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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娘子真是冰雪聪明,才听了几句,就猜出这赵大郎乃当今官家。当今官家可是个大好人,年轻有为。路见不平拔刀助,强盗窝里救清娘。清娘意以身相许,仗义官家不挟恩。这首曲目可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来。”
“敢问是何人改编?”
“是我徒弟,他娘曾在汴京城宰相府当差,是他娘讲给他听的故事。”
“胡扯!”凤仪一声怒骂,轻轻运气飞上戏台,一脚踢翻一个。这小小市镇,乡民们何曾见过身手不凡的练家子,一个个吓得不敢乱动。凤仪见躲在角落里的“赵匡胤”和“清娘”,一手揪住一个,略一迟疑,最后还是分离摔下抬去,“你们这些蠢货,去死吧!”
凤仪一看台下人数众多,到底功夫不到家,担心惊动了官府,到时候铁定架不住一大群捕快,当下提身飞到马上,快速解了缰绳策马而去。
66、锦城决绝 …
凤仪策马来到汴京城郊时, 远远地望着城门忽然止了步。心想,那皇帝老儿既然这么无情,不仅毁了自己良缘,更偷梁换柱让自己前去和亲,让人何等心寒。他既然有野心统一天下, 将来兵戎相见时,置自己于何地?
眼下若冒然前去质问, 搞不好小命都丢了。也是,如若自己现身众人前, 他又有何颜面直面当年救命恩情?
当年他对自己一番慷慨陈词, 使得自己对他的崇拜犹如巍峨泰山, 滔滔江水,如今看来, 却不过如此。篡位保旧臣, 无非收买人心,夺旧友天下, 分明心险恶。对,篡位了就是篡位了, 哪来那么多道理, 搞不好周世宗英年早逝就有他的一份!
想到此处, 凤仪用纱巾蒙了面, 拉住几个过往行人问莒国公府苏大郎,有人说,那苏大郎刚拜了堂, 就被封了剑南节度使,婚后便匆匆离京上任去了。
凤仪想到京城的义父,也不知义父是否知道自己被调包了。又不敢京城去问,犹豫再三,只好调转了马头,往西南方向而去。
一路上风雪交加,车马极慢,凤仪心急如焚,日夜兼程,终于病倒在秦岭腹地。被当地的人收留了一番,养了几个月,身体渐好时,已是第二年入夏。
才入锦城时,莒国公府的正贤认出了凤时,他一时喜上眉梢上前问安,瞬间又浮起不安的神情。凤时经过这番变故,已然将这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隐约猜出了几分,却又抱着一丝侥幸,随正贤去了驿馆。
不多时,云起赶来驿馆,两人忽视时,皆是一惊。云起的脸上再不似往日那般清明,脸上多了些沧桑和稳重。而凤仪,不,应该说是清漪,再也不复昔时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眸子里已然有些浊色。
云起上前将清漪搂在怀里,清漪感觉到背后一片温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如若只是久别重逢,又岂会相顾无言泪两行。
“你家夫人,可好?”清漪缓缓开口问道。
云起并未接话,清漪已知心中揣测属实,遂用力挣脱他,云起却如何也不肯松手,二人挣扎间,清漪的背后已湿了一片。
拜堂那日,从轿子内抱出新娘子后,云起已察觉出来不对劲,他对清漪是何等的熟悉,从身量到举手投足,从气息到坐立行走,眼前那个陌生的女子并非两年来相伴身侧之人。云起正觉得诧异时,有家丁上前耳语道:“洞庭郡主突然腹泻,吉时不可误,只好先找人顶替。”
拜完堂后,他脱掉婚袍便要去相府找清漪,岂料被人点了穴,再也动弹不得。之后,李公公出现,告知云起,洞庭郡主已被北汉皇帝看中,如若不前去和亲,两国自会兵戎相见。云起被迫前来锦城,半年未看新娘子一眼,也不知新娘子是何人。
两个月前,从北汉来的商贾带来了凤仪公主怀孕的消息。
不日后,新娘使计在房里下了药,云起正觉昏头涨脑时,只觉身侧有一温香软玉,模样举止颇似清漪,那人未施粉黛,也不梳发髻,只在身侧垂下两条细辫子,穿着荷花流云锦襦裙,正是清漪平日里最喜爱的衣物。云起虽觉得有异样,终抵不过半年相思情浓,紧紧搂过身旁之人再不肯松开。待翌日药力散去,云起才发现身侧之人并非清漪。当晚虽未行洞房之礼,然一夜肌肤相亲,云起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愧意。再加上清漪已经怀上他人骨血,此生再难续前缘。云起觉得心头有恨,整日借酒消愁,醉得大病一场后,终于想通,立誓重新做人。
清漪使劲全身力气奋力一推,云起觉得心头一震,虽不想撒手,却瞥见清漪眼中的怒气,只得慢慢松开。
“清漪,事已至此,并非我心所愿,你且随我回去,我自当休妻,从此守着你,再不会让你离开。我欠你的,这辈子便拿命来还。”
“并非你所愿?莫非是我所愿?”
“你我都被官家玩弄于股掌之中。接到新娘子时,我已觉出端倪,可恨当时有人骗我,说你生了病,只好找人顶替你拜堂。我拜完堂后,正要去找你,就被软禁起来,之后又被押送来此。我半年不曾抬眼看新娘子一眼,后来,有人说你在北汉宫里怀孕了,我……”
“半年不曾看新娘子一眼,如今你我分离已有八月之余,也就是说,这两个月来,脉脉秋波看不尽,夜来美人徐徐香?”
云起脸上涌起一阵无奈,“若非我被人下药至幻,断不会碰那女子。”
“你就不会自断其臂吗?”
“我……”云起听到这话有些怔住,自断其臂这种事,何其残忍,清漪怎会说得那样轻松。
“如果是我,别说是自断其臂,就是舍了这条命,我也不会皱下眉头。当时,我差点就要进北汉宫廷时,心中就是这般念想,如若我被皇帝玷污,自当赔了这条命。”清漪说罢,怒气冲冲地起身往驿馆外走去,三下两下解了缰绳便要上马。
云起急忙拦住,“你肯舍命待我,我苏云起便欠你一条命,以后我这条命送你。”
“是吗?如今我侥幸逃出北汉,坏了盟约大事,被两国皇帝联手追杀,从此亡命天涯,你若弃官随我出逃,你那些在汴京城的家眷,怕是不保。”
云起听见这话,脸上有几许犹疑,被清漪看在眼里,当下不再停留,立即扬鞭。
云起看见清漪手上的动作,连忙拦在马前,惊得那马扬起蹄子眼看就要撞上去,云起赶紧后退了几步,清漪也收住了缰绳并调转了马头。
“怎地,你还有何事?”
“清漪,万事好商量,你是我钦定的妻子,是我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有什么难处,咱们两个想办法一起解决,如何?”
“若是想不出来办法呢?”
“天下哪有不能解决的事?”
“若官家执意不饶我,你是否会起兵反了这天下?”
“清漪,你先下来,咱们有话好说。”
“那你就是不肯咯?滚开!不然我一鞭子下去,我的马儿可不认人!”
“清漪,凡事要讲道理,你先下来,你总得给个解决的机会是不是?”
“我问你,在你心目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云起一时摸不准清漪到底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好歹也是赵匡胤钦点的状元郎,叫你找几个词描述我一下,你都说不出来,可见也是徒有虚名。”
“你,心地善良,冰雪聪明,花颜月貌……”
不等云起说完,清漪打断道:“停!”
云起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既然你也说我冰雪聪明,当知我这样聪明的女子,是不可能与你这样的蠢货为伍,就此别过,别来找我,否则,让你断子绝孙!”
云起不知道为何清漪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见她面带决绝之色,眼睛里透着杀气,一时担心她气出什么好歹来,只得闪到一边,任由清漪纵马离去。心中计划着先处理好锦城的大小事务,再去找她赔罪。
待出了城,清漪一路往东而去。
几行清泪爬过脸颊,清漪也不擦去,任由被风吹干,喃喃自语道:“我的好姊姊,这下清漪终于还清你的恩情了!从此各奔东西,两不相欠。官家……可真是个好皇帝呀,他对全天下的人都这么好,却唯独牺牲了我呢……”
“河水清且涟猗,父亲,看你给我取的好名字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何清漪偏容不得任何瑕疵。你说苏云起与姊姊同床共枕两月之余,又岂能说断就断毫无情意,倘若他真是这样的人,我又留他何用。倘若他对姊姊念念不忘,我又该如何自处?”
“在别人看来,我也许就是个智障吧,谁又肯与我这样的人朝夕为伴?不解风情,听不懂人话,沾衣姊姊和雁惊寒他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先后离我而去吧,换个人也早晚会抛弃我。我不知道为何每个人说话都拐弯抹角,话中有话,叫我去猜,可我生来就不擅长猜别人啊。”
“好一个强极则损!损就损吧,我倒要看看,时光会不会磨平我的棱角!”
“愿为清水蕖,不染渠沟泥。”
“愿为林中竹,矢志不曾移。”
“愿为山中玉,不近凡俗世。”
“愿为冬日雪,不沾尘土气。”
“愿为江渚渔,不争既定事。”
“愿为白发樵,不叹命无时。”
“愿分扬镳后,再会永无期。”
67、往事疑云 …
清漪回到浯溪渡口时, 夏日的残阳如火,投射在湘江之中。
“哎,父亲,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蠢?”
“先是被人贩子骗得离家出走,后来被雁州纨绔骗得差点误了终身, 再是被赵匡胤骗,然后又被……”
清漪一路牵着马走在湘江边上, 残阳正以肉眼可见之速斜斜西坠,她口中念念有词, 全然不顾路人投来好奇的眼光。
“哎, 我对这些人真心以待, 他们却从未给过我真心,人与人之间, 一定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女儿生来就不善此道, 如今也算勘破了红尘,今后只想留在樰岭长伴父亲的英魂。”
樰岭脚下, 清漪走到水边,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倒影。掬了几捧水洗完脸后, 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容。端的是螺黛远山眉, 双瞳剪水目, 一看便知是心思纯善, 与世无害之人。她解开肩头的两条辫子,挽了个精致的朝天髻。
“这个龌龊的世间,就留给那些龌龊的人吧……”
清漪牵马一步步拾阶而上, 芳伯端着一碗青菜稀粥坐在大门口,警惕地看着眼前一脸戾色的女子一步步逼近。“你是何人?”芳伯已经年过七旬,花白稀疏的发须,口中只留了一个牙齿。
当年她和初尘共赴蜀国时,曾遣散家中奴仆,这个芳伯,又怎会在此?清漪的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她解开发顶的朝天髻,重新梳了两条小辫垂下来,“你可认出我来了吗?”
“是三娘!”芳伯伸手摸了那两条小辫子,“芳伯年纪大了,一时没认出三娘来。我去给你端饭来。”芳伯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往院内的小屋走去。
清漪跟着进了小屋,灶台上的锅里,正用余火焖着青菜粥,芳伯掀开锅盖,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他盛了一碗,端给了清漪。
清漪仔细地看了一下芳伯手里的碗,洗得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没有,显然是有人用过的。再一下屋子,水缸里有一大缸井水,灶台后面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
“芳伯,这里还有谁住吗?”问出这话后,顿时觉得有些难受,倘若自己先前肯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现在想来,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没有破绽,想来自己这般愚钝,他们也不屑于多加掩饰。
“崇谦常来,也就是你的大师兄。”
大师兄?是了,以前只知道朱榕是父亲的二弟子,竟没有想到还有个大师兄。“大师兄,他是何人?”
“他呀,差点就成你姊夫了。”芳伯感叹道。
芳伯话音刚落,清漪便听见山腰上有琴声传来。清漪出了院子,朝山腰走去。不多时,便见那里有一处茅屋,门没关,弹琴之人面向门口,面孔有些冷峻。
“清漪,好久不见啊!”
“是你,当年在拒霜园里,跟何初尘说话的人就是你。”清漪只要一提到初尘,不知怎地,终究柔和不起来。想起芳伯刚才的话,心中蔑笑道:才女自古总多情!
“记性真是差!我看着你长大,你竟然只记得什么何初尘!”崇谦苦笑道:“你跟你姊姊,还真是不同,你姊姊可比你聪明多了!”
清漪嘴角浮起一股嘲讽之意,正待驳回几句,崇谦抢先道:“你冰雪聪明,岂会连这简单的小事也想不明白!”
荒谬,才说自己蠢,这些又说自己冰雪聪明!清漪觉得这四个字实在太过于刺耳,是对自己眼下窘迫难当的讽刺!
不对,眼前的男子分明傲骨铮铮,岂会看上何初尘那种伪才女!虽然自己愚钝了些,可那何初尘也绝非聪明之人,眼前之人分明不像是睁眼说瞎话,难道……清漪不禁想起了后山的那座孤坟。
崇谦将清漪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以前师父不在家时,我天天从被窝里把你抱出来,还带你爬山,下雪天带你去吃雪,你竟然只记得何初尘!”
清漪乍一听见这话,想起了幼年往事。当年家中的确有个凶巴巴的兄长,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
由于清漪生下来,不如长姊聪明,何家祖母王氏便打趣道:“也不知我那聪明绝顶的儿子和蕙质兰心的儿媳怎么会生出这么傻的孙女,别人见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婆子从外边捡了个小呆瓜。”
这本是老太太的一句戏言,众人听了之后,便总拿这话打趣清漪。一来而去,每逢清漪表现得不够好时,老太太和何樰就总说如若清漪不听话便要卖了她。可怜清漪竟将这话当了真,这才有了后来的闹剧。
清漪转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孤坟,心中感慨万千,“我姊姊她,唤作何名?”
“河水清且涟漪。”
“噢?何——清——涟?”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见过的。”
清漪的思绪抽回那次知州寿宴上,努力回想着那位一袭黄衣玉指揉弦弹奏《将军令》的少女,她只记得当时,那位黄衫女子盯着自己看,再后来,她的丫鬟端给自己来两盘酸透了的枇杷和杨梅。本以为只是一场巧合,愚钝如自己,又怎会猜得到长姊的一片心意。
仅仅事隔十几日,先是父亲来到雁府替雁家洗刷当年旧案,再是初尘独自雁州,从此以楚国才女、潇湘郡主、江畔芙蓉自居。那么这短短半月里,究竟发生了惊天大事!想到这里,清漪心乱如麻,急于想求得一个答案。
“兄长,为何初尘会冒充长姊?长姊又为何不幸夭亡?”
“你冰雪聪明,有些事情多想想,就知道答案了。”
又是这四个字!清漪有些不快,“天色已晚,兄长早些休息,清漪就不打扰了。”
回到房中,清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先是知州寿宴长姊美名扬,再是父亲以澄清旧案为名,其实是为了接近自己,然后父亲匆匆离府回去为徐姨娘办丧事,而在徐姨娘暴毙之前,初尘私自离府会情郎,并从此冒充长姊之名,如此看来,长姊夭亡发生在徐姨娘暴毙之前。
那么,长姊和徐姨娘之死,究竟有何内情呢?父亲对初尘的冷漠,是因为她冒充长姊到处招摇吗?
68、前尘旧事 …
七月十四, 崇谦提着祭品来拜祭师父师娘和清涟,见清漪正坐在师父的坟前发呆。
“傻孩子,你每天坐在师父坟前冥思苦想,可想出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落红一开始接近我, 是为了离间我和云起,而且还有意撮合我和赵文化。我只知道, 沾衣姊姊跟我生分,是因为云起。我只知道, 赵匡胤为了宽慰柴氏遗孤, 选择牺牲了我。”
“看来你不知道, 雁惊寒为了留你在身边,不肯告诉你云沾衣的去向。后来又为了赶你走, 使计让我撞见你更衣的场景。”
清漪眸子里的讶色一闪即逝, 随即苦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清漪,人生苦短, 及时行乐去吧,你冰雪聪明, 这些道理自是明白的。无论你怎么过, 是选择每天自怨自艾痛恨被他人玩弄, 还是遗忘前尘往事, 都只有一生的时间了。”
又是冰雪聪明,多么恶心的四个字!“你可知道我长姊是怎么死的吗?”
“二师娘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可以去问问她。”
话音刚落, 便听后边脚步声传来,正是水横波。
拜祭完众人后,母女俩来到江边的潇湘亭,水横波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在我未出阁前,曾与龋獾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