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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幽明录-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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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砖碎瓦过来行了个军礼道:“裴街使,你果然在这里。”

裴行俭喘息了两口,道:“你们来了。”

那金吾卫士兵道:“是。裴街使,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行俭道:“纥干承基大人没跟你们说,你们就冒冒失失过来啊?”

那士兵却道:“什么纥干承基大人,不是你向将军请令,要求来此处增援么?”

“是我?”裴行俭呆了呆,道:“不是纥干承基大人?”

“是你。”那士兵回答得也甚是干脆,“街使你让一个人带信给将军,说此
处要出事,速派人来。这信我还看到过。”他想了想,又道:“纥干是胡姓啊,
我们金吾卫似乎没这个人的。”

***

坐在小船上,明月奴就不禁想笑。

先代祖师果然深谋远虑,在长安这小宅子也已布置了这么个逃生的所在。按
照先师所说,在长安这样的宅子应该还有三处。

现在偃师门大概正与明崇俨斗得热火朝天吧。她想着。偃师门为什么想得到
肉傀儡的秘密?这事也不必多管了,在这儿一无所获,那么先师遗藏定然藏在另
三处宅院中的一处。偃师门定然不甘心失手,仍会纠缠不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
步。

小船沿着这暗河缓缓而行。这条暗河可以直通清明渠。即使偃师门得空船沿
河追来,她早就出了洞口得不知去向了。她微微笑着,伸手将身上的衣服拉了两
下。这衣服本是青色,一拉之下,面料忽地翻了过来,颜色已然大变。眩目戏中
有一路衣彩戏,便是衣服上暗藏机关,眨眼间便与先前大相径庭,明月奴现在穿
的其实正是一套戏服,只是不在台上,用不着如此手忙脚乱。她一翻圆领,又拉
了拉袖子,折进一段衣襟,只是片刻,便如换了一身衣服一般。

她一边整理衣服,眼前却又浮现起明崇俨的面容。这个清秀少年有时又像一
头豹子一样凶狠,如果发现自己是故意引他来与偃师门相斗的话,会不会暴跳如
雷?不过以明崇俨的本领,要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可是明崇俨万一不敌地傀儡,
被拍成肉饼还是大有可能的。

她回头看了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盼望明崇俨能追上来,但也知道这绝无
可能。那儿附近根本没有河,要找到一条小船放进暗河再追上来,不是一两个时
辰做得好的。只盼明崇俨吉人天相,不要出什么意外吧。虽然与明崇俨与不能算
是朋友,可是对这个少年,她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要去想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按在船后的橹上,正要摇动,前面的黑暗中
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明月奴姑娘。”

这个声音十分苍老,仿佛受过伤,声音十分沙哑低沉,明月奴却如遭雷击,
手登时僵住了。这条暗河不应该被人发现,眼前这老人究竟是谁?她睁大眼,努
力看着前面,喝道:“是谁?”

仿佛古壁上久已漶漫的的壁画又突然凸现出来,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依
稀可辨那个老者坐在一艘小船的船头,一手摇着一把桨,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这
小船行得却极是快捷,只不过一眨眼便到了明月奴船前。相距不过五尺许时,那
老者方停下桨,微笑道:“明月奴姑娘,敝上有请,老朽已等候多时了。”

老者的笑容十分和霭,但明月奴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心中大是惶惑。她
自负智计,明崇俨和成圆化也都堕入她的算计而不觉,但眼前这老者也同样出乎
她意料之外。她定了定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老先生居然在这儿等我,
当真不曾想到。”

老者手中的桨忽地用力一划,他的小船前霎时多了一道白色的水痕。水痕中
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白波中一翻,“叮”一声,钉在了老者的木桨上。

那是一条木头削成的小鱼,只是鱼嘴处装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这小刀满是锯
齿,此时钉在桨上,身体仍在不停地摆动。老者看了看,叹道:“久闻波斯傀儡
秘术妙绝天下,中原偃师门和墨氏子弟虽然都精擅竹木之术,但在精巧一道上,
较诸波斯巧匠尚有不及之处。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这条木制小鱼是明月奴的水傀儡,鱼身已漆成了黑灰色,在黑暗中根本看不
清。方才她被这老者拦住去路,便已偷偷放出水傀儡。水傀儡隐身于水中,便与
真鱼一般无二,腹中则有一柄小刀。水傀儡若有人一般大,足可将人腰斩,明月
奴这个水傀儡甚小,杀人是杀不了的,但鱼腹中小刀极其锋利,不需多时便能将
那老者的小船割出一个破洞。她故意与老者搭话,只为掩去水傀儡游动时的微微
水声,却没想到即便如此,老者还是一下便发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那老者也听到了,仍是微笑道:“明月奴姑娘不必
失望,你的傀儡术确是天下无双。”

明月奴道:“就算天下无双,却谁也杀不了。”

老者嘴角仍带着一丝微笑,道:“那是因为明月奴姑娘你心中并无杀气。心
无杀气,又如何杀人?”

明月奴抿了抿嘴,忽道:“老先生,你到底是谁?”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贱名不足辱清听,老朽奉敝上之命在此等候,明月
奴姑娘只消去了便可得知。”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低沉,谈吐却颇为风雅不俗。

明月奴道:“若我不高兴和你去呢?”

老者摇了摇头,道:“你若不随我前去,只怕会后悔一世的。明月奴姑娘,
你风尘仆仆东来长安,不就是为了找回先师萨西亭留下的呼影么?”

“啪”一声,明月奴手中有个东西掉在了水里。那是她正在手中暗暗组合的
一件暗器,但这老者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竟然失手落到了水里。她不自觉地向
前一步,站到船头上道:“你是怎么知道呼影的?”

老者淡淡一笑,道:“数十年前令师萨西亭东行至大唐,老朽与他也有交往,
杯酒言欢,相知莫逆,他也将呼影的秘密告诉给我了。明月奴姑娘,你本领不下
令师,呼影亦当璧还。”

明月奴低头不语,半晌,方才抬头道:“好吧……”

她话音未落,老者忽地抬头,道:“居然还有人能追上来。”

有人追上来?明月奴回头看了看。这暗河里极其昏暗,隔得一丈便什么都看
不清了,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成圆化边走,心中暗自臭骂。因为王爷定下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他迫不得
及,只得私发元从军过来助阵。此事若是被天子知晓,那连王爷都要被拖累了,
因此胡鼎也说好元从军只以禁军的身份帮他清场子,绝不出手,但自己一败涂地,
胡鼎居然还是不动手,以至前功尽弃。

他正在肚里骂着,却见前面正站了两个士兵,身上正是禁军的军服,边上还
有一辆大车。他心中一喜,正待招呼他们快快出手,当先一个中年军官却微笑道
:“成先生,欲将何往?”

眼前这军官和颜悦色,但成圆化的眼神一下闪过一丝惧意,如同见到了一条
毒蛇,结结巴巴地道:“纥……纥干……”

这军官仍是淡淡笑道:“正是承基。成先生,我家主人久闻先生大名,请先
生移玉一叙,成先生万勿推辞方好。”

他说得十分和缓,成圆化却猛地向后一跃,双手一并,不待他念咒,纥干承
基的手已极快地一挥,两手一合,成圆化只觉嘴唇仿佛被一种极粘的胶水粘住了,
竟然张不开,咒语自敢念不出来了。

纥干承基走到成圆化身前,看着成圆化眼中的惧意,微笑道:“成先生请。

弥光,带成先生回去。“

边上一个青年军官上前,一把搀起成圆化向前走去。成圆化已是吓得浑身瘫
软,但那青年军官如提小儿,几乎是将成圆化提着走的。纥干承基拍了拍成圆化
的肩,微笑道:“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

这是《金人铭》中的话。《孔子家语》之“观周”篇有谓,孔子观周,入太
祖后稷之庙,见堂右阶前有金人之背有铭文,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
多言,多言多败”云云。纥干虽是鲜卑姓,但纥干承基读书甚多,方才用在成圆
化身上这“金人三缄术”正取自这典故,因此才引了这段话来取笑。成圆化气得
半死,可是被他封住了口,想骂也骂不出来。

那青年军官将成圆化扔进车里,又走过来小声道:“二哥,那些人中,正有
那个姓明的啊,是不是……”

纥干承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这时候,大哥也该得手了吧。”

他转过头,微笑道“弥光,大哥好像很害怕这小子,你呢?”

那叫弥光的愤愤道:“这小子本事不错,但也比我强不了多少,绝不是二哥
你的对手,我怕他何来。”

纥干承基淡淡一笑,道:“只是大哥怕他,肯定是有原因的。弥光,先留着
他吧,否则郡王该找谁出气?”

说到这儿,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那个弥光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
此,二哥你真是深谋远虑。”

他们早就想要对付成圆化了,但成圆化深居浅出,偶尔出来,身边也跟着一
大帮元从军,他们屡次想动手都找不到机会。现在靠着这些少年人之助,终于将
这个心腹大患擒住,而郡王要追查,也只会查到这些人头上,根本想不到自己。

他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时不断有金吾卫赶到。这儿出了这般一场大事,负责长安治安的金吾卫赶
到得极快。但他们这辆车上挂着金吾卫的牌子,身上穿的又是军服,那些金吾卫
也没有说什么。纥干承基与弥光跳上车,弥光正待扬鞭,纥干承基脸色忽地一变,
人极快地闪到车厢。弥光不知出了什么事,马鞭不敢抽下去,却见纥干承基钻了
出来,面色阴沉之极,道:“弥光,你真将成圆化扔在里面了么?”

弥光怔了怔,道:“当然,不会有错啊。出什么事了么?”

纥干承基叹了一声,忽地笑了起来,道:“好个成圆化,嘿嘿,终日打雁,
到头来却让雁啗了眼,定是方才这一伙金吾卫干的,我居然看走了眼,元从军原
来还有这本事。”

弥光吓了一跳,道:“他怎么了?”探头向车厢里看去。方才成圆化已被他
封住穴道,扔在车中,但此时车中却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了。

***

明崇俨发现地下竟是一条暗河,已知明月奴定从这暗河逃了。他气恼明月奴
骗了自己,边上碎木倒有不少,当即扎了一捆,编了个筏子扔了下去,人一跃而
下,拿块木板划动。明月奴中了他的踏影术,此时依然有效,他一边划着木板,
一边循踪而来。只是这种简单的筏子定然追不上明月奴的,他也是一时气急,根
本不去多想,哪知越赶越觉奇怪,明月奴竟似停住不动了。

踏影咒时间一长,自然消散,但他是昨晚给明月奴下的咒,七天之内都有痕
迹可寻。按理,明月奴脱身之后,应该马上就逃得无影无踪,却不知为何居然停
了下来。

难道是受伤太重,以至于昏死过去?他心头忽地一颤,手上木板又加紧划了
两下。明月奴是个阉人,这等人他避之唯恐不及,高仲舒听得自己喜欢的是个阉
人也恶心了半天,可是与明月奴一番相斗,明崇俨却觉自己对这人也似有种莫名
的好感。

怪事,自己总不会也喜欢一个阉人吧。他只觉脊背一阵发毛,摇了摇头,想
把这念头扔到脑后。明月奴骗得他与成圆化的地傀儡一番恶斗,若非裴行俭及时
赶到,自己险些被地傀儡捏死,照理该恨死她才对,可是明崇俨眼前来来去去,
总是明月奴那张与娇艳如少女的脸,却又恨不起来,明月奴骗了他,似乎也是可
以原谅的。

真是疯了。明崇俨狠狠抓了抓头皮,骂道:“死人妖,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
我也追得到你!”可是骂归骂,如果真捉到了明月奴,又该将她如何?

踏影咒失效前,中咒之人不论躲到哪里,的确都能发现,但追不追得到却又
另当别论了。虽然看不见,明月奴现在并不曾移动,他也感觉得到。只是他对明
月奴已颇存忌惮,那些奇奇怪怪的傀儡术不易对付,更不易对付的是明月奴的心
机。说不定,这也是她自知逃不脱明崇俨的追踪,故意设下的一条计策?

木筏做得十分粗糙,在水面上行得也不快,明崇俨划得甚是费劲。明月奴应
该就在眼前。他一手拨弄着掌中的一颗绿豆,睁大了眼盯着四周。暗河中光线极
其暗淡,运足目力能看到的也不过丈许而已。突然,他隐约看到前面停着一艘小
船,手中划水的木板也停住了。

这小船一动不动,随着水波微微起伏。明崇俨将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道
符纸,右手则将短剑紧了紧,一长身,大声道:“明月奴!”

在暗河中,声音也十分空洞,但并没有回答。明崇俨皱了皱眉,伸指一弹,
薄薄的符纸如同木片一般飞了出去,打着旋到了那小船顶上,猛然间冒出一抹火
光。但着这道火光,明崇俨隐约看到似有个人伏在船底,却还是一动不动,他心
中一凛,脚尖在木筏上一点,人高高跃起,跳向船头。

“明月奴姑娘,请吧。”

前面是一道石门,现在却已是虚掩着了。这便是暗河的出口,老者轻轻一推,
石门一下开了,外面的阳光登时涌了进来。

这儿便是先师留下的第二处宅院吧。明月奴想着,跨出了石门。这是一个园
子,大概也久无人居,到处杂草众生。老者走在前面,微笑道:“五年前这宅院
被一个豪客强占,因为受萨兄留下的机关惊吓,找到老朽禳解,老朽方才发现这
个秘密。”

明月奴叹了口气,师傅纵然布置得天衣无缝,但事隔多年,对这等变故也是
无能为力了。她道:“是因为呼影么?”

老者摇了摇头,道:“令师心思细密,不会如此大意,他自然也料到事隔多
年会有些变故,他将呼影封在兴庆宫一座袄庙门外的翁仲之中,原本只怕再无人
能发现。偏生去年长安城突遇地震,兴庆宫中别无损毁,封有呼影的翁仲却因地
震而中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说得感慨万千。将呼影藏在翁仲之中,只怕谁也想不到。翁仲足有上万斤
的份量,又是在兴庆宫中,自然谁都不会料到其中另有乾坤。去年这场地震并不
算大,长安城连房子也不曾倒塌一间,独独那座翁仲为地震震裂开,冥冥中只怕
真有天意。明月奴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将那院子挖遍了也不见
异样。”

她说着,却又回头看了看。老者此时正将石门掩上,见她有些心神不定,道
:“明月奴姑娘还在担心追上来那人么?放心吧,现在那人只怕正在疲于应付老
朽布下的水魅术吧。”说到最后,老者的嘴角已浮上一丝冷笑。

明月奴低声道:“那人会死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老者却并没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道:“恐怕伤不
了他。只是姑娘放心,老朽的水魅术也够他应付一阵,你身上的踏影咒我已解了,
他就算追上来也找不到你的行踪了。”他抬起头,看看天,微笑道:“姑娘伶俐
聪明,我家尊主见到你时定然欢喜,嘿嘿。”

脚尖刚触到船板时,明崇俨便觉得不妙。虽然看不清,但他也听到船头处发
出一声水响,便如冒出一个极大的气泡,脚尖在船板上一点,人又向上拔起了五
尺许。这暗河顶壁离水面也就是丈把高,他的头发刚触到顶上石层,明崇俨手一
扬,左手五指已一把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块,人便挂在了顶上。若是再高一点,脑
袋非在顶上撞个七荤八素不可。

也就是他跳起的一瞬,船边上有个长长的东西忽地冲出水面,堪堪擦过他的
脚底,一下将小船也卷住了,只听喀一声,那艘小船竟然被拦腰卷断。

那是条白鳝。寻常白鳝最长也可长到三四尺,但这条白鳝足足有一丈开外,
自是十二金楼子五魅术中的水魅术了。

虽然如吊钟一般挂在洞顶,但明崇俨心中却是一阵欣喜。明月奴口中什么话
都不能信,但这水魅术却不折不扣是中原咒术,绝不会与波斯秘术相混,看来明
月奴果然与十二金楼子有关。此人的水魅术如此精湛,已不可与那天在会昌寺所
见之人的五魅术同日而语,定是十二金楼子的首要人物。此时他不禁后悔不曾早
点追上来,如果能将此人擒下,那他心中纠结不去的疑团定可得释。

那条白鳝绞断了小船,身影在水中一晃,又扭曲着从水中探出头来,竟咬向
明崇俨的双腿。明崇俨将腿一缩,右手短剑在身前一挥,剑光划出一道弧线。那
白鳝刚触到剑气,忽然化成一团烟雾散开,一条半尺长的白鳝在这烟雾中扑通一
声落到水中。

这便是水魅术的本体。明崇俨先前见那水魅如此庞大,只道甚难对付,哪知
如汤泼雪,须臾即化,连他自己也不由一怔。只是现在那艘小船已被水魅卷的尽
成木片,方才坐来的木筏也不知已漂到了什么地方。他收好了短剑,将右手也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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