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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半大小子,狗屁都不懂,怎么就串了窑子呢?”阿彦涛不解地说道。
“你还说呢,你结婚那天……”孙丑子见朱少文使劲瞪了自己一眼,立马改了口,“这小东西人小色大,驴小圣大,一般两般的比不了。”
沈春和思谋着问道:“谁都知道,逛窑子是要花钱的,没有哪个窑姐儿肯让人白睡,他一个学徒,不分红不分利,又从哪儿弄的银子呢?”
“春和这话有道理。”朱少文接过话头,“六五子指定是没钱,所以,这件事还不能匆忙下结论。据我所知,就专有一帮唱大鼓的去妓院串邪钵 ,只为从嫖客手里多挣俩窝头,说起来也无可厚非。我想,备不住六五子家里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难处,需要钱,又不好意思和你们各位开口,所以就瞒着咱们去青楼卖艺弄点散碎银子。这么着,得空我问问他,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
孙丑子再无言以对,只好咽口唾沫,在一旁另打了主意。
午后携六五子赶到天桥时,朱少文老远便看到自己的场子上已围了一大帮子人,站在中间的一个正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他心里纳闷,莫非说自己外出了十几天,这场地便被别人占了?
待走近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乡下人,正咧了瓢当众哭诉:“各位好心的爷啊,大伯大叔、老兄老弟,可怜可怜俺吧,俺的钱是到同仁堂给俺娘抓药用的,俺那老娘瘫在炕上半个多月了,就盼着俺这药救命呢,谁拾了俺的钱就还给俺吧……没了这钱俺娘就活不成了,俺也活不成了,就只能投河觅井了……”
朱少文看明白了,此人是被贼偷了钱。他自然知道,天桥这地方,除了蚊子多,再就是贼多。
“活不成,你丫就找个茅坑一头扎下去!也省得臭块地!”
“没错儿,像你丫这样的傻屄活着就是个多余!”
听到这刺耳的话语,朱少文朝四周一打量,发现嬉皮笑脸起哄架秧子的竟是“一包脓”、“胎里坏”几个混混儿,这才知道今日这事乃是这几个坏种所为。
乡下人顺着声音转过头来,仔细看了“一包脓”一阵,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高声叫道:“啊,俺想起来了,刚才就是你在俺身边蹭来蹭去的,俺的银子包肯定是叫你给偷去了,你快把它还给俺吧!”
“一包脓”一反手朝着那人扇了一掌,接着一口唾沫向着他脸上啐去,“呸!张三操了你娘,你却朝我李四要钱!说我偷了你的银子,你有什么凭据?红嘴白牙血口喷人不成!拿不出凭据今儿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天桥!要不这么着,当着在场老少爷们儿的面,你上来搜搜,假如搜出你的银子包,爷我赔你双倍,可要是搜不出来,你小子怎么说?”
朱少文看到,此刻,站在一旁的“胎里坏”正手捂着裤腰在暗自窃笑。
乡下人犹豫了,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
正这当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子从人群里走出来,笑容可掬地对着乡下人说道:“这位大叔,你听我说两句,我知道你的银子包在哪儿。它一没被人偷,二没遭人抢,只是临时被人借去用了,借的人忘了跟你打招呼而已,别担心,用不了多大工夫自然就会还给你。”
听有人如此说,乡下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草,立时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俺的小爷哟,你快着告诉俺吧,究竟是谁借去了俺的银子呀?”
小伙子微微一笑,“借你银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天桥当方的土地爷。”
“胎里坏”正欲转身开溜,听那圆头圆脑的小子说得玄而又玄,遂又停下了脚步。
小伙子说道:“方才,城南的土地爷正好由这儿经过,不知怎么他老人家一时就犯了烟瘾了,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流了眼泪又流鼻涕。没法子,只能先找点儿土吸吸,可一摸兜,坏了,今儿个出门马虎,腰里忘了带钱了。”他说得煞有介事、神乎其神。
朱少文闹不清这孩子搞的什么名堂,遂拽着徒弟六五子悄悄站到了“胎里坏”的身后,一双眼睛仍盯着场地中央。
“那位爷说了,这儿没有牛,你就可劲儿吹吧,没听说过土地爷吸土还要花钱的?这您就不懂了,他吸的那土一不是黄土二不是沙土,他要吸的可是云土、川土、陕西土,烟馆的掌柜的要收现钱。话说土地爷正急得没招儿,哎,他一眼就瞧见这位大叔腰里的银子包了,心说,得,就先借你这钱用用吧,过足瘾到家一准还你。”口风极像是在说书。
欢喜虫儿第三十三章(4)
“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把钱还俺呢?”纯朴的乡下人竟信以为真,急切切问道:“他又怎么还俺呢?”
“当然是得通过我了!您想当面见见土地爷?这不成,不怕您不爱听,您还没那造化。”
逛天桥的无不以为这里开了说书场子,一时间便围了个风雨不透。
半大小伙子催促道:“先说说你那银子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吧。”
乡下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张银票,各五十两。另外,还有十二个小京锭,这又是一百二十两。总共……”
“行嘞,瞧好了,土地爷这就要还你银子了!”小伙子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块红绸子铺在当地,先拿了两张解手用的豆儿纸搁了,又从四周捡了几块碎砖头放在里面,之后将绸布系了四角,拎起来交给了乡下人,令他一手抓了包的系口,高抬了胳膊。他自己则站到了五六尺开外,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手凭空朝那红绸子包抓了一把,喝一声:“走!”只见乡下人举着的东西转眼间只剩了一块绸布片,飘飘然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他那握着的手又冲“胎里坏”的腰间一扬,喝一声:“来!”话到人到,眨眼间来至在混混儿跟前,一把从他腰里将一个布包抻出来,随之啪的扔到了乡下人的脚下,“打开数数,看看对不对,多一两少一两即是小子修炼不到、功夫不精!”
乡下人哆嗦着双手将那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所有在场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果然是两张银票、十二个小京锭!
“胎里坏”脸上的笑容尚未消退,身上的银子包便已离他而去,至此,才知道上了这孩子的当,再想说什么也没用了。
叫好声、鼓掌声訇然而起。
围观者散了,混混儿们悻悻地走了,乡下人取过两个京锭塞到小伙子手上,止不住涕泪横流,“俺的小爷啊,你可帮了俺的大忙咧,今天要是遇不见你,俺可就翻了车咧,你叫俺说什么好呢……”
小伙子坚辞不受,“大叔,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什么也别说了,快去给你娘买药吧。”随后,用下巴朝混混儿们的背影点了点,“别忘了,往后离这帮孙子远着点儿。”
朱少文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挑起了大拇指,他钦佩这孩子的正气,赞赏这孩子的聪颖,一个小小的戏法便让混混儿们成了吃黄连的哑巴——心里有苦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乡下人千恩万谢走了。半大小伙子此时却转过身,向着朱少文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穷大爷,给您见礼了!”
“孩子,怎么,你认识我?”朱少文惊讶地问道。
“见天儿听您的相声,您的人品、艺品老老少少有口皆碑,又怎么会不认识您呢?”
“莫非说你也喜欢听相声?”
“每天头午我必到天桥,先干点儿零活挣几个铜子,就为下晌能在这儿听您说上一段。算起来,您有半拉月没作场了吧?”
朱少文由不得喜出望外,执了他的手问道:“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当才那套戏法你又是跟谁学的?”
“我哈拉 为瓜尔佳氏,署镶黄旗,家父名叫桂兰友,我叫桂贞,行三,打小除了到书房上学,便跟着父亲在票房里混,也经常随大人们四处走局,无意中便学会了几样小把戏。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相声。”
“这么说,你想说相声?”
“想,只是投师无门。”
“你……想跟我学吗?”
“小子求之不得!”
朱少文一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儿搓手,“好,好极了!既这样,我就收下你了!事不宜迟,明天,对,咱们明天就举行拜师仪式好不好?现下,我正愁没人接我这杆旗呢!”
桂贞听他这样说,当即口称“师父”,跪在地上提前磕了头。
六五子心内却是一惊,当初师父收自己的时候曾当众明确表示过,此生只收一徒,可如今为何又突然变卦了呢?而且还说出了“没人接旗”这样的话,这又置自己于何地?莫非自己所行的那些事体已经被师父发现了,因此才使他另外有了打算?今日这事明显的是在冷落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朱少文的决定,不仅让六五子感到了迷惑,也令众多相声同行感到了不解。
翌日上午,他便在自己家里为桂贞举行了拜师礼。一切已成了规矩,该到的人全都到了,该行的礼全都行了,该嘱咐的话也全都嘱咐了,郑重又热闹。朱少文赐给二徒弟桂贞的艺名是:富有根。
“有人兴许要问,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呢?”朱少文向着众人解释道:“桂贞的小名叫小贵,通常富与贵二字相连,他的老家儿盼着他贵,我这当师父的自然也希望他日后能富起来。人生在世,哪个不想富呢,上者富比王侯、富可敌国,下者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都是好事儿!可我觉着,人不管富到哪一种地步,都不能没了根!这根就是做人的根本,上不忘国耻,下不忘民忧,不骄不奢、不张不狂,助人为乐,善心待人,崇德尚礼,云淡风轻,根,当如是也!古人云‘富贵不能淫’亦即此意也!贫而有本不容易,富而有根也同样不容易!”
听到这里,来宾们都禁不住叫起好来。
朱少文一左一右拉了桂贞和六五子的手,来到早已摆设齐备的酒桌前,“从今往后,你二人要戮力同心、情同手足,做师哥的,理应时时处处做出表率,做师弟的,则需分分寸寸敬重谦恭,你们俩万不可行出令为师心寒的事情啊!”
欢喜虫儿第三十三章(5)
桂贞看到,师父在说这一番话时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竟含了泪水,差不点儿就要滴落下来。
六五子则心安了许多,师父的举动似乎已证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地位,此时,他正站在师父的右侧,师父是用右手拉了自己,他还是师父最倚重的助手。
师娘叶儿举着酒壶凑过来,把酒杯一一斟满,开口说道:“少文,先少说几句吧,没看见小哥儿几个都咽了吐沫等着开席呢吗?往后训教的日子还长着呢。”
阿彦涛手指着沈竹善、魏昆治,不由一阵激动:“看看他们,想想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咱们牙掉光了,说不动了,唱不成了,还有这么一拨子小的继承着咱们的衣钵,开创着一片新天地,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他举起酒杯,“我提议,为了相声后继有人,星火相传,咱干了这杯!”
孙丑子看得有点儿眼热,用手捅捅身旁的颜朝相,小声道:“颜大哥,我看咱俩也不能再慎着了,赶紧着吧。”
颜朝相只顾思想着自己的心事,懵懵懂懂回道:“啊?对,赶紧,赶紧吃吧。”
沈春和说道:“干吃干喝没意思,少文,你是咱这一门公推的门长,我建个议,今儿由你出个题目当众考考这小哥儿四个,也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水。”
朱少文思索片刻,响应道:“行。这样吧,我有四副早些时候为当街铺户拟的门对儿,一向不曾示人,今日就说出来让他们分别猜猜是为什么店房写的吧。然而,光猜对了还不成,还得能解释出因着什么,最后再由他们每个人补上一句横批。这也算不上什么考,只当和几个小人儿做一回游戏吧。”说着,从身上摸出几个小京锭放在了桌边,“猜对了的有奖,猜不对的,自然是要罚的。”
几个小学徒觉得有趣,不免都竖起了耳朵。
朱少文看了沈竹善一眼,开言道:“你听好,这第一个上联是:进门来乌云秀士,下联是:出户去白面书生。琢磨好了再讲。”
同他爹一般削瘦的沈竹善偏着头思忖了一阵,回答道:“我猜您这副对子是写给剃头棚的,客人进门发如乌云,经过师傅一番修剪,走时自然是净头净脸。听我加一横批:且快且烫。”
朱少文点点头,“猜的不错。可此批有何讲?”
竹善眨眨小眼睛说道:“您想,凡剃头的,哪一个不乐意刀子快水烫?”
“好,有趣!”朱少文赞了一句,将一个小京锭作为奖品交到了他的手上,随后,把脸转向了魏昆治,“你来听这一个,上联:铛圆面稀刮开大,下联:葱多酱少卷上长。猜猜这又是为谁写的?”
性急的魏昆治随即便说:“我猜着了,您说的是煎饼摊儿,面稠又怎么能刮得开?煎饼本来是圆的,摊好了卷起来不就长了?我说的没错吧?听我的横批:越吃越短。”
孙丑子笑道:“这不废话嘛,再吃两口还就没了呢。”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这一次说个难点儿的让桂贞猜。”朱少文抿一口酒,摇晃着脑袋说道:“听好:因火为烟若不抛去终是苦,食舍是馆倘难回头怎为人?知道这副对子又是送给谁的吗?开动脑筋慢慢想一想,你年纪小,怕是没去过这种地方。”
颜朝相首先不自在起来,幸好已有酒遮了脸,看不出红,但终还是显出了几分尴尬。
沉默好大一会儿,桂贞终于拍了大腿,“师父,我猜出来了,这对子您是给烟馆写的,因火二字合起来是个烟字,食舍二字合起来是个馆字,这两句话是告诫吸食鸦片的人,如不戒毒必将苦到临终,不知回头是岸则一辈子难以为人,对不对?”
朱少文心中一阵欢喜,口气却显得不以为然,“算你蒙对了。说横批——”
“阴沟是棺材!”
五个字像针一般扎到了颜朝相的心窝上,他再也坐不住,咳嗽一声,闷头走了出去。
最后,朱少文把目光盯到了六五子的脸上,神情中带着几分严肃,“你是他们仨的大师哥,学艺最早,最不好猜的这一副对子自然要留给你,或许,对于你来说并不难,而我却只愿你……仔细听了,上联是:鼓打二更你欢我爱一处乐,下联是:鸡鸣三唱人离财散两分开。掰开揉碎想一想,我这是给什么地方写的?”
六五子似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般僵直地站在原地,他怎么会不清楚师父的这副对子是给哪儿写的呢?可他虽然有了答案却又难以启齿。他暗暗咀嚼着师父的话语,什么叫“对于你来说并不难”?这不明明是指……然而,自己每次去赏春楼都是仔细了再仔细,小心了再小心,又怎么可能被人发现?或许,师父是在强调自己比之几个师弟所强出的聪明与才智?可他为什么偏偏把这一副“窑对儿”留给了自己?
“怎么,猜不出来?不妨再想想。”朱少文语气和缓,目光中却透着凌厉。
“我猜……这好像是……大概其……似乎……”六五子吞吞吐吐、语不成句。
孙丑子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舌头拌了蒜了?用不用我来告诉你?”见朱少文朝他瞪了一眼,只好咽口唾沫闭了嘴。
朱少文微微一笑,“猜不出来没关系,回头没事的时候可以再慢慢想,有了答案告诉我。”说到这,站起身放大了音量,“诸位,还是由我自己给这副对子写个横批吧,四个字:销魂蚀骨!”
欢喜虫儿第三十四章(1)
不知老天爷犯了什么牛脾气,这一年,从春上一直到六月,整个直隶省竟吝啬得一滴雨也没降下来,所辖的各州各府一百余县,广袤的原野,旱得田土龟裂、青苗枯萎,眼见着一年的收成即将化为乌有,各地告急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向了京城。
面对百年不遇的旱情,朝廷上下心急如火、焦虑万分,垂帘听政的两宫皇太后束手无策,不约而同哭出了声,然而,女人的眼泪毕竟当不得雨,文武百官只能陪着长吁短叹,面面相觑比赛着自己的愁容。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刻,步军统领奕详抖了个机灵,提出由朝廷下旨组织京城所有的明地艺人到正阳门关帝庙唱愿书祈雨,三天不下唱三天,十天不下唱十天,舍了命也得把这一场甘霖求下来。北京乃国中首善,自己若不带头做出个样儿来,又有哪个肯替国分忧?太后们听了自是高兴,尽管心中也将信将疑,终是无计可施,遂当庭褒扬了一番,恩准了他的请奏。
同治六年六月十六日,京城大小街巷遍贴了告示,勒令内九外七一十六门诸般卖艺之人,无论说的、唱的、变的、练的,必须于三日后辰正时分赶至正阳门瓮城关帝庙前聚集,沐浴更衣,唱书祈雨,凡怠惰逃脱者一律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