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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地弯下腰,肩头痛得几乎要断掉,旁边的小伙计倒是咋咋呼呼的,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声音极为沉稳:“做生意没你这个道理!今日是人命关天的事,钱我带来了,药我得带走!——你再动了试试!”
王德素来作威作福惯了,倒也有几分硬气,挣扎着说:“你这不是明抢么?放开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胳膊和肩膀一阵被反转引起的剧烈的疼痛,少顷听到“咯嘣”一声,剧痛变得绵延不止,而那条被扭着的胳膊下垂无力,原来生生地被拧脱臼了!王德还待挣扎,冰儿一把捞住他的脖子,手臂用着力,让他觉得呼吸困难,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她在耳边低低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拿他几个钱薪水?想把命也送掉么?”
这话攻心有术,王德疼痛难忍,也挣扎不动,见冰儿也不是要自己性命的样子,但恐怕她会狗急跳墙,只好被她扯到哪里算哪里,旋即被用力推倒在地上坐着,耳边是清脆的落闩声,原来她已经在药柜前站定了。柜台的门锁着,自己被挟持着,外面那些伙计干瞪眼又进不来,王德只有认栽,“哎哟哎哟”呻_吟着,看冰儿利索地在柜子里上翻下找,也不知她取了多少药,只见总总地打了五六个纸包。王德心道“晦气”,见冰儿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突然面现狞色,狠狠把他的头撞在柜角上,直痛得他眼前冒了无数金花,渐次昏黑下去,不省人事。
店里那些伙计早就看呆了,见这美貌女子大踏步出来,真个强盗似的一脸峻色,瞧到谁脸上,谁就是脊骨发麻。冰儿道:“钱我放在这里,不够的以后再补。施药救人是积阴骘的事情,谁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发足就跑了。那些小伙计赶紧上前救掌柜王德,喷了两碗凉水、掐了半天人中,他才倒抽一口气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好一会儿才发急说道:“你们都是傻的?!还不快告诉三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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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拎着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到了门口,首先入眼的是他们院子门口拴着的那条草狗,平素倒是挺机灵、挺威风的,这会儿蔫蔫地趴在地上,吐着半拉舌头,见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旁可见一些呕吐和排泄物。冰儿捏着拳头,心里恨毒了陈氏,不过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对付她,她飞奔进门,见英祥正在烧热水给孩子擦洗,她急急问道:“好些没?”
英祥的眼眶子都是红的,慢慢摇了摇头。冰儿上前看奕霏,小小的娃儿脸色蜡黄,咬着牙关只有丝溜溜的气息,小手小脚抽搐不止,反而是小胸脯上下起伏得极为厉害。冰儿几乎要跌坐下来,强撑着给孩子又把了一脉,泪水已经忍不住地一串串直往下掉。怔了一会儿,她才打开药包,抢药时匆忙,只管捡着需要的往里头放,此时才开始分拣,估定分量,她的双手抖得几乎不能操作,泪水砸在手背上,滚进药料里。英祥见她这样子,心里也知道病情不妙,可惜帮不上忙,只有紧紧揽着她,把自己硬是支撑的那股力量分些给她。
好容易拣出一服的剂量,英祥匆匆拿到厨下煎药。他亦是忧心如煎,颤抖的手把锅碗瓢盆碰得叮当作响。可煎药是要慢功夫的,只有心忡忡地坐在小凳上吹火,等着药气慢慢弥散,锅中水渐渐由清变浊,呈现出暗沉的褐色。
“英祥……”
里面的这声凄楚传唤让他心头一凉,但还是努力撑着说:“快了!就要煎好了。”
半天,里面才又传出带着哭腔的一声:“不用煎了……”
英祥看着铫子中翻滚的褐色水花,清苦的药气和着袅袅的蒸汽在不大的堂屋里升腾,他的眼前一片雾气,而心似乎也被这片雾霾蒙住了,钝钝的只觉得沉闷,忽而像被一弯利刃划开那片沉闷,锐痛霎时间让他克制不住地浑身缩成一团。他听不见里屋的动静,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撞在天灵盖上,牵得整个脑袋疼得几乎裂开。他明白此时自己应该进去,却本能地逃避,只愿意蜷在那里不动,明明呼吸不过来,却渴望若这只是个没有醒来的梦魇该有多好……
里面声音的悲意愈重:“英祥……”
英祥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用拳头狠狠地在自己疼得要命的头上砸了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纵然是被抛弃在这样穷困的境地,里面还有一个女人更加脆弱地等待自己的怀抱与安慰。他艰难地站起身,踉跄地行进在堂屋到里屋那短短的一段距离里,到了门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睛的酸楚,来到奕霏的小床前。
他聪慧、可爱、漂亮、懂事的儿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小床里,长长的眼线、浅浅的双眼皮,跟他的母亲和外祖父拥有一样的精致弧度;小嘴有些干裂,微微地嘟着;小手伸在脸侧,每根小手指稍稍弯曲着,尚能看见手背上一个个小小的酒窝……他跟睡熟时一样乖,只是没有了小肚皮轻微的起伏,也没有了令人心醉的呼吸声。英祥探手去抚摸他的脸蛋,依然是那么温暖而富有弹性,可英祥知道,这温度、这弹性,很快就将如同他生命中那些已经消逝不见的美好一样,永远地离他们而去,再不复回……
他终是不忍再看这美丽的小生灵,转而抱住床边那个颤抖不止的肩膀,与她一同掉落眼泪。
那个肩膀的主人却突然暴虐起来,拳头雨点般砸在英祥的身上,这不是平时打情骂趣的力度,而是生生地把她的所有的恨发泄在他的身上。英祥只觉得胸口、肩臂一阵阵钝痛,渐次叠加,涌到骨髓里,几乎难以忍受。可和他心里的痛楚一样,英祥感觉这样的疼痛是自己应得的部分,无法逃避,也无法减轻,只有接纳,只有忍受。
上苍不公,对他们尤为不公,在人生的大浪中,他们如被抛弃的小船,只好随波逐流,却无法把持!
怀里的人儿终于捶得累了,那双拳头瘫软下来,紧随其后的是裂帛般尖锐的哭声。英祥第一次见她这样地哭,疯狂地嘶吼,然而看不见眼泪,只看见双目中血丝层层,如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惨呼。英祥就如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一样,无法安慰她,只好任凭那疯狂在自己的怀里继续延续,直到再一次累得发不出声音为止。
两个人在昏天黑地的痛楚中迎来了人生最黯然的一个黑夜,肚子里未进粒米,却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是终于平静了下来。冰儿无力地指了指一旁的油灯,英祥拖着发麻的步伐把灯点亮了。
“还有多少热水?”冰儿轻声道,“我给霏儿擦个身,让他干干净净地去。”
“早上的热水已经凉了。”
“不,我就要热水!不然,孩子会着凉的。”
英祥明白她的执拗,心里也不愿再存在冷静和常识,点点头到外间烧了热水进来,和妻子一起把小小人儿全身擦洗干净,那身体上又飘出淡淡的乳花香味,他们在那冰凉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在那渐渐僵硬的小身体上揉了又揉,才依依不舍地从箱子中找到奕霏最好的一套衣裳为他换上。灯光下看不清脸色,只觉得依然白嫩,叫人恍如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恐怕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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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天又亮了,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细雨霏霏中来,也在细雨霏霏中走。邻居里有些爱打听事情的,在门口探头探脑,见英祥颓然出来,悄悄问道:“昨天出什么事了?你们两口子又是哭又是闹的?”
英祥闭闭眼,知道瞒不过,自己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苦涩说道:“孩子夭折了。”
“哦!”问的人露出同情的神色,又劝道,“一个奶娃娃,也不必过分伤心,以后还会有的!”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吾辈……英祥想着先人的语句,心里痛楚之余竟也有些通透之感,苦笑道:“谢谢你!如今伤心也无用了。”
那人确是好心,指点道:“未满季就殇了的孩子,也不过是火化,或者拿席子裹了葬在郊外。这天气热了,倒也耽误不得,否则很快就有味道的!”
英祥茫然四顾,又道了一声谢,心知人家的话有道理。回身和冰儿说了,见她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做主,去为孩子准备裹身的席子和下葬的地方了。
冰儿看着空落落的家,心里却蓦然涌起强烈的愤恨。奕霏被一领薄席裹走了,她心里空荡荡的哪儿都不得着落,望着孩子离开的方向发了半天呆,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作孽啊!这么乖巧的娃娃!”她转脸一看,是陈氏,装模作样用手帕擦着眼角,见自己的注意力转过来了,便亲昵地抚着冰儿的胳膊道:“也是和孩子的缘分未到,也是这家里实在太穷了!你这样的人材,何苦熬这样的穷日子,弄得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
冰儿冷冷笑道:“那怎么办呢?命不好。”
陈氏瞥瞥英祥横竖不在家,拉着冰儿坐在里头堂屋的板凳上,“好心好意”地说:“他能给你啥?女人家嫁人,不就图个穿衣吃饭?不就图个儿孙满堂——这些,他都没办法给你!我们这种人家,又不是读书读傻了的,难不成还为他从一而终?依我说,早早地另谋个好人家嫁了,不光你自己不受这个罪了,你家英祥也得些银子,强过这样受害!……”
冰儿斜着眼睛看着陈氏,凄凄笑道:“谁会要我?”
“有的是人!”陈氏瞧出有戏,不由兴奋起来,把板凳拉得离冰儿更近,凑在她旁边说,“不过我看你是好人材,等闲的人家也配不上你!其实卢三爷老早就看上了你,跟我说了多少次,要买了你当姨奶奶——他们家,不用我告诉你,那是何等的富贵!他们家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他们家的姨奶奶,比大户的太太奶奶过得还好!”她拉着冰儿的手,摸着她长了些茧子的掌心,啧啧地叹气,说:“进门就排丫鬟妈子服侍,养了少爷小姐,都有奶娘保姆照顾,你只管享福便是,再不用操一点心!奕霏没了也好,你心里也没啥牵挂,定神为卢三爷传宗接代:他如今还没有儿子,要是你生一个,虽然名分是姨奶奶,岂不是连正经的三奶奶都比下去了?!唉,这么说着,我都羡慕死你了!”
“哦,原来卢三爷老早就有心了……”
陈氏没听出她语气里可怖的寒意,自顾自拍大腿拉纤:“所以说,这才叫缘分!可可儿的一眼见了就不能忘,想着法子也要娶你过门!你早早地依了他,岂不省得受如今这些苦——不过前事也不必说它,以后有后福真真不能再怠慢了……”
“我和英祥是有婚书的,他不同意,我也没奈何。”
“不怕!”陈氏笑道,“只要你同意,我慢慢来劝他,没有劝不过来的!再说,我劝他也是为他好,我一直顶着,就怕他太犟,惹得卢三爷不高兴,弄到号子里受罪,哪里又保得了命下来?……”
她在这里滔滔不绝分析利害,冰儿起身到灶台间,取了一个鸡蛋,对陈氏笑道:“你衷心地为我们两口子想,真真是个好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说了那么久也累了,我卧个鸡子儿给你搪搪饥吧?——我也是借花献佛,这还是你送的鸡蛋呢!”
陈氏的话像卡在嗓子眼里一样,突然发不出声儿来了,好一会儿方尴尬笑道:“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我又不饿!”
“没事,我该当谢你!”
陈氏陪笑道:“不用了,我不大爱吃鸡蛋的……”
冰儿冷笑道:“确实呢,这样的瘟鸡蛋,吃了是容易生病呢!大人勉强扛得住,小孩子就受不了。”
陈氏的脸色变得像鬼一样,忽青忽红忽白,急急地跳起身,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我……我家里还有些事,我就先走了。你……你忙吧。”转身找着门就夺路而出,那双小脚跑得飞快。
冰儿死死地瞪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愤怒和仇恨生了一重又一重:她想逼迫自己嫁给卢宝润,用其他什么法子都还可恕,唯独用残害孩子的手段迫自己走投无路而就范,这是绝不能原谅的狠毒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遭讼累勇斗辞锋
陈氏回到自己屋中,犹自按着胸口不能平静。按说她对那个小娃娃也没什么恨意,用这个折寿的法子也是一时头脑发胀,如今真闹出人命来,也有些暗暗的后悔。恰巧看见堂屋里摆着的一尊观音瓷像,宝相庄严地盯视着自己,脚里一软就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念了无数遍,才觉得心里略微定下了点,想着什么时候还是去庙里好好烧几炷香才能更加安神;又想着冰儿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是首肯与否?英祥那里真卖了老婆,自己又能不能弄他上手……心猿意马的都没有听见屋子里某处传来的“咝咝”的低声。
她跪了好一会儿,腿脚里发麻间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那双小脚没在意地踢腾了一下,突然脚趾上传来一阵剧痛,陈氏缩回脚,忍着痛回身一看,吓得几乎瘫软:一条黑底棕黄花的蛇正吐着紫色的信子,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陈氏以手作脚飞快地后退,而那条蛇,确认没有危险了,游动着身子不知钻到旧屋的哪个角落去了。
陈氏从恐惧中缓过来,她的毒刑才刚刚开始。她扯脱鞋袜,看到被咬的大脚趾已经发黑了,被裹过的小脚没有了鞋袜的修饰,显得肉墩墩、畸形、丑陋不堪。随着血管步步膨胀变紫,陈氏感觉到火烧般的疼痛,从趾尖到脚到腿,渐渐全身如同置于炭火上烧烤一般,她疼得连呻_吟哭泣都发不出来,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只觉得筋往一处抽……
小小的院子里一天就抬出去两具尸首,租住的人们胆战心惊、窃窃私语。保长包彭寿拿手帕掩着鼻子,皱着眉验过尸体,唤院中年纪大的几个作为中保,验过陈氏确实系遭毒蛇咬而亡,无干他人,具结送到县衙户房去了。陈氏的男人想着老婆平日的好处,亦想着自己日后再没有伸手要钱的自在,不由掉了数滴眼泪。
英祥自己身心疲惫,也管不到别人家的事情,默默看了两眼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冰儿在那里一件件整理奕霏的小衣服,心里不由又是酸楚,上前道:“放着吧。我看着心里就难过呢……”
冰儿依言把衣服放进藤箱里,英祥道:“我在外头买了点‘老虎脚爪’,虽然便宜,倒还很顶饱。你不能再不吃东西了!”冰儿又是点点头,接过那软软的面食,无滋无味地在口里啃着。肚子是真饿了,可是心里被难过顶着,还是没有胃口,好容易吃完了,英祥伸手把她不知不觉又落了满颊的泪水擦掉,叹息道:“我能体会你的难过。可是,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不是?也都是怪我没能耐,害得你们母子受罪……”
冰儿觉察他亦有泣声,不由抬头,果然满面伤楚硬是忍着,强挤出坚强来。冰儿苦苦笑道:“怎么能怪你!以前被逼着读那些《列女传》,总闹不明白,节妇、烈女们,为什么或是断臂,或是劓鼻,或是自毁面容,如今约略明白了,这张面孔,就是贾祸之源……”
“不许你这么说!”英祥捂着她的嘴斥道,“我都没有这些陈腐言语,你怎么反倒说这些酸话?我知道卢宝润、包彭寿和陈氏他们,沆瀣一气,想你的心思,不过人不报亦有天报,陈氏如今就做了第一个遭报应的人,你放心吧!”
冰儿惨笑道:“哪有什么天报?!陈氏是我弄死的。你瞅瞅,是不是和萨郡王府的管家,死法差不多?这妇人心如蛇蝎,我也不是好人,就让同样毒辣的蛇蝎来收了她!不过,今日我报复她,明日是不是有报应到我的头上,也说不准……”
英祥抱着她说:“我不是那些腐儒。你做得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陈氏害我们孩子,本就是死有余辜,不能明正典刑,已经对不起奕霏!你怕什么?老天爷若是不长眼睛要报应,首先也当报应到我的头上来!”
冰儿杀人时手狠,此刻心里却极为脆弱,听着这些贴心的话,忍不住伏在英祥怀里嘤嘤地哭泣。英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氏离得近还不惹疑,其他那些,你还是先忍一忍,免得叫人生疑。日后,就是你不报仇,我也不会忘记今日他们欲夺我妻、戗害我子的大仇!”冰儿颇觉得心里踏实,在英祥的怀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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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伤痛才稍稍平复,灾难却又接踵而至。
兰溪的县太爷邵则正,平素逢三、六、九放告,接纳民人的状子。卢家药铺的掌柜王德,被冰儿一顿痛打,抢了几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