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贺兰柬抿唇不语,钟晔看出他静默之下的忧虑,皱起眉:“尚公子没来?那何人领军?”话音落下,忽听脚步声自里帐而出,转过头,盯着那身着玄黑铠甲的少年,脸色一变:“少主,不行!”
贺兰柬亦急急劝阻:“彦公子,你的身体……”
郗彦面色冷冷,并不听他们多说,执了独孤尚悬在帐中的佩剑,大步出营。钟晔心中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得紧随他身后,出了营领兵潜入夜下,悄无声息沿着赤岩山脉纷乱迷迭的山间小道慢慢靠近柔然大军的后方。
帐中,贺兰柬望着骑军卷尘而去,看着那道重墨阴翳消失在高耸的山峰后,怔立半晌,才想起手中的密函。打开一看,眉宇凝住,良久才苦笑道:“难怪她这般地等不及,原来如此。”
纵有沟壑相阻,纵使郗彦率领的骑兵已冲破长孙伦超一部左翼防线,但毕竟是寡难敌众,且是这般悬殊的对抗。柔然二十万众,夜色铺盖蔓延如同滚滚不绝的潮水,一波尚未平静,另一波已以更汹涌疯狂的姿态奔流袭至。
夜过子时,柯伦河南岸第一道沟壑防线被突破,柔然将士的铁骑践踏着沟壑下鲜卑武士的身躯,血雨腥风中如虎狼逐原,冲往第二道防线。
箭雨虽又拦截了一时,然而军中兵器短缺,一夜用箭数十万支,部分箭手的箭囊已然空空无物。唯有自沟壑中跳出,拔出弯刀,与柔然骑兵短兵相接。
贺兰柬站在哨台上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拨拨倒下的鲜卑将士,双眸赤红,于烽火硝烟间猛咳不止,气喘之下,胸前的伤口怆然而裂,伤痛与心痛一起,折磨着他的思绪,霎那唯觉生不如死。
丑时,第二道防线终被突破。
丑时三刻,攻击长孙伦超一部左翼的郗彦等骑兵因没有后援,不得不在对方潮涌而至的大军前退入赤岩山中。
寅时,柔然女帝銮驾过柯伦河。
卯时,第三道防线已岌岌可危……
兵众死伤无数,营中可战人数已不过两千。且兵器匮乏,再无支援。东方墨云下,晨曦染亮的天色并不能使烽烟四滚的战场透出一丝清澈的光明。贺兰柬疲软的身躯靠着哨台上的木柱,双目望着远方,自少年时跟随独孤玄度身边,纵横草原、奇谋无数的他,此刻竟再无计策可想。
一时闭了双眸,咬破的唇血色漫流,衬着灰败的脸庞,呼吸渐短,生气渐无。
“贺兰将军!”身旁哨兵忽然大喊,摇着他的身体,伸手指着后方,“你快看!”
贺兰柬筋疲力尽,微微睁开双眸。等眼前视线慢慢清明,他瞪大眼睛,趴伏着哨台的栏杆,心绪激荡起伏,泪水夺目而出。
“杀!杀!杀!”
呼喝声震天撼地,成千上万妇孺老弱涌出云中城,手持弯刀等利器者不过少数,大多的人却是徒手空空,手挽着手,冲往这边硝烟蔓延的战场,于第三道防线和军营之间,以血肉之躯筑成坚厚的壁垒。无数苍鹰在空中翱翔,自四面八方聚拢于赤岩山顶。柔然军营被燃烧的滚滚烈焰炙灼天空,照入苍鹰的眼眸,戾色暗红宛若食人幽魅,伴随着天地间忽起的一缕笛声,俯冲而下,噬咬柔然人的面庞,血雾喷薄,颊生窟窿,人间战场顿成地府炼狱。柔然大军先前再恃武傲战,此刻对着云端间神出鬼没的苍鹰,却是束手无策,抱头逃窜的同时,鬼哭狼嚎的叫喊充斥整个苍原。
“呼――”箭簇夹风,厉啸破空,黑金色的光芒在晦暗的战场划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刺入銮驾前一员大将的头颅。
“护驾!护驾!”惊慌的呼喊中,柔然统帅阿那纥与长孙伦超忙自不同的方向赶来。
“扑、扑――”
无论柔然将领在密麻的人群中如何躲避,那从天而降的利箭迎面袭来,夺命追魂,竟皆无虚发。
满战场的人都是惊愕,抬头,才望见赤岩山最高的山峰上,黑衣飘飞如烈焰张扬,那少年手持硕大的金色弓弩,拉弦如满月,静静望着山脚苍生,那一瞬的威仪,如同神祗入世。
柔然众人倒吸冷气,相距这么远,就算军中最孔武的射手也难发箭够及山峰的一半。所有人唯有在鼓荡耳膜的箭簇鸣啸声中暗自祈祷,感受着那利箭不知何时会自头顶削发的恐慌,听着那时不时便在军中爆发出的惨叫,冰凉的手脚不住颤抖。
“陛下!”忽有人惊叫。
众人转头,方见山顶的箭簇再次飞落,不偏不倚,已斩断了女帝的王旗。
女帝勃然大怒,掀起明黄的帐帘,刚要探出身体,一支利箭又已飞至,擦着她的手臂,穿透銮驾,射入了车架外女官的胸口。
“陛下驾崩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出来,柔然将士登时大乱。
女帝捂住流血的手臂,手脚冰凉,怨气难平,待要走出銮驾平定流言,赶至这边的长孙伦超却伸手拦住她,低声劝道:“陛下,那少年箭法诡异,从无虚发。陛下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柔然百年基业,请千万保重圣体。且如今柔然南部诸族长老趁机生乱,融王殿下又突然离开王城,国中诸事皆乱,陛下若不撤回,后方难保安稳。至于夺云中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做图谋也未为不可。”
女帝气苦,心中万分不甘,但想起方才那一箭惊魂的力道,却又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才道:“撤退。”
“是。”长孙伦超随即挥舞后撤的旗帜。
众将士见明帜撤回,只道女帝当真已死,人心晃散,再不敢恋战,争先恐后,退往柯伦水北岸。
岂料到了北岸,面前却是铁骑森严。原先的营寨早已付之一炬,等候在此的,是乌泱泱不下万人的鲜卑骑兵。
拓拔轩纵马当先,望着惊惶失措的柔然将士,冷笑道:“血债血偿,就想如此逃走,不可能了!”言罢高举弯刀,拍马疾奔,率先冲入柔然军中,人马过处,刀锋血影,超度万千亡魂。
血战至暮,柔然军队半数仓惶东逃,剩余未曾逃脱的,亦是不留一个活口,尽数被拓拔轩部下所灭。鲜卑族人目睹一日激战,等终于缓过神重望眼前山河时,方才记得仰头瞻望。透过弥漫苍穹的烽烟战火,他们在泪光中看到,那站在山头的少年,巍峨峙峙如昆仑玉峰。
“山苍苍兮水漓漓,
天无涯兮地无边。
举头仰望兮玉昆仑,
九拍怀情兮君何在?”
不知是谁带头开口,轻轻唱出鲜卑流传百年的歌谣。诸族人在感怀下含泪微笑,挽着身旁人的手臂,在暮风下接着那人的歌词,慢慢唱道:
“烽火连光兮,苍鹰长啸,
沙场征战兮,儿郎难归。
红日朝朝兮,塞门洗兵,
北风夜夜兮,霜卷铁衣。
三箭破风兮,天山定,
胡骑长歌兮,汉关绝!”
山顶的少年在歌声中缓缓低头,看着长风拂过万里苍原。
日落西天,血色漫漫。他的路途,从今修远难望。
作者有话要说:
商之番外完结。
另:以我目前的码字速度,本来说的下周一日更新正文恐怕来不及,还是定在下周日,更新正文55章。
☆、归计恐迟暮
商之自城郊返回时,已是暮色苍茫。夕日西坠,红霞流溢于邙山之顶,罩着白马寺森严的佛塔,彤然生辉。此际正值晚课,铜钟撞击的悠然嗡鸣伴随颂经声飘然而下,祥和宁静,弥远入心。商之勒马微滞,望着曲折绵长的山道,慢慢地停驻不前。
落霞下一草一木茂然依旧,往日潜心寺中学习佛理的日子飘忽眼前。入耳沙沙的木鱼声里,似乎仍可闻竺深大师殷殷温和、不倦不悔的教导。可惜,纵入佛门数载,纵通晓佛法经义,怜悯慈悲的心怀倘遇家仇族恨,便总似烟尘一般,逝去无痕。
相随而行的石勒亦停马道旁,此刻见他神情间略有悲沉之意,忙策骑靠近,轻声叹息:“主公又想念竺深大师了?”
商之不语,只望着山峰上袅然拂动的紫烟,想起竺深逝前最后的叮嘱,心中寒凉愈甚,顿觉落日下的霞彩如万道针芒阵阵刺眼。于是移开目光,言道:“前段日子天下名僧尽赴白马寺整理师父毕生经论,想来竺法师叔也来了?”
石勒想了想道:“这种时候,竺法大师定是会来的。”转眸看着商之,“主公那时正好去高陵战场未曾有时间参与诸大师论道,是否要现在上山一见?”
商之沉吟了顷刻,摇头道:“今日先不见了。”双腿轻夹马腹,大道上缓慢而行。石勒跟在一边,琢磨他的神色,探问道:“主公在想什么?”
商之目色深处忽起细微笑意,扬了唇角,道:“我今日虽不去见了,不过明日你怕要上去见一见。”
石勒不解:“为何?”
商之话语略低,嘱咐道:“明日夜里你去一趟禁军地牢,押出东朝侍臣,告知他们竺法师叔的行踪。再提醒那位敬公公,明嘉郡主并非不愿跟他回东朝,只因皇后思妹心切,北帝顾念皇后有孕在身,不忍拂她心愿,所以才令明嘉郡主长居宫中、暂不放她南归。”
“是,”石勒一一记下,思忖片刻,笑起来,“原来如此。主公是想让我带那位敬公公来求竺法大师出面,入宫请求陛下放郡主南归,是不是?”
商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眉宇间愁郁看似已消,然而强勉的笑颜之下,眸色仍沉,显然还是心事重重。
石勒望着他,欲言又止。因下午在伊水山林中放肆一闹,一路上他自愧又自责,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于是此刻与商之谈话时言词不免小心翼翼得多,纵知道商之现仍担心着血苍玉的下落和郗彦的安危,亦不敢冒然出声劝慰。
然有一事,他心中却是忧虑无尽――
“主公,有句话不知石勒当不当问?”
商之不以为意:“什么话?说罢。”
石勒暗自斟酌了一番,才轻声道:“主公今日肯让裴行拜祭先主母,当真只是为了郗公子的解药么?”
商之目色一沉,神情骤然有些冷冽。唇微微张启,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双眉紧皱,猛地扬袖甩落马鞭。烈焰马受痛下放声长嘶,四蹄飞腾如红云飘出。
石勒愣在当地。方才纵是一瞥,但在那样压抑幽暗的目光中,他要的答案已不谕可知。心中刹那不明喜哀,只怔怔望着那马连带那人绝尘而去,半晌,才闭目长叹了一声。
.
至王府时天色暗沉,雕甍飞檐下,华灯初燃。商之刚在府前下马,便见沐奇牵着坐骑,形色匆忙自西侧角门而出。
“三叔!”
沐奇待要上马离去,听闻呼唤,转头望见站在台阶上的商之,愣了一下,还是先过来行了一礼:“尚公子。”
“三叔是要赶去哪里?”商之见他额角已起薄汗,便知是一路疾奔出府,心中奇怪,“出了什么事?”
“迟空和长孙姑娘留书南下了!”沐奇愁虑未消,语速甚急,“郡主让我速去云阁通知偃风,令他传命各地云阁留意两人的行踪,护送他们至江州。”说到此处,他忍不住一跺足,低声埋怨道,“也不知道郡主怎么想的,她竟真的放心让那两个孩子这般南下。且不说如今遍地烽火,便是那长孙姑娘,若途中遇上北柔然的人,必然又是一场劫难!”
商之闻言微微一笑,不但不急,反道:“她必然有她的理由。三叔也莫要耽搁了,去云阁通知偃风,迟空二人不会沿庐池、曹阳之路南下,必然会走菱册道,西行函谷关,沿襄江入东朝荆州。”他顿了顿,在沐奇疑惑的目色下补充道,“去年柔然人押送华伯父北上,迟空跟随其后,走的便是这条道。这也是他唯一熟悉的路。”
“我明白了,”沐奇恍然点头,“多谢尚公子指点。”跃身上了马,急急落鞭离去。
商之目送他远去,又站在台阶上沉思片刻,才转过身,慢步走入府中。
自前庭去东园的途间,路过书阁,遥望岩顶无光,便知夭绍人不在此处。他略驻足了一刻,想起昨日苻子徵深夜送来的信函,低声叹了口气,掉回头,朝西隅玉璧园走去。
走过繁密树林,小径通幽,远处庭院僻静,微见烛火摇曳。无数蔷薇藤爬行墙壁上,本是花开的季节,夜色下却只余枯枝纠缠不休。
此园虽名“玉璧”,却非富贵奢华之处,亭阁素雅,树木繁多,不过数十年前商之祖父筑此园时,因依山背水,且那一边山壁在月下光色洁白,宛如玉璧,便名“玉璧园”。二十五年前,商之母亲初嫁洛都时,在此住了两年,而后跟随独孤玄度外任雍州,久居明泉山庄,此园便空置下来,再无人居住,直到夭绍此次入府,商之知她喜静,才让人将府中最宁静的玉璧园打扫出来,让她居住。
此夜月光并不盛,薄云罩空,夜色朦胧。商之在院门前停驻半晌,推开门扇,走入园中。廊檐下风灯晃动,映照着栏杆下缓缓流动的清溪,水泽幽幽地透出一股凉沁人心的寒光,叫人望而凛然。溪畔亭中,红烛隐在琉璃灯罩中,光芒淡淡。商之站在廊下望过去,只见亭间案上酒膳齐备,那少女却慵慵然半躺在一侧软榻上,长发流泻如瀑,灯光下水泽微动,似是刚沐浴过。
自邺都兰泽山下初见以来,两人诸事缠身,似永远都在奔波劳碌着,一年的时间,相聚时日可称短暂。即便因为年幼的相知而彼此了解深刻,但如她这般慵懒随意的样子,他却是第一次见到,怔了片刻,嘴角忍不住一扬,轻步走入亭中,在她身旁的案边落座。
夭绍双目紧阖,脸上倦色深深,睡得正沉,毫不知觉他的到来。商之亦不出声,悄然倒了一杯温酒,在旁慢饮。
风过亭中,吹动勾檐下铜铃轻响。月色穿透云层,银光悠然洒落在少女光洁的面庞上,商之目光凝在她的眉目间,执住酒盏的指尖微微一颤,恍惚中,竟想起那日在曹阳驿站,他为昏迷中的她擦拭汗水时,掌心触碰到那样温软细腻肌肤的奇异感受。
心头猛地一热,随即却又不可自抑地凉下来,仿佛有飞雪无端铺天盖地而至,一点一点,层层冰封住他心中最深处的柔软。
“主公?”一声低呼令他清醒,抬起头,才见侍女捧着一条薄丝被站在面前,此刻正歪着头打量他,含笑道,“是找郡主么?我这就叫醒她。”
“不必――”话音未落,目光一瞥,岂料碰上的却是那人睡意惺忪的双眸。登时有些尴尬,面色微微一红,转过头去。
“郡主刚沐浴就睡在这里,头发还湿着,也不怕着凉!”侍女唠叨着,不顾夭绍已坐起,将丝被覆在她身上,又转身碰了碰案上的酒壶,无奈道,“酒膳都凉了,等我去热了你们再吃。”言罢,手脚利落收拾了满案膳食,提着食盒离开。
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溪流深处,余亭中二人相顾沉默。
“我正等你呢,”终是夭绍微笑着先开了口,她身体包裹在丝被中,仅一张脸露在外面,盈盈笑对商之,“不过这几日太累了,方才撑不住,一不小心就睡去了。”
商之笑了笑:“等我何事?”
夭绍道:“裴府的眼线送来消息,说萦郡主明日就能到洛都了。”她看了看商之,努力令话语沉静,却又忍不住心中喜悦,灯烛下眸生异彩,言道:“尚,其实在你去战场的那日,我便登门拜访过裴行,说了血苍玉一事。他当日并没有答应我,不过……今晨我再度去裴府,裴行却说,只待萦郡主回洛都,便将血苍玉送予我带回东朝。”
“是么,”商之神色如常,似毫无讶异,“那只老狐狸……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他只问我要了一张画卷,”夭绍望着他不动声色的面容,突然有些辨不清他的喜怒,放柔声音道,“有件事你大概不知,十六年前江左裴氏叛变之前,当时朝廷听闻风声,早将邺都的裴府看守住。是我父亲连夜通知了裴行,且因当时邺都的守城将军为谢府家将,父亲就此便利放裴行东去徐州,本意是想让他去劝父兄负荆请罪,回朝解释一切,只不料,裴行尚在途中,第二日裴道熙便已叛归北朝……”
商之目色微动:“这么说,你父亲对裴行有救命之恩。之前为何不曾听你说过?”
夭绍轻道:“之前我亦不知道,是三叔见我求血苍玉诸途不通,才将往事说与我听的。”她看了看商之,神色有些愧疚,低声道:“对不起。我明知道他是你的仇人,这些旧交故情,本不应该去提及的……”
“无碍,”商之淡淡一笑,垂眸望着盏中澄澈的酒水,“我能理解。”他轻轻饮了一口酒,微笑:“为了阿彦,若是我,亦会这般做的。”
夭绍闻言心中稍觉释然,抿起唇,静静微笑。夜风吹皱溪水,夹带两岸花草的香气拂面而至,如此地芬芳迷人,倒令她想起一人,又道:“萦郡主亦是自幼多病的身体,那血苍玉为治病的圣药,本是裴太后赐给萦郡主养身体的,若我们得了,不知她的病能否另有痊愈的途径?”
商之轻声道:“她的病一半是心病,其实并不难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