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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若游丝,总是令人担心,何时一不留神,就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儿。
三月清晨,天气转暖,冬日的萧索冷寂早已不复存在,一股清风从打开的木窗中吹来,吹动了她额头的碎发,拂动了那眼底的死寂。
一片泛白的桃花,被春风捎来,在屋内半空舞动许久,最终摇摇欲坠。
那一抹光彩,晃晃悠悠地靠近了她,明明桃花没有任何香气,她却微微皱了皱鼻,像是在嗅闻花瓣芬芳。
原来是春天来了呵……
一只纤细手臂缓慢至极地从朱红色锦被下探了出来,就在那片桃花要贴上床沿的瞬间,她接住了它。
柔嫩的花儿,躺在她纤柔的手心,她的尾指轻轻一颤,干涩的眼底突地泛出潋滟水光,灵动风华汹涌而来。
她终于熬出头了。
轻轻侧过苍白小脸,她对着床沿内侧的灰白墙壁,干涩的唇暗暗上扬,轻抬右臂,支起疲软无力的手肘,用尽全力,拇指指甲在墙面上重重划了一道。
横竖不一,长短不一,深浅不一的痕迹,皆是指甲刻下。
每一道,都是她侥幸活着熬过的一天。
每天清点一遍,居然成了她活着的乐趣之一。
一,二,三,四……五十五,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
眸光煽动,唇畔的笑意愈发明显,到最后,宛若春花般明艳绚烂,仿佛如今才有了少女的天真无邪。
她早已熬过一百天!最难的日子已然一去不返!她要在这面墙上刻下她活着的印记,一百日,一千日,一万日!她当然会活下去,比那些人活的更长久!
三个多月不曾开口说话的唇边,却溢出一阵低不可闻的笑声。多少回她痛得全身痉挛,多少回冻伤处奇痒难忍,多少回她像是被丢入火堆中炙烤高热不退,多少回她跌入醒不过来的噩梦以为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冤枉死去!
“能活着就这么欢喜?”一道淡漠的调侃,从门口传来,有人倚在门边,看了半天好戏。
暗自收紧手掌中的那片桃花,仿佛视若珍宝,转过清瘦的脸庞,她望向大门的方向,那一抹紫色,像是天际霞彩无声息映入她的眼底。
少年似乎偏爱紫色,垂泄曳地的华服将他衬托的神秘而高贵,玉冠束发,面目深刻俊美,深沉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道嘲讽,他明明还未弱冠,却早已生成一股沉敛的威慑气度。
她在历山脚下捡回一条命,实则是煎熬痛苦的开始,几度高烧,九死一生,又从未开口说话,终日死寂消沉,活脱脱一个木头人,若换做一般人,看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自会认定她脑袋烧糊涂了——非疯即傻。
而他,却看清她笑,是因为骄傲欢喜!她再多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匿!
少女脸上的笑容还不曾彻底消散殆尽,下一瞬彻底望入少年淡薄的眼底,突地想起自己的身体被一剑刺穿的那个瞬间,她呼吸一滞,几乎是被人勒住了脖子,竟有一种窒息之感。
看着她面色骤变,少年幽深的眸子中浮上几丝玩味,他眉心倾动,薄唇藏笑,衣袂翻涌,一瞬风华绝世倾城。
他见过太多年华正好纯真娇媚的女子,但她却还是吸引了他。
哪怕她久病卧床,在生死之间徘徊夺取了她原本的生气,但那对眼睛却依旧亮的惊人,犹如风中刀剑,火中赤焰,不自觉就忽略了她的容貌。
“十两二十钱,你的卖身价。”笑意泯灭在嘴角,他淡淡睇着她,嗓音透着暗暗的魅惑,却是掷地有声。
少年身边的老仆人马伯曾经来看望过她一回,对着神志不清的自己提起过,七爷派人在第二日搜了整座历山,果真发现了另一具中年男人尸体,买了棺木寿衣,将他葬在历山脚下。
她却是暗记于心。
她亏欠这个七爷的,不只是十两二十钱,这些日子她这副病骨头吃的喝的看诊的银两,定是不可小觑。
他的身世来历她浑然不知,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反悔。
唯独希望……她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了出来,不会再踏入另一个人间炼狱。
这般想着,她缓慢至极地勾起毫无血色的唇,眼眸微弯,笑靥明朗如万里无云的清空,一望到底的单纯无害。
她才九岁。
眼前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
嫡女初养成003红衣男孩
历山脚下。
棺木合上,安放下地,一拨一拨的黄土飞扬,泛出潮湿发霉的土味,就像是在她的眼前,下了一场浑浊脏污的大雨。
她给父亲找了一个向阳的温暖之地,原本的背阴处,一年四季实在寒凉森冷。雇人挖出棺木,她苦苦一笑,腐朽的……不只是父亲的血肉之躯,更是她绚烂明媚的过往。
她正襟跪在那座新坟前,一脸深思幽光。这两年思量许久,最终不曾为父亲做一块墓碑。她揣测父亲的死,其中有蹊跷。
除了她自己,这世上没有人需要得知父亲的葬身之所,这个坟墓,更是葬在她的心里。
尤其是……他们的敌人。
往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
偌大世间,却再无人可信。
天色渐晚,黄昏跟夜色交织,整个世界都混沌不明,秋风包覆着身姿纤细的少女,她着一袭月牙色素净罗裙,身姿纤长清瘦,黑云般的长发在时光中疯长,早已过了腰际,全身没有任何累赘饰件,唯有胸口缀着一尾红色流苏,那一抹鲜明的红,胜过远方的如血残阳。
她熬了整整一年,才离开了那张几乎跟她身体融为一体的木床。
久卧在床,四肢麻木,新生婴孩般学着重新走路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刀尖上……在无人的黑夜,她瞅着自己发红的双膝和脚心,心中却激涌而来阵阵狂喜。
她一度喜欢上走路,不分白昼黑夜地走路,跟废人一样躺了三百多天,她怕极骨头都散了。
许多人在夜里撞见她在庭院奔走,大汗淋漓,脸上的表情活脱脱是在三更半夜遇见鬼一样!看他们急色匆匆离开,她更是捧腹大笑,他们回头看她,又像是见着了痴人疯子!
微微蜷缩的五指,在宽大袖中暗暗收拢,少女脸上一片沉敛冷静。
数年来,她跟命抗争,无人看得懂她笑的真正含义——她跟上苍在赌。
她赢了,不是吗?
她成为那儿最闲来无事的人,在任何一个角落晃荡嬉耍,这传闻似乎传去了七爷的耳边,七爷为她请来了几位传授技艺的师傅,一夕间,她成为最忙碌的人。
他不只救了她的命,更栽培她习得淑女教养。
他对她,实在是好,好极了……
秋风起,崩落她唇畔最后的寒意,她弯腰,纤纤素手轻轻拂去坟头上一根杂草,就像是拂去一片尘埃。
“我走了,爹。”
但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既然老天不让她死,就有它的道理。
上苍给她的折磨,更是有预示的淬炼。
她是宫家嫡女,虽然父母双亡,但宫家并非因此分崩瓦解——宫家的后代,不只是她一人,她如今寄人篱下,要找到那个人,自然万分艰难。
只要残存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就像是不放弃她的性命一样,绝不会放弃那个人。
她唇畔含笑,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转身朝着那个光秃秃的坟头挥了挥手,就像是……小时候常常在府门口送别爹去宫里上早朝的那些个数不清的早晨,但她却又不得不被迫明白,这一回,她挥了手,目送着爹在迷茫的夜色之中越走越远,而他,却再也不回头看她。
亲人的离去,明明已经过了三年,却犹如昨日,依旧让她的胸口闷痛,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不可逾越的荆棘。
很多人看她,眼底都藏着淡淡的惋惜,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她看成是无邪孩童——好了伤疤忘了疼。
唯有夜半无人的时候,她才切身体会,经历这一切到底有多痛。
真正的痛,是用任何言语来描绘陈述,都显得苍白而浅薄。措不及防的痛,将美好的城墙彻底击垮崩碎,火山骤停,世间一片苍茫灰暗。
月牙色裙摆摇曳生风,她走得极快,从历山脚下的山林中自如穿行,远处溪水潺潺而动,一轮明月高高挂在苍穹。
她环顾四周,提起裙裾,沿着溪流盈盈而走,清明月辉洒落周身,像是飘舞的细碎荧光。
水中呈现出少女的倒影,她刚满十三,体态纤细轻盈,眉目清明,生来就白皙的肌肤,芍药花般明艳的唇,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但即便不施脂粉,也令她总有种无法忽略的明媚魅力。
低头望向那曾要置人于死地的清冷溪水,明晃晃的水中月光,一刻间晃花了她的眼,跟杀人的冰冷剑光如出一辙。她定神去看,几乎被溪水卷入无尽漩涡,像是有人再度将她按入水中溺毙,口鼻灌入彻骨阴寒的冰水,手脚抽动,却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心口突地泛出一道细微的尖锐疼痛,腹内翻江倒海,恶心至极,她撑大双眼,直勾勾望向那水中月,咬牙忍痛,肩膀轻颤,指甲深陷到手心骨肉。
她的伤病早已痊愈,但郎中说过,年幼重伤,大伤元气,恐有后遗之症。她偏偏不信,人的骨子里总是暗藏怯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她连内心的恐惧都无法抵抗,往后余生也不过苟延残喘,一事无成。
绣鞋踩入溪水,她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明月,溪水漫过她的脚踝,她面目森冷,漫过她的腰际,她如临大敌,直至那无情溪水扼住她的脖颈,月色罗裙在水中铺展绽放,她却眉头舒展,眼中有笑,唯独紧抿着的唇,可见她依旧还在忍耐。
身子树立,她不知在水中站了多久,清冷溪水,却再也无法令她觉得寒冷惧怕,心中巨墙砰然倒塌,淋漓畅快。
悠然俯身,垂首掬水,将那一轮火般月亮捧在手中,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宛若水中而生的白莲般清丽脱俗。
唯独那一双通红的眼,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从中透露出无法磨灭的绝望,愤怒,仇恨,怨怼……
水中圈圈涟漪荡开,她微微失神,她从未见过自己有这样一双眼睛。
父亲常常说她像极了已逝的娘亲,特别是这双眉眼,生的极为动人。
她决绝转身,顺水而上,罗裙上的水珠雨水般滑落,每走一步,笑意就流逝一分。
她抬起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望向那一座被夜色覆盖的琼楼玉宇。
这个地方,坐落在历山后,虽然远离京城,但胜过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大户人家的府邸。
“韶灵。”
还不等她走入自己的庭院,已然有人叫住了她。
她猝然转过头去,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手提一盏纸皮灯笼,淡光照亮那张严厉的面孔,嘴角两道纹路极深,令他看上去更刻薄。
“马伯……”少女顿时头皮发麻,轻吐舌尖,满面堆笑。
马伯是七爷身边的老仆人,饮食起居大多都要经过他的手,只是为人严格,没有半点人情味。
马伯不理会少女的娇嗔,阴沉着脸,视她为无物,淡淡说道:“若再有下一次,就打断你的腿。”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一句也不再是威胁,他完全有权处置她。
“韶灵再也不敢了——”她双目泛光,柳眉轻蹙,仿佛被马伯的严厉吓得魂不守舍,低低垂着螓首,像是下一瞬,就要委屈地掉下泪来。
“还不滚回去!”马伯毫不心软,狠狠训斥一句,除了对七爷毕恭毕敬,他根本不把别的人当人。
目送着马伯离开,她才暗暗舒了口气,马伯在这儿人人敬畏,但她已经摸清了他的喜恶,在马伯面前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最厌恶伶牙俐齿的人,更痛恨不受教的人,与其在他面前反驳解释,还不如早点认错。
如今都快三更天了,她深夜晚归,自当被数落一番。
十月暗夜,桂香浮动,她在夜色中行走,染上一身芬芳。绣鞋湿漉漉的,她索性脱了鞋,赤足走入那个庭院。
漫长的长廊下每隔十步就坠着一只红色彩绘灯笼,远远望去,像是夜空中缀着的一颗颗红宝石。庭院前秋菊香桂,花叶繁茂,更远处的湖泊静谧无声,犹如一面偌大明镜铺着一层碎银,湖上凉亭曲桥峰回路转,湖边太湖石假山层峦叠嶂……朦朦胧胧的水雾浮在半空,这般的风景,突地生出一等若隐若现,似虚似实的迷幻神秘。
她并非头一回来到七爷的院子,但每一回,都像是初次闯入这个飘渺的桃源仙境。
抬手折了一支香桂,她懒懒依靠在长廊玉栏上,她尤其喜爱七爷的这个院子,跟她那个空空荡荡的小屋子有着天壤之别,这儿处处都是一道美景,四季皆为变幻无常。她常常借着给七爷端茶送水的空档,停留在庭院欣赏其中风光,心安理得。
七爷的屋子还亮着烛光,两尊半人高的跪地石雕静静候在门口,月光照亮了这一对石雕没有五官的脸,跟那庭院中的脱俗景致相映成辉,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此人,身世来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只知七爷复姓慕容,但惟独马伯称呼他为“七爷”,其余人则唤他为“主上”,虽然这么多人对他俯首称臣,他却似乎生性傲绝孤僻,难以伺候,身边并无多人照料。韶灵私底下怀疑七爷的由来,便是在慕容家排行老七,可惜这几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兄弟姊妹,说来诡异。
朱色双门被人打开,屋内的烛光一瞬涌出门旁,韶灵手攥桂枝,斜着探出身子,好奇望向门内走出来的人。这么晚了,七爷如何还会见客?!
一名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着一袭通透如火的红衣,疾步走来。
长廊上的彩灯摇曳,那男孩眉目冷峻,眼神死寂,却是生的俊俏逼人,唯独他嘴角碎裂,血丝毕现,步伐无力,像是曾经被谁蛮横对待。
他走到一半突然止步不前,望向一旁繁茂枝叶的闪动阴影,心神狐疑,他正想一探究竟,随即听到野猫连绵不绝的叫声,阴冷而妩媚,实在令人烦躁不安。
不过是只猫——男孩眼底的敌意闪退,不以为意,这才继续朝前走,离开了院子。
良久,才从桂花树下钻出一人来,韶灵面目无光,眉头紧蹙,这时再望向七爷的屋子,才惊觉已然恢复一片漆黑。
七爷睡下了。
为何那个红衣男孩,在无人深夜从七爷的屋子里出来?他跟七爷,又是何等的关系?为何她觉得如此古怪?
要是深夜撞见个美丽妖娆的女子,她兴许不至忐忑。她心窍早开,很多事,并非真的不懂。
她抿紧了唇,陷入沉思,静静站在秋风中,心头攒动莫名情绪。
这些年来对七爷这个男人,越来越看不透,他像是一个谜题,她始终猜不出答案。
……
嫡女初养成004羽翼未满
韶灵端着一杯银耳羹,徐徐走来,弯腰将描金瓷盅,青釉汤匙,端端正正摆放在年轻男子的面前。
他挑了挑眉看她,随即垂眸,一口一口姿态优雅地品尝。
男子墨发垂泄,披着藕紫色外袍,可见白领里衣,周身透着一股子慵懒气息。
韶灵站在一侧,脑海里却满是昨夜红衣男孩的情境,突然听到七爷淡淡说道:“昨儿个外面的猫闹得实在凶——”
她回过神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打趣:“主上,要不我去把那吵人的野猫好打一顿,它定不敢扰人好眠?”
一刻死寂安然。
他沉默不言,只是唇畔的笑意不曾泯灭,那双迷人魅惑的眼,死死盯着她的灿烂笑靥,良久,唇边才溢出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又隐藏着笑。“好啊。”
七爷这么一看,像是要洞穿她所有心思,陡然间有些心虚,韶灵急忙避开视线,笑而不语,殷勤给他斟茶。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懒散狂狷,在女子中,她向来是大胆放肆的,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因四年过去了,她依旧忘不了他倚在门边看她在墙上刻画的眼神……那种识破她笑声之中苍凉和骄傲的犀利,那种藏匿在骨子深处的尖锐,实际跟冰冷的刀刃没任何两样。
她的羽翼还未丰满,决不能再轻易树敌,让人轻易拔掉她身上所有羽毛,再度坠入鲜血淋漓的噩梦。
七爷兴许是她人生的贵人,但说不准,他也能轻易毁掉她。
韶灵从未看透他到底在她身上打着何等算盘……哪怕他金银无数,挥金如土,为何愿意在她身上一掷千金?他为她重金请来的那些师傅,个个都是技艺厉害,有些名气的。
七爷从韶灵的手边接过这一盏茶,眼底幽深,若有所思,几年时光在他们身上都有了不小的改变,她从九岁孩童长成纤柔少女,他从翩翩少年长成风发男儿,唯独他俊美无匹的容颜依旧,但那种习惯于驾驭权力所特有的气度已经取代了他少年时的淡漠清冷。
她常常觉得七爷不只是一个贵族少爷这么简单。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峭眼神,执掌生死的无畏,总是一瞬间就把她推到千里之外去。
“每个师傅都说你是个求学若渴的好徒弟,看来爷的银两没白花。”七爷懒洋洋的语调,混杂在清冷秋风中,今日的他,格外意兴阑珊。
求学若渴。
她受不起。
韶灵眼神机敏,朝他一笑,长睫之后的星星点点的笑意,透着谦逊有礼,温然文雅。“七爷的照拂,我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