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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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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松关位于独松岭上,东西有高山幽涧,南北有狭谷相通,是通向临安极为重要的一道关隘,和常州城一样,皆为咽喉要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守住了独松关,也就守住了从北面向临安进攻的金兵。
  独松关的将领已身亡,群龙无首之下,竟还给他们撑下了一月之久,让关外的金兵尤为恼火,进攻更猛。
  临末了一批批的宋兵前赴后继地死在独松关前,用尸体在关门口垒起了屏障。
  两边山壁上的宋旗已七零八落,树叶随风烈烈作响。
  从天黑到黎明,阳光正凝结在苍白的天幕里,随时等待着一泄而下,把明光照下世间。
  独松关的关门三丈来深一丈来高,只能容一人通过,关门的顶部开有天窗,守关之人可从此处,从上至下杀死那些意图入关的敌人。
  金人的炮火再次落到独松关内,一刹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旺得能映红天际。
  叶火被突如而来的轰鸣声炸得头皮发麻,立在关上的双脚微一跄踉,被身边的姜珏抓住胳膊。
  他满面带血地回过头,看到姜珏眼睛里比他熏然得更鲜明的红色。
  关上已经无人,原本宋兵和各派弟子排列在关上阻挡金人的进攻,不出一个日夜,那一具具血肉都从关上摔落。
  叶火舔了舔濡湿的唇,在上面尝到了血腥味,他举起刀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是怕,也是累。
  日以继夜地阻挡对面如山河海啸般汹涌而来的金兵,即便是金刚铁骨,也有疲倦的一刻。
  他记得自己初来独松关时,被宋兵送死般的守卫方式震慑得满心惶恐,恨不能立刻打道回府。
  可是,却奇迹般地撑到了现在。
  是如何做到的,叶火自己都说不清。
  他一贯是怕死的,他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惜命而已,这天下谁不惜命。
  所以,即便他跟着江重雪来抗金,心里也并非完全自愿,多是出于不好推辞。
  他现在也依旧后悔,不该淌进这浑水。可是后悔虽后悔,他却奇异地并不想逃走。
  甚至,有一股必死的决心充盈了他的全身,这感情是如此丰沛,乃至于能够让人淡忘生死,他对这感情陌生得很,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是他作为一个宋人的感情。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鲜明地感觉这身份牵引着他,竟让人生出不惧生死的信念。
  叶火睁着血红的眼睛,拼命地望了望,发现关上除了自己和姜珏外,已无其他人存在。
  他内心的悲凉再度升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两人的衣角贴合在一起,紧密地站在背后滔天的火光之中。
  不出片刻,金兵的弓箭手放起了漫天箭矢。
  姜珏未动,叶火纵身而起,挥舞长刀,为姜珏争取多杀几名金兵的时间。
  箭雨之中,他看到了叶水在敌阵中游弋般的身姿,他呼吸急促,很想去助她,但他一离开,姜珏必死。
  随之一道白衣比风更快地掠了过来,在关下抬起一张血污的脸,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白衣,叶火认不出这是楚墨白。
  楚墨白什么时候来独松关的,又是几时开始与他们一起守卫独松关的。
  叶火脑子里满是嘈杂的喧嚣,记不起了,只知道一起杀敌时,始终有他存在。
  “快走!”楚墨白用了最高的声音喝道,“去临安找救兵!”
  叶火嘲讽地勾起嘴角。
  在守关的将领死之前,叶火曾让陈妖纵马驰向临安,可是援兵始终未至。
  临安发生了什么,陈妖出了什么事,无人得知。
  不止临安如此,连派往常州城的信使也杳无音信。
  独松关就像与世隔绝了,谁也帮不了他们。
  楚墨白这样说,不是真的想要他去搬救兵,因为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救兵此刻从临安出发,也无法在独松关被破之前抵达。
  楚墨白是想让他快逃,守在此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后只能随着独松关一起阵亡。
  叶火在这关头心想,这楚墨白好歹是正派弟子,难道不该想着万死不辞么,竟然有逃跑的想法,这可不是名门正派出来的人该有的想法。
  一念及此,叶火一边挥刀挡箭,一边仰头大笑。
  楚墨白和姜珏都怔了怔。
  叶火笑道:“我不走了,你走吧。”
  楚墨白左手持剑,杀金兵的同时,把目光射向关上,“叶火……”
  他跃到了关上,强行要两人下关。
  叶火和姜珏身上都在不停地流血,可是叶火挣开了楚墨白,这时,姜珏瞳孔骤缩,“叶水!”
  敌阵之中的那袭衣裙摇摆了一下,有倾倒之势。
  姜珏心急之际,一把推楚墨白下关:“去救她!”
  话音未落,他身中一箭。
  楚墨白两难,不知该救谁,最终,他还是奔向了叶水。
  姜珏见此,提起一口气冲楚墨白叫道:“楚墨白,把叶水给我带走,护她安全!”
  楚墨白背脊僵直了一下。
  他其实也受了伤,但动作依旧极快,把叶水抱起后,夺下一匹黑马,冲破金兵的包围,往关门直冲。
  两人一骑,从关内穿刺而出。
  隐约的火光中,姜珏和叶火仿佛都出现幻觉,总觉得叶水在马上是向他们的方向回了一次头的,眼睛里还有泪。
  他们知道是幻觉,那么遥远的距离,怎么能看得到呢。
  姜珏神色复杂,满面悲痛。
  “妹妹。”叶火低语了一句,眼眶忽而殷红,笑骂了一句:“臭丫头。”
  他回头,看到姜珏鲜红的眼,周围一切都成云烟,他忽然叹息,没想到此生最后一刻,竟然是和一个大男人在一起,不值,不值。
  他更觉好笑,道:“姜珏,怕不怕?”
  姜珏回了下神,他面容沾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怕。”
  叶火又道:“那,走不走?”
  姜珏道:“来不及了。”
  叶火叹息。
  是,已经来不及了。
  楚墨白突破敌阵后,金兵便开始了最后的进攻,他看到金兵身上刺眼的黑甲如浓云盖了过来,很快就会来到关下。
  在成群的黑甲涌到关下前,天上的云层移开了,一轮明晃晃的金日缓缓自东方升起,照耀四方。
  光芒曼曼地压着远处群山,显现出山峰嶙峋峥嵘的模样。
  几双飞鸟横过,清鸣了几声。
  阳光之中,浮起五彩的光圈,映衬着一副青天白日。
  这至美的日出之景是叶火毕生未见,美得令人目眩。
  他被眼前的景象慑服,将头高高地抬起,傲然地瞧着已涌到关下的金兵,微微笑了笑。
  他想让自己笑出此生最骄傲最不惧死的表情,高声道:“大好江山,岂容蛮子践踏。”
  他说完,从关上飞下,只身入了敌阵。
  长刀迸出凛然刀光,他使出今生最好的刀法,刀刃凌空划出优美弧度,惊艳地让过往的无数招都黯然失色。
  金日悬在东方,慢慢地移动方向,过去一昼日后,它又自西面落下。
  一个时辰后,岳北幽领兵赶来,立即与金兵发生冲突。
  那时独松关其实已被金兵攻破,但金国的旗帜尚未在城头插满半个时辰,就迎来了岳北幽的马蹄。
  岳北幽与独松关里的金兵对峙了十来天,总算把独松关重新夺回。
  这时,宋军水师传来捷报,在海盐取得大胜。
  这样一来,独松关外还在死战的金兵原想伺机反扑,但听闻另两路军马皆已败亡,一日之后,便也从独松关退兵了。
  彼时血流成河,独松关内几乎被成千上百的尸体堆集。
  周梨把缰绳控住,跨下马背,在尸堆中缓慢前行。
  她脸上空空茫茫,像在找什么,又不知该找什么。
  “丫头。”哥舒似情在身后叫她一声,她整个人惊颤,赫然回头。
  哥舒似情俯身翻过一具尸体,看清此人的脸后,抬头唤周梨,周梨走到他身边,他便道:“姜珏。”
  姜珏的尸体已经冰冷,手足僵硬,死时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天空。
  周梨咬牙去翻姜珏身边的尸体,没有花太多时间,她就找到了叶火。
  叶火和姜珏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杀敌,所以他们两人可以说是同死的。
  周梨轻轻跪在叶火身旁,用手抹净他的脸,看到了叶火很深刻的眉目。
  初见这张脸时,她才不过十三岁,觉得此人长得英挺,却十分胆小。
  叶火的眼睛闭着,手心里紧紧攥刀,人已死了,但力道不松,任谁都掰扯不开。
  她眼中现出痛色,再去翻找其他尸体,翻了十几具后,却没有找到叶水,反而找到了宋遥。
  宋遥居然还有一口气在,她惊讶之下,连忙叫人把他送去救治。
  哥舒似情在离她两丈外的地方慢慢直起腰腹,手上染了血腥,望着满地尸体,有些束手无策之意。
  秀秀呢,死了么。
  他五指狠狠并拢,眼睛从无数张死人的脸上扫过,寻找陈妖。
  哥舒似情和周梨在一具具的尸体里不甘心地翻找着,直到第二日的黎明将现。
  可两人依旧没有找到叶水和陈妖。
  几日之后,江重雪和赵眘一行从常州城前来与他们会合,众人收拾完残局后,一起奔赴临安。
  从独松关到临安只要三日路程,岳北幽班师回朝后,并未直接进入临安城,而是驻扎在了城外五里地。
  一切战事暂且告一段落,那些还在两淮之地兴风作浪的散碎金兵,在听闻三路军皆无功而返后,也立刻溃逃了。
  可岳北幽并未觉出多少喜悦,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做到了他应该做的事。
  至于其他的,他还没有力气去想。
  此刻,大帐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时,副将说了一句:“将军无论怎么决定,我等誓死效忠。”
  岳北幽怔住。
  他怎么会听不出这话中玄机,这是在告诉他,即便他要当个反贼,他们都会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
  金兵已经退去了,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面对陛下。
  他承诺过,要为赵构杀退金兵,他做到了。他也承诺过,凯旋之后,任由赵构处置。
  但旗下兵马不会允许赵构伤害岳北幽,如何才能达到双赢的局面,这是岳北幽要思考的。
  “岳将军。”
  许久,岳北幽微微一震,抬起头,才发现周梨掀开了帘幕,外面已是深夜,月光漏进帐内。
  周梨把帐幕掀开后,回头道:“今夜临安的月色很好。”
  江重雪走了过去,陪她一起仰头。
  岳北幽的一身铠甲还未脱去,他走近的时候,周梨闻到他身上微凉的气息,约莫是无数的血溅在上面,灵魂附着着,因而冰冷。
  可临安的月色却仿佛是有温度的,圆月悬挂,营地里的火把照出橘红的光明,月色虽平平静静,却看得人心中微暖。
  岳北幽仰着头,面目一片温和。
  于是几人便都涌到了外面,一起赏月。
  周梨轻轻看着岳北幽。
  其实岳北幽长得挺好看,面容英挺,坚实的身躯里蕴藏奔流的火种,随时可以燃烧起来,让人叹为观止。
  而且他还只到而立之年,正是一个武将如日中天的年纪。
  周梨慢慢开口了:“不知关外的月色是否和临安一样好看。”
  岳北幽把头低下,看向她,说:“不一样。”
  周梨笑了,“哦?”
  “关外月色孤清冷漠,不如我临安月色。”岳北幽轻声道。
  月色便是月色,月亮也只有一轮,千百年来不过都是那个模样而已,只不过是人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关外千里荒漠,寸草难生,岳北幽当年领兵在外,想来是艰难凄苦的,因而更怀念临安的月色。
  周梨道:“那么,金国的月色呢?”
  莫金光幽幽道:“我想一定没有临安的月色好看。”
  温小棠闻言,说:“金人常居漠北,那里生存条件不佳,气候亦不好,我想他们看到临安月色时,一定极为羡慕。其实不止是金人,古往今来,那些侵犯中原者,辽人、鲜卑人、甚至是蠢蠢欲动的蒙古人,哪一个不是冲着我中原的好山好水,冲着我们的物阜仓廪而来。这次金人败了,我想他们不会甘心,终有一日,他们为了这临安的月色,还会卷土重来的。”
  众人皆赞同。周梨转过头:“那时候,如果岳将军被陛下赐死了,该怎么办?”
  她说的极为直白,岳北幽眉目微睁了一下。
  众人与岳北幽对视良久,终于,岳北幽笑道:“几位良苦用心,如此为我着想,感激不尽。我明白了,多谢几位的好意。岳北幽决不叫自己轻易就死了,放心。”
  众人也笑,皆道:“我们不过就是想为这天下保住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罢了。岳将军,人不该总想着死,不到万不得已,应该想的是如何去活。”
  岳北幽郑重其事地点头。


第144章 制约
  岳北幽驻扎在临安城外; 似乎没有要进城的意思。
  赵构在第四天的时候宣旨; 命岳北幽入宫面圣。
  岳北幽却以谨防金贼卷土重来为由,婉言拒绝了赵构。
  这无疑让赵构雷霆大怒。
  岳北幽虽然不止一次地在朝堂上和他唱反调; 但是历来赵构下了圣旨要他做什么,他即便不愿意,也终究碍于皇命; 不得不从。
  岳北幽清正傲骨; 但实际上,忠君的念头一直深埋在他血脉里,有时; 甚至是有些愚忠的。
  所以,岳北幽这突如其来的一次抗旨,才让赵构反应如此之大。
  第五天,赵构再下第二道圣旨; 命岳北幽入宫。
  岳北幽再次拒绝。
  岳北幽是在等人。
  在等人的期间,他写了几封信,分别送往在两淮之地收拾残局的几位将军。
  岳北幽与他们约定; 请他们共赴临安。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历来将士在某地作战完毕后; 把战报呈交给赵构,赵构自然会对他们是留在原地继续戍守还是回临安行在做出安排; 武将未得旨意,不得擅自妄动。
  岳北幽的几封信送出去后,两淮的人马皆朝临安赶来。
  这些赵构尚不知情; 等到赵构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七天后,他与岳北幽的冷战对峙也已持续了二十七天,他对岳北幽下的圣旨已下了第九道。
  在要下第十道圣旨的时候,几路人马不日将抵达临安的消息飞入了重重宫闱,让还在写诗的赵构手一抖,笔尖落在徽州产的名宣上,一团污迹。
  一旁侍候的公公瑟瑟发抖,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发怒,只听皇帝厉喝了四个字:“其心可诛!”
  几路人马在临安城外集齐,加上岳北幽,这些人在翌日请求面圣。
  这次位置颠倒,换赵构拒绝了。
  赵构先以不得诏令为何私回临安为由,问罪与几位将领。
  将领便顺水推舟,以愿意领罪为答复,一力要求面圣。
  他们言语恳切,辞藻丰富,简而言之,便是极大地表示出了自己不该私自回临安,十分愿意领罪,只求再见一见圣上,瞻仰一下圣颜,便死也瞑目了。
  这几个人,都是国士级别的武将,为宋室出生入死,是抗金的顶梁柱。
  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位,是太子殿下,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他们这几人如此“真情流露”地要求赵构降罪赐死,赵构即便已在心中把他们千刀万剐了数遍,但明面上,到底是不可能真的把这些人怎样。
  最终,赵构做出转圜,命赵眘与岳北幽两人先入宫面圣,至于其他人,都暂时留在城外静候旨意,尤其是他们所携之军马,万不可入城,都退居到临安城外三十里处。
  这是赵构做出的最大忍让,几人见好就收,当即领下了这旨意。
  这天夜里,赵眘与岳北幽入宫。
  厚重的宫门在岳北幽身后紧紧地闭起。
  与他跪在一起的是赵眘,两人皆把头颅伏低,看上去极为顺从,完全不像这些天抗了不知多少次圣旨的样子。
  空荡庄严的殿内只有他们三人,这里的两人与那里的一人都冷冷地僵持着。
  赵构出离地有些愤怒,“你们非要来见朕,不是有话要对朕说么,怎么,如今倒哑了?”
  皇案下那两人一致沉默。
  赵构觉得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岳北幽自不必提,向来他就是爱惹他不舒服,无论是朝堂上还是私下里,这人做人倒是保持了始终如一,总是让他讨厌。哪怕是下一盘棋,换了别人,与圣上下棋,早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有岳北幽,从来不输。
  赵构知道,他不习惯输。
  战场上,取胜是最大信念,这信念贯彻了岳北幽,乃至于在其他时候,他能够胜出的,就绝不让自己故意去输。
  但人是要学会输的,尤其在他这位九五之尊面前。
  “岳北幽。”赵构咀嚼着这三个字,他念得慢,像要把这三个字一一拆解,剥了皮炖了肉方能消心头之恨,“说话。”
  岳北幽低声道:“是。”
  他总算把头抬起,开门见山地道:“臣要为临安城外的那些将士们和臣自己,向陛下讨个恩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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