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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ii (山楂树之恋2)-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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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听到这句,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与其说是心动了一下,不如说是心停了一下,因为心一直是在那里动着的。这个异样就是你感觉时间停滞了一下,身边的事物消失了一下,眼前亮了一下,灵魂哆嗦了一下。杨红虽然马上回过神来,但心里一直在念叨:爱情可遇不可求,爱情可遇不可求……这不正是自己心中一直想着但不能形成文字的话吗?爱情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你身边的,它来了就来了,它没来就没来,你想要它来、不想要它来,都由不得你。爱情不是一个可以计划可以安排的事情,不能说“好了,我从明天起,爱上某某某”,也不能说“算了,我从现在起,不爱某某某”。说当然是可以说,言论自由嘛,但你做得到吗?如果你做得到,你就知道那其实不是爱情,只是感情,同情,激情或者是矫情。

陈大龄大概是毛姐撮合生涯中唯一不服从安插的一张牌,所以毛姐对他有点偏恨:“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迂腐?三十多了,还在那里爱情可遇不可求,再这样‘遇’下去,一辈子就过完了。我跟他说,我知道你是在等一个你爱的人,但是你可以先找个老婆过着再说嘛。等遇到你爱的人,再爱她不迟。”

毛姐体己地拍拍杨红,说:“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谁不知道男人心里都是想着那桩事的?别说禁几年,禁几天都叫他们受不了。”

杨红想到周宁,就点点头,表示赞同。

毛姐解释说:“我不是教唆陈大龄以后搞婚外恋,我是知道他等不到他想要的人的。哪有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呢?就算有可遇不可求的,也都是发烧烧糊涂了的,新开的茅厕三天香。过几天不发烧了,多半发现两个人其实不般配,后悔都来不及。你知不知道啊,杂志上都说了,自由恋爱的,以后离婚率比经人介绍的高得多。你想,我们帮人介绍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得出谁跟谁相配。而且我们是旁观者,头脑是清醒的,我们给配好的,都是千挑万选,认真衡量了的,不比那些自己遇到的保险?”

杨红有点心不在焉,只有气无力地哼哼哈哈着。毛姐说:“你知道陈大龄说什么?他说,毛姐,我不愿这样草率结婚的,如果结了婚,再遇到我等了半辈子的人,我怎么办?那样一段情,我会拿不起也放不下。娶我爱的人,我对不起老婆;不娶我爱的人,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你听没听说过世上最令人伤心的就是‘恨不相逢未娶时’?”

5

从那以后,杨红对这个陈大龄就有点肃然起敬,心想,世界上还真的有人这么痴痴地等咧,而且是个男的。她想,如果是个女人,这么等着也许容易点,女人怕的是孤独,是别人议论。但一个男人,能这么等,就太不简单了,别人议论不说,光生理上的痛苦,就够他受的了。

杨红觉得陈大龄那方面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脸虽然刮得光光的,但下巴青青的,如果留起胡子来应该是马克思一样的络腮胡子。他说话声音浑厚,带点喉音,一点也不娘娘腔。七楼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结了婚的,都喜欢开玩笑地拍他一下,拧他一把。陈大龄一般都是一边笑着,一边就灵活地闪开了,脸上是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情。

杨红觉得陈大龄单身的原因应该是曲高和寡,因为他的一切都带着点曲高和寡的味道。棋下得好,所以没人跟他下;琴拉得好,可惜别人嫌他吵;对爱情要求太高,所以至今单身。他要等待的爱人,肯定是不同凡响的,肯定也是太出色了,出色到曲高和寡的程度了。两个曲高和寡的人凑在一起,就正好成了知音。我的曲子只有你听得懂,你的曲子只有我听得懂。

杨红自觉不自觉地就爱把陈大龄拿来跟周宁比。陈大龄比周宁高,比周宁白,鼻子高高的,眼窝深深的,很洋气,头发又浓又黑,即便刚洗了头,也是满头黑发,不像周宁那样,平时看着头发不少,一洗头就显得不多了。陈大龄的背是倒三角形的,肌肉结实,而周宁则是长方形的,有点瘦精精的。杨红想,陈大龄心目中的爱人应该也是貌若天仙,肯定也会拉琴的,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

杨红一直想问问陈大龄那天清晨拉的是什么曲子,但都不好意思跑上门去同他谈话,怕别人误解,也怕陈大龄误解。

有一天晚上,到了陈大龄天天拉琴的时间,杨红没有听到陈大龄拉琴,正在纳闷时,听到有人敲她的门。她开了门,看见陈大龄站在门外,身上有些石灰水印,人很疲乏的样子。

“我想借你的煤气灶煮个面条,食堂关门了,快餐面也吃完了……”

杨红打断他的话:“你客气什么呀,本来就是你的煤气,你用就是了。”想了想,又说,“你不熟悉我油盐酱醋放在哪里,不如我帮你煮吧。”

陈大龄也不客气,说:“好,那就麻烦你了,装修房屋,搞得满身是石灰水,我先去洗个澡。”

杨红煮了面,顺手炒了一点榨菜肉丝,放在面上,双手端着一大碗面到隔壁陈大龄家去。她用脚踢踢门,听见陈大龄应道:“等一下!”

杨红被面碗烫得受不了,问:“还有多久?如果太久,我就端回去,等会儿再来。”

陈大龄应着:“来了来了!”猛地拉开门,杨红见他背心才穿到一半,肌肉结实的胸脯正对着自己,脸一红,手一抖,碗一歪,把面汤泼了一些在手上。陈大龄慌忙接过面碗,放在桌上,又跑到水房打了一些冷水来,叫杨红把手放在冷水里浸着,说:“过一会儿,擦些牙膏,就不会疼了。”

杨红把手放在水里浸了一会儿,又把陈大龄递过来的牙膏擦了一些,真的不疼了,就笑着说:“你还懂得这些婆婆经呀?”

陈大龄说:“上山下乡时从那些农村婆婆那里学来的,不过她们连牙膏都买不起的,只把手浸在水缸里。用牙膏是我摸索出来的。你坐呀,别站在那里。”

杨红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听陈大龄讲他以前的经历。陈大龄讲一段,杨红就追问:“还有呢?”陈大龄忍不住笑着说:“你就像个孩子,听一个故事,就催着讲下一个。”

原来陈大龄的父母都是搞音乐的,父亲拉提琴,母亲弹钢琴。不过“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赶到乡下去劳动改造,后来就死在那里。陈大龄从插队落户的地方考上大学,读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陈勇也读的H大,现在在英文系教书。只不过弟弟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而陈大龄还是单身。

讲了一会儿,杨红问陈大龄:“你那天拉的那个怪好听的是个什么曲子呀?”

陈大龄自嘲地说:“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为个个都好听,原来只一个好听啊?”

杨红脸一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一个特别好听的。”然后就把她自己听那个曲子时在心里幻画出来的景色描绘了一番。

陈大龄听着听着,突然把碗放下,说:“我拉几个,你告诉我是哪个。”说完就拿出提琴,调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个跟杨红的描绘不同的曲子。

杨红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像她上次听到的那首,就说:“好像不是这个。”

陈大龄说:“你要闭着眼听才行的,你看着我的脸,什么好音乐都变得难听了。”

杨红想反驳一下,但又不好意思夸奖他的外貌,就依他说的,闭上眼。陈大龄拉了另一首曲子,杨红一听就觉得是上次听到过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睁开眼,说:“就是这首。”

陈大龄也不吃面了,只一个劲儿地问:“你听过这个曲子的?”

“那天听你拉过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

“你学过提琴?”

“没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乐的?”

“不是。怎么啦?”

陈大龄笑着说:“那你不得了,太有音乐天赋了,而且音乐语汇跟陈刚、何占豪可以一比了。”

杨红见他又是“天赋”,又是“语汇”的,有点搞糊涂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大龄说:“你不知道么?这个曲子是陈刚、何占豪写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里面的《化蝶》一段啊。”

6

陈大龄解释说:“《化蝶》一段讲的是梁祝死后,化为蝴蝶,翩翩起舞,从此不分离。你心里想到的那些景色,基本上就是作曲人想要表现的意境。”然后叹口气说,“我现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了,一拉琴,很多精力都放在指法、弓法上去了,不能潜心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

杨红见他这么懊丧,就安慰他:“你不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怎么会拉得这么好呢?你拉不出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我又怎么能看到作曲家要表现的东西呢?”

陈大龄笑起来:“让我先把我们的姓名写在纸上,免得我们两个这么互相吹捧,飘飘然起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杨红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有时,同一首曲子,我在不同的时候听,可以想到不同的东西。”

陈大龄说:“那是因为你天性就跟那些优美的音乐相通,有些人,生来就是诗情画意,多愁善感的,内心就是一首诗,所以听到跟自己性情相通的音乐或者读到类似的诗词,就会引起共鸣。你是不是特别容易被一些凄美的音乐和诗歌打动?比如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之类的?”

杨红惊得目瞪口呆,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谈论一篇纪念周总理的文章,文章的题目叫做“料得日后断肠时,定是年年一月八”,父亲说这个题目是套的苏轼的《江城子》里面的一句。

陈大龄看杨红愣在那里,就说:“音乐比诗歌更容易引起共鸣,因为诗歌还有个识字的问题,而音乐没有。音乐的语汇是天生就懂的,虽然也可以学,但终究不像自己悟出来的自然。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孩,最容易被哀婉的音乐打动,因为你们心底,有一种很深的忧患意识。遇到高兴的事,比一般人少一份欣喜,但是如果遇到伤心的事,就比一般人多十分伤心。”

杨红就想到自己真的是这样,遇到高兴的事,还老想,这是不是真的?然后又怕乐极生悲,怕欢喜必有愁来到,总是克制着,不敢太高兴。遇到伤心的事呢,就反反复复纠缠在心里,无法开解,无力忘却。杨红觉得陈大龄真是看到她心底去了,就问:“那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不好?”

陈大龄安慰她说:“性格没什么好不好的,要我看,你这是最诗意的性格,这个世界,人人都只来一趟,但你这一趟就比别人经历得多,因为你比别人体会得多。不过如果你不想伤心,自己就想开点,少去咀嚼痛苦。”陈大龄拿起琴,说:“让我再考你几首。”说罢,就拉了一首快的。

杨红听了一会儿,不知道曲子在讲什么,也没有看到像《化蝶》一样美丽的景色,就老老实实地说:“我说我是撞上的吧?这首我听不出名堂了,只觉得一群蜜蜂在那里飞来飞去。”

陈大龄哈哈笑起来:“又被你说中了,这首就叫《蜜蜂飞舞》,学琴的人练习指法时常用这个曲子,不是你特别喜欢的那种。”

这下,杨红也猜出兴趣来了,说:“那你再拉一首慢的,如果我猜出来了,我就跟你学拉琴。”

陈大龄说:“那我一定要选一首你肯定能听出来的。”

杨红听了这话,有点不自在,心想,陈大龄的意思是他很愿意我跟他学拉琴?但她马上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陈大龄开始拉一首曲子,缓缓的,很优美。杨红不由自主地盯着陈大龄的手,看他长长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移动。她特别喜欢看他揉弦的动作,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手腕轻轻地动着,速度由慢到快,幅度由小到大,提琴的声音就变得柔柔的。他运弓的右手也很好看,弯出一个美丽的弧线,手腕轻轻地带动手臂,叫人觉得他的手腕一定是柔柔的,很有韧性的那种。

杨红无缘无故地想到,这样一双手,如果搂着他心爱的女人,也一定是柔和的,带着怜惜,好像怕把她揉碎了一样。但是他的搂抱,又肯定是有韧性的,不论谁都不可能把那个女人从他怀里抢走。他肯定不会像周宁一样,平时都不记得碰你,但疯狂起来就不管是挤着你哪一块,压着你哪一方,拼命地挤,拼命地压,好像不挤扁不压碎就不甘心一样。有时腮骨勒在你脸上,差不多可以把你的脸挤碎,真怕哪天就被他破了相。

杨红见他沉醉于演奏,就偷偷看他的脸,发现他因为垂着眼,有点半闭着的样子,睫毛好像能遮住眼睛。他拉琴的时候比较安静,不像电视上那些演奏家,挤眉弄眼,摇头晃脑,捶胸顿足。他常常是垂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波动,好像沉醉于音乐之中。如果叫他一声,肯定能把他吓一跳。

陈大龄拉完了,问杨红:“听没听出这首讲什么?”

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虚地说:“没注意听,可不可以再拉一遍?”

陈大龄笑着说:“我说了的,要闭着眼听的,你不信。再来。”

杨红心想,为什么要我闭上眼,难道他知道我睁开眼会在那里看他?这个人好像能看透别人心思一样,可怕可怕,在他面前说话做事要小心。杨红闭上眼,认真地听了一遍,说:“反正我不是真想学琴,乱说一通吧。这首没听出什么,只觉得有水有树,仙境一样。”

陈大龄说:“你这回不跟我学琴不行了,因为这首是圣桑的《天鹅》。”

杨红使劲摆手,笑着说:“不算,不算,这个不算,我没听出天鹅。”

陈大龄也笑着说:“但是你听出了里面的水啊,这只天鹅是在湖上游着的。”然后停了笑,说,“真的,我教琴也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多少能听出曲子的意境的。你小时没学琴,真是浪费了。现在的家长不得了,个个都逼着小孩学琴,有的小孩根本不想学,被逼得无奈,勉强学,终归是很难学好的。家长问起来,我还不好说他的小孩没天赋。”

杨红笑着说:“你知道被逼着学是学不好的,你还逼着我学?”

陈大龄说:“我还不是跟别的家长一样,望女成凤嘛。”

杨红叫起来说:“你才多少岁呀,就想当我的家长?”

两人问了一下彼此的年龄,发现陈大龄比杨红正好大出一轮。

7

杨红从陈大龄那边回来后,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点音乐天赋,心里头很高兴。不过自己真的没心思学琴,只想听人拉琴。一到晚上,陈大龄拉琴的时候,杨红就把电视关了,连灯也关了,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静静地听。陈大龄好像也特别喜欢优美哀婉的曲子,拉的大多数是这一类的。

杨红想,我不能再到陈大龄家去了,免得他起误会,以为我喜欢他。不过如果陈大龄有什么事请我帮忙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跟他说说话,而不会感到心虚。早上在这么想,中午陈大龄就来敲她的门,问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杨红心里一惊,他怎么好像能听得见我心里说的话?不过她想起,生活中确实有这种事,别人借了你的东西,好久没还,你正在家里念叨,说怎么这么久还没还来,别人马上就还来了,搞得你以为别人在门口偷听了你的话,其实只是巧合。

杨红说:“别这么客气,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好了。”

陈大龄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有一个从前的学生要来,女的,她主要是想证实一下我究竟有没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在我那边坐一会儿,就在那里织毛衣,什么也不用说。”

杨红笑起来:“你要我冒充你的女朋友啊?你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不直接跟她说明了呢?”

“女孩子都是又敏感又爱自责的嘛,何必要搞得她在那里追根究底,硬要在自己身上找几个毛病出来呢?”

杨红有点担心:“这样撒谎不太好吧?”

陈大龄笑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你怕撒了谎遭雷打呀?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不是女的吗?不算撒谎的。”

杨红答应了,又问:“那我要不要打扮一下,免得丢了你的人?”

“打扮什么,越居家越好。别说什么丢我的人的话,我只怕委屈了你,让她说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老家伙。先打个招呼,别到时候你一赌气,就把真相给说出来了。”

快四点的时候,陈大龄就把杨红叫过去,让她坐在那里织毛衣。四点钟的时候,一个挺漂亮的女孩来了,杨红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太水货了,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冒充的,不过那个女孩倒没看出破绽。等陈大龄含混地介绍说“这是杨红,这是李晶晶”,李晶晶冲她点个头,就不再理她,只跟陈大龄说话。

刚好这时门卫刘伯上来叫陈大龄下去听电话,陈大龄客气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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