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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桥 作者:李碧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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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来的人,也不是心里的人。”
  当他这样一说完了,便坐倒:“我累了!回去吧。”
  一直不肯再说话了。
  一直坐着,不消一刻,便沉沉睡去,魂儿不知游荡何方,连猫也累了,斗室益发地黯闷和凄寂。
  三个人手足无措,但回去了。
  只一出来,外面才是真正的堂堂世界。
  往南走不远,正值隆福寺庙会呢。隆福寺每月九、十都举行庙会。其他的,逢三是土地庙、逢四是花市、逢五逢六是白塔寺、逢七逢八是护国寺。热闹着,摊子挨着摊子,布篷挨着布篷……
  却见这繁荣的庙会中,有卖锅碗瓢勺的,卖鞋面子花样子的,卖故衣的……中间,也有个卖旧书的摊子,怀玉认出了,那是当年在绒线胡同大庙私塾里头的老师,可丁老师认不出他来。
  当然丁老师更老了,学生们一个个地长大,样儿变了,见的世面也多了,全都脱胎换骨,学生们不先喊他,他总是认不出谁是谁。
  丁老师在卖旧书,其中也有他眼中珍贵的善本呢。看来他的生活更不堪了,也许教不上书,因为北平开设了好些学校,教会也办学了,渐渐地再没什么人上他的学堂。为了一口饭,不得已,只好把他的藏书置于地上,请人采购。
  只是逛庙的人多,却没有谁真正有买线装书的兴头,每每有穷酸文人瞧上一眼,也就闹哄哄地过去了。
  怀玉想喊他,转念他不一定认得他,认得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喊:“老师!”
  丁老师不搭理,坚决地不承认他曾经是“老师”,只一个劲儿低首在拍来往的人脚下翻起的轻尘,不让善本蒙污。他似是下定决心只担当卖书人了。
  怀玉没法,便也离去。
  志高跟他道:
  “那是丁老师呀!他从前不是教你千字文吗?”
  怀玉答:
  “看错了。”
  志高不解:“没看错,他还戴顶圆帽呢,怎地离离希希的,瞧也不瞧我们一下?”稍顿,志高又发牢骚,“妈的,一个两个都是老糊涂!怎么会?才几年,都害了怕生症,不认人——老而不死你看多受罪,还是快快——”
  丹丹骂他:“看,又犯劲!快过年喽,还老呀死呀的。”
  “不死也要老的,你老了别那么无情!”志高嚷。
  “我才不会!”丹丹嚷,“笨人才认不得人,我一眼就看得穿!”
  对,快过年喽,已经有人在摊子上摆上一些“福”字“寿”字的剪金纸花,还有印上金鳞图案的“吉庆有余”红鱼。
  可怀玉,对逛庙的兴趣不比从前了,那些金鱼、风车、空竹,当然不再是他的玩物,也许“风筝哈”他们的人所糊的三阳启泰、蜻蜓、蝴蝶、虞美人、瘦腿子和长达数丈的蜈蚣,还吸引到他的视线,看上一阵,因为五彩缤纷、末了又一飞冲天的关系。艳羡之情,写于脸上。谁知刚驻足,身畔有两三个过路的,见了怀玉,一愣,交头接耳,竟窥望起他来了。走前两步,侧过来一看,认得了,欢喜地细语,一个道:
  “是他!是他!”
  一个问:“真的吗?这是唐老板吗?没看错?咦,好年青哦!”
  唐老板!唐怀玉也一愣,在这个游人如鲫的庙会,往来的过客中,有认得他的人呢,还没敢过来打招呼,只是偷偷地指证:是他,是他。呀,飘飘然的,倒似一只在半空翱翔的风筝了,心中的线,轻轻地抖,迎风远引,长长的蜈蚣,一层一层,一截一截,合成一整个的阵势,扇动清风,梭穿絮云。
  但愿不要醒过来。
  丹丹听得有人低唤怀玉,还尊称他做“老板”呢,多么新鲜的身份,高贵而又骄矜。
  只是怀玉没觉察他身边的人有什么反应,他的脸有点热,隐忍了喜悦。骤来的虚荣,一下子把持不定。志高显得落魄了。
  怀玉竟急步地走过。有足够的名声让人评头品足,不知所措地不敢久留。走得急了点,倒把丹丹跟志高抛远了三五步。


生死桥 '贰'(12)
  寒风吹绽一树树的梅花,梅花如雪海般盛开了,年关也来了。
  过去的日子中,有时年关难过,唐老大会和一些行内的贫苦卖艺人,因欠了粮食、煤柴或房租,一时还不了,为躲避索债,总在除夕之夜,聚到德胜居茶馆“喝茶”,相对默默无言。夜深,便伏案入梦。直到爆竹响了,东方既白,方吁一口气,互相揖别回家。归途中遇上了债主,也道个“恭喜恭喜”,他们只得苦笑还礼,这样子也过了几个年。
  今年,因为怀玉的戏落了地,又得了份子钱,老脸上的笑意才浓了。
  当夜幕罩下古城,杨家大院中的苦瓠子们,也将就地准备过年了。孩子穿上稍登样的衣帽,在庭院中点烟火放鞭炮,“起花”、“炮打灯”、“钻天猴”,爆竹激烈地闹嚷,烟火像个血滴子迎头罩下,众争相走避,夹杂着“梆梆梆”的剁饺子馅声,催促旧年消亡。
  苗师父对各人道:“好,总算也是过年啦,你们都长大了,虽不是我的亲孩子,不过也跟着到处跑,吃江湖饭多年。今年压岁钱,胡子上的饭,牙缝里的肉,也没多少,好歹应个节。你们权当是一家人守岁……”
  丹丹也守岁,每个三十晚上,她都通宵不眠。守岁的地方,也好像年年不同,不同的城镇,不同的邻舍,不同的檐下炕上。
  往往听得附近有石奶奶在劝毛孩子,不准贴上“大闹天宫”的年画,孙悟空身着金盔金甲,金箍棒与天兵天将杀将难解难分……劝了老半天,毛孩子哭了,奶奶又不便怒骂,只费劲解释:“你没看见?张大爷家去年贴了这么一张画,全家打了一年架?”孩子不明白什么是“杀气”,依旧努力地哭——丹丹只渴望有个把她骂得哭起来的大人,末了,又哄她疼她。
  但没有。奇怪呢,她也不哭,总是要强。真是枉担了虚名,那是“泪痣”吗?
  丹丹贴年画,是“老鼠娶亲”,许多抬轿的,吹喇叭的,穿红着绿的小老鼠,伴她一宵。
  她在“九九消寒图”上,又点上了一点红。
  正月初一,新春第一天演戏,是不开夜场的,这天除了打“三通”、“拔旗”之外,还要“跳灵宫”。台口正中摆一个铜火盆,象征聚宝盆,里面摆上黄纸钱元宝和一挂鞭炮,跳灵宫后,便焚烧燃点,有声有色地开了台。
  过年演的都是吉祥戏,什么《小过年》、《打金枝》、《金榜乐》。
  唐怀玉担演《青石山》。
  志高穿戴得很整齐,还是新袄子呢,喜气洋洋地先到了后台,朝怀玉一揖:
  “恭喜,恭喜老兄步步高升,风吹草动,不平则鸣,儆恶惩奸,丁当四五,连生贵子!”
  怀玉正在上油彩,不敢笑,只僵着脖子瞪着镜中的志高,道:
  “你今天倒是戴帽穿衣——还算装得成人样。”
  “大年初一,什么话不好说,嘿?损我?快来点吉利的!”
  “还学人家忌讳呢。新鲜!”
  志高见怀玉,咦?上了装,还是关平,便伺机损他:
  “道是演什么,还是关平?那个三拳打不出半个闷屁来的关平?”
  是呀,不过时势不同了,时势造了英雄。这《青石山》,原是过年时戏园子必演的武戏,由第一武生担演。话说青石山下有个成了精的九尾玄狐,变了美女去迷人害命,一家少主人被她缠了,几乎病死。老仆人请王老道捉妖,反被打伤。王老道只得去请师父吕洞宾,吕写法表请来伏魔神关羽,关羽命关平除妖去。关平持刀提甲,大展雄风。
  三国戏中,关平是陪衬,但在封神戏里,他是八月的柿子——就他最红了。
  志高一听,又是妖戏,心花怒放地待要走,怀玉喊住:“看戏呀,怎地猴儿屁股,坐不住?”
  “我是看戏呀,我去把丹丹唤了来,她就在那儿等我呢。”一下子窜了。
  怀玉自上场门往下瞧,丹丹又是一身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红,等着。
  好不容易,唐怀玉气象万千地下了场,在雷轰的彩声底下,他终于盼到了挑大梁的一天了。关平,华容道上的小关平,倒是火凤凰——成了仙封了神,方才出头。
  原来这初一的首演,很多有头有面的人都来看,他们看过了戏,又到后台来看角儿。
  跟角儿招呼、寒喧、道喜,什么都来,扰攘了半天,也不走。
  怀玉周旋在上宾中间,笑脸一直堆放着,没有歇过。李师父一唤他,他忙又过去让人“看”,扎了硬靠,微微地招展。反正是世面,再也不是撂地帮了——但,他们爱在什么时候回去?谁敢流露一点不耐?等爷们看够了,谈够了,他们才肯走呀。
  丹丹有点趑趄,不知上不上来好。志高觑一个空档,来递给他糖包儿。一看,是一层桃红纸头包的糖瓜和关东糖,上面还写着“旗开得胜”。
  怀玉朝丹丹:
  “我是灶王爷吗?用来粘我的嘴?”
  “哼,苗师父祭了灶后分的,我把糖瓜放在屋外,冷得脆。你要不要?不要还我。”
  “说什么冷得脆?”怀玉一逗,因在后台,人烟闷稠,遇了点热,这黄米麦芽冻成的糖,又成了黏黏的疙瘩。丹丹一听,借意抢回,怀玉只把糖包一收,都不知收进他大袍大甲的哪部位去了。
  有人又来给怀玉送上美言,怀玉只歉辞:
  “都是大家看得起!谢谢!”热闹一片。
  丹丹向志高:“切糕哥,我们先走了,让他神,见人扬扬得不睬!”
  志高欺身上前,扯怀玉一旁,先叮嘱丹丹:“好,你在下边等我。”又冒猛对怀玉道,“怀玉,咱可是‘先小人,后君子’。”
  “什么?”
  “我把话说在前面,不是冒泡儿——”志高道。
  怀玉不耐,追问:“说呀。”
  “我要丹丹,你别插上一手可好?让我呀!”
  “——”怀玉跟志高面面相觑。
  “嗳,正月里头第一遭,别拉硬屎,说话不算数。”
  “谁插上一手?胡说八道。”
  “你说不是就好。”志高一眨眼睛,“哥们说一不二。告诉你,王老公说我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我硬是不信邪。”
  “不信?你最信了。”怀玉道。
  “我才慌,怕事情这下子要坏了。”
  “别慌了——”
  志高握着怀玉的手,很牢很牢。怀玉的手也上了彩,此刻沾到他手上去,莫名的一摊白,狼藉而又纷纭,不成样。志高有点狠,也有点不安。
  “平常我话多得像得痨,这一回可不是二百五,没分寸。你将来要什么样的妞儿都有,我不比你,丹丹倒是要定了!”
  怀玉冷静地一笑:
  “丹丹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志高远远地瞅她一下,“咱哥儿们的暗令子,怎么可以让娘们知道?你我都别说破了!”
  志高一脸诚恳,也许是一脸卑鄙,怀玉怔怔地,不好了,他先说了。
  “怀玉!”他没来得及应对,志高又道,“怀玉,我们走啦——你没工夫说‘不’了。”
  他抽身而退:
  “我实在是怕你说不。这小人,老子做定了。欠你的,再还!”
  一溜烟地,赶喘地,走了。二人各奔前程。人人都走了,干白儿只剩怀玉一人在那儿似地,一脚落空,满盘落索。
  ——不,人人都在,声音四方八面包围着他,中间还挂念着他名儿,李盛天与班主在说话,班主吹腾:
  “……有三个码头最难唱:天津、汉口,还有上海。”
  “科班的兄弟没问题,只是怀玉嘛——”李盛天说。
  怀玉不问情由地振作:“我去!”
  座落于前门大街的“北大照相馆”今天开业十周年庆祝呢,生意很好。老板知道顾客们最爱拍戏装的相片了,所以专门收买旧戏装,小生、老生、花脸、青衣、小丑的角色都有。
  也有拍其他相片的,譬如结婚的凤冠霞帔和长袍马褂,可以租来穿。
  六个化妆房间中,有一个,正是整装待发的唐怀玉在里面。
  怀玉收了喜份,急不可待地要来拍照。听班里的人说,北大的相片,清晰美观呢,所以对镜照了又照,扬眉瞪眼,先准备一下关目。
  站到布景前,那是半块的幔幕,还有画上假石山和花草的画,有点儿紧张,人也僵硬了。摆一个架势,良久,等待照相机后的人指挥:
  “站过一点,对,您眼睛请往这边瞧,这边……”
  竟有客人在镜头旁偷看他,多么地近,又多么地远。咔嚓一下,他的魂儿就被摄进箱子里去了。末了冲印成一张张的相片,黑白的,给小心涂上了颜色,画皮一样。
  他的魂儿遍散在人间。
  “看,这是唐怀玉。”
  “广和楼唱戏的!”
  窃窃私语,到处都是认得他的人……
  不一会,他的影儿给定了,他的命运给定了。今生有很多散聚,一下子,跟既定的毫无纠葛了,他永远都是风采烁烁的当今一武生。
  老板认出怀玉来,马上上前:“唐老板,其他客人给照的,都是黑白相片,不过您的可特别一点,是棕色的,保证可以存放几百年,也不变质,也不变色,”
  怀玉道:“谁知道几百年?这几天就要,相片给修好一点。”
  “唐老板用来悬在戏园子的,一定好样。”老板说。
  “什么戏园子,用来跑码头的,要到上海去!”
  “恭喜恭喜。来,请抓张彩票。”原来因庆祝纪念,凡来光顾的,都抓彩。
  “呀,您抓的是第一号呢!”
  一般抓到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什么绣荷包、小耳环。
  不过当怀玉把抓到的彩票交给老板以后,他忙收起来,把另外一张第一号的亮着,再强调地喊:
  “唐老板,您的运气真好,抓到的是一只金戒指!您这回跑码头一定火上浇油红上加红!”很多人围拢上来了,愣愣地又笑又看。
  老板又张罗给怀玉拍照留念。一个当红武生,在北大的戏装相片,拎住一只金戒指,傍着个笑吟吟的老板……以后一定给利用来广作宣传了,说不定就放大了,张悬在店前,每个路过的人都看到,这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怀玉也乐于这样干了。他想,有利用价值是好的,少点本事,也就不过是八仙桌旁的老九,站不到这个位置上,当下又洋洋自得,问:
  “够了吧?拍得够多啦!”
  面对群众的不适,与日俱减,他又渐渐地十分受用,但还是装做有点烦:“哎,都拢上来看了,不拍了。”回身到化妆房卸妆。
  又回身转到志高和爹跟前去。
  晚上,扯了志高来帮他说项,开口便是大道理:
  “志高也看到的,那是丁老师。爹,读书识字也不过如此。现今时势不同,也没官儿可当,没什么前景,还养活不了自己呢——”
  “我不是不高兴,我是不放心。”唐老大听他要随班子跑码头去,父子拉锯半天没拿砣,“你还不扎根呢。”说来说去是不舍。
  “爹,如今不流行这个了,机会是不等人的,我跟着李师父,还怕丢人现眼不成?——您让我去,我当然去;您不让我去,我也得去。您放我出去,三年,三年一定给立个万儿,在上海红不了,我不回来见您。”
  “红不了也得回来!”
  “您这是答应了?”
  唐老大自然明白,他是一天一天管不住他了,怀玉一天一天地远离他了。他怎会想到呢,他调教他这么大,末了他还是凭自己本事冲天去了。
  怀玉眼中只有一桩事儿:当他远走高飞,乘势也把一切都解决了。志高也许对,自己什么都可以有;而他,目下只能如此了。难道自己还要与他争么?志高在他沉默之际,马上拍胸许诺:“唐叔叔,您放心好了,怀玉是什么样,您怎会看不出?而且,说到底还有我在。”
  “志高,你照顾我爹,照顾丹丹,弄得不好,三年之后回来,要你好看!”



生死桥 '贰'(13)
  门外响起丹丹的喊声:
  “呀,叫我来了,又在我背后装神弄鬼!你们——”
  怀玉把丹丹带到院子去,他面对着这个凝着一脸笑意的姑娘,千言万语,只好草草地说了真相,不加掺杂。
  志高自门缝往外瞧,听不到二人说的是什么,不,只怀玉一人说了。隔着远远的怀玉的背影,他见到丹丹的七分脸,本来的笑意,突然地变成一副滑稽怪相,嘴角一时间无措得不知往上拉,还是往下撇,脸上肌肉都紧张了,有点哆嗦,七情都混沌如天地初开,分辨不清,她僵住了,头微微地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耳朵只余一片嗡嗡的声响,像采得百花成蜜后的蜂儿,自己到底一无所有——她比蜂儿还要落空,她连采蜜的过程也是没有的。
  志高心头突突乱跳,十分地惊惶,行动不能自如,是上前去劝慰,抑或在原地候复?才这么简单的一桩,不过是“话别”吧,他话的是什么别?他有没有出卖他?他……
  后来,丹丹只肯让泪光一闪,马上交由一双大眼睛把它吞咽了,再也没有悲伤,强道:“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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