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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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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姑妈,”唐·卡洛斯·埃雷拉惊讶地说,“可是,先生,我没有任何亲戚,我是已故德·奥絮纳公爵的未被承认的孩子。”

他这时心里想:“他们快要找到了。”这是玩捉迷藏游戏时说的话,是司法当局与犯罪分子之间激烈斗争的充满稚气的形象表述。

“好了!”卡缪索说,“你的姑妈雅克丽娜·柯兰小姐还在,您将她安置到艾丝苔小姐身边,起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叫亚细亚。”

雅克·柯兰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与他好奇的表情十分协调。他一直用这种表情听法官讲话。法官用嘲讽的神态凝视着他。

“您得当心啊!”卡缪索接着说,“注意听我说。”

“我听着您呢,先生。”

“您的姑妈是神庙街的商贩,她的买卖由一个叫帕卡尔的小姐经营。帕卡尔小姐有个兄弟被判了刑,她本人倒十分正直,外号叫罗梅特。法院已经获得您姑妈的踪迹,再过几小时,我们就有了决定性的证据。这个女人对您真是忠心耿耿……”卡缪索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请继续说下去,法官先生,”雅克·柯兰平静地说,“我听着呢。”

“您的姑妈大约比您大五岁,曾经当过声名狼籍的马拉的情妇。她拥有的主要财产便是从这条沾满鲜血的渠道得来的……根据我所收到的材料,她是一个狡猾的富主,因为还没有对她不利的证据。马拉死后,根据我手中掌握的报告,她可能又跟了一个化学家。这个化学家因制造假币罪于共和历十二年被判处死刑。她在诉讼中到庭作证。由于跟这个人的亲密关系,她可能获得了有关毒物学的知识。从共和历十二年到一八一0年,她成了服饰脂粉商。一八一二年和一八一六年,她因提供未成年少女进行卖淫而坐过两年牢……您当时因伪造文书罪被判刑,已经离开了您姑妈将您安插进去的那家银行。由于您受过教育,由于您姑妈为一些大人物的堕落行为提供玩物而受到他们保护,她把您安插到那家银行当职员……犯人,这一切与德·奥絮纳公爵这个西班牙最高贵族爵位似乎很不相称……您还能继续否认吗?……”

雅克·柯兰听着卡缪索先生说话,想起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想起了他毕业的奥拉托利会中学。这一沉思使他真正显现出惊愕的神色。卡缪索审问时虽然用同巧妙,但也未能使这张平静自若的脸有丝毫变化。

“如果你们忠实地记录了我开始时对你们的解释,你们可以把这份记录再读一遍。”雅克·柯兰回答,“我说话不会变卦的……我没有去过那个妓女家,我怎么能知道谁是她的厨娘呢?您对我提到的那些人,我压根儿都不认识。”

“您不承认,我们马上进行对质,您就不会那样咬住不放了。”

“已经被枪毙过一次的人对什么都司空见惯了。”雅克·柯兰温和地说。

卡缪索又去查看那些搜索来的文件,一边等待保安科长回来。法官办事一丝不苟。审讯是十点半开始的,现在已经十一点半。这时,执达吏过来低声告诉法官比比一吕班到了。

“叫他进来!”卡缪索回答。

比比…吕班走进来。人们期望他能说出这句话:“就是他!……”可是他却惊呆了。见了这张满是麻子的脸,他再也辨认不出他的“主顾”的面容了。他的犹疑的神色使法官感到诧异。

“确实是他的身材,他的健壮的身躯。”警察说,“啊!是你,雅克·柯兰!”他接着说,一边仔细端详他的眼睛、额头的角度和耳朵……“有些东西是无法化装的……卡缪索先生,确确实实就是他……雅克左臂上有一道刀痕,叫他脱掉外衣,您就能看到了……”

雅克·柯兰再次被勒令脱掉外衣。比比一吕班卷起他的衬衫袖子,那道伤痕便显露出来。

“那是一颗子弹打的。”唐·卡洛斯·埃雷拉说,“这里还有好些别的伤痕呢。”

“啊!这就是他说话的声音!”比比一吕班叫起来。

“您所肯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材料,”法官说,“而不是证据。”

“我明白。”比比一吕班谦恭地回答,“但是,我能给您找到证据。伏盖公寓的一位女房客已经来了……”他眼睛盯着柯兰说。

柯兰表现出的若无其事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叫这个人进来。”法官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他表面上虽然无动于衷,但语气中已流露出不满。

雅克·柯兰已经注意到这一情绪,但是他并不幻想预审法官会同情他。他进行紧张的思考,察究它的原因,陷入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执达吏将波瓦雷夫人带进来。苦役犯突然见到她,轻微颤栗了一下。但是法官没有发现这一震颤,他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您叫什么名字?”法官问,一边填写证人陈述和审讯开始时需要填写的表格。

波瓦雷夫人是一位个子矮小的老太太,皮肤白皙,脸上的皱纹宛若小牛的胸腺,穿一件深蓝丝绸连衣裙。她说自己的闺名叫克里斯蒂娜一米歇尔·米肖诺,现在是波瓦雷先生的妻子,五十一岁,出生于巴黎,家住邮政街拐角处的母鸡街,身份是配备家具的房屋的出租人。

“夫人,”法官说,“您在一八一八年和一八一九年曾在伏盖夫人开设的一家平民膳宿公寓里住过。”

“是的,先生。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波瓦雷先生,他是退休公务员,后来成了我的丈夫。他躺在病床上已经一年了……可怜的人儿!他病得不轻呀,所以我不能在外边呆很长时间……”

“当时这家公寓里有个叫伏脱冷的……”法官问。

“哦,先生!这说来话就长了。他是一个可怕的苦役犯……”

“您曾经协助将他逮捕。”

“这是瞎说,先生……”

“注意,您现在是在对法官说话!……”卡缪索先生口气严厉地说。

波瓦雷夫人沉默不语。

“您好好想一想!”卡缪蒙继续说,“您还能记起这个人吗?……如果见了面您还能认出他吗?”

“我想能够认出。”

“是不是就是这个人?……”法官问。

波瓦雷夫人戴上她的平光镜,注视起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是他的宽肩膀,是他的身材,可是……不对……对……法官先生,”她接着说,“如果能看到他裸露的胸部,我就能立即认出他。”◎

  ◎见《高老头》。

 法官和记录员虽然正在处理严肃的公务,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雅克·柯兰也跟着他们发笑,但仍然有所节制。犯人还没有穿上比比一吕班刚才将他脱下的衣服。法官示意后,犯人痛快地解开自己的衬衣。

“确实是他的皮,他的毛。可是,伏脱冷先生,您的毛已经变得花白了。”波瓦雷夫人大声说。

“您对此有什么说的?”法官问。

“她是个疯女人!”雅克·柯兰回答。

“哎呀,天哪!如果说,他的面孔变了样,我还有点拿不准的话,那么,听这声音也就能消除我的怀疑了。就是他对我施加过威胁……啊!这不就是他的眼神么!”

“司法警察和这位女士事先不会协商好来对您说出同样的话,”卡缪索对雅克·柯兰说,“因为他们两人进来前谁也没有见过您。您对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一个女人根据一个男人胸脯上的毛对他进行辨认,这样的作证,再加上一个警察的怀疑,会使人作出错误判断。当然,法院犯过比这更为严重的错误。”雅克·柯兰回答,“在我身上找到了与一个要犯类似的嗓音、眼神和身材,这是十分含糊的。至于这位夫人的模糊回忆,这大概能证明她与一个与我酷似的男人有那种关系,而她还毫不脸红……您自己刚才也觉得可笑。先生,您以法律为重,希望确认我的身份,我也想澄清事实,比您更强烈地希望弄清我的身份,能否请您问问这位福瓦……夫人……”

“波瓦雷……”

“波瓦雷夫人。对不起!我是西班牙人。请您问问她是否能记起住在那座公寓里的人……你们叫它什么公寓?……-

“一座平民公寓,”波瓦雷夫人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雅克·柯兰回答。

“这是一个人们能包伙吃午饭和晚饭的公寓。”

“您说得对。”卡缪索大声说,对雅克·柯兰赞同地点点头。雅克·柯兰怀着表面的善意,向他提出如何取得调查成果的办法,他被这一善意感动了。“请您尽量回忆一下,雅克·柯兰被捕时,公寓里包伙的有些什么人。”

“有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比昂雄医生,高里奥老爹……塔叶费小姐……”

“好。”法官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雅克·柯兰。雅克·柯兰的面部依然毫无表情。“那么,这个高里奥老爹……”

“他已经死了。”波瓦雷夫人说。

“先生,”雅克·柯兰说,“我在吕西安寓所好几次碰到一个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我觉得他与纽沁根夫人关系密切。如果所说的拉斯蒂涅克就是他,他可是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人们想把我与他混淆的那个苦役犯……”

“德·拉斯蒂涅克先生和比昂雄大夫,他们两人都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法官说,“如果他们的证词对您有利,凭这一点就能将您释放。科卡尔,请您准备他们的传票。”

波瓦雷夫人的作证手续在几分钟内履行完毕。科卡尔向她宣读一遍刚才那一幕的记录,她签了字。但是犯人拒绝签字,理由是他对法国的法律手续一无所知。

“今天就到这儿吧。”卡缪索先生说,“您大概需要吃些东西了,我马上派人送您回附属监狱去。”

“哎呀,我太难受了。吃不下东西。”雅克·柯兰说。

卡缪索本来打算等犯人在院子里放风时让雅克·柯兰返回监狱。但是今天早上他吩咐监狱长的事,希望得到他的答复。他拉了铃,准备派执达吏到那里去。执达吏来了,告诉他马拉凯河滨那幢房子的女看门人有一件关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的重要文件要交给他。这件事太重要了,卡缪索一下子忘了原来的打算。

“叫她进来!”他说。

“对不起,请原谅,先生。”女看门人说,先后向法官和卡洛斯神甫致意,“法院的人来了两次,我丈夫和我都被吓得晕头转向,竟然忘了五屉柜里有一封给吕西安先生的信。这封信虽然是巴黎市内寄的,但由于超重,我们付了十个苏。您是否能把这邮资偿付给我们,天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我们的房客!”

“这信是邮递员交给您的吗?”卡缪索非常仔细地察看了信封后说。

“是的,先生。”

“科卡尔,您把这一报告作一个记录。好吧,好心的老太太,说说您的姓名,身份……”

卡缪索叫看门人立誓作证,然后他口授了记录内容。

履行这些手续时,他检查一下邮票。邮票上有收信和送信日期和时间。这封信是艾丝苔死后第二天送到吕西安寓所的。毫无疑问奇QīsuU。сom书,信是发生祸事的当天书写并投邮的。

书写和签署这封信的人,法院一直以为是被人谋杀的。读了这封信,人们可以想象卡缪索该感到多么惊愕。

   艾丝苔致吕西安的信

   (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上午十时)

   我的吕西安:

   我已经活不上一个小时了。到十一点,我就死了。我将毫

 无痛苦地死去。我用五万法郎买了一颗漂亮的小黑豆,里面装

 着能顷刻使人致死的毒药。因此,我的宝贝,你可以这样想:

 “我的小艾丝苔没有受痛苦……”是的,我只是在给你写这封

 信的时候才感到痛苦。

   这个用高价将我买到手的魔鬼纽沁根,像一只被人灌醉酒的熊,心醉神迷,刚刚离去。他也知道,我把自己看作从属于

 他的日子是不会有第二天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

 次,能够对我从前的妓女生涯与以后的爱情生活进行比

 较,能够将在无限中绽开的温情之花与对义务的厌恶并列对

 照。这种厌恶简直希望自己化为乌有,直至不让留下亲

 吻的痕迹。有了这样的厌恶,才会感到死亡的可爱……我

 洗了一个澡,本来打算请来为我受洗的修道院的忏悔神甫,

 在他面前进行忏悔,以洗清我的灵魂。但是,像这样多次卖淫,

 做临终圣事可能是读圣行为。再说,我自己感到已经沐浴在诚

 心诚意的悔罪之水中了。上帝将怎样处置我,就怎样处置我吧。

   还是把这些哀叹放在一边吧,我愿意直到最后一息还是

 你的艾丝苔。希望不要为我的死,不要为前途,为善良的上帝,

 而增加烦恼。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了苦难,如果到了另一个世

 界上,上帝还要折磨我,那他就不是善良的了……

   我的面前放着你的栩栩如生的肖像,那是德·米尔贝尔

 夫人画的。你不在我身边,这张乳白色的纸给我很多安慰,我

 如醉如痴地望着这幅画像,同时向你写下我最后的思念,向你

 描述我心脏的最后跳动。我把这张画像也放进信封寄给你,因

 为我不愿别人将它夺走,或卖掉。一想到给我带来快乐的东西

 要在商人的橱窗里跟那些贵妇人,帝国时代的军官或中国的

 古玩混在一起,就会叫我心碎。这张画像,我的宝贝,你把它

 擦掉吧,不要给任何人……除非这件赠品能使那块穿着连衣

 裙会走路的木板条,那个浑身都是尖尖的骨头,睡觉时会使你

 难以忍受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尼的心还给你……是

 的,如果是这样,我同意。在某些事情上,我死后对你还是善

 意的,就像我生前一样。啊!为了能使你高兴,或者仅仅为了

 博得你笑一笑,我甚至会嘴里衔着一个苹果,站到一盆炽烈的

 炭火前,直到把苹果给你烤熟。我的死对你将是有益的……否

 则,我可能会干扰你的夫妻生活……哦!那个克洛蒂尔德,我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能做你的妻子,姓你的姓,日夜

 不离开你,属于你,就这样装模作样!只有圣日耳曼区的人才

 做得出这种事!而她的骨头上还没有十斤肉……

   可怜的吕西安,亲爱的不得志的人儿,我在想着你的前

 途!去吧,你将不止一次地怀念你这条可怜而忠实的狗,这个

 好心的姑娘,她为你而去诈骗,为了使你幸福而让人拖进重罪

 法庭,她唯一操心的就是想让你享乐,为你创造享乐机会。她

 对你怀着刻骨铭。心的爱,从头发到脚趾都充满了对你的爱,她

 是你的芭蕾舞演员,每一顾盼都是对你的祝福,在这六年时光

 中,她思念的只有你一个人,她完全是你的附属物。就像光线

 是太阳所放射的一样,我从来只是你灵魂所派生的。但是,归

 根结蒂,哎!由于我没有金钱,也没有名誉,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我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献给你,始终为你的前途着想

 ……收到这封信后,你立刻就来吧,把我枕头底下的东西取

 走,因为我对屋子里的这些人是不放心的……

   你瞧,我死了也要漂漂亮亮,我将躺下,平平整整地睡在

 我的床上,我还要摆个姿势呢!然后,我将那粒药丸贴在我的软

 颚上。我不会因痉挛或可笑的姿态而损毁自己的容貌和形体。

   我知道德·赛里奇夫人因我的缘故跟你闹别扭。不过,你

 看吧,我的猫咪,当她知道我死了,她一定会原谅你的,你跟她

 好好维系感情,如果格朗利厄家坚持拒绝你的婚姻,她会为你

 结一门好亲事。

   我的宝贝,我不希望你得知我的死讯时长吁短叹。首先,

 我应该对你说,五月十三日,星期一,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只

 不过是一场慢性病的终结。这场病是在圣日曼平台上你们逼

 我重操旧业那一天开始的……灵魂的痛苦与肉体的痛苦是一

 样的,只是灵魂不能像肉体那样默默地忍受痛苦,灵魂能支撑

 肉体,肉体却支撑不住灵魂。灵魂可以考虑向女裁缝要一升煤

 这种办法治愈自己的疾病。◎前天你对我说,如果克洛蒂尔德

 继续拒绝你,你就娶我为妻。你这是给了我全新的生命。但是,

 如果那样,对我们两人来说可能会造成极大的不幸,可以说,

 我将死得更痛苦,因为死与死的痛苦程度是不同的。这个世界

 永远不会接受我们。

   两个月来,我考虑了许多事情。一个可怜的女孩堕入了泥

 潭,就像我进修道院以前那样,男人们觉得她很美,叫她充当

 他们的享乐工具,对她毫不尊重,用马车将她接来,玩完了叫

 她自己走回去。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在她脸上吐一日唾沫,是因

 为她的美貌使她免受了这一凌辱。但是在精神上,他们比做出

 这种事还要坏。那么,如果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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