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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皇后正式入主中宫,尚宫与一众女官们免不得要去拜见,再将这些年宫中一干账册交代清楚,至于接下来宫中女官的任免,当然也要由皇后来定夺了。
此外,帝后大婚之后,早先停了几年的命妇朝见,也该准备起来了。
今日是元宵节,原本就该令百官与命妇入宫,朝见帝后的,只是帝后昨日方才大婚,今日便进宫朝见,时间上未免有些紧了,便给挪到了正月十八。
长安有头有脸的贵妇,谢华琅都是见过的,可那时她是谢家三娘,却不是皇后,时移世易,若不能将命妇朝见这场宫宴办的妥帖,命妇们嘴上不说,心里怕是要取笑的。
再往后数,还有三月的亲蚕礼,顾景阳登基四年,亲蚕礼便荒废了四年,而在他之前,郑后临朝称帝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以皇后的身份再去亲蚕,而是叫临安长公主代行。
长公主与皇后,毕竟是不一样的,从规制上而言,也大有不同,谢华琅免不得要叫人去翻一翻前些年的记载,好生筹备。
这些事情说少也少,说多也多,好在她早有准备,入宫之前卢氏也曾有过叮嘱,先吩咐增添了几位太妃的份例,又叫尚宫局筹备几日后的宫宴,倒也处置的井井有条。
留在宫中的太妃,都是没有儿女的,入宫多年,家中父母也已经过世,当家作主的兄弟,未必同她们有多亲近,不愿凭空将她们奉迎回府,给自己添一个祖宗。
那毕竟是先帝所留的太妃,虽然见了帝后要行礼,然而到了娘家,她们便是“君”了,但凡有点疏忽错漏叫人给捅出去,岂不是麻烦?
还不如留在宫中过活,家中小辈偶然进宫探望,还能有机会在帝后面前露个脸儿,献献好呢。
这话说出来伤人,但本质就是那么回事,太妃们在宫中浮沉多年,也看的明白,故而皇后示好,便忙不迭接着,每每见了人,还要再三夸几句,你好我好,那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此一来,等到了正月十八,命妇们入宫朝见这日,见到的便是一派和睦气象,再加之宫宴礼节严谨,张弛有度,如何也挑不出毛病来,她们自然也只能口中称颂,漂亮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说了。
谢家女嫁入宫中,谢家也得了梁国公勋爵,卢氏作为国公夫人,又是皇后生母,座次便在左侧之首。
无论孩子现下多大,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那个需得好生照看,半刻也不敢错眼的娃娃,尤其女儿嫁入宫中,卢氏更不免忧心,今日见她面色娇艳,神情端凝,凤袍华贵而又凛然,便知她过得很好,不觉松一口气。
谢莹作为永仪侯府的世子夫人,便在永仪侯夫人身侧,目光与堂妹遇上时,抬手举杯,含笑致意。
临出宫的时候,卢氏悄悄叮嘱:“别的都不要紧,早些诞下一位皇子,那才是正经的。”
“知道啦知道啦,”这话谢华琅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便拿顾景阳说的话回应:“成婚才多久呀,阿娘也太心急了。”
卢氏听罢,也觉自己太过急躁了,歉然道:“阿娘老了,格外爱唠叨,你别太往心里去……”
谢华琅如何不知母亲是一番好意,为此不悦,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我都明白的。”她俏皮的眨眨眼,莞尔一笑,如此说道。
……
新婚的夫妻,自然是极尽恩爱缱绻的。
谢华琅从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黏人爱娇,一时半刻也不想同他分开,顾景阳也从没有觉得自己会有如同少年一般熄不灭的情火,每晚都想搂着她睡,每日都想拥着她起。
就像他们原本就是被一分为二的一个人,冥冥之中的命运使然,终于重新聚在了一处。
这日晚间,二人缱绻过后,都没有急着睡,谢华琅伏在郎君怀里,慵懒的像一只猫,语气软绵绵的问:“九郎,你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顾景阳听得失笑:“你母亲催你了?”
“阿娘提了一句,但我知道这个强求不了,阿姐成婚比我早近三个月,这会儿还没动静呢。”
谢华琅也笑了,伸手抚弄他胡须,悄声道:“生儿生女都是天定,我就怕你一心想要男孩子,生了女儿,却不喜欢。”
“我想要男孩子是知道,喜欢女儿也是真的,”顾景阳感觉到她此刻隐约的忐忑,将人抱到怀里,温柔的轻抚她脊背:“枝枝,我到了这个年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早先不打算娶妻,无儿无女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的眼睛永远那样明亮,里面的光泽像是最莹润的珍珠。
“傻枝枝,”他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眼睫,轻轻道:“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无论什么时候,郎君同你,都是站在一起的。”
谢华琅心中暖热,却没说话,脸颊贴近他的胸膛,撒娇似的蹭了蹭,安心的合眼睡了。
大婚之后,他们的生活便慢慢到了正轨,第二日是正月十九,顾景阳也该正式开始上朝。
昨夜他们睡得早,清晨也起得早,顾景阳睁开眼没多久,谢华琅便醒了,见他已经坐起身,便要掀开被子。
“我是有政务要去忙,你起的这么早做什么?”顾景阳嘴上说要叫她早起,心中还是舍不得了,拦住她后,又去摸她的脉,确定无碍之后,便将她被角掩好,温柔道:“再睡会儿吧。”
他既醒了,谢华琅其实也躺不住了,坚持起身,侍奉郎君更衣之后,又同他一道去用了早膳。
御膳房备了她喜欢吃的虾饺,那手艺也好,皮儿薄如纸,日光下一照,都能瞧见内里的馅儿,着实诱人。
谢华琅用汤匙捞起一个,略吹了吹,缓缓往口中送,吃下去之后,才察觉郎君没有动筷,只是含笑对着自己看。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摸一下面颊,奇怪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扇,慵懒的撒到内殿,隐约带着几分冬日的凉意,但顾景阳却觉得此刻暖极了。
夫妻相对,用一顿简单的早膳,此刻的他们同俗世中的平凡夫妻,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笑了笑,目光温煦,神情恬静:“我只是觉得,有枝枝在我身边,真是不能再好的事情。”
我曾以为自己会孑然一身,如此终老,却没有想到,会有人将我从清冷僻静的道观里牵引到人间,在这万丈红尘的烟火气中,共度此生。
第98章 人心
命妇宫宴之后, 谢华琅手边儿便没有什么正经要准备的事情了, 至于亲蚕礼, 虽然重要,但毕竟也是三月时候的事情。
顾景阳精于医理,早先还为她专门开过药方,叫她调理身子, 一直到大婚前些日子才停下。
谢华琅也真是吃苦受罪的性子, 骤然停了, 还有点儿不习惯。
午膳之后,顾景阳便在寝殿里短暂歇息, 闭目养神,她悄咪咪的凑过去, 小声问:“道长,你说我用不用喝点药什么的?”
顾景阳神情恬静,淡淡日光之下,面庞上泛着美玉似的光彩, 他没有睁眼, 只淡淡道:“枝枝身体康健,喝什么药?”
“坐胎药呀,”谢华琅认真道:“那种药没用吗?”
“该有的总会有的, 不必强求,是药三分毒, 那些药吃多了, 怕会伤身, ”顾景阳睁开眼,伸手抚了抚她面颊,徐徐道:“枝枝听话,别悄悄吃什么补药秘方,能吃的话,我早就给你吃了,郎君难道会害你吗?”
“哦,我知道了。”谢华琅本也只是信口提一句,听他否决,也不觉得有多失落,在他身侧躺下,忽然又问:“道长,你没给自己开点儿药吗?”
顾景阳将一侧的被褥抖开,轻轻搭在二人身上,听她如此问,才道:“给我自己开点什么药?”
“壮阳的药啊,”谢华琅看着他,认真道:“每天折腾到那么晚,你不觉得累吗?该吃点鹿鞭什么的补补了……呜呜呜呜你怎么打我!”
顾景阳额头青筋一跳,又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下:“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谢华琅目光委屈,哼唧了几声,正待开口,嘴唇却被他手指堵住了。
“算了,你别说话了,”顾景阳合上眼,眼不见心不烦:“睡吧睡吧。”
谢华琅:“哼!”
……
嬉闹归嬉闹,这对小夫妻的日子,却过得很是甜蜜和美。
后宫无人,谢华琅不必像前代几位皇后一般执着于宫斗,连宫务都少的可怜,每每得了空儿,便去前殿陪伴自家郎君。
她虽爱胡闹,但心中也有分寸,政务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掺和。
顾景阳若在忙,她便寻本书,坐在一侧慢慢翻看,又或者是寻本字帖来练,见他得了空,才过去说说话,又或者是为他添茶,送碟点心,如此一日日下去,倒也觉得很充实。
朝臣有时往前殿去求见皇帝,谢华琅便躲到屏风后边儿去,能够听得到,但从来不出声。
顾景阳还执着于从前那个身染沉疴,或许不久于人世的人设,对着朝臣们时,声气较之往日都有些弱。
在她心里,只要是下了床,郎君惯来都是清风朗月,风姿卓越的,不想竟还有这等装模作样糊弄人的时候。
谢华琅觉得有些好笑,等朝臣们走了,她自屏风后走出去时,便同他说起此事,揶揄道:“道长,你装了这么久,却也不见有人上当,是不是也该停一停了?”
“你怎么知道没人上当?”顾景阳自案上抽出一份奏疏来,往她面前一推:“你自己看。”
他既叫自己看,谢华琅也不避讳,打开一瞧才发现,这奏疏的主人竟是江王。
她原本以为这奏疏是江王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专程上疏的,然而看了几行才发现,这竟是请罪的折子。
江王素为皇帝心腹,好端端的怎么会上请罪折子?
谢华琅心中莫名,却听顾景阳道:“京中这几日有传言,说我身染沉疴,时日无多,有意过继江王府的世子。”
谢华琅听得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他们学聪明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无论皇帝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打算过继宗室子嗣,第一个跳出来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暗地里的人蠢蠢欲动,又不敢自己动手,所以就将散播谣言,将江王府推出来了。
如果皇帝动怒,那正可以除掉一个隐藏的敌人,如果没有动怒,他们便要深思一下了。
谢华琅心中一凛:“九郎是如何打算的?”
顾景阳微露笑意,道:“我将江王世子发配到岭南去了。”
谢华琅见他此刻神情,便知道是假的,然而其余人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她眨眨眼,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凑过去亲了郎君一口,就回到自己坐席上去,临摹那幅写了一半儿的字帖了。
……
谢华琅身处宫中,顾景阳又宠她,外边儿许多糟心事,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同她说。
皇帝这场病从年轻开始,现下正月都快过了,还断断续续的没好,朝臣与宗亲们便暗自嘀咕起来了。
除了宗亲之外,这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没什么干系,最多也就是估量一下将来哪家王府的子嗣会被过继,同自家的关系如何,但对于另一部分人,这影响便十分严重了。
余夫人出门上香归府,就听人说女郎病了,心下惊惶,急匆匆往女儿院中去。
仆婢们正守在门外,还有人在煎药,药香气打着旋儿往她的鼻子里边儿钻,余夫人见状更急,进内室之后,见女儿面颊烧红,额头微汗躺在床上的模样,险些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又怜又怒,斥责侍奉的女婢:“我出门时,晚晴还好好儿的,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女婢们乌压压跪了一地,无人敢做声,余晚晴似乎病的重了,不时呓语几句。
余夫人心中焦急,伸手探女儿额头,目光微闪,又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女婢们匆忙起身,关门后退了出去,余夫人这才冷下面孔,隐忍着怒气,道:“我养你这么大,你竟装病来糊弄我?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原本躺在塌上的余晚晴倏然睁眼,起身下榻,在母亲面前跪下,哭道:“阿娘,我原本也不想的,可是、可是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再过些日子,我同谢家三郎的婚事,便要敲定了。”
余夫人不意女儿竟是为了这个才装病的,微觉诧异,又拉她起身,耐心劝导道:“谢家三郎我见过,相貌是极好的,虽然顽劣些,但谢家已经决定叫他入仕,略经雕琢,倒也配的你。”
“谢家外有谢偃、谢令兄弟二人,内宫又有皇后在,这样好的家世,即便是只猪,都能腾空而起,更别说那是个人了。”
余夫人谆谆善诱:“这是桩好婚事,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余晚晴只是哭,一双桃花似的明眸都红了起来:“阿娘可曾听闻长安近来的风言风语?都说陛下……都说陛下或许不成了。”
她压低了声音,怯怯道:“谢皇后年轻,又无子嗣,来日新君登基,岂能容忍这样一个并非生母、又占据大义的太后压在头顶?”
“皇后身后的谢家根深蒂固,可于她而言,这样的家世不是襄助,而是招祸之源。
谢家越是强盛,新君越是忌惮,她毕竟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以太后的名义,甚至可以废黜新君,另立君主,届时谢家便是新君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阿娘,”余晚晴说及此处,伤怀落泪:“谢家现下已经是一个无底洞,你当真忍心叫女儿嫁过去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谢家一倒,女儿只怕也要随之殒命!”
这个女儿的聪慧,老太爷在世时,都是赞扬过的。
余夫人听她一句句说的在理,不禁有些意动,然而想起丈夫早先说过的话,又迟疑起来,皱眉道:“余家与谢家联姻,这是你父亲定下的,岂能随意更改?已经同那边儿通过气了,现下又要反悔,即刻便将谢家人得罪了。你说谢家怕会被新君清算,可那也要等到新君继位之后,现下陛下还在,谢皇后正得宠,余家公然毁约,只怕是……”
“阿娘且听我说,”余晚晴不慌不忙道:“现下嫁入谢家,固然不是好事,可若是废止婚约,便会将谢家得罪,为什么不干脆换个人选?”
余夫人目光一亮:“你是说……”
余晚晴笑道:“二妹妹生的如花似玉,也是很好的人选。”
“这怎么行,”余夫人迟疑道:“她是庶出,谢家怎么肯要。”
“谢朗说是嫡长子,却也只是出身于谢家二房的,同谢皇后也隔了一层,二妹妹如何配不得了?”
余晚晴不以为意,徐徐道:“阿娘只需将口风放软,再三致歉恳求,无论谢家是否愿意继续这桩婚事,都不会为此同余家结怨的。”
余夫人有所意动,然而想起丈夫威严冷漠的面孔,便有些胆怯:“这件事太大,我如何能做主还是要回禀你父亲,叫他拿主意才行。”
余晚晴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就是为了避开父亲,他为了自己那点得失,才不管别人会不会死。
她对于母亲此刻的犹豫有些厌恶,脸上却还不显,温柔一笑,徐徐道:“阿娘,你要知道,弟弟跟我是同胞所出,将来谢家出事,我死不要紧,兴许会牵连到他的,但二妹妹就不一样了,她一个庶女,爹不疼娘不爱的,谁乐得理会?”
余晚晴眼圈儿一红,道:“父亲宠爱程姨娘,连带着格外喜欢她生的五弟,只想着用我的婚事给他铺路,是不是会牵连到弟弟,他才不管呢,也只有我这个亲姐姐,才会格外挂念……”
余夫人听她这样讲,心中便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又痛又麻,霎时间便定了主意:“好,那我便避开你阿爹,先同谢家将此事敲定。”
早先态度暧昧,提及儿子时,却这么快答允了,余夫人面色略微微带了些讪讪,握住女儿的手,愧疚道:“阿娘不是偏心你弟弟,只是觉得应该谨慎些,你们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
余晚晴善解人意道:“我关爱弟弟的心,并不比阿娘少,我将来出嫁,还要指望弟弟给我撑腰呢。”
余夫人欣慰的笑,道:“有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真是我的福气。”
……
谢家。
“换人?”
刘氏听余夫人这样讲,少见的有些失态,勉强笑道:“余夫人,你不是同我开玩笑吧?”
“实在是对不住。”余夫人连连致歉,又站起身,向刘氏施礼:“晚晴昨日出去踏雪寻梅,却着了凉,已经烧了一夜,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寒气入体,伤了心肺,要调理大半年才行,我实在是……”
说着,竟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