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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说,“我刚才在修船。”
“咱们现在量量好吗?”她不动声色,慢声细语地说。“您有卷尺吗,塞尔蒙太太?”
“有,我会找到的。”那女人应声去篮子里找。“我就这么一卷,能用吗?”
尽管卷尺是递给伯金的,可赫麦妮却接了过来。“很感谢你,”她说,“这尺子很好用。 谢谢你。”说完她转向伯金,快活地比划着对他说:“我们现在就量,好吗,卢伯特?”
“那别人干什么?大家会感到厌倦的。”他很勉强地说。“你们介意吗?”
赫麦妮转身不经意地问厄秀拉和杰拉德。“一点都不介意。”他们回答。“那先量哪一间呢?”赫麦妮再次转向伯金快活地问,她要同他一起做点事了。“一间一间量下去吧。”他说。“你们量着,我去准备茶点好吗?”雇工的老婆说,她也很高兴,因为她也有事做了。“是吗?”赫麦妮举止出奇得亲昵,似乎能淹没这女人。她把那女人拉到自己身边,把别人都撇开,说:“我太高兴了。我们在哪儿吃茶点呢?”
“您喜欢在哪儿?在这儿还是在外面的草坪上?”
“在哪吃茶?”赫麦妮问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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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塘边吧。 塞尔蒙太太,如果您准备好了茶点,我们这就带上去好了。”伯金说。“那好吧。”这女人感到很满意。这几个人走下小径来到第一间屋。 房间里空荡荡的,但很干净,洒满了阳光。一扇窗户向枝繁叶茂的花园儿敞开着。“这是餐厅,”赫麦妮说,“咱们这么量,卢伯特,你到那边去——”
“我不是可以替你做吗?”杰拉德说着上前来握住卷尺的一端。“不必了,谢谢。”赫麦妮叫了起来。 她就这样穿着漂亮的绿色印花薄软绸衣服蹲下身去。 跟伯金在一起做事对她来说是一大快乐,他对她唯命是从。 厄秀拉和杰拉德在一旁看着他们。 赫麦妮的一大特色就是一时间与一个人亲密相处而置别人不顾,把别人晒在一旁。 因此她总立于不败之地。他们量完了房子就在餐厅里商量起来。 赫麦妮决定了用什么来铺地面。 要是她的建议受到挫折她就会大为光火。 伯金在这种时刻总是让她独断专行。然后他们穿过正厅,来到另一间较小的前屋。“这间是书房,”赫麦妮说,“卢伯特,我有一块地毯,你拿上吧。 你要吗?要吧。 我想送给你。”
“什么样的?”他很不礼貌地问。“你没见过的。底色是玫瑰红,夹杂着些儿蓝色、金属色、浅蓝和柔和的深蓝色。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的。你会喜欢它吗?”
“听起来挺不错的,”
他说,“哪儿的?
东方的吗?
绒的吗?“
“是的。 是波斯地毯呢!是骆驼毛做的,很光滑。 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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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名字叫波戈摩斯地毯,长十二英尺,宽七英尺,你看可以用吗?“
“可以的,”他说,“可是您为什么要送我这么昂贵的地毯呢?我自己那块旧牛津土耳其地毯挺不错的,有它就够了。”
“可是我送给你不好吗?请允许我这样。”
“它值多少钱?”
她看看他说:“我记不得了。 挺便宜的。”
他看看她,沉下脸说:“我不想要,赫麦妮。”他说。“让我把地毯送给你铺在这所房子里吧,”她说着走上前来求援般地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胳膊上。“你若不要,我会失望的。”
“你知道我不愿意你送我东西。”他无可奈何地重复道。“我不想给你什么东西,”她调侃地说,“可这块地毯你要不要?”
“好吧。”他说,他败了,她胜了。他们来到楼上。 楼上同楼下一样也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已稍加装饰,很明显,伯金就睡在这屋里。 赫麦妮认真地在屋里巡视一番,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似乎要从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里汲取出伯金的身影。 她摸摸床,检查一下床上的铺盖。“你真感到舒适吗?”她捏捏枕头问。“很舒服。”他冷漠地回答。“暖和吗?
下面没铺褥子,你需要有条褥子,你不应该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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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衣服。“
“我有一条,”他说,“撤下来了。”
他们丈量着房子,时时停下来思忖。厄秀拉站在窗边,看到雇工的老婆端着茶点走上水坝到水池边去了。 她对赫麦妮的那番空谈大论表示厌恶,她想喝茶了,做什么都行,就是看不下这大惊小怪的场面。最后,大家都来到绿草茵茵的堤岸上进野餐。 赫麦妮在为大家倒茶,她现在理都不理厄秀拉。 厄秀拉刚才心情不太好,现在恢复过来了,她对杰拉德说:“那天我可是恨透你了,克里奇先生。”
“为什么?”杰拉德躲躲闪闪地问。“因为你对你的马太坏了。 哦,我真恨透你了!”
“他干什么坏事了?”赫麦妮拖着长声问。“那天在铁道口上,一连串可怕的列车驶过时,他却让他那可爱的阿拉伯马跟他一起站在铁道边上。 那可怜的马很敏感,简直吓坏了。 你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场景。”
“你为什么要这样,杰拉德?”赫麦妮不动声色地问。“这马必须学会站立不可,对我来说,一有机车轰响就躲的马有什么用?”
“可你干吗要折磨它,没必要这样,”厄秀拉说,“为什么让它在铁道口站那么久?你本来可以骑回到大路上去,避免那场虚惊。 你用马刺把它的肚子都扎出血来了。 太可怕了!”
杰拉德态度生硬地说:“我必须使用它,要让它变得让人放心,它就得学会适应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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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厄秀拉颇为激动地叫道。“它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你为什么要选择它去承受这承受那?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它同你一样也是自己生命的主人。”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杰拉德说,“这马是为我所用的,并不是因为我买下它了,而是因为它天生如此。 对一个人来说,随心所欲地使用他的马比跪在马前求它实现它的天性更合乎情理。”
厄秀拉刚要开口说话,赫麦妮就抬起头来思忖着说:我确实认为,我真地认为我们必须有勇气使用低级生命来为我们服务。 我确实觉得,如果我们把任何一种活生生的动物当作自己对待的话那就错了。 我确实感到把我们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任何牲灵上都是虚伪的,这说明我们缺少辨别力,缺乏批评能力。“
“很对,”伯金尖刻地说。“把人的感情移情于动物、赋于动物以人的意识,没比这更令人厌恶的了。”
“对,”赫麦妮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必须真正选好一个位置,要么我们使用动物,要么动物使用我们。”
“是这么回事,”杰拉德说,“一匹马同人一样,严格讲,尽管它没有头脑,却有意志。 如果你的意志不去支使它,它就要支使你。 对此我毫无办法,我无法不支使它。”
“如果我们知道怎样使用我们的意志,”赫麦妮说,“我们就可以做任何事情。意志可以拯救一切,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只要恰当,明智地使用我们的意志,我相信这些都能办得到。”
“你说恰当地使用意志是什么意思?”伯金问。“一位了不起的大夫教过我,”她对厄秀拉和杰拉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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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说,要纠正一个人的坏习惯,你就得在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强迫自己去做什么。 这样,你的坏习惯就没了。”
“你这怎么讲?”杰拉德问。“比方说你爱吃手指头。当你不想吃手指头时,你应该强迫自己去吃,然后你就会发现吃手指头的习惯改了。”
“是这样吗?”杰拉德问。“是的。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实践过,效果很好。 我原本是个好奇心很强又很神经质的女孩子,就是因为我学会使用我的意志,仅仅使用我的意志,我才没出错儿。”
厄秀拉一直看着赫麦妮,听她用一种缓慢、毫无激情但又紧张得出奇的声调说话,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言的激动。赫麦妮身上有一股奇特、黑暗、抽搐着的力量,既迷人又令人厌恶。“这样使用意志是致命的,”
伯金严厉地叫道,“令人恶心,这种意志很低下。”
赫麦妮盯了他好长时间,她目光阴郁、凝重,面庞柔和、苍白、瘦削、下巴尖尖的,脸上泛着一层光芒。“我敢说它并不低下,”她终于开口说。 似乎在她的感觉与经验、言行与思想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距离和分歧。 她似乎在远离混乱的情绪与反应的漩涡处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她的意志从未失灵过,对此伯金极为反感。 她的声音总是毫无激情,但很紧张,显得她很有信心。 但是她又不时地感到眩晕,打冷战,这种晕船般的感觉总要战胜她的理智。 尽管如此,她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意志丝毫不衰。 这几乎让伯金发疯。 但他从不敢击溃她的意志,不敢让她潜意识的漩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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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不敢看到她发疯。 可他又总要攻击她。“当然了,”伯金对杰拉德说,“马并没有完整的意志,它跟人不一样。 一匹马并不只有一个意志,严格说它有两重意志。 一种意志让它屈从于人的力量,另一种意志让它要求自由,变得野蛮。 这两种意志有时紧密相联——当你骑马跑的时候,它挣脱缰绳,这时你就明白这一点了。”
“当我骑马时我感觉到它要挣脱缰绳,”杰拉德说,“可我并没有因此而知道它有两个意志。 我只知道它害怕了。”
赫麦妮不听他的话了。 当这些话题出现时,她压根儿不去听。“为什么一匹马愿意屈从于人的力量呢?”厄秀拉问,“对我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相信它会这样。”
“可这是事实。这是最高级的爱的冲动:屈服于更高级的生命。”伯金说。“你这种爱的理论是多么出奇啊。”厄秀拉调笑说。“女人就如同马:两种意志在她身上起作用。一种意志驱使她彻底地去屈从,另一种意志让她挣脱羁绊,将骑马人投入地狱。”
“我就是一匹脱缰的马。”厄秀拉大笑着说。“要驯服马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驯服女人呢?”伯金说,“征服的本能会遇到强硬的对手的。”
“这也是件好事。”厄秀拉说。“很好,”杰拉德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说,“很有意思。”
赫麦妮对此无法忍受了,站起身悠哉悠哉地说:“这晚景儿太美了!我觉得美好的东西溶满了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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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不能自己。“
厄秀拉见她对自己说话,就也站起身来,同她一起走入沉沉的夜色中。 伯金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可恶的自高自大的魔王。 她同赫麦妮沿着岸边走着,一边采撷着优雅的郁金香一边聊着,谈论美好、舒心的事儿。“你喜欢一件带黄点点的布衣服吗?”厄秀拉问赫麦妮。“喜欢,”赫麦妮说着停下来观赏花儿,借此来理清自己的思绪并从中找到慰藉。“那不是很漂亮吗?我会喜欢的。”
说话间她冲厄秀拉笑笑,显得挺真切。但杰拉德仍然同伯金在一起,他想要刨根问底,问清楚他所说的马的双重意志到底是什么意思。杰拉德显得很激动。赫麦妮仍旧同厄秀拉在一起,两个人被一种突发的深情连在一起,变得亲密无间。“我真不想被迫卷入这种对于生活的批评和分析中去。我其实是真想全面地看待事物,看到它们的美,它们的整体和它们天然的神圣性。 你是否感到,你是否感到你无法忍受知识的折磨?”赫麦妮说着在厄秀拉面前停下,双拳紧握着。“是的,”厄秀拉说,“我实在对说东道西厌恶透了。”
“你这样真让我高兴。 有时,”赫麦妮再次停住脚步对厄秀拉说,“有时我想,如果我还不软弱,还能抵制,我为什么要屈服呢?我感到我才不会屈服呢。 那似乎会毁灭一切,一切的美,还有,还有真正的神圣性都被毁灭了,可是,没有美,没有神圣,我就无法活。”
“没有它们的生活简直就不是生活,”厄秀拉叫道。“不,让人的头脑去实现一切简直是一种亵渎。 真的,有些事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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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上帝去做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是这样。“
“是的,”赫麦妮象一位消除了疑虑的孩子似地说道,“应该是这样,难道不是吗?那么,卢伯特——”她思忖着仰头望天道,“他就知道把什么都捣毁。 他就象个孩子,要把什么都拆毁以便看看那些东西的构造。 我无法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象你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亵渎。”就象撕开花瓣要看个究竟一样。“厄秀拉说。”是的,这样一来就把什么都毁了,不是吗?
就没有开花的可能性了。“
“当然不会有,”厄秀拉说,“这纯粹是毁灭。”
“就是,就是这么回事!”
赫麦妮久久地盯着厄秀拉,似乎要从她这儿得到肯定的答复。 然后两个女人沉默了。 每当她们意见相符时,她们就开始互不信任起来。 厄秀拉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躲避着赫麦妮,只有这样她才会抑制自己的反感情绪。她们俩又回到两个男人身边,似乎刚刚象同谋一样达成了什么协议。 伯金抬头看了看她们,厄秀拉真恨他这种冷漠的凝眸。 但他没说什么。“咱们走吧,”赫麦妮说,“卢伯特,你去肖特兰兹吃晚饭吗?来吧,跟我们一起来吧,好吗?”
“可我没穿礼服,”伯金说,“你知道,杰拉德是讲礼节的人。”
“我并不墨守成规,”杰拉德说,“不过,你如果不喜欢随随便便的吵闹,在大家平心静气地用餐时最好不要这样。”
“好吧。”伯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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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等你打扮好再走不行吗?”赫麦妮坚持说。“行啊。”
他进屋去了。 厄秀拉说她要告别了。“不过,”她转身对杰拉德说,“我必须说,尽管人是兽类的主子,但他没有权力侵犯低级动物的感情。我仍然认为,如果那次你骑马躲开隆隆驶过的火车就好了,那说明你更明智,更想得周到。”
“我明白了,”杰拉德笑道,但他有点感到不快。“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他们都认为我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
厄秀拉边走边想。但是她有与他们斗争的武器。她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 她今天被赫麦妮感动了,她同她有了真正的交往,从而这两个女人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同盟。可她又无法容忍赫麦妮。“她还是挺不错的人嘛,”她自言自语道,以此打消了那种想法。“她真心要得到正确的东西。”厄秀拉想同赫麦妮一条心,摈弃伯金。 她现在很敌视他。 这感觉既令她苦恼又保全了她。有时,她会激烈地抽搐起来,这抽搐发自她的潜意识。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向伯金提出了挑战,而伯金有意无意地应战了。 这是一场殊死的斗争,或许斗争的结果是获得新生。 但谁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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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米 诺
光阴荏苒,可她没有发现什么迹象。他是否不理她了,是否对她的秘密不屑一顾?她感到焦虑、痛苦极了。 可厄秀拉知道她这是自欺欺人,她明明知道他会来的。 因此,她对别人没说起过一个字。果然不出所料,他写信来了,问她是否愿意和戈珍一起到他在城里的住宅里去吃茶。“他为什么要连戈珍一块儿请?”她立即提出这个问题。“他是想保护自己还是认为我不能独自前去?”
一想到他要保护自己,她就感到难受。 最终她自语道:“不,我不想让戈珍也在场,因为我想让他对我多说点什么。 我决不把这事儿告诉戈珍,我会独自去的,到那时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坐电上车出了城,到他山上住宅去。 她觉得自己远离了现实,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她看着车下肮脏的街道,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与这个物质世界无关的人。 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感到自己在魔幻般生活的流动中喘息着,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她再也无法顾及别人如何议论她,如何看她了。 别人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跟他们没关系。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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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了物质生活的羁绊,就象一只浆果从它熟知的世界中落下来,落入未知世界中,变得陌生、阴郁。当女房东把她引进屋时,伯金正站在屋中央。 他走了出来。 她看到他有些狂躁、震惊,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默默地发自他柔弱的躯体,这力量震动了她,令她神魂颠倒。“就你一个人?”他问。“是的!戈珍不能来。”
他沉默了,要猜个究竟。然后他们双双在沉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