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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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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摆了摆手,“枞言是为大家好,武林正道最会粉饰太平,波月楼参与进去,将来所有的恶名都是咱们背。吃不着羊肉反惹一身骚,不值得。”魑魅在她的注视下乖乖收起了剑,她这才一笑,抬袖打了个呵欠,“时候不早了,该上床歇着了……”
  她起身走出观指堂,余下众人呆滞地看向更漏——亥时还没到呢。
  其实并不是真打算早睡,只是想随意走走罢了。外面空气清冽,站在楼外的露台上看夜景,王舍洲的穷奢极欲一如往常。连绵十里的花灯从头顶上方横跨过去,几乎布满城池的每一片夜空。星月如何与霓虹争辉?身处此地,平常人家夜里连灯都不用点,一推窗,便是满目辉煌。
  倾前身子,将两臂搁在围栏上。靡废的辉煌倒映在眼底,她眺望着远方,喃喃道:“神璧不可能在烟雨洲现身,这个消息不过是为了引出当年失踪的孩子。想想我爹娘出事后,苍梧城和万户侯府的反应,我有什么道理去管他们的死活。”
  夜风飒飒,她身后的人应了一声,“你恨他们吧?”
  她嘲讪地扯了下唇角,“岳海潮和那六位长老最好别犯在我手里,否则我能叫他们求死不得。至于万户侯府,老侯爷死后易了家主,为明哲保身弃我母亲于不顾。他们安稳了二十多年,现在风水轮流转,让他们也尝尝那种滋味,这才是天道。”
  “你不会去烟雨洲?”
  她说是,“我不会上当。”
  “那就好。”他长叹一口气,“现在你鱼鳞图在手,也平安回到了王舍洲,是我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夜色下的白衣少年平静地向她微笑,“我要继续找我母亲去了,即便她已经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骨,像当初你寻找你父母一样。”


第25章 
  缘分这东西就是这样,有聚就会有散。没有人能陪谁一辈子,哪怕是父母,或者夫妻。
  有的缘分长一点,有的缘分短一点,但遇见过,终究是一段经历。来时不要欢喜,去时也不要留恋。大道理谁都懂,崖儿也懂。可是当他真的要走时,她还是觉得难过和不舍。
  然而不能勉强,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他在罗伽大池游走,到处寻找他的母亲,意外间救了她,已经陪她耗费了那么长时间,再要强留他,崖儿也觉得过意不去。
  她怅然叹了口气,慢慢点头,“应该的,你要走,我也不虚留你,或许你母亲正在哪里等着你……我不能像你一样在水下生活,否则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这两年多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你要去完成你的心愿时,我却半点也帮不上你。”
  枞言听后只是轻笑,“当初我救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回报。这两年我在波月楼,吃你的住你的,你也不算一毛不拔,用不着觉得亏欠了我。”
  就是这样清如水的关系,明明牵绊很深,可又仿佛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越是淡淡的,才越伤人。
  崖儿心里发沉,两年的相处,一走就全断了。她晦然看了他一眼,“还会再回来么?”
  枞言的笑容干净而透明,这些年随她出入红尘,却还是当初为她涉水采花时的模样。
  回不回来……很难有个准话。他心里是留恋的,同样没有了家人,灵魂深处的某些痛,只有她能明白。他隐隐觉得可能再也找不见母亲了,毕竟失散了将近六十年。当时他还很幼小,不会说话,也不会化形。母子两个从北向南迁徙,经过鼠白鲸的领地,遭受了一场八天八夜的围追堵截。
  适者生存的世界,总逃不开弱肉强食,水里也一样。鼠白鲸个头比龙王鲸小得多,但又奸猾又难缠,成群结队围攻大鱼的架势,大约和武林各道围攻崖儿的父母是一样的。那时他母亲把他护在身下,横跨了整个大池,鼠白鲸每天发起四五次的奇袭,最终目标都是幼鲸。玩笑式的猎杀,杀死一头幼鲸后只吃舌头和下巴,为了那一点点的甜头,它们可以长途跋涉尾随千里,韧性简直可怕。最后他母亲精疲力尽,母子被分隔开,他怕极了,闭着眼睛亡命逃窜,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母亲。
  母亲还在不在世,他不知道。几十年里他游过了最远的湖海,翻遍每一架鲸落,那些腐败的,被鱼虾吞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悬浮在水里,肉屑荡漾如同海藻。很多已经无法辨认,连他自己都弄不清,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他的母亲。
  只有不停寻找,在途中就有希望。也许他的一辈子要在寻找中度过,所以还会不会回来,他也说不清。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如果有缘的话,以后还会见面的。或者将来你决定寻找孤山鲛宫,我可以为你护航。”
  他这么说,崖儿鼻子蓦地一酸,“你……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决定回去的?”
  他微微顿了下,还是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只是觉得你太执着,不懂得珍重你自己。以后别再这样了,你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不是为了继续在这个深渊里打滚。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离开波月楼,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过普通人的日子,她也想,可是真要做到何其难!只要牟尼神璧还在,她就逃不脱,还有往日的那些仇家,波月楼归她了,兰战结下的梁子当然也归她。只需要一个契机,身世的秘密被泄露,那么成为武林公敌指日可待。
  她笑得有些凄惨,背靠着栏杆轻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找个世外隐居,只要有心人想找你,一样可以把你挖出来。这世上,哪里能供我安居?我唯有日夜举着刀,刀锋向前斩尽浮屠,才有一线生机。”言罢如梦初醒似的,直愣愣望着他,“你要走,也好。将来如果还回来,波月楼就在这里,随时欢迎你。”
  她是想到了,怕纷争再起时连累他吧!他反而犹豫了,“我走后,谁护你周全?”
  可是留下他,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崖儿这刻倒希望他快走,敷衍着:“以前没有遇见你,我也活得好好的。现在楼里弟子众多,个个都是高手,就算那些武林人士寻衅,杀进波月楼也不是易事……”这种道别实在让她讨厌,她胡乱摆了两下手,“你不用管我,人各有命,谁也救不得谁。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她转过身往露台另一头去,绯色的一席春衣,裙角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风势微歇,层叠的裙裾如瓦上轻霜降落下来,绕过石做的望柱,踏上了长廊,渐渐走远了。
  像有什么遗落了,一颗心不停下沉,沉进了地底。枞言在仲春的夜幕下站了很久,低头思量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母亲要找,那是生命本能的牵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月儿的安危呢,好像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满腔赤子之心,不受任何世俗的浸淫,他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活过耳顺之年,不要等他某一天回来,看见她父母的墓旁多了个小小的坟茔。
  不忍心相送,间关千里陪她来去,难道是为了最后道别么?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遇。
  崖儿整夜辗转,将近天亮才闭了会儿眼。再醒时天光已经大亮了,慌忙起身出门看,院里两个婢女正蹲在花坛前浇水培土,魍魉和阿傍抱着胸,靠在抱柱旁说笑。
  她怔怔站了会儿,披上罩衣下楼。两位护法见了她便迎上来,她朝外望了眼,“少游,枞言走了么?”
  魍魉迟疑了下说是,“属下等送他登舟的,他说要回故乡……楼主,他为什么忽然决定离开?是不是因为昨日魑魅的话……”
  崖儿摇摇头,既然走了,她也可以放下了。转身重又上楼,边走边道:“他和我们不一样,家乡还有母亲,等他回去奉养。”
  逶迤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阿傍收回视线皱了皱眉,“难道是预见江湖又有腥风血雨么?楼主不愿说,我看事情倒分明得很。昨天花乔木提议去烟雨洲,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平时看这人不声不响的,胸中自有乾坤。后来必定和楼主详谈过,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所以一个人独善其身去了。”
  魍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乍听很有道理,转念一想又不对,“楼主明明不同意去烟雨洲,何来的话不投机?”
  阿傍卡住了,“呃……”
  魍魉嘁了一声,“你这种人啊,要是敢上台说书,肯定被人咂得满头臭鸡蛋。不通懂么?倒不如说他情场失意,黯然离去,我看还靠谱些。”
  阿傍哈哈一笑,“你满脑子情不情的,是被花乔木灌足了迷魂汤吧!他那样子,至多十七八岁,毛都没长全,楼主能看上他?”
  魍魉耸耸肩,“所以失意,走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令人惆怅。少年的爱慕多纯净,过来人深有体会。可惜天下女子都爱得,唯独楼主这样的女子难以驾驭。你看她艳若桃李,明明万里挑一,你却只能管好你的眼睛和脑子,臣服于她,听命于她。美丽的面孔和坚韧的心性原来可以共存,愈是美丽愈有毒。那些栽在她手上的各路豪杰,要是再活一回,恐怕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了吧!
  这厢两人正为莫须有的失恋唏嘘到伤筋动骨,大门外明王引着一位锦衣公子进来。魍魉和阿傍对视一眼,不动声色拦住了来人的去路,“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是王舍人吧?”
  明王看看来人脸上的面具,哑然失笑。
  “这位是热海卢公子,来波月楼拜会楼主。”
  卢照夜,热海上来的公子?就是那个建起无数亭台,一掷千金夜宴十六洲的人物?
  阿傍拿眼询问明王,来历是否可靠,明王点了点头。锦衣公子的随从也是锦衣随从,一派轻裘黑甲的打扮,为首的递上名刺,拱手道:“烦请代为通传。”
  魍魉接过来看了眼,名牌倒像那么回事,但波月楼和热海向来没什么往来,也不知这位登门究竟是什么目的。于是拱手回了一礼,“楼主见不见客尚不得而知,还请稍待。”
  戴着面具的人轻轻颔首,虽看不见面目,但那举手投足间从容的气派,也让人觉得不俗。
  魑魅撩起袍裾上楼,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雕花门,停在廊下压声回禀外面情形。里间的人沉吟了片刻,“卢照夜?他来干什么……”转而吩咐,“带到品藻亭去吧,好生款待,我随后就来。”
  魍魉领命去了,崖儿换了身衣裳,拿烟纱障了面,才姗姗穿过天桥,往待客的地方去。
  以前这位热海公子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崖儿夜夜坐在高楼上蹭他家的歌舞看,虽没打过交道,但在她这里起码混了个耳熟。江湖上行走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今天的突然造访,恐怕来者不善。
  她心里怀着三分戒备,从临水的长廊上缓缓走过。品藻亭的四面帷幔低垂,鲛纱轻如云,隐约透出一个身影,穿轻罗袍子,戴珠玑冠。朱红的组缨映衬出白皙的耳廓,不见江湖人的匪气和愚顽,反倒有种末世王孙的金贵做派。
  只可惜,白银的面具把整张脸遮得纹丝不露。她提裙入亭的时候,他转过头来,面具平板得如同一张白纸上划了两刀,仅仅雕刻出眼睛的形状,乍看之下枯寂惊人。
  见主人现身,他站起来相迎。崖儿拱了拱手,“贵客到访,怠慢了。卢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这锦衣公子的声线清雅,回了一礼道:“贸然拜会,还请楼主恕我造次。早就听说楼主大名,上月便想登门叨扰,无奈楼主外出,未能成行。昨日得知楼主返城了,今日匆匆前来,来前也未派人投拜帖,楼主千万海涵才好。”
  崖儿说哪里,面纱外一双含笑的眼,情真意切地恭维着:“热海来的卢公子,云浮十六洲无人不知,我也是慕名已久。不过近来琐事颇多,未来得及拜会公子。”暗中却惙怙起来,她的行踪想必他早就留意了,连她什么时候回来都一清二楚,看来是有备而来。
  她弯弯的一双眼,连眼角都满含妩媚。亦嗔亦怨地望住谁,即便你来我往诸多试探,也含情脉脉似的。这样的女人最是惑人,谁又能将她的凶狠和这双眼联系起来?卢照夜复客套了两句,便单刀直入道:“楼主大约很好奇,我今日为何会来拜访吧?”
  崖儿倚着引枕,调转过视线,“愿听公子指教。”
  “波月楼的消息一向灵通,不知楼主可听说过牟尼神璧?”他的语速放得很慢,仔细留意着她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二十多年前,长渊少主与其妻携神璧失踪,这神璧最近在烟雨洲重又现身了,不知是否引发楼主的兴趣?”
  他说他的,崖儿却将视线锁定在了他颈间的红线上。细细的一缕,比头发丝略粗一些,中单的领褖有意做高,可那一线红痕还是若有似无地,随着他不经意的动作显露出来。
  怎样的一种机缘,才能促成这伤痕?她托着腮,微微眯着眼,“神璧的传闻我听说过,波月楼的前任主人当初也参与过此事,公子手眼通天,想必不需我多言。不过我本人对神璧倒没什么兴致,所以它在哪里现身,我并不关心。公子此番来,难道只是为了和我谈论神璧?”
  那张面具后的表情她看不见,但却听清了他的目的,“波月楼不是为人排忧解难么,在下想委托楼主,为我寻找神璧。”
  崖儿笑起来,“公子富甲天下,难道也对那批宝藏有兴趣?关于牟尼神璧的传说,一向有鼻子有眼,可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那批宝藏,甚至连宝藏的入口,都没有人发现过。公子走了那么多地方,见多识广,为什么会相信那种语焉不详的传闻?”
  面具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楼主误会了,我并不为孤山宝藏。钱财于我乃身外之物,我要神璧另有他用,恕我暂且不便相告。只要楼主为我找到神璧,我愿以重金酬谢。楼主是聪明人,江湖风云际会,各路人马皆蠢蠢欲动,恕我直言,波月楼并非名门正派,此刻置身事外,恐怕反而引人注目。”他略微顿了顿,复又道,“人的立场,并不需要泾渭分明,你的心意或是你愿意呈现在别人眼前的,一切的一切,不过取决于一个态度罢了。依我愚见,楼主接下这笔买卖,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世上浊流太多,清流想独善其身,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楼主不好奇么,当初岳刃余夫妇的悲剧,到底是谁一手促成的。你我做笔交易,只要楼主为我找到神璧,我愿出资百万,另加幕后真凶的消息作为佣金,楼主以为如何?”
  崖儿脸上神情渐渐趋于平淡,这人似乎笃定她对岳氏夫妇的死耿耿于怀,看来即便不确定神璧下落,至少也知道部分内情。与虎谋皮,真是个胆大的人呵!崖儿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公子诚意相邀,却藏头露尾。波月楼从来不接来历不明的生意,若是方便,还请公子摘下面具,咱们再作详谈,如何?”


第26章 
  热海来的卢公子似乎很为难,花钱请人办事,还要露真容,天下只有波月楼有这规矩。
  崖儿呢,原本就不想接这个生意,他要是不答应,正好给了她推脱的借口。其实有种很奇怪的感应,不听他说话,单看他坐在那里,会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有过这样一个人,长久享受着温软的生活,举手投足自带流动的气韵。曾经引发过她的惊艳,后来深深凿进脑子里,偶然间蹦出来,依然引发一串栗栗的心悸。
  有些怕,芒刺在背。其实知道不可能是那个人,但还是要求他摘了面具。面对鲜活的脸,总比不停猜测假面背后几个鼻子几只眼好。
  见他为难,她故作不在意,消遣似的理了理广袖,“我大概强人所难了,公子若觉得不便,可以不必勉强。只是楼中的规矩,从老阁主开始就没有改变过。波月楼的前身公子也知道,刀口舔血赚点辛苦钱,谁也不会要钱不要命。委托波月楼办事必须事主亲来,且签字画押一样都不能少。我们只收钱办事,至于会引发什么后果,譬如将来有血债追讨等,一概与波月楼无关。”一面说,一面倒了杯茶让新罗婢送过去,“这是波月楼的血茶,市面上买不着的,公子试试?”
  戴着面具终究连茶都不好饮,锦衣公子静坐了片刻,还是抬起手解开了绑缚的丝带。
  崖儿捏着蓝白琉璃荷叶盏,背靠四月的春光,望向这位出手阔绰的豪客。古怪得很,他的手竟不似他耳畔的皮肤,对比之下肤色略暗,也不及其他露在衣衫外的皮肤细腻。一位饱尝荣华的富贵闲人,怎么会有一双看上去多艰的手,实在叫人想不通。再看他的脸,徐徐展露出英挺的眉宇,和乌浓的眼眸,面具后是一个相貌不俗的男人,单以世人的眼光来看,算得上芝兰玉树。
  紧绷的肩背终于放松下来,果然不是他。崖儿漾了漾杯里的茶,无甚波澜地说:“百闻不如一见,卢公子令人见之忘俗。”
  卢照夜轻笑,只说过奖了。端起茶盏看,盏里茶汤鲜红,像兑了水的血。呡上一口,茶香混着微微一丝腥甜,在唇齿间回转。他有些讶异,“血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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