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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饭店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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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回收总数表明本月份(即将到月底)的回收量算是中等的。到目前为止,收回的银餐具约达二千件,对饭店来说,每件价值一块钱。瓶子有四千只左右,每只值二分钱;完好的玻璃杯达八百只,每只值二角五分钱,还有大量各式各样的其他物品,其中竟包括——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只有盖的银汤碗。这项回收每年给饭店节约净数达四万元左右。
  每周实得薪金三十八元的布克·特·格雷厄姆,现在穿上油腻的短外衣,回家去了。
  这时,在黄褐色砖墙的职工专用门口——坐落在康芒街旁的一个小巷内——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夜班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慢慢离去,而来自全市四面八方的第一班的日班工人正川流不息地到来。
  在厨房区,电灯开得亮亮的,早班的助手为厨师们做好准备,厨师则已在隔壁更衣室里换下便服,穿上了洁白的工作服。几分钟以后,他们就要开始为饭店制作一千六百客早餐,过后——离十点钟左右上完最后一客火腿蛋还有很长时间——又要着手准备当天菜单所规定的二千客午餐了。
  厨房里尽是文火慢煮的大锅、巨大的烤箱和其他成批制作食品的设备,在这些东西中间,却放着一小包贵格牌麦片,这给人以一种家庭厨房的情调。
  麦片是给几个身强力壮的旅客食用的,每家饭店都会碰到这样的旅客,他们不管室外气温是寒冷的零度,还是在荫蔽处也要高达一百度,早餐总是要求吃热麦片粥。
  在厨房的油炸间里,十六岁的助手杰里米·贝姆看了看他在十分钟前开动的那只又大又深、有多种用途的油炸锅。他刚才根据指示把油炸锅的温度拨到了二百度。不久,温度就会迅速升到烹调所需的三百六十度。今天将是油炸锅忙碌的一天,因为在饭店大餐厅的菜单上,南方式油炸鸡被列为午餐的特色菜。
  杰里米看到油炸锅里的食油已经煮热了,但是发现,尽管油炸锅上面悬着排气罩,风机也开动着,烟雾却好象比平时浓得多。他思忖着是否应该把这种烟雾腾腾的情况告诉别人,可是他想起了,仅仅就在昨天,由于他对调味感到兴趣,一个助理厨师就严厉地斥责过他。那个助理厨师关照他,调味不关他的事。杰里米耸了耸肩膀。这事也与他毫不相干。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吧。
  在半条马路外的饭店洗衣店里,确实有人在操心,可是操心的不是烟雾。
  洗衣店是一个忙碌、闷热而又潮湿的部门,它单独占着一座较老的两层楼房,通过一条宽阔的地道与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主楼连接起来。它的女管理人艾尔斯·舒尔德太太,性情暴躁,说话粗鲁,她几分钟前通过地道来到了洗衣店,象往常一样,比她手下的大多数职工早到。此刻她关心的事是一堆弄脏了的台布。
  洗衣店一天的工作量要洗约二万五千件亚麻织物,从手巾、床单、侍者和厨房人员的白工作服,到工程站里油腻邋遢的工作服。通常这些衣服只需要例行的洗一下就可以了,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个讨厌的问题,而且严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起因是:商人们用圆珠笔在台布上算帐。
  “那些杂种会在家里这样干吗?”舒尔德太太怒气冲冲地朝着一个夜班男工骂道,男工从一大堆一般的脏台布中把那些惹人不快的台布拣了出来。
  “老天爷作证吧!——如果他们敢在家里这样干的话,他们的老婆准要把他们的屁股踢得稀巴烂呢。不知有多少次啦,我叫那些笨虫侍者管理员要密切注意,严加阻止,可是他们管过什么屁呢?”她压低声音,用轻蔑的口吻学着说:“是,先生,是,先生,我要亲你的脸蛋,先生。尽管在台布上写吧,先生,再给你一支圆珠笔,先生。只要多给小帐,谁管那该死的洗衣店?”
  舒尔德太太停了一停。她接着又气势汹汹地对那个一直张着嘴瞪着眼的夜班工人说,“滚回家去吧!一大早你给我的就是这些头痛的事。”
  他走后,她思忖着,总算还好,至少这些台布还没有浸入水里,它们就给拣了出来。圆珠笔油墨一旦着了水,台布就得报销了,因为着了水后,除了毁掉外,你再也没法把油墨擦掉了。明摆着的是,洗衣店的去污能手内利今天可得用四氯化碳辛苦地擦一整天了。还算运气,这堆台布,其中大多数可以被抢救过来,纵然这样——舒尔德太太寸步不让地认为——她还是要对那些造成非得这样擦洗不可的笨蛋骂上几句。
  饭店里的各种活动就这样进行着。在台上,以及在台后——包括服务部门、办公室、木匠间、面包房、印刷厂、管理部门、修理水管部门、采购部门、设计装饰部门、仓库管理部门、汽车库、电视修理部门和其他一些部门——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饭店十五楼他私人专用的有六个房间的套房里,沃伦·特伦特从理发椅上走下来,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刚给他剃完了胡子。一阵坐骨神经痛仿佛象热针猛刺着他的左大腿——这是一种兆头,预示着这一天他也许又得抑制自己反复无常的脾气。这个私人理发室设在与宽敞的浴室毗邻的一个小间里。浴室里设备齐全,有蒸汽浴用的箱子,往下凹的日本式浴盆,以及嵌入墙里的养鱼缸,缸里的热带鱼带着沉思的目光,透过薄片玻璃张望着。沃伦·特伦特这时动作僵硬地走进浴室,站在一面与墙壁一样宽的镜子前,仔细检查着刮过的脸。他端详着映在镜子里的自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是一张皮肤粗糙、皱纹深邃的脸,有一张耷拉着、有时却富于幽默感的嘴,鹰钩鼻子,一双深陷而略带几分隐秘的眼睛。他年轻时乌黑发亮的头发现在已经变得雪白,但仍然浓密而卷曲。他穿着笔挺的硬领衬衫,整洁地戴了一个领结,十足一副显赫的南方绅士气派。
  以往,他看到自己这副加意修饰的外表就会感到身心愉快。可是今天却不一样,最近几个星期来他愈来愈沮丧的情绪已经压倒一切。他提醒自己,今天是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二了。他心里盘算着,他已经这样盘算了好多个早晨了。包括今天在内,只剩下四天时间了:这是要设法使自己毕生的事业不至于化为乌有的四天。
  饭店老板忧心忡忡,愁眉苦脸,他一颠一跛地走进餐室,餐室里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已经将早饭餐具摆好。在狭长的栎木餐桌上,浆过的餐巾和银餐具十分耀眼,桌旁放着一辆有保热装置的手推车,它是几分钟前才从饭店厨房里用最快速度送来的。罗伊斯拉出椅子,沃伦·特伦特动作迟钝,小心翼翼地坐下,接着用手势指指餐桌的对面一头。那个年轻黑人马上又摆了一副餐具,自己悄悄地坐进那个空座位。手推车上备有另一份早餐,以便老家伙一时兴来,想变换一下经常独进早餐的习惯时之用。
  罗伊斯默不作声地分摆两份早餐——烤鸡蛋加上加拿大熏猪肉和玉米粥——他知道他的雇主到时会开口的。到目前为止对罗伊斯青肿的脸和昨晚打架后他在伤势最重处贴上的两块橡皮膏还没有说过什么。沃伦·特伦特终于推开盘子开口了,“你最好还是尽量吃个饱。你我两人也许没有几天好这样享受了。”
  罗伊斯说,“信托公司还没有同意续订合同吗?”
  “他们还没有同意,而且也不愿意。现在还不是时候。”冷不防老头用拳猛击桌面。“老天爷作证!——总有一天得由我说了算,而不是跟在他们后面跑。有一天他们会排着队——银行、信托公司、其他等等——争着想贷出资金,迫不及待地要求我接受呢。”
  “我们大家所处的时代变啦。”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倒着咖啡。“有的事情变好,有的变糟了。”
  沃伦·特伦特不愉快地说,“对你来说可没有什么。你还年轻。你还没有亲眼看到过你毕生经营的事业遭到失败呢。”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沉思着,感到心灰意懒。从今天算起,四天后——到星期五营业结束之前为止——饭店产业为期二十年的抵押借款就到了需要偿还的期限,而掌握着抵押借款的投资辛迪加已拒绝续订合同。
  他初听到这个决定时,感到吃惊,可是并不着急。他认为,许多别的贷主会愿意接受抵押的——利率不用说当然要稍微高一些——然而不管条件如何,他们是能够提供所需的二百万元的。只是到他接触的每一个对象——银行、信托公司、保险公司和私人贷主——都坚决地一口回绝他的要求时,他才失去了原先的信心。他熟悉的一个银行家坦率地劝告他,“沃伦,象你那样的饭店已经不受欢迎了。许多人认为独立经营大饭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联号饭店才能赚取一定的利润。而且,瞧瞧你的资产负债表吧。你老是在亏本。你怎能指望贷款公司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合作呢?”他申辩说,目前的亏损是暂时的,营业好转后就可以转亏为盈。但毫无效果,人家就是不信任他。
  正在陷于绝境的当口,柯蒂斯·奥基夫打电话来,建议他们这个星期在新奥尔良碰碰头。“我确实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沃伦,”这位旅馆业巨头说,他那得克萨斯州口音的、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话清晰地从长途电话中传过来。“你和我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旅馆老板啦。我们应该不时见见面。”
  然而沃伦·特伦特并没有为他的圆滑讨好的话所蒙骗;过去奥基夫联号饭店也有过这种讨好的表示。他想,这些贪婪的兀鹰正在盘旋着哩。柯蒂斯·奥基夫将于今天到达,毫无疑义,关于圣格雷戈里饭店的经济困境,人家一定已向他作了详细的汇报。
  沃伦·特伦特暗自叹了一声,转而去考虑眼前急需解决的事情。“夜班报告上提到你,”他告诉阿洛伊修斯·罗伊斯。
  “我知道,”罗伊斯说道。“报告我看过了。”当报告象往常一样一早送来时,他草草地浏览了一下,看到报告上批注着:对1126号房间大肆的喧闹声提出抗议,接着是彼得·麦克德莫特的手迹:由阿·罗伊斯和彼·麦克德莫特处理。摘要情况客后详报。
  “下次,”沃伦·特伦特咆哮道,“我猜你还要看我的私信哩。”
  罗伊斯咧嘴笑了起来。“我没有看过。你要我看吗?”
  这段对话是他们心照不宣地插科打诨的一部分。罗伊斯心中非常明白,如果他忘了看那个报告的话,这个老头就会指责他不关心饭店里的事。
  接着,沃伦·特伦特以讽刺的口吻问道,“既然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我想了解一些详情,不会见怪吧?”
  “我想不会吧。”罗伊斯给他的雇主又倒了杯咖啡。“玛莎·普雷斯科特小姐——那位普雷斯科特先生的女儿——险遭强奸。你可要我讲给你听吗?”
  特伦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罗伊斯心里想是不是自己讲得太过分了。他们两人之间这种无拘无束的关系主要是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的父亲多年前传下来的。老罗伊斯起先是沃伦·特伦特的随身仆人,后来成为他的同伴和拥有特权的朋友。老罗伊斯谈话总是冲口而出,不顾后果,他们早期相处在一起时,这常常使特伦特恼羞成怒,后来发展到相互辱骂,但却使他俩变得更亲密了。十几年前他父亲死去时,阿洛伊修斯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可是他始终记得沃伦·特伦特参加这个老黑人的葬礼时,悲痛欲绝满面泪痕的情形。他们跟在黑人爵士乐队后面,一起走出蒙特奥利夫特墓地,乐队尽情地演奏着“哦,他没有信口开河”。沃伦·特伦特握着阿洛伊修斯的手,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跟我留在饭店里吧。以后,我们会作出安排的。”孩子深信不疑地同意了——他父亲的去世使他变得孤苦伶仃,他母亲在他呱呱落地时就死去了——所谓“安排”原来是给他上了大学,然后再进法学院,几个星期以后他就可以从法学院毕业了。同时,因为他已长大成人,便担当起了管理饭店老板所住的套房的任务,虽然大多数体力工作是由饭店其他雇工做的,阿洛伊修斯只是做些私人的侍候工作而已。沃伦·特伦特对阿洛伊修斯的恃候,根据他的情绪,有时表示满意,有时则要说上几句。他们有时会争论得面红耳赤,这种口角多半是特伦特挑起的,而阿洛伊修斯也知道对方预料到他会顶嘴的。
  尽管他俩关系亲密,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知道自己的言行可以不受拘束(沃伦·特伦特是决不会容忍别人这样放肆随便的),然而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一条永远不能逾越的小小的鸿沟。他继续说道,“那个年轻的小姐呼喊救命。我碰巧听到了。”他不加渲染地讲了自己当时采取的行动,还讲了彼得·麦克德莫特如何处理,既不褒也不贬。
  沃伦·特伦特听他讲完后,便说道,“麦克德莫特处理一切事情都恰如其分。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罗伊斯对这个老头的洞察力感到吃惊已不是第一次了。他回答说,“也许我们之间感情上格格不入。或许我不喜欢那些白人大足球运动员装模作样地对黑人小孩子表示友善,来证明他们自己是多么的善良。”
  沃伦·特伦特用好奇的眼光看着罗伊斯。“你是个思想复杂的家伙。你可曾想过你也许是委屈了麦克德莫特?”
  “刚才我说过了,也许是感情问题。”
  “你父亲生来洞察人性。但是他的度量要比你大得多哩。”
  “狗喜欢轻拍它的头的人。这是因为狗没有知识,也未受过教育,头脑简单。”
  “就算你说得对,我不相信他会讲这种话。”特伦特沉思着的目光与年轻人的目光相遇了,罗伊斯一声不吭。罗伊斯一想起父亲就感到不安。老罗伊斯出生时,他的双亲还是黑奴身份,阿洛伊修斯认为老罗伊斯就是今天被蔑称为“汤姆叔叔黑鬼”的那种黑人。不管什么生活,老罗伊斯总是过得很愉快,与世无争,从不抱怨叫屈。他对自己有限的天地以外的事情,即使知道了也不为所动。然而他天赋一种独立自主的精神,这从他与沃伦·特伦特的关系上可看出来,他对共同生活的人还具有一种深刻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太深刻了,不能说是一种小小的聪明。阿洛伊修斯热爱自己的父亲,而如今这种热爱变为思慕了。现在他回答说,“也许我措词不当,不过意思没变。”
  沃伦·特伦特不表示意见地点了点头,掏出那只有短链的老式怀表。“你最好通知年轻的麦克德莫特,叫他来见我。请他到这里来。今天早上我觉得有点累。”
  饭店老板沉思地说,“马克·普雷斯科特在罗马,是吗?我想我该给他通个电话。”
  “他女儿坚持不让我们打电话,”彼得·麦克德莫特说。
  他俩这时在沃伦·特伦特套房里一个陈设奢华的起居室里。老头懒洋洋地坐在一只又深又软的椅子里,两只脚搁在脚凳上。彼得面对他坐着。
  沃伦·特伦特怒气冲冲地说,“我有权作出决定。如果她在我的饭店里遭到强奸的话,她就必须承担后果。”
  “实际上我们制止了强奸。可是我确实想查清楚到底在作案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早上你看到过那个姑娘吗?”
  “我去检查时,普雷斯科特小姐正睡着。我留了一张纸条,要求在她离饭店之前见见她。”
  沃伦·特伦特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不要再讲下去了。“你全权去处理吧。”从他的声调里可以听出他对这个话题已经感到不耐烦了。彼得心里感到宽慰的是,不会打电话到罗马去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处理,是关于房间登记员的。”彼得把艾伯特·韦尔斯的事件讲了一遍,看到沃伦·特伦特一听到随便调换房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老头咆哮道,“几年前我们就该把那个房间关起来了。也许最好现在就关。”
  “我想不必关,只要旅客谅解我们使用那个房间是迫不得己,并向旅客讲清楚他所住的房间是什么样的房间。”
  沃伦·特他特点点头,“你去处理吧。”
  彼得犹豫不决。“我想订几条一般调换房间的专门规定。不久前还出过事哩。我认为需要指出我们不能把旅客象棋盘上的棋子那样随便拨来拨去。”
  “就先处理那件事吧。如果我需要一般的规定,我会公布的。”
  彼得无可奈何,暗自在想,这种三言两语的回答就是饭店管理上存在问题的十足典型的表现。事情发生一件,处理一件,难得或者根本就不去追究事情发生的根源。这时他说,“我想你该了解一下克罗伊敦公爵和公爵夫人的事吧。公爵夫人要求亲自见你。”他把泼出了番茄洋葱虾仁一事以及侍者索尔·纳切兹的不同讲法说了一遍。
  沃伦·特伦特咕哝道,“我知道那个混蛋女人。除非把那个侍者解雇掉,要不她是不会心满意足的。”
  “我认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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