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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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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商认识的姜华鸢,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件事到底到了怎样无法挽回的地步,竟能让他也稍稍懂事了些?
    就在这时,躺在榻上的卫瑕稍稍动了下手指,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怎么一大早就在吵?”
    引商惊喜的抬起头,“没有没有,我们没吵。”说着又去扶了他一把,“倒是你,你刚刚怎么了?吓死我了。”
    “不是什么大事……”卫瑕正想安慰她一句,却听那边传来华鸢重重的一声咳嗽,“咳!”
    这声音太刻意了,像是在提醒他谨慎些说话,或是说……说实话。
    引商把想要去扶卫瑕的手慢慢收了回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卫瑕勉强扯了扯嘴角,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想要装作自己还没睡醒,可是楼下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喧闹声,想来是卫钰他们赶了过来,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又把被子拉了下去,露出一副笑脸面向门口。
    没一会儿,卫钰推门进去,带着一脸的慌乱和担忧,可是唯独没有惊讶与困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引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最后在卫瑕略显紧张的目光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华鸢是紧跟着她出来的,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没多久就与猛地回身的她撞了个满怀。
    怀里的少女满脸的委屈,她仰起头小声问他,“卫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华鸢活了千年万年,上至九重天,上下至酆都城,没有他不敢打的神鬼妖魔,也没有跟他对峙时还能占了上风的人。
    可是眼下,他还未做抵抗便已完败。
    “走!”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回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后,便对着窗边那人说道,“你现在就告诉她。”
    对方气势汹汹,语气强硬,卫瑕在片刻的茫然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真不该相信这人会帮自己保密的话,怎么说变就变了?
    犹豫片刻,他也只有点点头,“好。”
    引商得到了一个与他一起回卫府的机会。
    现在外面还有些凉,两人挥别了还要去处理公务的卫钰之后便动身向亲仁坊走去。只是,才刚刚踏出门槛,引商便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你的腿……”
    就在今早这番大动静之后,卫瑕的双腿竟可以如常人一般行走了。若是换做往常,她定然要为此高兴欢呼一番,甚至呼朋招友的大肆庆祝,可是眼下却越觉惶恐。
    “别担心。”卫瑕也只是一笑,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久违的体会到了像常人一样行走的滋味。
    其实自从两人相识起,他这双腿便已算是废了,像是这样并肩前行的机会并不常有。不过即便如此,他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也全无遗憾。
    辞官离家入道观,长安城里许多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时起意,可是得知他双腿已残之后,便渐渐相信了他是心灰意冷才选择了出家。于是,那些一开始还想方设法来求见他的人都开始涌向他的兄长。卫氏兄弟少了一个,顶替他入朝为官和继承家业的二哥就此揽下了所有应酬与麻烦,让他得到了这几年的清净日子。
    仔细算算,也有八年了吧,岁月匆匆即逝,他已近而立之年。这些年的日子说不上好与坏,只能说是再回首时不会有憾意。
    也足够了。
    快走到青玄先生的府邸前时,见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引商便也跟着他一起望向了这座早已空无一人的宅院。
    “可惜当年先生故去时你不在长安,没能见先生最后一面。”几年过去,她对青玄先生的离去虽然稍有释怀,再提起这事时心中却还是隐隐作痛。
    “是有些可惜。”他话语中不无遗憾,“我还没能谢过先生大恩。”
    当年他在街上被杀手行刺的时候,正是匆匆赶到的青玄先生救了他一命,这件事引商也记得很清楚,而且直到今日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的拍拍胸口,“当初那么凶险,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死在那里。”
    “引商……”他突然唤了她一声。
    “怎么?”她困惑的抬起头,却见他忽然收敛了笑意,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问道,“如果当初我重伤不治,真的死在那条街上……”
    “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她摆摆手,不想听这个“如果”。
    卫瑕也当真没有说下去,而是如她所言闭上了嘴,然后继续朝着卫府的方向走了去,只是当他走出十几步有余又扭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引商仍站在原地未动。
    她低垂着头看向地面,不知在那里想些什么。
    “引商?”他好奇的唤了一声。
    可是换来的却是她微微颤抖着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什么?”
    “你刚刚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她踉跄着跑了几步,好不容易跑到他面前时便狠狠揪住了他的衣衫,喊道,“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事情不是真的!”
    这条街上本就没有多少行人,在这样刮着寒风的日子里更是无人出门,空荡荡的一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站在街中央,耳畔是冷风簌簌刮过的声音,静得能听清彼此心中的慌乱。
    卫瑕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平生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无论等上多久,对面的女子还是要等他说出那个真相,他也必须要实言相告。
    “是。”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彻底击碎了引商心里最后一丝希冀。
    真的听到这个事实时,她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去问。就当做完全察觉不出真相不好吗?如果再傻一点,听不出对方所说的话带着几分真心,是不是就能继续一无所知的过下去?
    可是她偏偏想通了这一切。
    “我相信那个派人来伤我的主谋并不是真的想让我死,不过是想给我一个告诫。可是他却不知道我曾与狐鬼做过交易,这副身子早比寻常人弱上三分。所以……”说着说着,卫瑕忽然笑了,笑中有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坦然,“那并不致命的伤到了我的身上便成了重伤难治,顷刻间夺了我的性命。”
    他说,他死于六年前那场意外的刺杀。即便有青玄先生匆匆赶来,就在大家将他抬进了钱钱柜坊的内院,进了房间,关了门后,他还是没能撑住那重伤。
    就在刀从腹中拔出的那一瞬间,屋外的人都听到了他那一声哀嚎,却几乎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生前最后喊出的声音。在那之后,他便没了气息。
    “可是先生他明明……明明……”引商只觉得嗓子如同被刀割破了一般,每说出一个字都艰难的要落下泪,可是当她想伸手去抹抹脸颊边的眼泪,却摸不到本该流下的泪水。
    哭不出来。
    而面前的卫瑕仍是浅浅笑着,他对着她摇摇头,“那样的伤,救不活的。”
    而且因着他生前几次与狐鬼交易,魂魄早已不全,就算是死了,也不一定当得成鬼。
    “那你这几年又算是什么?”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还是不知道如何相信他所说的话,“不是人又不是鬼,你算是什么?青玄先生到底帮了你何事?还是说,你是拿什么代价换来了今天?”
    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当年帮了他一把,让他在死后也可以如常生活这么多年的青玄先生,一定是与他做了个交易。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得来的好处。有舍才有得,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
    而卫瑕紧接着说出的那个答案,却让她忍不住松开了抓着他衣衫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不住的摇着头,“你不能这样,卫瑕,你不能这样!”
    他说的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换八年行尸走肉。”
    离别之时,再无来生。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此处安心是吾乡(7)
    引商不知道卫瑕这八年来把道观和道观里的这些人看做什么。可是她很清楚,这八年来风风雨雨走过,对方与他们并非半分情义也没有。
    既是如此,又叫她怎能坦然面对他即将离去的事实?
    太残忍了。
    “你不能这样……”她拼命摇着头,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而对方似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任她如何绝望悲切,他也仅仅是站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那笑容虽然坦然却并非没有苦涩。
    这世上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他也怕,可是怕又能怎样,当年别无选择,如今也没有。
    “你听我说,”待到她稍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走过去拉起她,两人一步一步的向着卫府的方向继续走去,路途中说起的是曾经的无可奈何,“那时青玄先生心知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便问我愿不愿意拿再不入轮回换取几年苟且。而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死在那时,哪怕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能死在那时……引商,有时候事情没有好与坏,值不值这样简单。如果当时我死了,我的兄长、卫家、郡王,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定然会坏了大局,将数不清的人牵扯进去。虽然我活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可是好歹稳住了局势,换了几年相安无事。先生虽然未能救我性命,于我也与救命之恩无异。当他问我想换几年的时候,或许我也可以说二十年、三十年……不过,引商,这样不成。凡事总有取舍,贪得无厌必然会报还到自己身上来。所以,我未说年数,只求苟且安生到仇敌死去之时。这样兄长他们没了心头大患,我也能安心。至于到底要等几年才能等到今日,我虽不知,可也不会有不甘。”
    而在不久之前,李林甫死了,也终于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二哥还有郡王,他们是在我回到长安那一日得知了此事。已经八年过去了,李林甫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我怕我还来不及解释清这些年的事便突然离去,二哥他们会一直担心。”见她垂着头不语,他便也继续说了下去,“那时我消失了一年之久,刚刚回来便将这事告诉了他们。呵,你真该看看那时我二哥脸上的神情,如果不是郡王拦着,他怕是等不到我离开便想与我同归于尽了。”
    他想尽量将这事说得没有那么悲戚,可是这样说笑的语气反倒让引商走着走着便站住了脚步。
    少女始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没一会儿抬起头时,脸上竟是带着笑的,“那你唯独瞒我到现在,是算准了我不会找你同归于尽,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外人伤心了也无妨?”
    卫瑕一怔。
    而引商笑着笑着,那笑容便垮了下来,两行清泪终于自脸颊滚落。她抬起手想去抹掉这泪水,可是越去擦,便越是止不住,最终泣不成声。
    她不是故意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只是实在忍不住心中那份酸楚。不知是从何时起,她身边的人都在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而她明知自己与他们或许永无相见之日了,却还是无力阻止。
    是不是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将她独自留在这偌大的长安。纵然眼前有千般繁华,落在心底时都成了万般寂寥。
    她畏惧孤独,比起历尽世间的艰难困苦,更害怕自己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前行时,回首张望,身后左右空无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而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哪怕她有力阻止,却也不能这样做。因为她不是他们,没有权力去帮他们做决定,哪怕有几分情义在,也不是挽留他们的理由。
    有些事,是明知有人会为其伤心也要去做的。可正因如此,被留下的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除了暗自心伤,便只有无能为力。
    “只为了今生的圆满,便不顾来世了,值得吗?”恍惚间,她听到自己这样问了一句。
    而卫瑕不过一笑,“今生我还未能活得不留遗憾,哪能顾得上前世来生。”
    人活一世,总要肆意一回。瞻前顾后只能落得一场空,来世哪还有眼下拥有的一切,与其去想以后,不如让这辈子痛快一次。
    引商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是还未等开口,便遥遥望见了突然出现在卫府门口的姜慎。她遥遥望向这边,神情中似有不耐,却也没有走过来。
    “你和她……”引商一抹脸上的泪水,怔怔的看着这两人。
    而到了这个时候,卫瑕也不欲瞒她当初发生的事情了。他将自己如何被姜慎推进那画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可却毫无怪罪埋怨对方的意思,“早在相识之初,慎儿便知道我……我非人非鬼。后来她本想动用秘法为我续命,可是我不赞成,她虽不舍却也只能依我了。直到三年前,青玄先生病重时,我这身子也有些不好,她只能强推我进画中,那画有几分玄妙,也算是保护我一阵子。”
    这女子的强硬和不讲道理,他一早便知道,也不算意外。至于程玦一事的对错,他不知该如何去想,最后便干脆不再想了。这一生只剩下短短几年,错也好对也好,不如放任自己一次。
    “引商。”他看着她,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劝她,郑重道,“得到了或许不会快活,可是从未拥有过便结束一切,定会遗憾。”
    话只说到这里,剩下的,还要靠她自己去想。他今日回卫家是为了跟家里做个了断,用个算是决绝的法子,骗一骗一直在担心他的长姐。
    只是他若是同姜慎一起,便不能再带着另一个少女。
    引商也心知自己不适合再留下来打扰他们,叮嘱他定要再回道观之后便顺着来时的路独自走了回去。
    这条路她曾走过许多次,可是从未觉得哪一次像是今日这样漫长。苏雅在为她打开院门的时候,看到她失魂落魄又疲惫的神情,还以为她是走遍了这长安城才回来。
    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卫瑕一事。
    “来客人了吗?”及至快要踏进小楼的大门时,一直低着头的她才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而等到扭过头时,便看到身后的院子里多出了一个身影。
    白衣红袍,那貌美的少年郎打扮得仍然如同多年前初见时。
    “许久不见。”管梨坐在院内的榻上,执酒遥遥敬了她一杯。
    引商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来。自从狐鬼一事过去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华鸢口中这位“姓管的朋友”。而仔细想想,正是当年那件事,让她结识了卫瑕。如今卫瑕要永远的离开了,管梨却重新出现在长安。
    他是来做什么的?
    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管梨喝完那一杯酒之后便放下了酒杯,目光落在了亲仁坊的方向,“能看见鬼神的那双眼睛,本是我给他的,在那之后,我一直有些犹豫该不该因为一时其意,便让一个无辜的凡世之人过上这样的日子。可是现在看来,倒也不算错事。”
    他不过是想来看看得到那双眼睛的卫瑕过得如何了,也算是,送对方一程。
    一想到这个,引商的眸光又黯淡了许多。
    而刚从小楼里走出来的华鸢见到这一幕之后,不由挑了挑眉,不悦道,“不会说话便别说了。”
    管梨没说话,只是跟着皱了皱眉,像是在好奇对方怎么能厚着脸皮拿这句话指责别人。
    春寒料峭,寻常人在外面站上一阵子便觉得冷得受不住,可是院内这两个男人却无需在意这寒风,自顾自的坐在榻边说起了话。
    引商心事重重,又不愿回到屋子里独处,便与苏雅坐在门边看那两人喝酒。
    这酒是管梨带来的,与凡世的自然不同,酒坛底下还粘着几片梨花的花瓣,像是在住处时便粘在上面的。
    正巧院子左边的院墙有些不结实了,管梨向那处瞥了一眼,便自坛底拈起那片花瓣,轻轻掷出。
    梨花胜雪三分白,那花瓣飘出之后便忽然化作千百瓣牢牢裹住了院墙,如同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而待到散开之时,院墙已经生生被磨成了一缕青烟随风飘走了,只剩下那一堆散落在地的花瓣旋空而起,堆砌成院墙模样,最后化作青砖伫立在此。
    引商看得目瞪口呆,连嘴都有些合不上了。华鸢却极为不屑,“花架子。”
    花架子,不就是中看不中用吗。
    管梨执杯的动作一滞,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愁绪来得太快,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怅惘神情,不过很快就笑了,“多少年前,也有人这样说过我,可惜那时我确实与他相差甚远。而现在,你当真要这样说?”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挑衅之意已经显而易见。
    华鸢心里正不痛快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着对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忽然站起身踢翻了面前软榻。
    看着这两人一言不合便要动起手来,引商看了一眼身边的苏雅,眼中隐有担忧。
    苏雅却不以为然,“他们本就没什么好的交情,之前也不是没有交过手,多年未见了,不过是寻个借口出出气。”
    引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意外。她看得出院里那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难为能容忍对方那么久。如今喝多了酒,说是出口气,不如说是想拿本事压一压对方。
    不过眼看着院中那两个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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