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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把刀杀手系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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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把可以抵抗颱风的好伞,是我们至今唯一的共同点。”我开口。

“九十九,这次要麻烦你全力缉凶了。”王董对我的开场白置之不理,一坐下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票。空白的支票。

很好,现在连一纸新闻剪报都省了,更遑论厚重的资料公事包。

既然打定了主意,谋略从接单后才开始计算,我心境比以往平静得多。

“王董,大颱风的还赶着杀人,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猫胎人。”

我一震。

“猫胎人?猫胎人是谁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要从何杀起?”

“所以支票上的数字会包含特别调查费,时间也会比以往的委託都要久。”

“王董,我们干杀手的,在行的的是把人送进棺材,而不是侦探。”

“厉害。”

“我不懂。”

“生意场上最厉害的谈判就是无欲则刚,九十九,我说过好几次你是谈判高手了吧?你放心,特支费很有弹性绝对让你满意,事成后我再送你员工优先认股权当破案红利,很自豪告诉你,鸿塑集团今年年底的股价绝对超越宏达电,你等着大赚钱吧。”

“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我的手底下没有这么能干的杀手,王董,如果你想缴税,找国税局;想杀人,找我;想抓凶手,去报警。”

“九十九,在你的心中,邪恶是什么样子呢?”

“有很多种样子。”

“最极致的邪恶呢?”

“邪恶的军阀发动邪恶的战争,邪恶的政客滥用言论免责权,邪恶的雇主整天买凶杀人,邪恶的老师栽赃无力反击的学生,邪恶的爸爸乱伦智障的女儿,邪恶无处不在,但这之中并没有最极致的代表——因为我无法认同,将其中之一排在首位后,就意味着其余的邪恶就是比较轻微的罪行。”

“邪恶背后的动机不在你的考虑之中吗?”

“邪恶就是邪恶,去比较谁高谁下并没有特殊意义。”

“最近我看了很多新闻,看着那些政客丑陋的嘴脸,看着第一家庭贪婪地贪污,看着越来越多的谋财害命,我忍不住想,这些人的邪恶都有所图谋,要钱,要名,要官,相比猫胎人莫名其妙的仪式犯罪,这些在有所图谋底下的所作所为反而容易理解,非常人性了。”

“结论是?”

“所以邪恶的极致,就是毫无动机、莫名其妙的犯罪。”

“原来如此,非常精闢的见解。”

“九十九,无论如何我必须阻止猫胎人继续作乱下去,他的存在就是邪恶,他的邪恶就像找不出原因的疾病,蚕食鲸吞我们共同生存的社会。”

注意到了吗?从头到尾王董都听不见我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像佈道者一样尽说独属自己国度的语言。我们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他却神色自若沈浸在正义的想像里。

瞬间,我竟有点同情王董。

眼前的这个王董,跟我刚刚遇见的王董,彷彿是两个不同星球的居民。

王董应该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爬到企业顶端的他,其实是个很难亲近的人,也很难用一般人的态度去亲近一般人。大概很少人能跟他好好讲讲话吧,不,说不定一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寂寞惯了,那股自大自傲的气养得越来越壮,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居住在正义星球的王董,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除了形而上的企业图腾,就只剩下大扫除式的激烈正义。用钞票扫除害虫,就能改造这个社会?还是只是促进了人渣败类的新陈代谢?更重要的是,即使真正改造了这个社会,王董,你还是个寂寞的人。

这个社会,还是没有跟以人这个身分存在的你,发生过真正的关系。

这让我想起了一套韦如推荐的漫画。

“王董,你看过死亡笔记本吗?”

“那是什么?”

“那是一套日本漫画,里面的主角夜神月是一个高中资优生,无意间捡到一本能操控人类生命的神祕笔记本,只要在笔记本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在四十秒以内心脏痲痹死亡,如果附裕婪ǖ幕埃苑奖慊嵴兆乓股裨碌木绫竞崴馈簿褪俏颐撬档奶跫比恕!

“多少钱?”

“夜神月不要钱。”

“不,我是问那本笔记本多少钱?我出十亿,不,五十亿!”

“王董你完全搞错了,那只是漫画的想像。”

“太可惜了,竟然只是漫画的构想。”王董看起来很失落。

“没错,就是你这样的思惟,夜神月开始了他的人间净化计画,把一大堆坏人,审判过的、没审判过的,通缉逃亡的、到案被捕的,通通都写在死亡笔记本上,让这个世界在夜神月的可怕意志底走向没有犯罪,不,畏惧犯罪的路。”我看着王董:“我觉得死亡笔记本这套漫画应该请你当代言人。”

“不打紧,我有钱也可以办到。”王董精神抖擞,像一只刚睡醒的雄狮:“九十九,你刚刚提到的话题,正好与我想跟你谈的基金会发展不谋而合。”

“基金会?”

“没错,透过基金会的行事运作在执行正义上一定更有效率,在我死后也能继续运作,这样才是真正永续的正义事业。我说九十九,要是我没猜错,你的杀手额度已经透支了吧?”

“……”

“所以将杀人组织化势在必行,你听听看,我打算召募一群退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或是国安局的退休特务,由你专司杀人的训练,如果你有傑出的杀手手下也可以请他们依照杀人的专业主持课程,甚至加入探案缉凶的学分;而我,我会亲自撰写有关正义的课堂讲义,帮助他们成为对社会有益的杀手,当然碍於我的金主身分必须保密无法亲自授课,还请见谅。”

“……不会。”

王董疯了。

这个人的存在,是全宇宙最大的荒谬。

这念头我之前就有过,却从未如此强烈。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麻烦你揪出让社会恐惧不安的猫胎人,九十九,大颱风天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但我却坐立难安,不得不找你出来下单。为什么?”

“……”

“因为,我想这个社会一定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对猫胎人的邪恶存在无法再忍受,我就没办法不挺身而出,其实大家都想让猫胎人消失却没有能力,但我有钱,你有能力,如果我们不杀了猫胎人,谁能?”

“第二次了。”

我打断:“我强调我手底下没有福尔摩斯,没有柯南,也没有用爷爷发誓的金田一。根本没有杀手能够追缉这种杀人犯,这也不是我们的专长。”

王董肥胖的身躯发出自信的气势。

“天会收。”

我看着王董举起手,指着天花板上的吊扇。

“老天会帮助正义的一方,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我们站在天的正义,就能拥有击溃邪恶的力量。九十九,你还不明白吗?”

王董一只手指指着天,一只手指对着我。

三根手指紧紧指着自己。

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吗?

“我明白。”

我明白,你疯了。

疯得不可思议,疯得自以为是。疯得让人讨厌。

“我就知道你明白,来,这是你应得的。”

王董拿起笔,又开始表演现场写天文数字的君王姿势。

我看着他,在认清了王董已经陷入疯狂后,心里倒是意外的平静。

没关系,如果我抓得到猫胎人是最好,抓不到,我也弄一个出来跪在你前面。再把枪……不,把刀,交给你,然后看着你肥大的双脚发抖,最后终於崩溃逃走。

不,根本不必等到猫胎人的单,我只要快速连络正在做事的五个杀手,请他们之中的谁谁谁把目标绑走监禁起来,届时再请王董亲自动手就可以了。早点让他认清自己有多么可笑,这齣无聊的正义就可以落幕了。

王董突然抬起头,若有所思看着我。

“对了,九十九,上次那五个犯下强奸罪的顽劣小鬼,你自做主张改成了砍手又硬是退还了部份款项,我起先觉得很不忿,几乎就要对着你咆哮了。但后来我反覆想了想,倒觉得你的安排是个很有意思的凌迟,给了我很多的灵感。”

“灵感?”你竟然用了这两个字。

“接近邪恶才能正视邪恶,正视邪恶才能了解邪恶。”王董似乎下定决心:“与邪恶保持距离并不能自称为善,我想要拥有真正的勇气。”

“嗯?”

“这次抓到猫胎人,请将最后杀死他的机会留给我,我想亲自动手。”

王董将支票递给我的时候,我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到时候如何使一个人痛不欲生、想死却死不了的技术,还得你请教教我了。”王董拍拍我的肩。

用力的,坚定的,灌注的。

王董起身,拎着坏掉的废伞,移动肥胖的身躯走向大门。

“我想那一定很有意思。”

王董微笑,开门走进外面的大雨里。

我呆呆看着窗外。

王董迅速钻进等候已久的凯迪拉克后座,司机慢慢驶离。

那是胜利者扬长离去的姿态吗?原来这齣戏从头到尾,最天真的就是我自己吗?王董的离去有点现实与虚构衔接不起来的恍惚,而我不晓得是站在现实的一方,还是虚构的那一个国度。

当我还来不及为剧本落空产生任何情绪时,黑压压的天空裂开一道白色的缝,缝里奔出光来,阴雨遮蔽的城市突然亮如晴昼,数十万被雨水埋没的城市线条霎时清晰分明。

在那巨大光明的瞬间,对面办公大楼上一道黑影忽地坠落,沿着狂风吹袭的角度斜斜摔下。那道迅速绝伦的黑影削破嚣张的大雨,不偏不倚,重重摔在王董的凯迪拉克上!

重重的摔!重重的摔!重重的好大一声重重的摔!

巨响,车玻璃横地飞碎成屑,一枚咻地黏在我眼前的窗上。阿不思抬起头。

最后是一声清亮的雷。

被狂风暴雨淹没的马路,不知名的自杀者从三十五楼的办公大楼自由落体,破碎的屍体重重摔垮了凯迪拉克车顶钢板,成就了正义君王的铁棺材。

司机勉强打开门,不知所措地看着被压毁的后座,完全慌了手脚。

震耳欲聋的大雨中,车笛声兀自长鸣着。

“那胖子死了。”

阿不思头又低下,继续她的MSN。

“是啊,那胖子就这么死了。”

我愣愣地看着窗上的碎屑。

世事难料。

千金难买运气好。

12

鸿塑集团永远的精神领袖被塑成了巨大的铜像,矗立在总公司的门口。

王董的讣文不计成本登在四大报的头刊上,丧礼亦十分风光,前百大企业的老闆与政坛大老无不赏脸,果然有企业君王驾崩的气势。我也致敬了一份奠仪,白色的信封袋里,装着烧成灰烬的最后一张支票。

“好聚好散,也许下一站就是你最喜欢的正义星球吧。”我鞠躬。

害死王董的自杀者毫无特殊之处,没有逼死人的卡债,没有感情问题,没有与人纠纷。自杀者只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跟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的人一样。很多人替冤死的王董大抱不值,但那些摇头叹息只不过是廉价的交情罢了。

在冠盖云集的告别式当天,几个重要的社会新闻侵略了王董在报纸上的位置。

但我想王董不会在意。

名嘴唐向龙被在自家电梯里遭人割喉,挣扎逃出后在楼梯间倒倒爬爬了五楼,最后倒泊在管理员室外才气绝身亡。有一说,是唐向龙想在临死前缴交积欠的管理费,但我说放你妈的屁。

深入屏东山区打猎的原住民发现,被大肆报导的恶质狗舍负责人被绑在某大树下,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死者全身并无明显伤痕,疑似遭人活活饿死。

教育部长杜正圣由於外界质疑其专业的压力过大,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浮屍在浴缸里,杏坛与政坛一片哗然。一反常态的是,这次无人敢额手称庆。

涉嫌偷拍与前女友性行为并在网路散播的叶姓人渣,终於嚐到了报应。他在租屋楼下被人持钝器活活打死,身上有多处骨折与撕裂伤。警方怀疑凶手不只一人,开始往ptt网站乡民滋事的方向调查。

以上不是我刻意的安排,事实上王董死后我立刻取消了困难的条件杀人、与严苛的时间限制,全让底下的杀手们从容做事,只消干掉目标交差就可以了。他们自己可不会无聊到讲好同时动手,分食新闻版面竞赛。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王董遗留在人间的正义怨念吧。

“那些好运气的地段,结果还是来不及带给王董好运气呢。”韦如沉思。

“也许吧。”我笑笑,欣赏着韦如的小酒涡。

也许你会觉得这个故事结束得非常错愕,但现实人生就是如此。

没有清晰的接缝,没有明确的起承转合,只有一段又一段彼此交叠的琐碎乃至片段。共通处是这些现实人生什么时候会结束,连当杀手的也很难断言,只能在能呼吸的时候尽量膨胀自己的肺,然后轻轻吐出,消化这世界的态度。

是啊,态度。

这个世界当然有对,有错,有好的,有坏的,没有什么真正的黑白不清。那些“这个问题端看你看它的角度”类似的话,我觉得都是放屁的假客观,明明你心中有一把很硬的尺,只是你假惺惺不敢端出来量给别人看罢了。

所以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恶棍,当法律选择缓刑或轻刑去姑息他们时,我会怀念起王董自大的正义,跟那些尾巴拖着很多零的即期支票。

我会看着对面的空位,几乎被压坏的沙发上似乎还残留着什么。

但大多的时候我只顾着细嚼慢嚥悠闲的生活,自私,但心安理得。因为我知道我之所以偶而会怀念王董,是因为王董已经确确实实变成了无害的铜像。

我还是喜欢照单全收的杀手经纪,价值判断敬谢不敏。

等一个人咖啡依旧是我流连忘返的地方,即使后来我得知韦如跟阿不思是一对,而我只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乱入的大叔叔。但我还是喜欢那里的气味,喜欢那里的老座位,喜欢在那里翻着不知所云的八卦杂志,外加偶而的午夜场恐怖电影。

“九十九先生。”

“嗯?”

“什么时候我们还可以遇到抢匪啊?”

“抢匪?”

“对啊!我连原子笔都准备好了,你看!”

“像你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

“九十九先生不要学星爷的电影台词装年轻啦!”

“哈哈,跟你在一起就忍不住年轻起来了。”

“九十九先生。”

“嗯?”

“我觉得说不定我会爱上你耶。”

“说不定?”

“说不定喔。”

就是这样。

我喜欢我的人生。

五。杀手,猫胎人

——追逐媒体的邪恶犯罪

1。

「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是啊,谁倒楣见过这种事?

川哥蹲在尸体旁,即使戴著口罩,还是可以闻见死者的恐惧。

很讽刺。

第一现场,竟是一台车身漆著「救人第一」的救护车。

氧气罩粗糙地用胶带黏在死者口鼻上,不知是大量的汗水浸润了胶带,还是死者生前最后的挣扎,致使氧气罩脱落了一半。

心电图机器接引到死者裸露的胸口,画面当然只剩下一条水平的绿线。

死者双手、双脚都被手铐铐在手扶栏杆上,大字形的受难姿势,但凶手却「贴心」地在她的左手臂插入点滴软管,用生理食盐水短暂维系她痛苦的生命。

吊在上方的点滴袋只消耗了一半,其馀的一半因为死者血管僵缩、血液凝固,无法顺畅地输入尸体内,逆染成了粉红色的汤水。

「凶手试图下药让死者昏迷,但药量不够,死者中途醒过来剧烈挣扎。挪,这些,跟这些。」法医指著死者手上、脚上的红痕与挫伤。

「等於是活体解剖嘛。」川哥皱眉,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捡起了手术刀。

微弱的路灯下,手术刀反射出红色的油光。

「不过也没惊吓太久,不说失血过多,光是疼痛就足以休克了。」法医拿著手电筒,检视死者睁大的眼睛。他暗暗祈祷自己说的是真的。

「这样啊。」川哥看著垃圾桶里的那团血肉。

黄色的封锁线外,交警焦头烂额指挥著拥挤的车潮,集中右侧车道前进。

正值晚间下班时间,每个人都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车阵回家。

「喇叭声越来越不像话了。」川哥皱眉。

「老大,照片都拍好了,要不要把车子先吊走啊?」丞闵提醒。

「十字路口的监视器调到了吗?」

「调到了,但是画面很不清楚,只看到……很模糊的人影下车。」

「喔?」毫不意外。

「不过对街的便利商店店员说,这辆救护车本来是停在巷子里,大概停了有一个多小时吧。车子有时会剧烈晃动,他还特别看了几眼。」丞闵自己做了判断:「老大,那里应该才是第一现场吧。」

「嗯,可能吧。」

「采指纹大概还需要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再这样下去,我看……」

「好,吊走。」

川哥搔搔头,他对路口监视器原本就不抱太多期待。若精心策划的犯罪栽在区区监视器画面,岂不太可笑。

丞闵松了口气,下车传达川哥的指示。在路边等待已久的拖吊车终於上工了。

「查到是哪一家医院的救护车了吗?」川哥审视死者被切开的肚皮。

这一刀,划得支离破碎。

缝得,更是糟糕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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