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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旅店-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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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个白种男人向他迎面走来。瘦高、谢顶、多毛的四肢,坚挺的啤酒肚使上衣短了一截似的,是大卫。他像第一次走向我一样地走向我的爸爸,中国商务代表团清一色西装中的一个。那个男人梳着小平头,西装穿着倜傥。

  爸爸吃惊地看看他,又讨教地看看我,想从我这里看出一点上下文来。可是我的脸没有为他提供任何线索。

  白种男人越走越近,声音先到了:你好,我是大卫。一口蹩脚的刚从我这里倒卖过去的中文。

  爸爸仍在猜测这个白人的真实来意。他的脸终于在站立在我继父面前时,出现了一个体面的笑容。在大卫面前完整展示了东方男人非社交的笑的全过程:从浅到深,从犹豫到真诚,从混乱到单纯。爸爸那只手犹犹豫豫到了面对面时,突然摆在大卫面前,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继父显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到他反应过来也伸出手时,爸爸的手已经微微地缩回。继父抢过爸爸那只准备收回的手,暗中使了一股劲,像是对刚才迟钝的补偿。

  有意思的不是握手本身,而是握手的过程;重要的不是握手的过程,而是握手的象征意义。

  继父真诚地拍拍我爸爸的肩头,轻盈然而有分量,似乎是男人间表达他们含蓄的好感,又似乎在说,他知道我爸爸的失去,但是他不打算道歉,因为那不是他的错。

  这两个男人终于站到一块了。他们完全是不相干的人,而且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不是我妈妈夹在他们中间,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完全可以像路人那样不设防,那么友好而轻易地打个招呼,再擦身而过。现在他们像两个军团,经过一场充满误伤的战争,终于坐到一起碰了一下杯子。


第十四章 天下的父亲都一样(2)


  有时候我很喜欢看两个男人之间的行为。他们似乎比女人善于应付这类局面。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们以不知道来掩饰,掩饰不了了,也要假装他们能应付,任何时候。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爸爸和王海涛见面会是什么光景。

  我可以替我妈妈感觉出她在场的内心混乱。站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就能知道妈妈从一个婚姻走向另一段婚姻所做的全部修正,甚至是矫枉过正。

  十八岁的我已经可以替我妈妈对这两个男人进行一些分析了。继父比我父亲复杂多了。我爸爸是和谐的,尽管他经常发脾气、摔东西,但他是自然的、统一的,很少有自我冲突的时候。

  继父表面上有着温和的性情,温文有礼、通情达理,但他满心都是悖逆,他无法摆脱这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悖逆,他无力跳出命运中规定好的东西。就像我父母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没有选择地必须去爱毛泽东,否则就会孤立。就像我们这群少男少女会去崇拜某位歌星,在演唱会现场像吃了摇头丸似的尖叫摆动身体。我们的出生已经有了一些安排,我们只能照办。我们既然不能选择出生,我们也无法选择这些安排。

  只是继父内心的悖逆如同他表面的和谐,是建立在一种关系视野上的。悖逆在过程中呈现出一种分离,但在他性格的结果上却形成了和谐。因为他不服气,不断地在精神与现实、传统与现代、超验与经验、固守与变异中自我调整与说服,不断地对各种悖逆有机融合,终于整合为一种和谐。他的和谐就是由他的冲突形成的,这就是我妈妈的再次选择。

  我这个讲法有点矛盾,可我妈妈能理解。她的爱情就是对这番对比和探究之后产生的。她为他艰难的和谐着迷,她理解他吃力的跟随。这与她的气质与经历相匹配。他让她觉得安全。他镇定了她。

  爸爸与继父见面的时间很短,用各自非常有限的中英文交谈。谈得很简单,却很认真。他们感到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这次见面,毕竟此别今生都不一定会再见。果然这是两人惟一的一次见面。

  两人微笑,且频频点头,很有默契。我走过去一问,才知道一个谈的是金星的事,一个谈的是木星的事。他们还以为他们谈的是一件事,见我过来,与我核对对方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笑道:是的。他们也笑了,非常纯真的笑:我就知道是这个意思。总在两种语言之间徘徊与困惑的我第一次感觉言语不通的便利。人类起建巴别塔,上帝下来变乱人类原本一样的言语,这是一种祝福。 彼此用微笑交流,这样的交流是没有误会的,因它的朴素而具备最原始的准确。在善意的情感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太具体太肤浅了。

  我让出空间给他们,不去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无须追究,因为最本质的交流就在这微笑中。

  回家的路上,大卫话不多,安静地听着我声情并茂地讲述关于我爸爸的一切。听着听着,心里忧郁起来。他想,过不了几年,在这个少女的婚礼上,他会告诉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可是女孩子仍然会如此声情并茂地对他说关于她爸爸的一切。我猜想他心里说了什么,因为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说他想他的儿子了。杰生这时刚刚从哈佛的法学院毕业,回到三藩市成为一名见习律师。

  我不以为然地说:那么就告诉你的儿子。

  他摇摇头:这就像在瘤上贴邦迪——不管用。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要求原谅有点自私吗?

  好吧,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们就这么下去,你们会失去另一年,再一年。直到一天,你发现一切太晚了。另一方面,让生气走开的好处就是你也不需要再生气了。

  大卫盯着我,意思是那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呢?原来道理我也都懂,只是办不到。

  可大卫办到了。几日后,大卫就请他孩子的母亲转告他的孩子,希望他能回来一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多说。到了那一天,他没有参加任何活动,还取消了一个会议,专门刮了胡子,修了鼻毛。全副武装地去跟儿子谈和。

  现在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那盏昏暗不醒的台灯投出一小块的光线和大面积的影子,为大卫的这次谈和预备着心情。他恰好坐在台灯的暗影里,昏黄的灯光如同一把无形的剪子,将他从黑夜里裁剪出。脸部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具有剪影的分明,呈透明的黑暗。 饱满的额头、深陷的眼睛、宽大的鼻子都上了色。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具色彩。我为他泡了一杯茶,他竟然没对我说谢谢,仿佛陷进无法自拔的呆想。

  他又回到了六年前我对他的认知中,回到剪影的时代。我喜欢这剪影,灌注了大卫的沉默而本色的语言。最基本的情感就在这剪影之中。

  杰生很晚才回来。他刚刚从橄榄球场上下来,头上倒戴着运动帽,手上握着橄榄球,汗水细珍珠般地撒在脸上。眉宇间洋溢着激动,赛场的兴奋还没有从他脸上完全褪去。他带着自己世界的精彩突然闯入他父亲为他预备的世界里。他的神情与眼下青灯黄卷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他显然没有把父子之间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太当回事。

  面对大卫的隆重,杰生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有关系,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一直等你的,一直等。大卫说,眼睛从花镜中跳出来。

  一直等?杰生眼珠子快速地转动了一下,很是提防,像是有一个陷阱等着他。

  是的。我想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等你了。大卫同时也在等自己,等自己的愤怒逐渐退去,等自己的父爱逐一回来。

  爹地,你是要对我说什么吗?杰生不放心地说,总是这样的吧——在厨房里妈妈和你说话是为了一次免费的教导;在客厅里爸爸等你是为了一顿痛骂。

  不,仅仅是简单的问候你还好吗?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

  大卫看着儿子,说:我想你,儿子。不,我想我们。

  一声“儿子”,杰生险些落泪,他才知道自己这六年的失去。可他偏偏对这猛来的一阵关怀凶恨起来:爹地,你突然间说,你好吗?你怎么样?我想你。你不要忘记是你叫我离开家的。好,那我回答你,我都很好。非常谢谢。

  那就好。那就好。大卫还是那么忍辱负重地一笑,像不计较孩子无理取闹的慈祥父亲。而那笑明显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都收藏祝

  这种微笑可以引起任何一个子女的内疚,杰生也不例外。他收敛自己的态度,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大家好吗?

  我们也不错。我们还是老样子,海伦就要上大学了。还有婷婷,还记得吧,海伦的表姐。你知道她在读什么吗?在读哲学埃大卫加了个感叹词,他的意思是:你自己看看,你把好好的一个姑娘逼到去读哲学了。


第十四章 天下的父亲都一样(3)


  杰生不置可否地翘了一下左边的嘴角。

  大卫沿着自己的思绪说话。他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杰生翘起的嘴角吐出一个词:可以。

  有人说,大卫说到这里,稍停了一下,因为他要说到一个让他痛苦六年的字眼。他需要做如此的喘息,再继续作战,有人说,说同性恋是上帝憎恶的事情,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你怎么看?

  杰生露出“我就知道有一长篇大论等着呢”的表情,他说:爹地,每次你问我对某件事情的看法时,其实是你想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你知道我的看法。

  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看法。

  大卫点点头,坚持不与儿子计较,坚持用那种慢条斯理的父亲的语气: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你总需要回答人家这个问题的。我问你,不是要告诉你我的看法,而是要让你知道如何回答人家。一定会有人这么问你的,一定会的。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你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杰生失语了。不知道这番宠爱的话从哪来,又因何而来。杰生知道父亲已经将自己从“他们”“人家”群中分离出来,父亲一定分离得撕心裂肺。

  大卫避开儿子的目光,像是自己领受不起一样:不要这么看着我;也不要以为我赞同你。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只是我是你的父亲。

  我是正常的,我并没有要求作一个同性恋。

  大卫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就像我没有要求有一个同性恋儿子。

  这进一步的宠爱让杰生更加失语。好一会儿后杰生哑着嗓子呛道: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对我那么的不屑。六年了你从来没有关心我,没有生日卡,没有一个电话。六年埃我等你电话等了六年埃

  我努力地想给你打电话也努力了六年,儿子。

  现在你又突然接受我了。为什么?

  大卫站起来。一边摘下眼镜,在他的衣角上拭去灰尘,一边点点头,像是说他知道他会这么问。他说:大概是因为时间到了吧。那天我陪海伦去送她的爸爸,我突然意识到,我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上,而我却不了解他。除了他是同性恋之外,他什么都不曾让我失望。他是一个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儿子。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这是最重要的。

  大卫深凹的眼睛突然填满了泪水,为自己这六年面壁思过翻来覆去的痛苦。他重重地拍拍儿子的肩,那重量是他自己。他说:我爱你,儿子。

  这泪水这重量让杰生的心极易被感动,他感到那是一种牺牲。杰生叫:爹地。

  大卫顺着这声叫流了更多的泪:儿子,我想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这一步。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先跨出的这个人会是你,爹地。

  儿子,这个人应该是我,只有接受了你,我才能接受我自己。你不知道这六年我是多么的自责。

  因为你把我赶出家吗?

  不仅是因为这个,大卫的眼神哀哀的,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你成为同性恋,是不是小时候我对你不够关心?是不是我和你母亲离婚让你对男女关系不抱希望?是不是我给你学业上太多的压力?我怀疑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

  大概只有我知道大卫的书房这几年平生出多少关于同性恋的书,包括中国的《品花宝鉴》。有一次他问我,你觉得同性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我说不知道。这些假定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它们便是亚科学。像大卫这样的父母,就不可能不自责。

  大卫小声地呜呜哭了起来,一声哀似一声。嘘——嘘——,杰生上前,抱住父亲,在父亲耳边轻轻吹着,温存地拍哄他的父亲,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但这不但没有止住大卫的泪,反而让大卫落下了更多的泪。

  杰生移到他父亲对面,在他面前蹲下来,杰生对大卫说:同性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也许这些还没有被证实,但是,爹地,我告诉你什么是已经得到证实的,那就是你是个好父亲。

  谢谢你,儿子。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父亲。

  六年后的这一天,他们此刻的相见,经过太多的思念等待,犹如战乱之后的相逢那般的隆重。


第十五章 太太存点私房钱在中国没什么的(1)


  就在大卫与他的儿子在客厅里上演战乱后重逢的重头戏时,妈妈坐在起居室她那张长沙发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见我走来,对我说:海伦,你爸爸出事了。

  就在爸爸访美期间,他遭受了人生中另一次背叛。他的合伙人趁他外出卷款而逃。 爸爸因此债台高筑。妈妈愤愤地说:太可恨了,他怎么可以出卖你爸爸呢?他也忍心?!他是你爸爸光屁股玩大的哥儿们。话一出口,却感觉自己不配说这话,于是退到一边自卑起来。我爸爸一次一次对人家掏心窝,一次一次被人家捅刀子。用我奶奶的话说,爸爸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遇人不淑。

  以后的一个星期,妈妈就一直这样坐在那长沙发上,不哭不笑,也不说话。我希望看到泣不成声的妈妈,让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难过。她是那么平静,也许她心里难过,只是没有表达出来;也许她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离开了这个倒霉的男人。

  我禁止不了自己这么想,因为有一次一对家道殷实的台湾老夫妇来我们家做客,说起他们的经历:!”949年那年我们去了台湾……妈妈笑道:那你们可走对了。我想妈妈现在也一定认为自己走对了。不然她今天就是一个穷光蛋的家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长沙发上。我从来摸不透我妈妈,自从六岁那年对我妈妈会回国的判断失误,我就一直处于对她的不了解当中。

  就在我们母女各有心思时,大卫拿着一张纸走来。他的脸像鸡冠一样通红通红。佩戴这种色调的一张脸走来,将会发生的不难预测。大卫与妈妈爆发了我知道的最激烈的战争。不是吵架是战争。

  比起和我爸爸,她与大卫的相处和谐多了,已经有了完美婚姻的雏形——就是大卫和他前妻的样子。大卫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感受新鲜的异国婚姻中,重新找到了他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安心。当然也会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们首当其冲地把这怪罪于“文化差异”。 比如大卫问妈妈:今天下班后需要我去接你吗?妈妈说No。大卫当真。妈妈回家发脾气: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大卫说你自己说不要的。妈妈说:我说No的时候心里想的是Yes。大卫说:那你就不能想Yes的时候说Yes吗?妈妈说:那你就不能在我的No里听出Yes吗?!

  对对方异于自己的行径的探讨,对彼此永远达不到的理解的渴望,这使他们的关系不像他与他前妻那般相知相识,可也使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乏味的。

  大卫冲我妈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我们得谈谈。

  好埃妈妈坐在那张宽松的长沙发上故作自然地说。那种塌陷感让她一开始就处于低人一等的劣势。妈妈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暗里做了改变。

  大卫弹了一下手中的纸:这是什么?

  什么?哦,不就是一张银行结单吗。

  我认为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妈妈的坐势看似随意放松,其实不然。她使了一股劲儿有效地防止自己陷入这种被动。从她手抓扶手的用力及两条直绷的腿,不难看出她的不适与紧张。她把自己放在沙发上,却没有把体重放上去。

  哦,停止这套吧。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你欠我的。

  我真的不明白你要我解释什么?我妈妈还是一种大而化小的语气。她在与大卫兜圈子,争取时间考虑作战方案。

  那笔钱你做什么去了?大卫站在厅堂的一角,抖着我妈妈的私人银行结单。

  这对异国夫妻,尽管来自两个最善于理财的民族,两人脸上都有一股子要改变原本生活状况并且要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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