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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牡丹屏风,层层蓝灰色帷帐后,罗叔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老太太!”
一切彷如梦境,她轻轻唤了声“奶——奶——”
匍匐在地的丫鬟婆子仆人抬头看来“二小姐!”
“老太太,你快睁眼瞧瞧吧,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老太太,你瞧瞧吧,是二小姐。”罗叔趴在老太太床头,语无伦次“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上次见罗叔的时候还是两年前,那个永远恭敬沉稳的罗叔已经不再,双鬓添了无数白发,整个人苍老瘦了许多。
“奶奶,我是兰华,奶奶,我是兰华啊奶奶!”安兰华握住那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脸上摸索,泪水泛滥。
贺氏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小孙女,塌陷的面部肌肉微微抖动,高高的颧骨显得眼睛异常的突出,浑浊的泪水沿着眼角的皱纹低落“兰华——”
安兰华一声声的应着,哭着。贺氏虚弱的拉住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兰华,奶奶要——要走了,孩子,你要照顾你姐姐,不要恨她,她毕竟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唯一——的亲人。”
安兰华抱住床上的老人,趴在她身上咬着唇哭“奶奶,我会的,我会照顾姐姐。”
贺氏想给孩子个笑容,面容透着诡异,她张合着嘴,说了句话,没有任何声音。
嚎啕的哭声回荡“奶奶!奶奶——”呜呜的男女老少哭声混杂一起……
圆月高悬,凉风徐徐,绿草茵茵。
“爹,爹,兰华来了,我是兰华啊,爹,你出来见见女儿啊,求你了,爹……”谁在那新坟上哭的那么伤心?谁的青葱的指尖鲜血混着泥巴?谁的白衣胜雪染上朵朵梅花?
姐姐逃出家那日,爹爹心急如焚的亲自带人去追,不料在山间失足落崖,找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被野外畜生糟蹋的面目全非,而且开始发臭发烂。奶奶在料理了爹爹的后事之后,一病不起,终没撑过去。
“二小姐,走吧,你在这里跪了一夜了,老爷地下有知的话,也会心疼的。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时间不早了,老太太的棺柩还停在灵堂等着呢,出殡时间已到。”罗叔红肿着双眼嘶哑着嗓子劝她。
见她不说话,罗叔上来搀扶她,干巴巴的泪痕挂在安兰华脸上,汗水浸透衣领,虚弱的如大病初愈的人。
傻傻的任由罗叔搀扶,两人蹒跚离开……
“时辰到,起!”
粗大的棍子穿过麻绳,沉重的寿棺慢慢离地,徐徐前行,一身素缟的安兰华抱着奶奶的牌位呆呆站在馆前,白花花的纸钱飘飘洒洒,行尸走肉般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跤,罗叔无法,只得紧紧跟在身后。
“奶奶!”悲戚的哭喊声充斥耳膜。罗叔惊讶的看着跪在棺前挡住去路的麻衣女子“大小姐?”
低头斜眼瞅着地上之人,安兰华嘲讽的冷笑“你是不是哭少了,再加上爹爹就完美了!”
“爹爹?”安丹若满是泪水的圆眼疑惑的看着满脸嘲讽的妹妹。
不再理会地上之人,安兰华冷冷道“罗叔,前行!”抬腿绕过安丹若,侧身而过。
“起——”悲伤的唢呐声低缓的吹起。
忽见安丹若起身抱住经过的棺材“让我看看奶奶!让我看看她!”众人只得停下。
安兰华冰冷着回转身,看向两旁聚集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位白色锦衣男子“梨花城主,烦请阁下将令夫人劝离此地,误过下葬时辰不好。”
“兰华——”男子一脸怜爱疼惜走来。
不知罗叔受了什么刺激,他自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扑向夏侯池“你就是梨花城主?我要杀了你为老爷报仇!”
纵是爹爹和奶奶的死和他并无直接关系,但安兰华心里却也无法原谅。可是,还有姐姐,她不能不顾及,恍惚间她已出手拦下罗叔。
罗叔挥舞着匕首,发疯一般“二小姐,你别拦我。我告诉你,老爷是被他害死的!”
安兰华和安丹若同声疑惑的问道“罗叔,你在说什么?”
“他想通过引诱大小姐来得到全席楼!前段时间被老爷知道了他的阴谋,他就杀人灭口!二小姐,我要杀了他!你让我杀了他!”罗叔血红的双眼几乎喷出血来,他咆哮着看着夏侯池。
安丹若闻此,跌倒的地上,痴愣的看着所有人,忽然抱头往寿棺壁上死命磕,吓得一旁的丫鬟扑上去抱住。
安兰华呵呵的笑,笑的眼泪流了出来。
“兰华,你听我解释——”夏侯池焦急的上前,作势要抓住傻笑的她。
手中匕首被夺走,罗叔看时,安兰华已拿着他的匕首刺向了夏侯池。那样决绝冷漠令众人心悸,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很可能会伤到她自己,夏侯池无奈之下,躲闪着劈手扣上她的腕“你既不信我,那我也不必多说。可你这样,会伤到自己,兰华,放手!”
她嗤笑的冷哼,青葱玉手反手出针,夏侯池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安兰华见过他的身手,深不可测。自己这样无异螳臂当车,她心里苦笑着,今日若杀不了他,那就是自己死,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招招狠辣,招招不要命。夏侯池看出她此时的想法,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伤一根头发,她这样是对他最大的折磨,他每一招都出的万分艰难。其实,他多想抱抱她,吻去她无止尽的泪水,紧紧拥在怀中安抚她。
她在梨林冷漠的决然而去,他的心如刀割,她离开,带着他的心,这些日子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上一次,她是割他的心,这次是要凌迟自己这卑微爱她的人!
她现在就一心杀了他或结束自己。刚才一眼看到她,蜡黄的脸色,青灰的眼袋,如涂过白霜的双唇,他就知道她上次的箭伤还没痊愈,他怎么舍得她这样费力的杀自己。若是非要用自己的命,才能让她的疯狂停下来,又有何不可?
她想要,那就拿去好了!
身后已没有退路,夏侯池站在棺前展开双臂,盈盈笑着,迎她入怀的姿势。安兰华咬着牙举起手中匕首恨绝刺去,忽然一人挡在他身前,紧紧搂着他,是姐姐!
众人惊呼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紧握匕首的十指泛着白色,汗珠低落,微微轻喘,刀剑抵在这唯一的血亲胸前。
“妹妹,你要杀他,先杀了姐姐吧!”
安丹若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额头乌青一块,渗出血珠。夏侯池把她拉至身后,心口抵住刀剑,刺破衣衫。他唇角挂着笑意,“兰华,只要你高兴,池死也甘愿。”
像第一次初见时的笑容,那时他戏谑“有美人相伴,池相当愿意!”
白皙的双手,青筋可见,安兰华闭上眼睛就刺去,终是下不去手,手上一顿,“叮当”一声,匕首落在白靴脚边。
她淡淡道“你们走吧——”转身接过罗叔手中的牌位。
“妹妹,你让我送奶奶一程。”安丹若怯怯的求安兰华,让自己留下来送奶奶一程。
她没等到安兰华的答应,安兰华终是支撑不住,口中一口腥咸喷了出来,直直后仰,白色衣衫血珠点缀。夏侯池眼疾手快,稳稳接在怀中,心如刀绞。
……
二十八章 家破人亡(二)
2013…10…08 23:35:02。0 字数:2778
屋里燃着安神香,她还是睡得不安稳。梦中不时地抓着夏侯池的手哭喊,修长的手指捧上她的脸颊,摩挲着轻轻擦拭不止的泪水……
风卷起层层白纱,送来徐徐清凉的薄荷香,夏侯池坐在床前青藤椅中,光洁的脸上冒出青色胡渣,一身疲惫的扶额休息。
昨天晚上她高烧不退,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叫着,爹爹、姐姐、奶奶叫了个边,这还好,竟然还有师兄!气的夏侯池一手打翻了水盆,让丫鬟进来伺候!
赌气一人在外面院子里坐了半宿,最后还是进来看她……
簌簌声中有东西搭在自己身上,睁眼看去,头插百花的安丹若局促的站在面前搓着手“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怕你冷——我——”
夏侯池掀开毯子,朝床边走去“药送来了没?”安丹若赶紧端起桌上的青瓷碗,他已经半揽着安兰华坐起来。
“我来吧,二爷。你都在这守了一夜了,回去歇会吧。”安丹若伸手喂药,夏侯池接过药碗淡淡一句“出去吧。”
安丹若忽然就红了眼圈,清澈的泪水滑落双颊,她抿住嘴唇哭着跑了出去。
夏侯池没什么表情的揽着虚弱的怀中人,先试了一小口,把手绢掖在安兰华胸前,笨拙的将一勺一勺药汁灌下去。
罗叔端着铜盆进来,看了眼二人没敢言语,又匆匆出去,出门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叫什么事哦?!”
忽然有下人匆忙小跑而来“罗叔,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大小姐要跳楼!”
罗叔吓得拔步就走,被人叫住“我去看看,你回屋照顾兰华。”
锦色衣摆飘过,罗叔躬身回去,又叹了一句“作孽哦!”
高耸的楼阁,青丝拂面,一双梨花鞋站在栏上,安丹若泪水连连,不时啜泣。一群下人站在院中,焦急的往上看。夏侯池抬眼看了看,凉凉道“下来。”
安丹若听到他的声音,又哭又笑,俯身捶着心口“二爷,你是丹若活着的支撑,可现在的你何曾会再多看丹若一眼,她是我妹妹,是我妹妹啊!我不阻拦你们,祝你们恩爱永世!”她纵身跳了下来!
她并未落到地面,下人们看时,夏侯池抱着她,又飞身回了楼阁,夏侯池冰冷的声音飘来“此事谁敢在二小姐面前提起,本座决不轻饶!”
主子们的事情下人可不敢多管,人群散去。楼上,夏侯池把惊魂未定的安丹若安置在石椅上,摸了摸怀中,手帕刚才给兰华擦药汁用了,不在身上。
他负手站在栏前,平静的语气透着疏离“你若这样,就先回梨花城。”
“你要我走?!”安丹若疑惑的看着背向自己的他。她忽然起身抱住夏侯池,贴在他背上“我不走!二爷!你说丹若那儿不好,丹若改!求别这么对我好吗?我们都有孩子了!”
夏侯池不动声色的扣开她的手指,坐下来“兰华快醒了,她现还很虚弱,也不想见到你,你就回去好好养胎,这边的事情一完,我就回去。”
安丹若跌坐在栏椅上,疯狂笑着,泪挂了一脸“不想见我?那她更不愿见你!夏侯池!如果不是怕她回头找你要人,你刚刚是不是根本不会救我?!”
见夏侯池不言语,安丹若哭的更甚“你连孩子也不在乎是不是?因为怀你孩子的不是她!是啊,她虚弱她可怜,那我呢?呵呵……我承受的就比她少吗?!你关心过吗?在乎过吗?夏侯池,我们认识是十年了,十年,我所有的心血都在你身上,你如此对我!”
夏侯池不耐的起身,也不理睬安丹若只道“我派人送你回去!”说完,抓起桌上折扇下楼。
身后安丹若疯狂的哭喊“你明知她不爱你,她睡梦中口口叫的那个人是她的师兄!她爱的是步寻!那个相伴十年的男人!永远不爱你夏侯池!哈哈哈……”夏侯池已完全下了楼梯,看不到身影,安丹若凌乱着妆容低声哭泣“你让我如此痛苦,她会帮我讨回的……”
夏侯池站在安兰华院中,耳中回放着安丹若尖锐的哭喊声“她爱的是步寻!相伴十年……”
夏侯池一掌劈在石桌上,磨盘一样的石桌咔嚓碎裂,红色血流滴滴答答落在花色鹅卵石间……
罗叔听到动静,从屋里慌忙出来看“哎呀,这石桌怎么碎了?大姑爷,没伤着你吧?哎,大姑爷,你手怎么流这么多血?”罗叔弯腰看夏侯池的伤势“来人呐,快请大夫!”
自那日安兰华昏倒之后,大小姐带人主持完葬礼,夏侯池就一直呆在安家衣不解带的照顾,罗叔再狠夏侯池,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一切等二小姐醒了再说。他现在是大姑爷,大小姐也在,罗叔着面子上的和平还是保持的,那么多年的管家不是白干的。
夏侯池不耐的蹙着眉头,话语不悦“别叫我姑爷!我手没事,你可以出去忙了!”
罗叔听完,也没执意,提衫出去。
他几乎把安兰华圈禁起来了,这两天他任何事情都不让别人插手,自己日日守在病榻前,事事亲为,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夫妻呢?虽对于安兰华的声誉有损,但大小姐都不说什么,下人谁敢嚼舌根。
夏侯池刚进屋,就听到屋里的咳嗽声,安兰华一口痰憋的满脸通红。他快步坐至榻边,把她翻在自己腿上慢慢拍着后背,满脸担忧的温声道“慢点,慢点。”他白色锦袍前襟黑红一片,还是昨日抱安兰华弄得,现在袍角又被安兰华吐脏,他却一点未觉察。
终于安兰华平复下来,她推搡着夏侯池,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夏侯池揽她躺好,盖好被子,拧了毛巾替她清洁嘴角。
安兰华伸出手要掀被子,被他紧紧包起来箍住,疲乏的脸上一抹笑容“刚醒来,就这样不听话,你现在身子太虚,下不得地。”
暖融融的声音,已不能让安兰华有任何好感,她闭上眼睛强定声音“你怎么在这?姐姐呢?”
“回城了。”夏侯池理着她细碎的发丝,柔柔道。
“你也走吧,我想静静。”安兰华咬的下唇一排细细的牙龈。
安兰华绷直身体,受不了他的碰触。靠在她脸颊的手僵了僵,眸中晦暗不明,起身出去“你自己再休息一会,我叫管家过来。”
罗叔看着眼前脸色阴暗的男人,忐忑不安“大姑——城主,何事吩咐奴才?”
“她醒了,你进去看看吧,我还有事!”夏侯池负手离开。
罗叔惊喜的冲进屋中去看“二小姐,你醒了?!”
安兰华作势要起来,罗叔赶紧搬起一旁的被子让她靠在背后。安兰华道了谢,疑惑问道“罗叔,下人呢?怎么一个不见?”
罗叔走到几前倒茶“你昏迷这两天一直是大姑爷在照顾,他不让下人们插手,也没人敢进来。”
“你说夏侯池一直在这儿?”安兰华诧异的问。
“是啊!一直都是大姑爷啊!”罗叔故意加重“大姑爷”一词,又重复一遍。
许久没听到安兰华说话,罗叔躬身递茶水“二小姐?”
安兰华回神,接过瓷杯喝了几口,想了想道“罗叔,昨儿个殡葬礼上倪家可有人来?”
罗叔不明所以的回答“嗯,来了,来了不少人!霓家大公子亲自带人来的,礼钱也上了不少!哎,说起这倪家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只是——哎,可惜了……”
安兰华拿起从小带在身上的一枚莹莹的白色玉佩,挂着白色流苏坠,和茶杯一并递给罗叔“你拿这枚玉佩去请倪大公子来今夜子时来我这里一趟,就说安二小姐安兰华有事相商。想他不是愚笨之人,定明白我的意思。还有,此事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夏侯池,你亲自去办!”
罗叔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匆匆而出。
……
罗叔去了四五个时辰,还没有消息,安兰华有种不好的预感,别是出什么岔子才好。晚饭时辰罗叔才来回来。
罗叔站定,气喘吁吁“倪大公子去进布匹刚回来,奴才才回来迟了!”
安兰华焦急的问“罗叔,怎样?他可答应?玉佩可收下?”
“答应了!东西也收了,今夜子时,准时赴约!”
……
二十九章 家破人亡(三)
2013…10…13 22:52:20。0 字数:2568
后院的小木门吱啊一声,罗叔领着身穿绛紫长袍的倪泉轻声而来,走至门前,罗叔咳了一声“二小姐,倪大公子到。”
“请公子进来一叙。罗叔,你在门外好生守着。”银光烛台白色蜡烛亮起黄色灯晕,安兰华淡淡道。
倪泉扯了扯衣袖,弹了弹衣衫对罗叔点头进屋,正堂红木圆桌前端坐一白衣女子,松散的流云髻,几缕头发散在胸前,未施脂粉,苍白的脸色莹莹的眸光,较之昨天在殡礼上见她更加清冷。
安兰华起身福了一福,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兰华见过倪公子,倪公子请坐。”
倪泉远远躬身一礼道“安小姐客气。”坐在安兰华对面。
安兰华执起茶壶为他倒茶“兰华不知公子喜欢品什么茶,这是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公子试试。”
“安小姐有心。”安兰华微微一笑,倪泉接过品了一口,赞许道“果是好茶!”
扯出手绢擦拭指尖沾的茶水,安兰华没言语,向他轻轻推过身旁的卷册,倪泉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安小姐这是何意?”
“公子即肯来,兰华也不藏着掖着,就有话直说。”安兰华神色闪烁的看着他“想必公子已知道我姐姐的事情,爹在世时定下的你们的亲事是否还有效,完全由公子决定。但姐姐现在是决计不能嫁你的,公子如果还认定这门婚事,那么,若公子不嫌弃,公子迎娶之人可否换为兰华?”
安兰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脸色微变接着道“当然如果公子认为婚事作废,我们也不粘着贴着,安家愿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