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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在自己身上可以一次性讨回来,满足他的阴暗,满足他的自私。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还要认为他周咸阳重情重义,是个有良心的人。谁会想到,这样的善意之下包藏的是让人齿冷的祸心呢?而陆岱川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把他当做自己父亲一样来对待,夜深人静时,周咸阳想起来都会笑醒吧?
他这样的人,但凡跟他的想法有不一样的地方,他都不会相信。狭隘,阴险,自私,狠毒、虚伪,人性中的丑恶在周咸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在这样的人手下生活,他曾经还把周咸阳当成父亲一样来看待,陆岱川就觉得自己天真又可笑。
这些年来的冷遇,加上周咸阳的欺瞒,让陆岱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好像立刻都要冲破血管,冲到头顶,将眼前的这两个仇人烧得干干净净。见他面露愤恨,周咸阳放开握住他脸的手,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用摆出那副样子。你现在,就跟砧板上的鱼没什么两样。”他伸手拿起那本小册子,对陆岱川说道,“在付文涛他们把你弄走之前,我已经在你喝的药里面下了软骨散,你后来又被带到山洞中,之后被我救出来,又继续给你下了药。这一路上,你应该没有机会和能力把药逼出来,软骨散虽然短时间之内不致命,但时间长了却对内力大有损伤。你跑是跑不掉了,我劝你识相点儿,干脆把你知道的陆家剑法画出来,到时候我还可以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具全尸。”
他连什么让陆岱川活命的话都不愿意再说了,说明连这样的伪装和诱骗都不肯了。陆岱川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简直痴心妄想。别说你不打算留我一命,就是想留我,我也不会给你的。况且,你也看到了,翟挽当初教给我的东西就这么多,再多我也没有了。”
“哦?是吗?”周咸阳转过脸来朝陆岱川看到,“你不说翟挽我还忘了。如今江湖上人人皆知你投靠了她,这段时间我也看见了她对你颇为看重。你说,要是我把你交给少林寺,借此引翟挽出来,趁机把她抓来,怎么样?”
陆岱川脑子从来没有转得像现在这样快,他知道周咸阳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周咸阳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看来原本周咸阳把他放在小木屋是想从他身上下手,如今看到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就想逼翟挽就范。一个区区的青门宗和周咸阳,她自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但如果是几大门派联合在一起,翟挽一个人,还真可能应付不来呢。
陆岱川尚且还没想到应答的话,段小楼已经忍不住冲周咸阳喊道,“姓周的你别痴心妄想了。翟前辈虽然是你们口中的妖女魔头,但为人不知道比你们这群伪君子正大光明了多少。你也别想着要把陆岱川交给少林这样的大门派,且不说翟前辈会不会因为他就范,你们能不能抓到她,就是到时候你把陆岱川交出去了,恐怕以当今少林方丈的强势,就算抓到了翟前辈,人也不会交给你处置的。”
段小楼讲话飞快,但他口齿清晰,就算语速快,在场的众人也能听得分明。周咸阳听到她的话,转身过来看向他,他的目光好像毒蛇一样慢慢缠绕上段小楼,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段小楼正要说话,周咸阳就突然一笑,像是自然自语般地说道,“倒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呢。”
“陆岱川还要拿来引翟挽出来,你又拿来做什么呢?没用的人留下来也是浪费粮食,要不然还是现在杀了好。”说着他的手就掐住了段小楼的脖子,再一用力,段小楼立刻就一命呜呼了。
眼看着周咸阳的手就要收紧了,陆岱川连忙出言阻止道,“他是月旦楼的人,你不怕杀了他,引来月旦楼吗?”
“哈。”周咸阳不屑地一笑,“说你傻你还是真是傻啊。他如果真的是月旦楼的人,那为什么出来这么久不见他跟月旦楼打个招呼呢?这小子明明就是个成天招摇撞骗的小混混,大概是不会武功,不能冒充其他门派的人,所以干脆冒充月旦楼好了。”
经过周咸阳一提醒,陆岱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么久以来,凡是跟月旦楼有关的事情,段小楼都说不上来。他忙于逃命,一边要在翟挽的高压下学习新的剑法,一边挂念着在其他地方的师妹,还真的没有发现段小楼身上的疑点。
段小楼被周咸阳叫破了身份,顾不上脖子上还有只手,立刻哇哇大叫起来,“周咸阳你个伪君子,什么叫小爷我是个混混?我虽然现在不是月旦楼的人,但不代表将来永远不是。”这已经算是承认了这么久以来他的确在身份上隐瞒了其他人。
周咸阳冷笑一声,“放心吧,你没有将来了。”说着就收紧手,要将他掐死当场。
段小楼自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见周咸阳目露凶光,他连忙扯出翟挽这个大旗,“你不怕翟前辈吗?”周咸阳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翟挽,段小楼趁着这个空档,连忙说道,“这段时间你也看到翟前辈对我们如何了,她这个人最是护短,你杀了我不怕她将来找你吗?”
周咸阳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当你的翟前辈还是曾经的翟挽呢。”段小楼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看见他那副模样,周咸阳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居然也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跟他解释道,“你的翟前辈,武功多半出了问题。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拜火教停留了那么久。”
眼见着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段小楼顾不上去理清楚周咸阳话里的意思,连忙说道,“好,就算你不怕翟前辈,难道你也不怕我师父吗?”段小楼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他有师父,周咸阳看他,就跟看秋后的蚂蚱没什么两样,总觉得脸上已经写满了“死”字。既然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倒难得生出几分耐心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那张嘴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段小楼见他又松了松手,说道,“你们走后,谢梧桐让我拜了他为师,说是要让我给他养老送终。我们师门,一代只有一个弟子,我师父收了我之后不会再收其他人,你们若是杀了我,也就是断了他的养老路。你可以认为翟前辈的武功出了问题,但我师父的武功总不可能出问题吧?你确定,你这半吊子水平,能打得过我那号称‘西北刀王’的师父?”
周咸阳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子,别把你在外面学会的那套坑蒙拐骗的伎俩拿来骗我,我在那里那么多天怎么不见谢梧桐要让你做他徒弟呢?我一走你就是了。这谎说得也太没水平了吧。你放心,我杀了你之后不久就把你的好兄弟送下来给你作伴,免得让你一个人在地底下还孤苦伶仃。”
说着他又要收紧手,没想到这次还是有人叫住了他。
“岳父且慢。”这次出声的是史函舒,周咸阳不耐烦地转过脸去看他,“你又想说什么?”
史函舒抿了抿唇,在周咸阳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这小子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他看了一眼段小楼,“我虽然没有见过谢梧桐,但也知道他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传说他性格特立独行,加上这些魔教妖人行事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也许是真的呢。。。。。。”
史函舒的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周咸阳的心弦。他果然缓缓放开掐住段小楼脖子的手,看着他和陆岱川,冷笑道,“好吧,那我就再留你们一段时间。到时候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路。”
陆岱川和段小楼被周咸阳关到了刘青英以前住的屋子里。青门宗里没有地牢,刘青英死后他的地方就没人来了,陆岱川和段小楼都被灌了药动弹不得,把他们关在这里,非但不引人注意,反而还不容易引人起疑。周咸阳谨小慎微,把他们关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就让弟子把四周的窗户和门全都用钢板围起来了,只留了一个小口放放饭菜进去。
什么理由陆岱川是不知道了,不过就凭他这个师父的手段,关一两个人还不让人起疑,他觉得周咸阳还是做得到的。
到了现在,他对周咸阳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了。恨吗?那是必然的。他恨周咸阳耽搁了他这么多年,隐瞒了他这么多年。恶心吗?恶心。周咸阳小人做派,偏偏往常还要摆出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简直让人作呕。甚至陆岱川觉得,当年如果不是周咸阳把他带回了青门宗,他的人生际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如果仅仅只是恨和恶心,陆岱川觉得也不够。到底是自己孺慕了多年的人,他对周咸阳的那种敬佩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几种感情叠加在一起,仿佛五味陈杂,到让陆岱川不知道他对周咸阳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了。
段小楼刚刚捡回来一条命,现在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陆岱川的心情。他揉了揉手臂,还在为刚才自己的灵机一动沾沾自喜,“没想到啊,原来谢前辈的名头,比翟挽前辈还要好用。”
陆岱川被他拉回神志,听到段小楼的话,轻轻一笑,说道,“你当他是真的怕谢梧桐找他麻烦呢。”
段小楼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呀。”陆岱川解释道,“且不说你说的一听就是假的,就是你说的是真的,他杀了你,到时候如果谢前辈真的问起来,只需要往我身上一推就行了,几句话就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小楼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没想到你经过一次打击,脑子变得灵光了不少嘛。”
陆岱川对他的打趣照单全收,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苦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周咸阳看上去像是害怕谢梧桐找上门来,但就像陆岱川所说的,他如果真的害怕,到时候只需要把段小楼的死往自己身上一推,谢梧桐没有证据,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留下段小楼的性命,也不知道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周咸阳把他们关起来,当然不是拿来供着的,他想要从陆岱川口中掏出陆家剑法的秘密,一直不断地在上刑。无论陆岱川怎么说,周咸阳和史函舒都不相信他已经将自己会的陆家剑法倾囊相授,以为是撬不动他的口,干脆就将矛头对准段小楼,死又不能死,活又不能活,一段时间下来,两人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陆大哥,你说,我们两个会死吗?”段小楼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样。他们已经被饿了好多天了,没水没米,就算周咸阳不对他们动手,也活不了几天了。
死不可怕,等死才是最可怕的。像这种,仿佛钝刀子割肉一样的死法,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口气停在哪里,太痛苦也太让人恐惧了,还不如一刀下去来得干脆。然而,大概这就是周咸阳的计谋吧,要让这种恐惧慢慢侵蚀他们的意志力。不想要他动手,陆岱川和段小楼两个人自己都先疯了。
段小楼问的话,不用陆岱川回答他也知道答案,没有听到陆岱川的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猜我们两个也逃不出去了。”黑暗中传来衣服摩挲的声音,陆岱川的声音在暗处响了起来,“本来以为我可以带你逃出去的,没想到还是失败了。”陆岱川才被关进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努力过,然而他身上原本就有伤,身边还有个几乎不会武功的段小楼,对上周咸阳和史函舒,就算动手也是枉然。只听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死没什么,只是让你跟我一起死,太对不起你了。”
早在听到周楚佩嫁给史函舒的那一刻,陆岱川都情愿死了才好。后来他知道他一直奉为神明的师父不过是个伪君子的时候,更想一死了之。要不是身边还带着个段小楼,恐怕早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毅力了。
段小楼笑了笑,虽然知道陆岱川看不见,他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原本就是来救你的。”段小楼顿了顿,又说道,“我原本以为,翟前辈会来救你,她一定不会看着你死在这里,没想到。。。。。。”
翟挽对陆岱川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知道翟挽跟陆景吾有着深仇大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段小楼总认为这个其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其实并不会看着陆岱川死去。不管她是有什么计划,存了什么心思,在没有达到她的目的之前,她不会让陆岱川死的。
陆岱川也笑了,像是在笑段小楼天真,“我跟她非亲非故,我爷爷还是她的大仇人,你说她为什么要救我?当初在武林大会上,她处心积虑想看我出丑,看我被整个江湖唾弃,如今她做到了,目的已经达到,再也没有要留我一命的必要了。”
段小楼听了陆岱川的话,直觉有什么不对,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他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他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钢板,声音很小,然而还是听见了。接着,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叩声,像是暗号一样,接着幽暗的光线,段小楼看着陆岱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有伤,伸出手来,在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叩响了门板。
那一瞬间,即使看不见陆岱川的表情,段小楼都觉得整个空气都好像被人提起来了一样,他叩完片刻,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声,“六师哥,是你吗?是你在里面吗?”
她的声音因为隔着钢板,听得并不真切,然而陆岱川整个人还是像快要飞起来了一样,连忙回答道,“是我,是我啊。”
那个声音,虽然小,但段小楼还是听出来,那是周楚佩的声音。他连忙挪动身子,到了陆岱川不远的地方提醒他,“你小心点儿,免得让其他人听到了。”陆岱川一面点头一面欢欣无限地对外面的周楚佩说道,“师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门外的人停顿了片刻,方才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不知道是不是陆岱川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周楚佩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了几分,只是他现在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欢喜围绕着,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想为什么会这样,连忙说道,“师妹,你在就太好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陆岱川话未说完,就被周楚佩冷冷打断了。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刚才有多火热,现在就有多寒冷。他怎么忘了呢?他现在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周楚佩这样的正道侠女,如何会放了他?
陆岱川唇边凝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将到了喉间的话又重新咽下去,对门外的周楚佩说道,“我不是叫你放了我。我是说,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了,麻烦师妹给我送点儿吃的过来。”他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份失望和一份难以言说的哀伤,周楚佩听见了,心里顿时百般不是滋味儿,咬了咬下唇,将早就准备好的馒头从头顶上面的小口递进去,“只有这些了。”
陆岱川伸手,将那个碗接过来,为了怕他自杀,这里面一切利器全都被取走了,连给他们送饭,周咸阳用的都是竹碗。那个粗瓷碗被拿到手心里,周楚佩就觉得心也好像跟着一起交到了他手上。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头顶的月光白得好像一层轻纱,淡淡的,好像少女的梦境一般。她看着那扇被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铁门,觉得曾经少女的梦好像流水一样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她身边溜走了。
“你。。。。。。好好在这里反思,我会给你送东西来的。但逃走,就别想了。”周楚佩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她猛地转身离开,好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晚了片刻就再也走不掉。屋内的陆岱川靠在墙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痴痴地笑出声来。
手上的馒头仿佛还留有余温,可是那个少女却永远离开他了。
如今他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当中,不仅性命不保,就算将来死了,还要搭上一身清白。哦,还有他的母亲,他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看过她老人家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曾经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彻底地离开他了,还有一个,难道也要离开他吗?
旁边有人拖动身体的声音,陆岱川听声辩位,将馒头递了出去,段小楼接过来,啃了两口又觉得不对,问道,“你不吃吗?”
吃?他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吃什么。段小楼将那个馒头拿在手里,劝慰道,“虽然你师妹嫁给了你的仇家,她也不信你,但是她既然给你送了吃的过来,说明在她心里就算你是个大魔头她都还是在乎你的。你要将她这番心血白费吗?”他咬了一口馒头,续道,“再说了,你师父他们做的事情,多半都是瞒着你师妹的,就算她是青门宗的大小姐,是掌门的女儿,要给你弄点儿吃的也不容易,你还是不要浪费她的好意了。”
陆岱川看了看手上的馒头,段小楼说的很对,虽然周楚佩是掌门之女,但周咸阳和史函舒谋划的东西她肯定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