好。”
“这就对了嘛!”
许红康愤愤不平:“这儿明明有床,他说没床。我那儿又宽敞,又方便,他干嘛安排你到这儿?”
“宽敞?你那儿?”方才那位诧异地说,“你是谁?”
“我叫许红康,丹邑来的。”
“啊——听说过,大学桥的顶尖人物,那就怪不得了。”那学生一脸恍然,“笑面虎怕他和你住一块儿影响你啊!怕你给他们考不了北大!”
许红康哼了一声,问孟超然:“听我的,你别住这儿!”
“这个……不太好吧。”孟超然一肚子怒气,努力压抑着,“刚来。”
“什么不太好!”那同学叫了一声,“你要不想住这儿,听我的,这床,搬过去!你不明白,在河口一中,只要他们用得着你,你就骂他八辈子祖宗,他也笑脸儿听着,何况你还要给他们考北大。再过分,笑面虎也不敢放个屁。这地方,有奶便是娘!越老实越受欺负。”
“搬!”许红康一咬牙。
“我帮你。”那同学显然也闷了一肚子气,能报复一下不禁心花怒放。
四人合力抬起一张大床,其他三位也一起帮忙,将大铁床抬向许红康一楼的单间。
班主任——“笑面虎”——还在路上背着手晃悠,一见这架势,忙问:“哎……怎么回事?”
“那地方太暗,我让他到我那屋去。”许红康冲冲地说。
“哎……噢!”班主任缩回了手,笑眯眯的,“好,好!那地方亮,正好学习。啊?好!”
“好好”声中,他讪讪地走了。七人相视大笑,都有种胜利的感觉,孟超然却从心底感到一种悲哀。
众人把铁床抬进屋里,孟超然和马林涛一齐愣了,里面沙发上竟然坐着林明华。
林明华笑着站了起来:“早就听说你要来,我也是前几天才到的,咱们一块儿补习。”
“我忘了跟你们说。”许红康指挥众人挪开书桌,把床摆在屋角。四位同学喝了口水,走了。
四人一齐动手,铺好了床,安顿下来,坐在沙发上闲聊。
“你和沈丹到底怎么样?”林明华对好朋友甚为关心,“如今都到了东北,在同一座城市,有什么打算?”
“那能怎么样!她对我好……我对她也该过得去吧!”马林涛笑着说。
“什么叫过得去!”林明华大不满意。
马林涛有些尴尬:“这个……我是说,只要她不变,我就不变。说老实话,我这人从一而终的观念比较根深蒂固,不喜欢太多的磕磕碰碰,可是沈丹老跟我斗气,叫我不知怎办才好!”
两个男的一听“从一而终”,一齐大笑,林明华却关心别的事:“她跟你生气,那是因为你说的做的不让她满意,你不让她满意……她当然该生气。”
两人又笑,马林涛辩解:“根本不是那回事!照你说,怎么都是我的不对,她就没有错了?”
“对极了!”林明华眉开眼笑,“人人都夸你聪明,果然一点就透。女孩子是没有错的,只要你知道她对你好,你就知道她没有错,错的是你。听明白了?”
三人一齐愕然,马林涛张口结舌,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孟超然心中好笑,说:“小马,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这辈子的债了,何况东北!你就认了吧!”
“认了!认了!”马林涛无可奈何。
“别看你现在是个名牌大学生,可是在感情上,人人都是平等的。”林明华诲之不倦,“可是这话也有不现实的地方,人和人平等,男和女却不平等。你想过没有,一个女孩子,主动喜欢上你,主动向你表示,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她整整陪了你三年,陪你考上了大学,又放弃自己的选择,陪你一起去了东北那个冻掉人鼻子的地方。容易吗?你要是因为她耍些小脾气,生些小家子气就气她、恼她、不理她,你想想,你就问心无愧吗?总之,沈丹是交给你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姐妹可遍布全国各地,你走到哪儿都有得受的。逼急了,结伴儿到长春揍你去!”
听着林明华晓之以情胁之以威,两人也不好意思笑,马林涛频频点头。林明华以为自己这一番训诲他诚惶诚恐地受了,不想马林涛一抬头,眨着眼问:“林大姐,你那三伢帮主怎么处置的?”
林明华到底还嫩,被这招回马枪杀个措手不及:“啊?唉……你将我来着?他呀……他去南方为他的理想奋斗,就奋斗吧!有个希望去支撑当然好的,可我……能说什么呢?我也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至于以后会怎样……谁知道!也许有一天,当我们都成功后,再看看原来的理想,反而不觉得什么了。至于现在,除了奋斗,我还能为自己为对方做些什么呢?”
许红康没想到她说的话如此深刻,想起徐文焯,叹了口气。马林涛也不再将她,佩服地点点头:“你的话,我记着的。我该回去了,五十里路,得很长时间呢!哎——对了,超然,来时我见了林芷霞,她考上了中央美院,打算和闪清光一块去北京,她俩让我问候你。”
孟超然心中苦涩,淡淡地说:“是吗?”
马林涛知道他的感受,犹豫了一下说:“闪清光说你要回来,找一找她,她有事想见你。”
“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这种事,我也不敢问。”
孟超然沉默无语,室内气氛凝重起来。
马林涛想挑些他高兴的事说,想了想,问:“我见了你留给林芷霞的诗,非常漂亮,她很喜欢,根据诗意画了幅画,上面那个人站在桥上,桥下是流水,桥上是秋风和落叶。那人……非常像你。哎,你也送我一首怎么样?留个纪念。”
“呃……”孟超然苦笑,“我又不是诗坛子诗罐子,现在也没这心思。这样吧,7月9号那天写了首七律,写了一半写不下去了,我这就写来送你。”
“七律?”马林涛点头,“好啊!”
书桌上有纸有笔,孟超然写了下来,只有四句:
〖天涯路断海角头,海天如梦梦难酬,
浩渺轻愁压壮志,荏苒丰华逝春秋。〗
“好是好,可是太惨,太凄凉,正像我们现在的心情。”许红康评价。
“不是八句吗?”林明华问。
孟超然沉吟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一时间豪气逼人:“再加四句!”
〖命运何计千载恨,血泪可为万人流。
我当金风迎日月,送君万里扬轻舟!〗
叹号一顿,抛笔大笑。
“好!”马林涛拍手叫好,“有志气!有雄心!送我扬轻舟!好!”
说完珍而重之折起来藏好:“我这就走了,扬轻舟去了,你们保重。”
三人也无可挽留,送他到车站。马林涛刚想上车,孟超然扯住他:“我跟你一块儿走。”
“你也走?”许红康大为惊讶,“去找闪清光?”
“不是。”孟超然摇头,“去找周启,劝他补习,他……不能就这么认命,该再奋斗一次。”
三人肃然起敬,林明华说:“我跟你一块去,我们一个村的,我认得他家。”
“好,你就去吧!我给你请假。”许红康说。
三人上了汽车,告别许红康,向北过沁河,复向西到了丹邑。马林涛即将开学,回家准备去了。两人搭上公交车继续向两,直奔野桥村。
【9】
“明华,刚才你们大谈恋爱的事,我见红康一直不说话,他和徐文焯到底怎么弄的?”孟超然问。
林明华沉默不语,汽车转眼驶过县城,远远离开了大学桥。她叹了口气:“他们……考完试后,文焯找我谈心,很苦恼,说伤害了许红康。”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