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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饭店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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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老头显然感到窘迫不安,挥手请大家坐下。“别这样,别这样,请坐吧!”
  沃伦特伦特微笑着迎上前去,“韦尔斯先生,欢迎你到我饭店里来。”
  他们握了握手。“当这个饭店归你所有之后,我衷心地祝愿这些旧墙能给你带来象它们有时给我带来的一样莫大的快乐和称心如意。”
  这些话说得既谦恭又文雅。彼得·麦克德莫特想,这些话要是出自其他任何人的口,听起来也许会觉得空洞和言过其实。但由沃伦·特伦特说出来,却颇有道理,使人异乎寻常地感动。
  艾伯特·韦尔斯眨了眨眼睛。沃伦·特伦特还是那样谦恭,挽住他的胳膊,亲自给他作介绍。
  克丽丝汀关上了外间的门,走到桌子旁来和大家坐在一起。
  “我想你已经认识我的助手弗朗西斯小姐,还有麦克德莫特先生。”
  艾伯特·韦尔斯淘气而轻快地微笑起来。“我们已经打过一些交道了。”
  他向彼得眨眨眼睛。“我想还有一些交道要打呢。”
  埃米尔·杜梅尔清了清喉咙,宣布会议开始。
  这位银行家指出,出售的条件已经大体上谈妥了。特伦特先生和登普斯特先生双方请他主持会议,目的是要决定转让的手续,包括接管的日期。看起来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饭店今天到期的抵押借款,已经由登普斯特先生代表韦尔斯先生作保,暂时由工商银行承担下来。
  彼得注意到沃伦·特伦特眼中闪过一瞬啼笑皆非的目光。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谋求抵押借款展期,却没有成功。
  银行家取出一份拟就的议程,发给大家。大家对议程的内容稍加讨论了一下,律师们与登普斯特先生也一起参加了讨论。然后他们对议程又逐条地进行商议。在这整个过程中,不论沃伦·特伦特还是艾伯特·韦尔斯都只是做了旁观者,前者沉思着,而这位矮老头却深埋在椅子里,似乎想退在幕后。
  登普斯特先生也从来没有去征求艾伯特·韦尔斯的意见,甚至连看都不朝他看一眼。显然,这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完全懂得他的这位老板不喜欢人家注意自己并习惯于自作主张。
  彼得·麦克德莫特和罗亚尔·爱德华兹回答了他们提出的有关经营管理和财务方面的问题。有两次,克丽丝汀离开了会场,去拿来一些饭店的档案。
  尽管这位银行家自命不凡,却善于主持会议。不到半个小时,一些主要的事情都已解决了。正式移交的日子定在下星期二。其他一些小问题则由律师们去处理。
  埃米尔·杜梅尔向桌子四周很快地扫了一眼。“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也许还有一件事,”沃伦·特伦特俯身向前说道,他的举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因此签署文件只是对已经作出的体面的承诺事后在形式上加以确定而已。”他向艾伯特·韦尔斯看了一眼。“我想你也同意吧。”
  登普斯特先生说,“那当然。”
  “那么,你们想在饭店里采取什么行动,就请马上放手干起来吧。”
  “谢谢。”登普斯特先生欣然点了点头。“有几件事情我们想马上做起来。韦尔斯先生希望在星期二手续完成之后立即召开一次董事会,会上第一件事将是提议你本人,特伦特先生,担任董事长。”
  沃伦·特伦特感激地低下了头。“荣幸之至。我将尽力而为,做个称职的挂名董事长。”
  登普斯特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韦尔斯先生的另一个愿望是由我担任总经理。”
  “这个愿望我能理解。”
  “彼得·麦克德莫特先生担任副总经理。”
  桌子四周的人纷纷向彼得表示祝贺。克丽丝汀微笑着。沃伦·特伦特也和别人一起,与彼得握握手。
  登普斯特先生等大家静下来后说,“还有一个问题要谈一谈。这个星期我在纽约的时候,传着一件不利于这家饭店的事情。我希望大家能保证不再发生这类事情,至少在管理部门变动之前不再发生。”
  突然间大家都不响了。
  年长的那位律师显得有些困惑不解。年轻的那一位低声向他解释说,声音清晰可闻,“为的是拒绝接待一个黑人。”
  “噢!”年长的律师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有一点要说明一下。”登普斯特先生取下眼镜,开始仔细地擦拭它。
  “我并不是说在饭店的方针方面要来个什么根本的改变。作为一个企业家,我的意思是,必须尊重当地的观念和风俗习惯。我所关心的是,如果再遇到这类情况,不该造成类似这样的后果。”
  又是一阵沉默。
  出其不意地,彼得·麦克德莫特感觉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了。他突然寒心地感觉到此刻冷不防地遇到了一个难关——这是他接受新的任命后遇到的第一个、也许是最重大的一个难关。他如何处理这件事将影响到饭店和他自己的前途。他定了定神,等到完全想定了该说些什么,才开口。
  “刚才说的那件事”——彼得很平静地说道,并向那位年轻的律师点了点头——“不幸确实有其事。有一位代表来参加在这家饭店里召开的一个大会,他事先已定妥了房间,结果却不让他住进饭店来。他是一位牙科医生—
  —据我所知,是一位有名望的医生——但却是一个黑人。很遗憾,当时是我把他撵走的。但从那时起我就私下决定,决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了。”
  埃米尔·杜梅尔说,“作为一个副总经理,恐怕你不至于会……”
  “在我负责的饭店里,我也不允许任何人采取类似的行动。”
  那位银行家噘起了嘴。“你这样说倒是非常彻底哩。”
  沃伦·特伦特急躁地转向彼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先生们,”登普斯特先生把眼镜重新戴上。“我想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我并不主张进行任何根本性的改变。”
  “但是我却这样主张,登普斯特先生。”彼得想要是必须摊牌的话,还不如就现在摊牌解决。要末由他来管理这家饭店,要末不管。不妨现在就确定下来。
  那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倾身向前。“请让我弄清楚你的立场。”
  彼得内心告诫着自己,他刚才太鲁莽了。但他顾不得这些了。“我的立场很简单。我任职的一个条件就是我坚持饭店必须完全取消种族隔离的政策。”
  “你这样宣布条件是否太性急了一点儿?”
  彼得平静地说道,“我想你这样问,是不是意味着你了解某些个人问题……”
  登普斯特先生点点头说,“是的,是这样。”
  彼得注意到克丽丝汀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他想,不知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性急也好,不性急也好,”他说道,“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我的立场。”
  登普斯特先生又一次擦拭他的眼镜。他向屋子里所有的人说道,“我想我们大家都尊重一种坚定的信念。尽管如此,在我看来这件事不妨搁一搁再说。如果麦克德莫特先生同意的话,我们不必现在就断然决定。过一两个月之后,这个问题可以再作考虑。”
  如果麦克德莫特先生同意的活。彼得想:这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运用外交手腕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那是按老一套的程序。首先是各持已见,各不相让。然后大家都作一些让步。最后这些通情达理的人达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折衷的协议。这个问题可以再作考虑。还有比这更有教养、更四平八稳的吗?这不就是大多数人所喜欢的那种温和的、不过激的态度吗?例如,那些牙科医生就是这样的人,今天,饭店收到了他们的正式信件,信中附有一个决议,对饭店在尼古拉斯大夫一事上的处理表示遗憾。
  另外一点也是确实的:饭店确实面临着许多困难。它正处于逆境。管理部门的变动会产生一连串的问题,别再惹些新问题出来了。也许,等一个时期再说可能是个最英明的办法。
  可是,这么说,在任何时候来个大变动就都是不适宜的了。任何事情总是可以有理由推托的。彼得记得,有人最近曾谈到过这点。那是谁呢?
  是英格莱姆大夫。这个暴躁的牙医主席辞职了,因为他相信原则要比私利更为重要,并在盛怒之下于昨晚离开了圣格雷戈里饭店。
  英格莱姆大夫曾对他说,有时候,当你自己的利益和你的信念有矛盾时,你就不得不权衡一下得失。……麦克德莫特,可是你有了机会,也没有坚持原则。你对这个饭店,对自己的工作太顾虑重重……不过有时你还会有机会的。如果机会再来——那就别错过了。
  “登普斯特先生,”彼得说道,“民权法讲得很清楚。不论我们想推迟或者还是暂时阻止它的实施,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据我所知,”那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说,“关于美国的民权还有不少争议呢。”
  彼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环视桌子四周。“我认为一个好的饭店必须适应潮流。我们的时代已经认识到人权问题了。我们应该及早认识并接受这些人权问题,这要比把这些问题强加在我们身上好得多。如果我们自己不行动起来,它们必然会强加在我们身上。刚才我已声明我决不再撵走另一个尼古拉斯大夫了。我也不准备改变主意。”
  沃伦·特伦特哼了一声。“也不会人人都是尼古拉斯大夫嘛。”
  “我们现在维持着某些标准,特伦特先生。我们还将继续维持它们,只是它们将适用于更广泛的范围。”
  “我警告你!这样你会把这家饭店搞得一团糟的。”
  “看来把饭店搞糟的办法还多着呢。”
  听到这话,沃伦·特伦特的脸刷地红了。
  登普斯特先生瞧着他的手说道,“遗憾得很,我们似乎搞僵了。麦克德莫特先生,鉴于你的态度,我们恐怕得重新考虑……”这位来自蒙特利尔的人第一次表现出没有把握的样子。他向艾伯特·韦尔斯望了一眼。
  矮老头正耸着双肩缩在他的椅子里。当大家的注意力转向他时,他似乎退缩了一下。但他的目光与登普斯特先生的目光碰上了。
  “查理,”艾伯特·韦尔斯说,“我看我们还是让这位年轻人按他自己的主张去干吧。”他朝彼得点了点头。
  登普斯特先生不动声色地说道,“麦克德莫特先生,接受你的条件。”
  会议便这样结束了。与刚开始时那融洽一致的气氛完全相反,这时却有一种压抑和尴尬的气氛。沃伦·特伦特满脸的不高兴,不去理睬彼得。那年长的律师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而年轻的那位不置可否。埃米尔·杜梅尔正认真地与登普斯特先生交谈。只有艾伯特·韦尔斯似乎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感到有点好笑。
  克丽丝汀第一个走出门去。不久她又走回来,向彼得招招手。他从门口望出去,看到他的秘书正在外间办公室等着他。他很了解弗洛拉,一定是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她才会来这里找他。于是他向大家说了声请原谅,便走了出去。
  在门口,克丽丝汀把一张折好的纸条塞到彼得的手中,并小声地说,“等一会儿再看。”他点点头,把纸条塞进衣袋。
  “麦克德莫特先生,”弗洛拉说道,“我不该来打扰你……”
  “没关系。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个人在办公室等你。他说是在焚化炉那儿干活的,你要的重要东西,他已找到了。他不肯把东西交给我,也不肯走。”
  彼得显得大吃一惊。“我马上就来。”
  “请赶快来!”弗洛拉好象有些尴尬的样子。“我不该说这话,麦克德莫特先生,问题是……嗯,他简直臭极啦。”


  午前几分钟,一个名叫比利博伊·诺布尔的细高个、动作慢慢吞吞的电梯保养工下到了第四号电梯井下的浅坑中。他在那儿的工作是例行的清扫和检查,今天早上他已经在第一、二、三号电梯清扫和检查过了。由于认为不需要停驶电梯就能进行这项工作,因此,当比利博伊干活的时候,他可以看到高高在上的四号电梯正不断地上上下下。


  彼得·麦克德莫特心里想,重大的问题有时却取决于命运小小的摇弄。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布克·特·格雷厄姆由于小小的成就而得到了恰当的酬谢,因而得意洋洋,在几分钟前刚离去。
  命运小小的播弄。
  假如布克·特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假如他象其他人一样在规定的工作时间结束后就回家了,假如他不是仔细认真地寻找,那么这张放在彼得面前办公桌吸墨水纸上的纸条,就可能早已被毁掉了。
  这些“假如”是没有个完的,也包括彼得本人在内。
  他从他们的交谈中看出,他以前到焚化炉去过几次,这对布克·特起了鼓舞作用。看来,今天早晨布克·特甚至下了班后还继续工作,而且并不指望什么加班费。当彼得把弗洛拉叫来并关照她付给加班费时,布克·特脸上那忠心耿耿的神色反而使人很窘。
  不管是什么原由,纸条终于找到了。
  这张便条正面朝上放在吸墨水纸上,注明的日期是两天之前。由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亲笔写在饭店总统套房的专用信笺上,吩咐饭店车库,准许奥格尔维“在任何时候随意”使用克罗伊敦夫妇的汽车。
  彼得已经核对了纸条上的笔迹。
  他请弗洛拉取来了克罗伊敦夫妇的公文夹。它摊开着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里面有预定房间的来往信件,有几张是公爵夫人亲笔写的。一个笔迹专家一看就能鉴定。但即使没有这方面的专门知识,也能一眼看出是出于一个人之手。
  公爵夫人曾对警察局的侦探一口咬定说,奥格尔维并没有得到她的允许而私自把车子开走了。她否认奥格尔维的指控,说是克罗伊敦夫妇付钱给他,叫他把杰格尔汽车驶离新奥尔良的。她还暗示,星期一晚上发生车祸时,开车的是奥格尔维而不是克罗伊敦夫妇。而问到关于这张纸条时,他还挑战似地说,“把纸条拿来给我看!”
  现在,这张纸条可以拿给她看了。
  彼得·麦克德莫特的法律知识只限于与饭店业务有关的一些内容。即使如此,很明显,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亲手写的这张纸条是非常关键的罪证。同样明显的是,彼得自己应尽的责任是去立即通知约里斯处长,那张作为证据的纸条已经失而复得了。
  但是,当彼得把手放到电话机上时,他却又犹豫起来了。
  他对克罗伊敦夫妇并没有怜悯之情。从所有的证据来看,很明显,他们犯了卑鄙的罪行,事后由于胆怯、撒谎,加重了罪行。彼得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古老的圣路易斯墓地,那送葬的行列,一口大棺材,后面还有一口白色的小棺材……
  克罗伊敦夫妇甚至还出卖了他们的同伙奥格尔维。虽然那个饭店的胖侦探长行为卑劣,但他所犯的罪却要比他们的轻一些。然而公爵和公爵夫人却存心把主要的罪责和惩罚嫁祸于奥格尔维。
  这些都不是使彼得犹豫的原因。原因仅仅是由于一种对旅客礼遇的传统——这种传统历史悠久,已经有几个世纪了,它是饭店老板的一种信条。
  不论克罗伊敦公爵夫妇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终究是饭店的客人。
  他要去通知警察局,但他要先通知克罗伊敦夫妇。
  于是,彼得拿起电话听筒,要求接总统套房。


  柯蒂斯·奥基夫亲自给自己和多多要了一份送到房间的晚早餐,早餐已经于一小时之前送到他套房里来了。但是,早餐大部分都还没有动过。他和多多都曾想勉强坐下来共进早餐,但看来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吃。过了一会儿,多多说了声请原谅,就回到隔壁房里去收拾行李了。二十分钟之后她就要离开饭店去机场,而柯蒂斯·奥基夫一小时以后也要走了。
  他们两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了。
  从那次大发雷霆之后,奥基夫立刻从心底里感到歉意。他认为沃伦·特伦特是背信毁约,仍然感到愤恨不已。可是他对多多这样大发雷霆是不可原谅的,对此,他很内疚。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已无法弥补了。尽管他一再道歉,事实总是事实。他要摆脱多多,她今天下午就要搭乘德尔塔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洛杉矶。他要换一个人来替代她——詹妮·拉马什这个时候正在纽约等着他。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昨晚他精心地为多多安排了一个晚上的活动,先是带她到司令宫饭店去吃了一顿很考究的晚餐,然后到罗斯福饭店的蓝厅去跳舞,又吃了点东西。但是,整个晚上过得并不愉快,这不是多多的什么过错,而恰恰相反,是由于他自己情绪低落。
  她已经尽其所能做一个愉快的同伴了。
  她那天下午显然感到郁郁不乐,但过后,看来她已决意要把她那受伤害的情感掩盖起来,做出一副象平时一样可爱迷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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