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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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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临时派到前军效力的一名降官,黄澍目前的住处是前锋营,与洪承畴下榻的中军大营,还相距着二里之遥。时当正午,崎岖的山路上空荡荡的。紧挨着路旁流过的溪水波光粼粼,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山崖之上,秋天的老叶经了风霜,红的血红,黄的金黄,显出一片斑驳的色彩。
    距中军大营还有一箭之遥的时候,黄澍从马上远远望见,辕门前面左侧的空地上,或站或坐地围聚着一小队人。凭着他们身上穿着号衣,手中还拿着刀枪的样子,黄澍判断那大抵是一些兵,因此并没有怎么在意。直到在辕门前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从之后,他顺眼投去一瞥,才发现那一小队人并不全是拖辫提刀的清兵,其中还有汉人打扮的男子。只不过那几人眼下都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还被绳子五花大绑地捆着。“唔,原来又逮着了人犯!”黄澍心想,同时觉得那几个人有点面熟,不由得又瞧了一眼。这一下,他不仅瞧清楚了,而且像一个在暗处行走的偷儿冷不防遇上捕快似的,吓得心中猛然一抖。因为他忽然认出,这几个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在这次战役中俘获的三位义军首领,其中身材微胖、表情沉静的长者就是前明御史金声;那又黑又瘦,长着一脸刺猬胡子的是复社头儿吴应箕;比这两人都年轻的那个儒生则是江天一!
    “糟糕,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们!”黄澍一惊之下,本能地呼啦一下背过身去。不错,作为同乡,这几个人同他可以说都是老相识。特别是金声,同他更是一向情谊深密。本来,早在崇祯元年,金声就高中进士,官授御史,只因屡次力陈经国方略,都不被皇帝采纳,才坚决辞官归里。在居家期间,他联络黄澍等人积极训练乡勇,保境安民。崇祯十一年,马士英麾下的贵州兵路过徽州,烧杀抢掠,就曾遭到当地兵民的痛剿。因为这个缘故,到了福王在南京即位,起用旧官时,金声就没有应召,但一直十分关注朝中的政局,同黄澍的联系也一直没有中断。后来黄澍在朝堂之上,严劾痛打马士英,与金声的影响可以说不无关系。正因为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交谊,这一次,黄澍才得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进入城中,充当清军的内应,一举攻破徽州。只是这么一来,黄澍在老朋友面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卖者和奸贼,已经连相见的余地都没有了。
    “哎,无论如何,最好别让他们认出我!”黄澍心忙意乱地想,“最好别,是的!虽然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心中这么紧张着,他就缩起脑袋,横着身子,紧赶几步,逃也似的从辕门走了进去。直到越过好几座营帐,他才站住脚,回头望去,发现金声等人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认出是他。
    “嗯,也许我如今已经剃发改服,所以……”这么猜想着,黄澍才吁出一口气,定一定神,继续向里走去。
    中军大帐里,洪承畴已经在等待着了。
    说起来,黄澍倒不是第一次谒见洪承畴。只不过以治事勤谨著称的这位封疆大吏,几乎从不让自己闲着。黄澍每一次都碰上他不是在处理公文,就是正在与有关僚属议事,或长或短总得候上一会儿。因此,像今天这样立即予以接见,就显得十分例外,同时也使黄澍敏感到事情的不寻常。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甚至忘却了刚才与金声等人的意外相遇,连忙趋步上前,毕恭毕敬地行起晋见之礼。
    “嗯,先生请坐。”洪承畴点一点头,随即做出相让的手势。
    “不知中堂大人呼唤学生,有何差遣?”由于招呼了那一句之后,洪承畴依旧尽自拈着胡须,老半天没有开口,已经用半个屁股坐到四开光坐墩上的黄澍,忍不住试探地问。
    洪承畴“唔”了一声,终于抬起眼睛:“先生是本地人?”
    “是的,卑职的敝乡就是徽州府城。”黄澍拱着手回答,同时暗暗纳罕:上司何以明知故问?不过,对方一开口就问到籍贯,却正暗合了他的期待。因此他睁大了眼睛,热切地瞅着上司。
    “记得在前来徽州的路上,”洪承畴接着又说,“先生曾经言及,对此地之民,应须‘以精诚导其向善之心,以恩德消其桀逆之志’学生深以为然。只不知这‘导其向善’之要务,当以何者为先?”
    黄澍眨眨眼睛,心跳变得愈加迅速起来。为着防止出错,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这才回答:“这个——以卑职庸陋之见,当以收缙绅耆旧之心为先!”
    “噢?愿闻其详!”
    “大人明鉴:有道是‘蛇无头不行’。此缙绅耆旧,乃是各方之头脑,或有势,或有财,或兼而有之,向为一方百姓所仰戴。彼辈若然生事,则一方不安;彼辈如能归顺,则一方俱可太平。”
    洪承畴点点头:“此言有理。不过先生以为,我兵今番这般处置,彼辈缙绅耆旧便会从此感激归心,不再生事了么?”
    “这……”
    “若是他不知感激,偏生还要抗命逞强,又当如何?自然,将他尽数拘拿,一刀杀却,也无不可。惟是如此一来,这一方百姓,必定因此而疑我、惧我、仇我,终难收平定安集之效!”
    “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这主持之官,须得深谙此地之民情,在缙绅当中广有联络,而且能低首下心,有宠辱不惊之定力,能忍气,能挨骂,方能言有成!”
    黄澍这几句回答,说实在话,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因为直到此刻为止,他暗中仍旧坚信,要治理好徽州,最好的办法就是镇之以重兵,威之以严刑。不过既然上一次他向洪承畴提出时,没有被采纳,此刻他也就不敢再提。“是的,只要能把徽州知府的乌纱弄到手,他爱听什么,我就挑什么给他说就是!”他想。
    果然,洪承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唔,好,很好!”这么表示了赞许之后,他便站起来,沉思着向前走出两步,随即旋过身,重新盯住下属:“先生进来时,想必看见辕门外的那几个人?嗯,不错,就是金声、吴应箕、江天一。这三人领头为逆,啸聚山林,抗拒我师,实属罪不容诛。本督上体朝廷德意,念他本是乡绅老儒,只因不通世变,一片愚忠,遂致误人歧途,与巨寇大盗尚非同类,只要肯洗心归顺,无妨放他一条生路。因此这两日提审时,也曾反复告谕,促其自新。惟是这几个人性甚褊狭,执迷不悟,且出言狂悖,辱及本督。
    是以决定将其推出辕门,就地正法!”
    说到这里,洪承畴停顿了一下,大约发现黄澍只是呆呆地听着,没有特别的反应,于是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本督转念思之,这三人死不足恤,惟是他这次造叛,愚民百姓从之者甚众,虽已失败被擒,而暗中怜之惜之者数在非少。遽尔杀却,颇不利于收拾人心。为早日抚定江南计,总以说之使降,方为上策。因思先生与彼既属故交,定必深知其性情心意,如能出面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者能令彼幡然归顺,也未可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起初黄澍听说要将金声等三人就地正法,心中虽然也自震动,但毕竟事先已经估计到难免会有这一幕,因此也还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及至洪承畴话锋一转,竟然提出要他出面劝降,这才使黄澍大吃一惊,差点儿一耸身离座而起。总算他生性机警,急忙收敛心神,硬生生又坐住了。
    “学生也知道先生颇有为难之处,”只听洪承畴又说,“是以未敢遽然相烦。
    惟是适才听先生一席教言,却令学生甚为感奋,以为凭先生宠辱不惊之定力,能忍气、能挨骂之诚心,此去劝降,或能有成!”
    黄澍眨眨眼睛。也就是到了这时,他才明白,上司为何这么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找来,又为何在开头时东拉西扯地说上那一大篇不着边际的话。而自己那几句言不由衷的回答,竟然成了对方决定让自己出面劝降的依据,尤其令他哭笑不得。
    说实在话,自从做出了充当内应那件事之后,黄澍就十分清楚,自己同昔日的好友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由自己出面劝降,不仅绝对不会成功,而且势必招来一顿让自己狼狈不堪的臭骂。他实在不明白,洪承畴出于什么想法,非得千方百计劝金声等人投降不可。在这种事情上,肯投降的留下,不肯投降就杀掉,历来如此,又何必纠缠不休,自找麻烦?不过,黄澍也知道,既然上司已经表示了这样的想法,作为下属,贸然加以拒绝,显然是不行的,也是不智的。可是……黄澍尽自沉吟不语,已经坐回到椅子上的洪承畴,却有点不耐烦起来。事实上,还在八月初来到江南上任的时候,他就定下一条规矩:凡是在作战中俘获的义军首领,都必须向设在南京的大本营申报,听候指示,各军不得擅自处置。这除了基于刚才他对黄澍所说的那些考虑之外,还因为暗地里他总觉得,作为曾经有着相同背景的过来人,反过来动手杀害昔日的同僚,毕竟是一件不怎么愉快和光彩的事。更何况,眼前的金声与他还有着“同年”之谊。相反,如果他们能幡然觉悟,弃旧图新,那么他们固然能保住性命,自己也能落个顾念旧情的好名声。
    只是偏偏金声等三人全都顽固不化,说话尖刻得像刀子似的,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洪承畴记得,在前天上午那一次,提审金声时,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说:洪承畴在崇祯十五年松山失陷时,分明已经自尽殉国,如今又从哪儿冒出来个洪承畴?一定是假冒的!把他弄得哭笑不得。接着那金声又历数洪承畴在明朝时的种种功劳,大加赞扬,然后话锋一转,痛骂“假冒”的洪承畴为虎作伥,作恶多端,败坏洪家的名声,真是天理不容,决没有好下场!直骂得他心头火起,差点儿没有下令割掉那家伙的舌头!到了下午提审吴应箕和江天一,洪承畴冲着那姓吴的是个复社头儿,对他和颜悦色,十分优礼,不仅吩咐除去镣铐,还让左右看座。谁知劝说了足有一个时辰,两个人却像聋子和哑巴似的,始终毫无反应,弄得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是面对这种困境,洪承畴才想到黄澍。虽然他也知道对于一个叛卖者来说,这多少有点强其所难,但是天底下的事情,有时候却未必是常理所能测度的。说不定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偏偏就会成功。这得看机缘,还得看办事人的本领。这个黄澍不是似乎挺有能耐的么?那么,既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也就不妨让他出面试一试看,反正即使不成功也不会损失什么……只不过,自己说了半天,对方仍旧全无表示,洪承畴的眉头就不禁皱起来了。
    这时,坐在下首的黄澍胡子一动,终于开口了。“中堂大人有命,”他低下头,拱着手说,“学生自当竭诚效力。惟是有一事,学生为回护朋友计,踌躇再三,本不忍言;但既为大清之臣,为尽忠王事计,又不敢不言!”
    “噢?”洪承畴见他说得郑重,倒不由得留了心。
    黄澍又停了停,似乎仍有犹豫,然后才接下去:“据学生所知,金声当我大兵压境时,已虑及徽城未必能守,因此在周遭五百里之山洞中,均预藏了许多兵械火药,并与部下歃血盟誓,一旦徽城失陷,便退入山中,伺机再起。日前在城中,他曾对卑职言及,万一城破时走不脱,落入我兵之手,须是先誓死不降,然后才慢慢装做回心转意,使我喜其能降,不疑有诈。待疏于防范之际,他才以计脱身。学生曾问他如何用计,他说如放火烧营、杀官起事之类,不一而足;并谓只要一息尚存,绝不与我朝共戴天日。学生因当时尚在城中守候我兵,不便即时驳他,只能含糊以应……”黄澍表情沉重地说着。洪承畴的眼睛却越睁越大。金声等人的这些图谋,使他感到意外,也感到恼火。他沉下脸问:“既有这等事,为何当初不报?”
    黄澍的目光惊疑地一闪,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说:“大人息怒。
    因学生知此事一经报出,金声必死无疑。学生为尽忠朝廷,入城为间,已蒙卖友之恶名,譬如日前为大人劝止移营入城之事,学生才一开口,便遭巴铎恶言丑诋。
    若金声再因我此言而死,学生此生恐怕再难安枕!因此意欲待其降后,再从旁劝说之,监视之,果有异动,便即时报告。学生自知私庇罪大!求大人怜此一念之愚,从宽处置!”
    洪承畴不说话了。他慢慢捋着胡须,反复琢磨着黄澍的那些话,终于,沉吟地问:“那么,以先生之见,这三人竟是再留不得了?”
    黄澍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他磕得那么急速、长久,仿佛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表达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似的……“无疑,这也只是黄澍一面之辞,”洪承畴暗想,“而且疑点甚多,未必就可尽信。若然据此就把那三人即时杀却,终觉草率了些。只不过,我启程在即,哪有工夫再与他细细究问?”
    这么盘算着,他就伸手从箭筒里拿出一根令箭,向一旁侍候的随从官说:“传我号令,辕门外的三名贼首,暂且依前收押,随我一道解回南京,再行处置!”
    等那个随从官领命而出之后,他才旋过脸,望着已经停止磕头的黄澍,淡淡地说:“学生本来打算,待了结此行之后,便申报朝廷,委先生做徽州知府。只是适才先生所说之事,关联甚大,未曾推究明白之前,此事却不宜先报。那就过得几时再说吧!”
    第六章
    一
    徽州的平定,无疑是洪承畴的又一个成功。不过,由于在湖南和湖北,发生了农民军的余部四五十万人,同明朝守军实现了军事联合那样的惊人事态,却使整个战局的重心,一下子向那边发生了倾斜。感到大为紧张的清朝摄政王多尔衮,固然决定从江南抽调军队,增援湖广;而坐镇南京的勒克德浑和叶臣,也因此变得迟疑观望,放松了对浙东一线的军事压力。面对这种情势,鲁王政权的督师张国维,决定抓住盘踞杭州的清军后援不继、攻守失据的机会,大举进击。就在洪承畴前往徽州府城视察的时候,钱塘江沿岸的各路明军,也按照总督行辕的命令,纷纷厉兵秣马,整装备船,并且从十月八日开始,全线出动,准备连战十日,给敌人以新一轮的沉重打击。于是,一度陷于沉滞胶着的两浙战场,顿时又变得烽烟四起……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明朝军队都能立即开赴前线。譬如说,近两个月来一直随余姚义军驻扎在萧山县龙王堂的黄宗羲,眼下却不得不带领黄安等一队亲兵,连夜赶回通德乡黄竹浦去。说起来,自从六月初率众从军之后,黄宗羲还是第一次回家。无疑,八月中那一仗是打胜了,而且由于余姚义军,还有后来参战的武宁侯王之仁的水师,从水上拖住了大部清兵,结果使驻节于富阳的督师张国维,得以指挥被封为镇东侯的另一位前总兵官方国安,从陆路乘虚进兵,一举攻下了东边的于潜县,进一步扩大了对杭州的包围。不过话又说回来,黄宗羲所属的余姚义军,由于被王之仁故意抛出去拼头阵,损失却过于惨重。事后清点人数,竟然牺牲了三百多人,其中光是由他带出来的黄竹浦子弟,就死了十七个,受伤的更多。虽说要打仗就难免会死人,但是一仗下来就死这么多,却使黄宗羲感到很难向村中的父老交待。特别当想到因此要面对孤儿寡妇的悲啼和泪眼,他就更增加了一分惶恐和胆怯。因此,战事结束后,他只是派手下的人回去报捷,并把死者运回家中安葬,自己却一直留在营中。“是的,等过些时候,这件事稍稍放淡了之后再说吧!”每逢接到家信,或是村中有人来,提及回家探视的话头,他总是闷闷不乐地想。
    然而,这一次他却再也无法拖下去。因为近一个月来,军队的粮饷供应变得越来越紧张,特别是他们这些被称为“义兵”的队伍,已经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无疑,仅靠浙东地区,供养十万军队,自然不能说很宽裕,不过只要合理分配,短期间内应该能够维持。但是,自从方国安、王之仁等人晋升为列侯之后,却借口他们统辖的官兵是正规军,是作战的主力,提出要同余姚、绍兴、宁波、慈溪等六家最先起义的地方民军分地分饷,实际上是要把朝廷正式征收到的六十余万钱粮全部霸占过去,而让各路义军自谋生计。其中方国安自恃重兵在握,作战有功,态度尤其强横跋扈,根本不把张国维、孙嘉绩等举义元勋们放在眼里。王之仁算是稍好一点,但利益所在,自然也处处附和方国安。偏偏鲁王对他们十分倚重,曲意回护。因此,尽管各路义军头领极力反对,结果还是这样定了下来。消息传开之后,义兵的军心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纷纷议论着要卷铺盖回家。虽然孙嘉绩等人极力安抚,并一再以忠义激励将士,但由于缺衣少食的情形越来越严重,派回各乡筹饷的人又大都空手而归,近一个多月来,各营义兵已经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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