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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见蒋仪进来了,笑着起身道:“仪儿快来坐坐。”
蒋仪把孩子递给福春,叫她先了出去,自己在桌下首坐了笑道:“天气寒冷,劳驾各位夫人多跑一趟。”
两个蒋仪也不面熟的夫人笑道:“中丞夫人那里的话,你生了这样俊俏个小公子,很该大家一起热闹一番的。”
蒋仪起身道:“各位慢用着,完了在火炕上暖一暖,丫环们都在外间站着,若有不方便要用痰盂也尽可直言,不必客气。”
说完正要走,就被徐氏一手拉住了指着旁边站着的那个夫人言道:“这是自蜀中来的方夫人,他家如今在京中开了间顶大的蜀绣绸缎庄,比冯氏绣庄还大着几倍,最是财大气粗的。以后仪儿若要裁衣量布,只管去了这方氏绣庄即可,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那方夫人款款弯腰敛衽道:“民妇陈氏见过中丞夫人。”
蒋仪避了道:“不敢当。”
徐氏笑道:“也是,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蒋仪听她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上下多打量了几眼好女子,一身烟花柳巷的习气,想必商家妇人在外行走惯了才会如此的,既然有钱,倒是对了徐氏的胃口。
陆钦州也在外间陪人坐着,百岁宴上各府来的基本都是女眷,男客们虽有一些,也只在墨岩斋后院设宴款待。承顺侯与清王几个略坐了坐便告辞了,在此同坐的便只剩了程介甫一人。他俩皆是不善饮酒之人,一人一杯热茶对坐,在外人看来倒也寡趣。
程介甫见陆钦州眉间仍是平常的样子,没点老来得子的兴意,故作打趣道:“中丞大人也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一看?”
提到孩子,陆钦州唇边才有些笑意,摇摇头道:“如今天冷,外间烟火气太重怕熏着他。横竖以后长大了都能见着。”
程介甫从来到如今天将傍晚,都未见陆远泽,因而又问道:“因何不见你府驸马爷?”
陆钦州端过茶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也沉下面容道:“我叫他出门远游去了。”
这样也行?
程介甫苦笑道:“中丞大人向来是少染事非的,不过京中对于神爱公主与令府大公子间的婚姻生活,倒是传绘的有声有色,比之话本杂剧不知要精彩上多少分。”
陆钦州苦笑摇头道:“外间传闻不可信。”
“但外间所传闻的,令府大公子被公主砍了一剑的事情总是真的吧?”程介甫道:“有回我见他在酒楼吃饭,右手都捏不得筷子。”
☆、责任
那是当日他在丁香里暗中打陆钦州冷拳,叫陆钦州反抓住拧了卸掉肩膀,才受的伤。
陆钦州摇头道:“没那些事,不过是两人意趣不投罢了。况且如今他们还太过年轻,也许远泽出门远游一回,再历上几年,公主在宫中觉得寂寞,两个也会变了想法。”
程介甫摇头道:“我看未必,既然他们相互无爱意,再过几年也是枉然,倒不如中丞大人就此奏明圣上就此叫他们合离,叫他们自寻良人不是更好?”
陆钦州不与深谈这些,当下默默捧了茶杯再不言语。程介甫见他仍是眉头紧锁,也是长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陆钦州听了皱眉道:“这辞句何人所谱,陆某竟从未听过。”
程介甫讪笑道:“也不各是那本杂书上载的,写的倒真是情真意切。”
陆钦州也算博览群书,仍不记得有那本书里载过这样的词句。
陆钦州淡淡道:“那倒也未必。人生在世有为人的责任,为子、为父、为妻、为君、为百姓。若只为个情字就要生死相许,那是游手好闲四肢不勤的公子哥儿与玩绔子弟才能作出来的事情,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等事来。”
程介甫知道陆钦州为人古板,不能理解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正在心中暗诽,就听陆钦州道:“你那新政,如今施的如何?”
程介甫忙坐正了道:“当初闹的最凶的萧氏不闹了,原来十分支持新政的王中书如今渐渐却有不满的意思,最近他每日总要叫个言官参上一本,也不说大事,只说些新政实施过程中的小弊。”
陆钦州道:“那是自然,当初新政是他手中攻击敌人的利剑,就算明知伤了敌人也要耗费自己的火候也不得不干。如今可不同了,萧氏既然已是僵蛇,他们就不会愿意再搭上利益了。”
他端起茶杯望着远方,半晌又道:“李存着虽行事浮于表面,若拣他的政迹,只怕一天一篇绰绰有余,程参知也请个言官每日里照着奏上一本。不出三日,保管叫王中书闭嘴。”
程介甫笑的不能自己道:“听人常言陆中丞是个不理朝中杂事专心作事的人,以我来看,若陆中丞也在朝中拉帮结派搞斗争,只怕别人就没饭吃了。”
内院蒋仪各屋坐坐也耗掉了半日,完了又陪着周氏与几个王府侯府诰命一起用了晚席,回到丁香里时,又困又乏歪在床上都懒怠都沐洗,偏壮壮方才入席时在她怀中沉沉睡了一觉,此时正是欢腾的时候。他生在秋天,如今又正值冬天穿的太厚,还翻不了身,两只小细腿不停的在床上蹬着。蒋仪手捏了他的两只在脚,见他蹬的越发起劲,又起来抱着他在怀中跳了几跳,见他小嘴笑的咧开,口水拉成丝儿往外吐着,两条腿越发不停的蹦达起来。
蒋仪苦了脸对着初梅笑道:“他怎么一天这么好的精神,一夜就要吃上三四回奶也不见胖,怕是我奶水不好。”
初梅接了过来在自己怀中踮了几下,摇着手臂道:“他不过是那瘦劲劲的孩子,怕是再长不胖,吃的东西都存在骨子里变成劲儿了。”
蒋仪歪在床上看她逗弄孩子,竟渐渐眯上眼睛睡着了。不知何时幡然回醒,竟是人在馒头庵后面的馒头山上,这一处小坡上余姑子垦了荒种了几大亩谷子,如今正是收割的时候,她挥汗如雨干了半天,累的腿都抬不起来,又口中苦渴,抬头望了眼山上的尼庵,忽而忆起自己将个小壮壮锁在庵中自己与众尼姑住的通铺里。她胸前奶胀,忆起自己这半天没有喂奶,也不知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她心中焦急,迈开腿如淌在深深的泥泞中般一点力都用不上,只能不停的往山上爬去。
终于隐隐听到孩子哭声,她越发爬的焦急了,张嘴大叫:“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猛然双脚挣开泥泞,她猛喘着坐了起来,满头大汗。
“还好不是真的。”她伸手摸了摸床上,竟然没有壮壮的影子。
“初梅!”蒋仪高声叫着:“初梅!”
“别叫了,她带孩子去睡了。”陆钦州自小榻床那边走过来,想必他在那里呆了许久。
蒋仪做了那样的梦,心中如何能安。下了床道:“大人要来,怎么不事先叫人传句话进来。”
她披了挂在衣架上的宝蓝褙子开了卧房门,回头笑道:“大人再坐坐,我吩咐她们备热水送茶来。”
她连鞋都不曾穿好就奔跳到了隔壁屋子,这屋中已经布置成了一处十分温暖的卧室。壮壮在床上憨然睡着,两个乳母并一个福春坐在小榻床上做绣活儿,见她来了,忙都迎了起来。
蒋仪笑道:“我并没有别的事,不过来看看他。”
福春走过来道:“方才他与我们顽了会,吃了乳母的奶就睡下了。”
他一个人倒是吃着三处奶。
蒋仪见那乳母在后面笑着,点头道:“辛苦奶妈了,只是您的奶可也按点挤着?”
乳母道:“那是自然,若不按点挤着,奴婢也怕奶回了无法当差。”
蒋仪怕孩子吃了她储馊了的奶拉肚子,只是这话自然不好当面说,也只能背地里交待福春盯着。
她出门时,倒有种自己被壮壮抛弃的感觉,疲乏已解却心中空荡,怏怏到了卧房,见陆钦州仍在小榻床上坐着翻书,过去在几子上坐了道:“大人今日还要不要出去?”
陆钦州合了书道:“我洗过了。”
蒋仪见他果然打着赤脚,只他已洗过了,自己也去洗了,出来见他已躺在床上。自己虽仍牵挂着那边,却也只得上床同躺了。
他上回搬到外院去睡,还是在她月子中的事,从那之后,壮壮便一直同她一床睡着。如今乍然把孩子搬到隔壁换他在身边,她还放不下那份牵挂。
陆钦州的手自被中钻了过来在她身上抚摩着,半晌才问道:“好了不曾?”
她产后大出血,恶露直到满月才净。
蒋仪无言点头,任凭他爬上来动着。陆钦州见她半晌无言无语,在她耳旁轻语道:“可是觉得痛?”
蒋仪摇头:“并没有。”
他这回倒是难得的快,蒋仪起身自己擦洗过了,站在窗边听了半晌隔壁无任何动静才上了床,自拆了一床被子靠床沿睡了。
陆钦州伸手揽她过来在耳畔问道:“你这醋性也够大。”
蒋仪轻轻挣开了转身过来望着陆钦州道:“妾并没有吃醋。只是外间大人欲要与谁开府作夫妻妾都管不着,这陆府中的九夫人却只能是蒋仪一个人。虽不过一个胡晓竹,可若明日大人再有了旁人,也任由她到府中来作威作福落妾的脸,妾这九死一生才捡回命来的九夫人就当的太冤了。”
陆钦州皱眉道:“不过是没影的事,你倒作真了。”
当日在这床前,他与胡晓竹俩人一前一后离去,难道只是出去问安聊天气?
蒋仪冷笑道:“有影没影大人自己心里清楚,作不作得真,妾也只有这句话。若那胡晓竹再到这陆府中来,可别怪妾不给她脸面。”
她生了儿子又受了许多苦,顿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陆钦州叫她噘嘴恼怒的样子逗的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好,以后我必不要她再到陆府来。”
蒋仪忽而转头侧听,隐约听得隔壁屋中壮壮哼唧的声音,她平日带惯了他,睁眼就要看到她的。如今见醒来娘亲不在换了几个外人,想必再哼唧两声就要哇哇大哭了。
陆钦州自然也听到了隔壁屋中的哭声,一把将她扯翻在床上,翻身压了上来道:“你从那里知道我叫她行首的话?”
蒋仪叫他压着丝毫不能动弹,又这姿势又不能喊丫环进来,只得拼命推了道:“大人,壮壮在隔壁正哭,妾要过去给他哺乳。”
陆钦州捉了她手道:“隔壁两个乳母一个丫环陪着他,要你哄他?快说。”
蒋仪使劲摇头挣扎道:“妾没有听过,那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壮壮终于惊天动地的嚎吻大哭起来,两个乳母并一个福春三个人又是铃铛又是儿歌正不停哄着。蒋仪此时急红了眼怒瞪了陆钦州道:“陆钦州,放开我。”
陆钦州笑道:“你倒长胆子了,都敢直呼我大名。”
蒋仪双脚拱了上来蹬着他道:“怎么,你父母起给你的名字难道不是给人喊的?你若再不起来,我就喊丫环进来。”
陆钦州伸手下去一把扯了她裤子道:“你喊来我看看。”
他一脚蹬掉了她的裤子,将她两手架高绑在床头上,正要去脱自己的裤子。蒋仪听隔壁孩子哭的气都喘不过来,区身侧了道:“大人,妾求您了,快叫妾过去看看。”
陆钦州摇头道:“那可不成,你还没告诉我,你从那里听来我叫她行首的话。”
蒋仪今日才见识了这个打遍胡市无敌手的地痞无赖的流氓样儿,听隔壁孩子越发哭的厉害,恨恨道:“妾说了大人就即刻放妾过去?”
陆钦州点头,示意她说下去。蒋仪又扯着叫他松了自己双手,才道:“前年九月中,妾在醉人间听得的。”
陆钦州盯住了她双眸道:“你是怎么去的醉人间?”
蒋仪咬唇半晌才道:“不过是个意外,我在冯氏绣妆作东西,晚间摸错了门进了醉人间的后院,因夜黑未曾看得清楚,上楼推了一间屋子进门,谁知才进去胡晓竹就进来了。妾不及躲闪就钻到了床底下,然后不久,大人就来了……”
原来她之所以三更才回冯氏绣庄,是躲在醉人间。
陆钦州翻身起来按了她道:“天冷着凉了怎么办,我去抱他过来。”
蒋仪这谎编的全是破绽,以为他要追问到底,那知道他听了就不再追问,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就见陆钦州微笑着抱了个孩子进来。福春与两个乳母也不知该不该进来,正在门外站着。陆钦州将孩子递给了蒋仪才回头道:“你们今夜好好歇息,孩子有我们照顾。”
两个乳母笑着退了,福春却是卷着铺盖睡到了门外守着。
壮壮夜里醒来见不着娘亲,哭着不肯吃乳母的奶,此时即寻着了熟悉的乳香,一嘴扎上去咕咕的吞了起来。陆钦州在旁看了半晌笑道:“他倒吃的香甜。”
蒋仪见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转身避了道:“这是他的粮食,小孩子胃小不经饿,这会子肯定饿急眼了。”
陆钦州等她喂完奶,又见湿了尿布,自取来拙手拙脚换了,一家三口才躺下来。蒋仪怕中间浊气太重,将孩子放在里侧,自已在中间睡,陆钦州换到外侧。
她带孩子疲累,成日缺觉,刚挨了枕头有些昏昏沉沉,就听陆钦州道:“我与她确实有过一段,可那是在咱们成婚前。”
☆、好戏
蒋仪虽不言声,却也清醒过来默默听着。他伸手过来牵了她的手摇了摇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忙,先前那个嫁过来时是好的,年级渐长竟诊出心疾来,夫妻之事也只能是浅尝辄止。后来她丧去,我又常在四处奔忙无暇娶妻,况且也是愧她良多,不忍早娶伤她泉下亡魂。但我是个正常男人,在夫妻之事上也总会有些想头,良家未出嫁的女子自然是不能碰,又不屑于上秦楼楚馆花时间去捧那起粉头行首。这时候既她有那点意思,况且她又是承顺侯夫人,自己也不敢四处张扬的。我与她说好只要我再娶,就与她了断,她也是一口答应。你那回在醉人间碰见我与她,也是我最后一次私下与她见面,我那时既有意要娶你,就不会再与她往来。
况且,她如今也到感业寺去修行了,清心静欲,也很适合她。”
蒋仪心中冷笑道:那感业寺本就是前朝女皇勾搭过男子的地方,侯夫人胡晓竹去了,不定仍可与陆钦州生出一段佳话来,只不要再弄个尼姑怀孕的丑事就好了。
只是这些话她并不出口,而是轻声问道:“那年九月时妾与大人也未曾见过几面,大人为何会有意要娶妾?”
陆钦州捏了捏她的手道:“当日清王妃生辰,我在花园外听到有两个妇人嚼舌根将你我说的十分不堪,也是欲要为你正名,便着清王唤你来问几句话。见你混身穿的不伦不类,出门来又见连头上唯一一枝好看些的簪子都要叫个丫环拔去,心中替你不忍。那时我就想,若这京城的少年郎们因你被那起无良蠢妇坏了名声而不肯娶你,我就将你娶回陆府中,也如清王府一般绫罗绸缎供着你,不叫那些无知妇人与丫环们小瞧了你。”
他见她半晌无言,侧身起来望着她沉声道:“也许,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他双手骨肉纤匀又软绵细滑,轻轻在她身上摩梭着,倒叫她阵阵发颤。
良久就听他又道:“当初远泽抗婚,我把他送到居延去,自己也心绪不平到五陵孤峰去住了几日。那日寺中鹅毛大雪纷飞,我从绝顶听主持讲经归来,在院中听到朗朗颂经声。到了经堂就见你跪着颂经。那时我才意识到,也许你正是冥冥中上苍肯垂青于我,配予我叫与我相度一生的那个人。”
蒋仪忆起往昔,满眼是泪,听他说到陆远泽,脑中忽而就闪出陆远泽当日从居延孤身一骑回京,在孟府听闻自己已然出嫁后,寥落苍寂的身影,胸中五味陈杂。
陆钦州渐渐吻上她的唇,半晌才抬头深吸了口气道:“我虽爱你却不能许你同生共死,也不能成日陪你花前月下,外面需要我做的事情太多,当然许多事除了我旁人亦能担当。可是正如你爱这孩子一般愿意亲力亲为,许多时候我也喜欢亲力亲为,只因为我总能比旁人作的更好,我享受完成一件事情或者办完一件差务后的成就感,也想要这大历天下在我手中渐渐变的有序强大起来。所以嫁给我苦了你受更多的孤单寂寞,可我发誓,自我有意要娶你之后,就未再多看过任何一个女子那怕一眼。”
蒋仪听他说了这番话,心中有些震动却也不显露出来,故意扭了头冷哼道:“那回在五陵孤峰上,明明妾一走承顺侯夫人就坐着软轿上去了。大人这话竟说的她是空气一般?”
陆钦州解了她中衣伏首凑在胸前道:“你一走我就从孤峰上下去回京了,那里见过她?”
蒋仪斜眼眺了陆钦州道:“我一路行下山来,可未见陆中丞的轿子。”
陆钦州叫她瞪的情动,手摸了过来在她衣服里摩梭着道:“那孤峰下面有楼梯,我自可下山,为何要到相国寺再绕一趟?”
蒋仪以为那孤峰与这主峰是一体,如此说来那小庙也是有楼梯上下的,这她竟还不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