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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块手巾。“
“可以。”杰拉德说。“那就跟我来吧。”赫麦妮说。第一个跑上草坪的是那娇小的意大利女人,她象一只小猫,白白的腿在阳光下闪烁着,边跑边低下用金黄绸帕包着的头。 她穿过大门下到草坪上,脱下浴巾,露出象牙般洁白的身体,金黄色的手帕包着头,往水边一站,把水中的天鹅吓了一跳。 然后跑出来的是布莱德利女士,她身着墨绿色衣服,象一只巨大柔软的洋李子。 杰拉德腰间围着一块腥红色绸布,胳膊上搭着一块浴巾,似乎在阳光中有点飘飘然,他微笑着走走停停,步履潇洒,赤裸的肌体白皙,但人显得很自然。 约瑟华先生披着一件长衫。 最后出来的是赫麦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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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一件紫色斗篷,头用紫和金黄两色头巾包着,显得挺拔、高雅。 她颀长挺拔的身段很美,白皙的腿迈着一字步,那种娴静的高雅在她的披风微微飘动时最令人销魂。她穿过草坪,象一段奇特的记忆,堂而皇之地缓缓走向水边。通向深谷的阶梯平台上,有三个大池塘,阳光下,水波娴静,很是妖娆。 池中流水浸过一道小石墙,在石缝中汩汩淌出,飞溅着落到下面的另一个池中。 天鹅上了对岸,芦苇散发着清香,微风轻拂着人们的皮肤。杰拉德紧随着约瑟华跃入水中,一气游上对岸,爬了上去坐在石墙上。 又有人跳入水中,是伯爵夫人,她象猫一样游过去找杰拉德。他们双双坐在阳光下,双臂抱在胸前笑着。约瑟华先生游过来,靠近他们站在水中,水正齐到他的腋窝。随后赫麦妮和布莱德利女士也游过来,几个人在堤上坐成一排。“他们是不是太可怕了?
是不是?“戈珍说,”他们是不是有些象四脚蛇?真象几只大四脚蛇,你见过约瑟华这样的人吗?他真象刚刚出世时到处爬行的四脚蛇。“
戈珍惊诧地看着约瑟华先生,他站在齐胸深的水中,长长的灰白头发搭在额前,脖子镶嵌在粗厚的肩膀之中。 他正同坐在上方的布莱德利女士谈着天。 布莱德利腰宽体胖,浑身水淋淋的,象一个李子,似乎她会象动物园里的海狮那样滚下来。厄秀拉默默看着他们。 杰拉德坐在赫麦妮和伯爵夫人中间开心地笑着。 他令人想起酒神狄奥尼索斯,因为他的头发的确是金黄的,他丰满的身躯都在狂欢之中。 赫麦妮高大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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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优雅姿式倾靠向她,那样子怪吓人的,似乎她对自己行为的后果毫不负责任。 杰拉德悟出了她身上某种危险性,那是一种抽搐般的疯狂。 但他不管这些,自顾笑着,把身子转向伯爵夫人,夫人则抬起脸看着他。他们又都跳进水中,象一群海豹一样游起来。 赫麦妮在水中沉醉般地游着,高大的身躯动得很慢。 帕里斯特拉象一只水老鼠不声不响游得飞快。 杰拉德则象一条白色的影子在水中起伏闪烁。 他们接踵游来,钻出水面,回房间去了。杰拉德在外面耽搁了一下,他要同戈珍说话。“你不喜欢水,是吗?”他问。戈珍缓缓地把目光投向他,不经意地看着他。 他大大咧咧地站在她面前,皮肤上泛着水珠。“我很喜欢水。”她回答道。他沉默了片刻,等待着她的解释。“你会游泳吗?”
“会的。”
但他仍然不问她刚才为什么不下水。 他可以觉出她话音中的讽刺味儿。 他走了,第一次受到了她的刺激。“你为什么不下水呢?”待他穿戴整齐以后他又问她。她犹豫了一会,对他的穷追不舍很反感。“因为我不喜欢这群人。”她回答。他笑了。 她的话似乎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她的话着实辛辣,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她向他展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想达到她那个境界,成为她所期望的那样的人。 他知道只有她的标准才是举足轻重的,别人都是些局外人,不管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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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地位如何。 杰拉德无法控制自己,他要努力达到她的要求,成为她眼中的男子汉,成为她眼中人的形象。午餐之后,别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赫麦妮、杰拉德和伯金,他们要在此结束原先的话题。 他们的讨论总的来说充满了睿智但毫无实际内容。 他们在酝酿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人的世界。 假如旧的社会和国家被打碎、毁灭掉了,那么,紊乱中会出现什么后果呢?
约瑟华先生曾说,伟大的社会观念就是实现人的社会平等。 但杰拉德说不然,应该是每个人都适合承担他自己的那一点任务,让他完成那项任务并以此为满足。 正在进行中的工作是统一人们的原则。 只有工作,只有生产才能把人们聚合在一起。 这是机械论,可社会就是一种机械。 如果不工作,人们就孤立了,可以独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啊!”戈珍叫道,“那样的话,我们就不需要名字了。就会象德国人一样,只称呼高级师傅先生和低级师傅先生。我们可以想象,‘我是矿山经理克里奇太太;我是议会议员罗迪斯太太;我是美术教师布朗温小姐。’这么称呼倒挺好的。”
“事情会越变越好的,美术教员布朗温小姐。”杰拉德说。“什么事情呢,矿山经理克里奇先生?
是指你我之间的关系吗?“
“对呀,”那意大利人叫道,“就是指男人和女人之间——!”
“那不是社会问题。”伯金嘲讽地说。“对,”杰拉德说。“我和女人的关系,这里没有介入社会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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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可得十英镑。”伯金说。“你不认为一个女人是个社会的人吗?”
厄秀拉问杰拉德。“她有两面性,”杰拉德说。“就社会来讲,她是社会的人。但对她的私生活来说,她是个自由的人,她要做什么,那纯属她个人的事。”
“你不觉得这两者很难分开吗?”厄秀拉说。“不,不难,”杰拉德说,“它们分得很自然,瞧,到处都是这样。”
“当你没找到答案之前先不要笑。”伯金说。“我笑了吗?”他问。“如果,”赫麦妮终于开口说,“如果我们意识到我们在精神上是一样的,平等的,是兄弟,其余的就都不成问题了,就不会有这些吹毛求疵,嫉妒,就会不会有权力之争,其争斗的结果只能是毁灭、毁灭。”
人们对这段话报以沉默,然后大家一齐站起来离开了桌子。 等大伙都走了以后,伯金又转回身尖刻地指出:“恰恰相反,赫麦妮,我们在精神上各不相同,并不平等——由于偶然的物质条件不相同造成了社会地位的不同。 如果抽象地、从数字上看,我们是平等的。 每个人都有饥渴感,都长着两只眼、一个鼻子和两条腿。 从数量上说我们都比谁不多不少。 可在精神上却有着根本的不同,这不是平等或不平等所能说清的。 国家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你的民主之说纯属谎言,你的所谓兄弟博爱也纯属假话,这一点只要你进一步推广、超出抽象的数字计算就可以得到证明。我们都要喝牛奶,吃夹肉面包,我们都要坐汽车——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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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兄弟博爱的全部内容。 可是,这不等于平等。“可是,作为我个人来说,我与其它男女们的平等有何关系?在精神上,我同他们象星星与星星之间那样彼此毫不相干,在质量和数量上也都有所不同。 还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一个国家吧。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平等的,而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不同质的东西是无法比较的。一旦你开始比较,就会觉得某人比某人强得多,于是就产生了不平等。 我希望人人分享一份世界上的财产,所以他就不会再强求什么,我就可以对他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你分到了公平的一份儿,你这蠢人,别妨碍我了,管你自己的事去吧。’”
赫麦妮斜视着他。 他可以感到她对他的话充满了厌恶与仇恨,那强烈的仇恨来自她的潜意识处。 她在无意识的内心深处听到了他的话,可表面上她似乎在装聋作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听起来这口气太大了吧,卢伯特?”杰拉德和蔼地说。赫麦妮不满地哼了一声,伯金不禁后退一步。“是的,就这么大。”伯金的语气那么固执,会任何人都让步。 说完他就走了。但是后来他为自己的话感到有些懊悔,他对可怜的赫麦妮太凶、太残酷了。 他想悔过。 他报复了她,伤害了她,现在想同她和好了。他来到了她舒适的闺房里。 她正在桌上写信。 他走进来时,她淡漠地抬起头,看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又低下头看自己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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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起一大本书读了起来,他一直在读这本书,很注意这书的作者。 他背朝着赫麦妮,弄得她无法写下信去了。 她的头脑里一片混乱,一片黑暗,她象一个泳者在水中挣扎一样,挣扎着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尽管她竭力要控制自己,可她垮了,黑暗似乎笼罩着她,她感到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怕的紧张感愈来愈强烈,那是一种可怕的痛苦,象被窒息了一样。然后她意识到,他的身影就象一堵墙一样他的存在在摧毁她。 如果她冲不出去的话,她就会被困在这可怕的墙中在恐惧中死去。 他就是这墙,她必须推倒这堵墙,推倒这个可怕的障碍。 非这样不可,否则她就会毁灭。一个可怕的震颤从她身上穿过,如同一股电流一般。 似乎有无数伏特的电流突然把她击倒了。 她能感觉到他静静地坐在背后,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可怕障碍物。 他那默默地弯着的背,他的后脑壳,令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令她呼吸紧促。一股情欲的激流冲向她的手臂——她要体验情欲的快感。 她的手臂颤抖着,感到异常有力,这股力量是无法抗拒的。 这是怎样的欢乐?这是力的快乐,令人发狂的快感!她就要得到情欲的狂喜与美妙的快感了。 它来了!在极度的恐怖与狂喜中,她知道它就要来临,它伴着狂喜来临了。 她的手抓住桌上当作镇纸器用的漂亮的蓝色青金石,把玩着,默默地站起身。她的心中燃着一团火,狂喜令她失去了理智。她靠近他,在他背后站了片刻。 在她的魔力下,他一动也不动,变得懵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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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烈火燃遍全身,她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快感达到了极限,满足达到了极限,于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尽全身力气手握宝石向他头部砸将下来。 但她的手指阻碍了宝石的冲击力。 碰巧他正低头看书,宝石滑向一边,擦着他的耳朵砸了下去。 她的手指落在桌上被砸疼了,这疼痛令她兴奋不已。 可她仍不满足,又高高地举起手臂,再一次照准在桌上俯案的人头砸下去。 她非砸烂这颗头颅不可,不砸碎它她就不痛快。一千个生,一千个死对她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了,她只想痛快一下。这次她的动作不那么迅速了,很慢。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清醒了,他抬起头,扭曲着脸看着她。 但见她高举着青金石,他恐怖地再次意识到她是个左撇子,左手握着青金石,他急忙用一厚本修西的底斯的书挡住了头。 青金石重重地落在书上,那力量几乎要折断他的脖子,震碎他的心。他精神上崩溃了,但他不怕,他转过脸来正视着她,推翻桌子,离她而去。他象一只被击碎的水瓶,变成了碎碴。但他走起路来依旧泰然自若,他的头脑一点都不乱,并不惊诧。“别这样,赫麦妮,”
他低声说,“我不许你这样。”
他看到她高大的身影挺立着,一脸铁青,手里紧握着青金石。“靠边站,让我过去。”他靠近她说。她似乎被一只手推开了,站到了一边,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他,象一个中性的天使一样。“这样不好,”当他从她身边走过时说,“我是不会死的,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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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向着她退了出去,否则他一转过脸去她就会再一次打他。 他提高警惕时,她连动都不敢动,她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就这样走了,让她一个人仍旧站在那里。她僵硬地站了许久,然后一头扎到长沙发里,昏睡起来。当她醒来时,她记起来都做了些什么,但她似乎觉得她不过是象任何受到他折磨的女人一样打了他一下。 她打得对,她知道在精神上她是对的。 她是不会犯错误的,她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她是对的,是纯洁的。 她脸上永远挂着一副沉迷的宗教表情。伯金懵懵懂懂走出赫麦妮家,穿过公园,来到旷野中,直奔山上去。 晴天转阴,天上落起雨点来。 他漫步来到峡谷边上,这儿长着茂盛的榛树丛,鲜花吐艳,石楠丛、冷杉幼苗中已萌发出幼芽来。到处都很潮湿,谷地里淌着一道小溪,那溪水似乎很犹豫地流着。 他知道他无法恢复理智,他是在黑暗中游动着。可是,他需要点什么。 来到这花朵点缀着的茂盛灌木丛中,来到这湿漉漉的山坡上,他感到很幸福。 他要接触它们,用自己的全身与它们相触。 于是他脱光衣服,赤身坐在草樱花中,脚、腿和膝盖在草樱花中轻柔地动着,然后扬起双臂躺下,让花草抚摸着他的腹部和胸膛。这触觉是那么美妙,令他感到一阵彻身的清凉,他似乎溶化在花草中了。可是这种抚摸太轻柔了。 于是他穿过深草丛来到一人高的一片冷杉丛中。 软软的尖树枝刺痛了他,在他的腹上洒着清凉的水珠,尖尖的刺尖扎痛了他的腰部。 蓟刺尖尖的,但刺得不太疼,因为他走路很轻。 在清凉的风信子中翻滚,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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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朝下爬着、背上覆盖湿漉漉的青草,那草儿象一股气息,比任何女人的触摸都更温存、细腻、美妙;然后再用大腿去碰撞粗硬的冷杉枝子;肩膀感受着榛树枝的抽打、撕咬,然后把银色的白桦枝揽进自己怀中去感受白桦枝的光滑、粗硬和那富有生命力的瘤骨——这一切真是太好、太好了,太令人满足了。 什么也比不上青草的凉气沁入骨血中令人满足,什么也比不上这个。 他是多么幸运啊,这可爱、细腻、有灵性的青草在等他如同他在等待它们一样!他是多么满足、多么幸福啊!
他一边用手帕拭擦着身子,一边想到了赫麦妮以及她给他的打击。 他可以感到自己半边的头在疼。 可说到底,这有什么了不起?赫麦妮怎么样、别人又怎样?有了这美好、可爱的清凉气息,他就满足了,就不管那些了。 真的,他原以为自己需要别人、需要女人,这真是一大错误。 他并不想女人,一点都不需要。 树叶、草樱花和树干,这些才真真儿地可爱、凉爽、令他渴望,它们沁入了他的血液中,成了他新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得到了无限的丰富,他为此高兴极了。怪不得赫麦妮要杀害他呢。 他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装作与人类有什么关联的样子?这里才是他的世界,除了这可爱、细腻、有灵性的青草他谁也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他自己、他活生生的自己。的确,他有必要回到人的世界中去。 如果他知道自己属于何方,那倒没什么。 可他不知道。 这儿才是他的地盘,他与这里相关相连。 尘世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爬出峡谷,真怀疑自己疯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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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也不愿意做一个正常人。 他欣赏自己的疯态,这时他是自由的。 尘世的理智令他十分厌恶,反之,他发现了自己的疯态世界,这个世界是那么清新、细腻、令人心旷神怡。同时他又感到一股愁愫,那是旧道德观的残迹,它使你依然依恋着人类。但他对旧的道德、人和人类感到厌倦了。他爱的是这温柔、细腻的植物世界,它是那么清爽、美妙。 他将对旧的惆怅不屑一顾,摈弃旧的道德,在新的环境中获得自由。他感到头疼愈来愈烈,每一分钟都在增加。 他现在沿着大路朝最近的车站走去。 下雨了,可他没戴帽子。 现在就有不少怪人,下雨天出门不戴帽子。他弄不清,自己心情沉重、压抑,这当中有多少成分是由于害怕造成的?他怕别人看到他赤身裸体躺在草丛中。 他是多么惧怕别人、惧怕人类啊!
这惧怕几乎变成了一种恐怖、一种恶梦——他怕别人看到自己。 如果象亚历山大。 塞尔科克①一样独自一人在孤岛上与动物和树林为伴,他就会既自由又快活,决不会有这种沉重与恐怖感。他爱青草的世界,在那里他感到自我陶醉。他觉得应该给赫麦妮写封信,以免她为自己担忧,他不想让她有什么负担。 于是他在车站上给她写了封信:“我要回城里了,暂时不想回布莱德比。 不过,我不希望你因为打了我有什么内疚,没什么。 你就对别人说我心情不
①苏格兰水平,曾独自一人在太平洋孤岛上度过了四年。 他的故事启发了笛福,后者依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