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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顾欢喜,却不曾发觉身旁商之缓缓放下了手中玉杯,紧抿双唇,目中并无一丝笑意,烛光下的迷幻珠色映入凤目深处,弥漫而起的,却是一缕彻骨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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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至酣时,北帝一时兴起,令移宴殿外,于空旷的玉台上对月饮酒。内侍闻命忙在殿外拾掇案席,不一刻,便恭请诸人外间饮宴。
诸人围拢玉台上,头顶冰轮圆月,脚踏葱郁丛林,眼望冷波汩汩无边无尽,远处更有横山黛色半遮天幕,景致之妙,足以醉人。
夭绍至此心境亦不同方才,夜下当风,望着月生白浪,烟波浩渺,亦觉畅怀。耳边又听慕容子野正轻声念着东朝名士的诗词给晋阳听,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往年在东山时,若逢此夜此景,父辈们必然是聚集一处,曲水流觞,无限风雅。那时自己尚幼,父亲不愿带上自己这个累赘,每每只尾随阿彦身后,扮作小书童,悄悄地去参加名士之宴。因躲在暗处看众人各显风采,前几次倒也无事,只永贞四年的上巳之日,自己稍稍往前站了站,未料那觞就流到了面前。记得自己那时目瞪口呆,旁人却无一分愕然,纷纷笑请自己作诗一首。惶恐之下诗赋如何能出,自己只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下涨红了脸,夺了阿彦手里的笛子,横笛一曲,灌了一杯酒,便逃之夭夭。
而后,她生平第一次酒醉,走了没多远便头昏眼花,卧倒路途,幸亏郗彦随后而至,将她抱回了家中。
想到此处,她眉梢一柔,笑意漾在唇角,再挥之不去。
正沉浸在往事中时,耳边忽传入一人清冷柔婉的声音:“今夜景色既美,喜事亦多,若无佳曲相伴,倒也可惜。明嘉郡主,你说是不是?”
夭绍望着端坐高处的裴媛君,微微一笑,道:“北朝宫中的乐师技艺已极好,今晚的曲子也都很应景。”
月色下,裴媛君秀目澄明,缓缓摇了摇头,笑道:“郡主高赞,他们这些不过是凡间俗乐罢了。前几日哀家倒听一位大臣提起,他去年前往东朝迎亲,曾听郡主奏了一曲《浪击青云》,堪称天外之音。今夜若有幸,哀家倒想一闻那首琴曲的风采。”
夭绍闻言怔了怔,想起那日合奏后商之的叮嘱,犹豫了一刻,待要婉拒时,却听云氏已柔声笑道:“太后,那曲子妾身曾听过,好是极好,但音调铿锵雄浑,却是阵前曲,并不适宜今夜赏月。若太后真想听天外之音,妾身倒有一个建议。”
裴媛君道:“云姐姐请说。”
云氏目光扫过夭绍面庞,又看向商之:“明嘉郡主在江左自是琴技无双,尚儿在北朝又何尝不是精于乐理的第一人。不如今夜让他们合奏一曲,琴笛成双,应也不俗。太后意下如何?”
裴媛君看了眼云氏,声色不动,笑道:“既是云姐姐的主意,哀家自无异议。只是不知尚王爷能否纡尊降贵,为哀家等奏上一曲?”
云氏望着商之,道:“今夜既贺陛下得胜大喜,又贺公主与子野新婚,尚儿自当乐意的。”
话语落下,商之与夭绍还未言语,晋阳已抚掌笑道:“娘亲的主意甚好,我也早听说明嘉郡主的琴曲传神,只是不曾一闻,若今夜能和尚哥哥合奏,怕真的是仙曲下凡了。皇兄,你说是不是?”
司马豫微笑不语,看着商之二人,眸色渐深。举座宾客这时也都望了过来,目中皆含期盼之意。
事已至此,夭绍和商之再无推搪的可能。一旁早有内侍将琴案抬了过来,摆在玉台临水一角。夭绍起身一礼,坐了过去,伸手调了调琴弦,对商之浅笑颔首。
商之站在她身边,将宋玉笛送至唇边,吐气而出,引出曲调。
笛声悠扬婉转,一时如细雨扑洒、春风绕身,夜风中绵绵散开。夭绍唇角一弯,看了看商之,正见他也低头望着自己,眸中含笑。
这是年少时他谱写给她的曲目之一,二人虽从未合奏过,但年少所练,却是熟敛在心。夭绍手腕轻动,琴声随笛音缓缓而起,清丽柔软,似莺鸟低低鸣唱、树木簌簌摇曳。琴笛旋绕,契合了一段,而后音色愈行愈阔,一时晴朗如旭日照空,百里竹林潇澈无限,千里花海明媚不尽,而后音色陡转低沉,宛若江河汤汤流荡、山川巍巍而行,俯望风景如画、山河无涯,令人顿生畅快平生的恣意。
一曲终了,夭绍待要将手收回,却听笛音又是一转,曲声轻柔欢快,一如低低倾诉,又如喁喁私语,缠绵悱恻,浓情之处更是难以离舍,听得她心弦一颤,忙抬起头。
而他却背对着她,侧身面对清池,黑袍飞动,如挽轻云――
正如那次在邙山悬崖边,他第一次以宋玉笛吹奏这首曲子时,她望见他的背影。
诸人本正沉迷于浑似天籁的琴笛合奏中不可自拔,忽听琴声不再而笛音独奏,不由都讶异望过来。夭绍垂首,指尖按着琴弦。她坐在灯火零星处,神情模糊不辨。座中诸人望着她,正自不解时,那琴音却终于缓缓逸出,柔和明丽,渐渐与笛声融和一处……
“确是天外之音。”曲罢,司马豫轻声而叹,似是意犹未尽。
满座嗟叹,纷纷称赞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而在玉台一角的两人,却似已置身事外,长久静默无声。
“归座罢。”半晌,商之轻轻启唇,黑袍一转,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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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品乐赏月不察时,一名内侍悄步至宴上,在慕容虔耳边低语几句。慕容虔面容一紧,立即起身,于司马豫身边轻道:“前朝传来西北战报,请陛下移步偏殿。”
司马豫闻言笑颜微敛,为免打扰裴媛君与明妤的兴致,并无多话,起身离席,与慕容虔快步走去偏殿。
北帝一走,席间气氛更松动闲散了些。裴媛君与诸亲王闲聊逸事,明妤与云氏在旁静静倾听,晋阳席上多饮了几杯,此刻微有曛醉,伏在案上看向慕容子野,微微而笑。裴萦独坐了一会,望着离席凭栏而立的商之,想了想,提步走去。
“尚王爷,”她站在商之身后,轻声道,“慕容王爷方才对陛下说是西北战事,你不去偏殿看看是来了什么战报?”
“自是得胜的消息。”商之淡淡一笑,转过身看着她。
裴萦目光微动,笑道:“看来你又是早知晓了。”
商之笑了笑,没有答话。裴萦望了他一会,将背在身后的手举至身前,捧着一个锦盒,递给他:“叔父让我给你和明嘉郡主的。”
商之接过,并不打开锦盒,目色极深,喜哀不明。他以指腹摩挲了一会锦盒,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血苍玉乃上古灵药,郡主能够割爱,尚感激不尽。”
“不必了,”裴萦神情冷淡,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柔,“听叔父说,这血苍玉为我裴氏换来不少好处,物有所值。而且我如今也病愈了,留着这枚血苍玉在身边,也无多大用处。”
这枚……
果然。商之心中隐恸,唇边却微微一扬,道:“你的身体……”
裴萦轻声笑笑:“前几日在华清宫,姑母派了御医用血苍玉调药,此玉果然灵性,我如今病已痊愈,亦无须再劳尚王爷挂心。”目色如水,在他眉目间再端详了一霎,而后款款转身,并无半分留恋般,自回席上。
商之紧攥锦盒,忽觉胸间窒闷异常。转过头朝玉台的角落望过去,夭绍仍一人站在那里。台下柳枝轻拂,牵动她单薄的裙裾,她孤身面对清池,默默凝望水波流动。暗弱的灯火下,那身影竟是纤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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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司马豫看完战报,立于窗旁,良久无话。慕容虔却是甚喜,道:“陛下,西北阳武关已夺,金城可望,姚融被逼西郡一隅,东北柔然已与我朝签下盟约,西南羌胡亦忙于内乱,姚融无人可依,待不日夺回金城,姚融便是必败困局。陛下还有何可烦忧的?”
司马豫抬起双目,薄唇微扬,笑意并不舒朗。“确是极好的消息,”他合起战报,扶了扶额,烛光间黑瞳如墨,深邃难测,“朕怕是适才酒饮得太多,又逢好事连番而至,有些失态了。”
他坐于御榻上沉吟一会,又道:“传命去西北,命拓拔轩领军暂守陇右,金城不须急夺,待赵王与车邪攻下斜谷关,三军会师,再一并剿灭姚氏叛逆,如此胜券才大。”
慕容虔闻言却不动,轻轻皱了皱眉。
司马豫道:“怎么?”
“陛下,”慕容虔揖手禀道,“西北战马缺乏,粮草亦两月未按时到达。若不能速战速决,云中屯粮匮乏,鲜卑将士恐怕支撑不过半月。”
司马豫微怒,低声斥道:“苻景略竟还未派粮至西北么?明日朝上朕会亲自提醒他。”
慕容虔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垂首道:“谢陛下。”
司马豫放下战报,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茶汤苦涩,竟是好不容易才咽入喉中。一时之间,又想起件事,言道:“朕前几日听人说,鲜卑部这次之所以能战无不胜,皆赖军中从天而降的一位军师,白衣白发,虽是瞎盲之人,但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却是无所不通,堪称神人。”
“神人?”慕容虔莞尔,“是谁这般谣传?陛下,那军师你幼时自当熟悉的,他是臣的兄长,亦是陛下十四年前的丞相。”
“慕容华?难怪……”司马豫似恍然大悟,笑道,“朕许久不曾见他了。”沉吟片刻,道,“传旨命慕容华回朝,朕在治国军政上有诸多疑难,要求教于他。想当年父皇遗命令他为首辅,亦是叫他终身辅佐朕的意思。朕这要求,不算强人所难吧?”
慕容虔摇头道:“陛下言重了,臣这便让人接兄长回洛都。”
至此,北帝如释重负,君臣二人再至殿外,说了西北战报的喜讯。诸人闻之恭贺不迭,玉台上又是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夭绍归座后,望见商之手边的锦盒,想到方才她转头时恍惚是看到裴萦与他在一处说话,心念一动,一时的喜极仿佛是身置云霄间,轻声问道:“那……是血苍玉么?”
商之怔了一下,点点头:“是。”
“我……我看看。”她虽勉力克制着激荡的情绪,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伸手将要拿过锦盒,不料商之却忽然将锦盒按住。夭绍抬起头,身旁宫灯明亮,两人距离又如此之近,她看得清楚,他的面色比之先前大有异常,竟透着些许青白,连那双一贯清冷刚毅的凤目,此刻也凄茫黯沉了几分。
“怎么了?”她看着他,心底隐约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眸间渐起忐忑无所依的慌乱,“是不是……”
“不是!”商之将视线瞥过一侧,淡淡笑了笑,“宴上就不必看了罢,明日路上再看,好么?”
“……好。”夭绍慢慢掉开视线,望着面前杯盏,神色怔忡。
商之忽有些不忍:“夭绍。”
“嗯?”她回首,目光明亮,期翼地看着他。
他却一时什么话也不说,只轻轻握住她放在锦盒上、一直在发颤的手。肌肤相触,才知彼此的手掌都是一般的冰凉。两人对望着,夭绍眸中的光亮慢慢暗淡,却仍紧盯着他,最后一丝光泽沉淀在她眸底,固执不消。
商之抿了抿唇,低声道:“血苍玉只剩下了一枚。不过你放心,雪魂花仍能救活,只是药效减弱……只要阿彦戒了他现在吃的药散,或能……再活数年。”他握紧她沁满冷汗的手心,又道:“事情并未至绝境,至明年初春,燕然山的雪魂花定然再生了,我们还有希望……”言至此处,忽觉不对,望着面前少女刹那苍白如雪的面庞,急道:“夭绍,你听见我说话么?”
夭绍不语,看着他,目光懵然,仿佛大梦初醒。
“……听到了。”她轻轻点头,唇一张一合,却未吐出任何声音。只稍稍清醒,便觉心中的绝望已近撕毁人生的悲怆,而自己的身体更似自九天直直坠落般,顷刻间摔得骨骸四散、支离破碎,再不存一丝气力。
阿彦,九年寻药,生死茫茫,期望、失望、而后绝望……不断轮回,不断折磨――你原来都是这般忍过的么?
她忽地轻笑,幽然道:“希望?还能再希望么?”转眸望着锦盒,目光寒冷厌世,再无素日的光彩清澈。商之眼睁睁望着她一瞬偏执至此,仿佛一霎那,便是沧海桑田、紫陌红尘。看了她良久,将她的手松开,苦笑道:“如果连你都绝望至此,还有谁能鼓励阿彦,令他再生活着的期翼?”
夭绍凛然一惊,慢慢扬起脸。商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他此刻要的,绝不是你带着绝望与悲痛回去。若你还能欢笑快乐,他即便病入膏肓,亦不舍离世。”他微笑道:“那样,我们便还有希望。”
夭绍却无法再笑出,只觉目中酸涩难忍。她微微低下头去,双目一垂,泪水扑簌而落。
商之轻叹:“这是宴上。”夭绍亦感觉周侧有探究的目光朝二人看来,忙侧过身,拭干眼泪,垂首握着杯盏,轻轻道:“尚,谢谢你。”耳畔,晚风吹过,他只低低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如何――夜色愈浓,圆月西移,银光照入杯中,澄澄然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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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夭绍随明妤回紫辰殿。沐浴罢,见明妤寝殿灯火仍盛,想了想,轻步走了进去。明妤晚妆清丽,正阖目倚在长榻上,自东朝随嫁来的两名侍女侍奉在旁,见夭绍来,轻声笑道:“郡主来了,晚宴闹了这么长时间,你竟不累么?”
夭绍道:“不累,想和阿姐说说话。阿姐睡着了?”
侍女们掩嘴一笑:“没呢。”
那边明妤也已睁开眼,含笑望着她:“我便知你今夜一定要找我说话,一直等你呢。”言罢指了指榻边矮凳,让她坐下,又嘱咐两侍女道:“去前朝看看,陛下休息了没?若没休息,黎公公如今不在,叮嘱前朝的人多熬些醒酒养神的茶汤。”
“是。”侍女领命去了。
明妤拉着夭绍的手,笑道:“如何?你想和我说什么?”
夭绍笑着摇摇头:“本想问阿姐如今过得如何,但看方才阿姐的叮嘱,便不用问了。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如此体贴周到,想来平时北帝对阿姐也是极好的。”
明妤轻轻一笑,不置是否,言道:“你若没话问我,我却有话要问你。”说着审视夭绍的眉眼,见她双眸依旧微微泛红,柔声道:“你和云中王,是不是已私下定情了?”
“什么?!”夭绍满脸通红,一时手足无措,解释道,“我和他只是……只是知已好友,阿姐莫要胡说!”
明妤看着她竭力辩驳的紧张神情,目光略动,不知何想。过了一会儿,见夭绍面色红晕已褪,眸中却渐渐透出几分伤愁,心中不禁暗暗叹气。说道:“我误会不误会不要紧,但怕别人误会……北朝朝事正是晦深莫测的时候,你此时入宫,只怕陛下用意并不简单。若真的牵扯到相关利害关系,我却担心自己不能保护好你。”
夭绍淡淡一笑:“这个阿姐倒不必担心,我明日便能回江左了。”
明妤怔了怔:“如何得回?”
夭绍道:“竺法大师正在邙山白马寺,婆婆有命我回江左的急旨给他。若他明日携旨来请我回东朝,北帝断无扣人于洛都的道理。”
“如此……”明妤想了想,蹙眉道,“太后又为何会在此时来旨要你回朝?”
“此事一言难尽。”夭绍叹了口气,便向明妤说了沈太后重病、敬公公乔装至北朝传旨一事。
明妤听闻敬公公起初被慕容子野无辜押入牢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指戳了戳夭绍的额角,数落道:“太后一向最为宠爱你,如今病重,你不日日侍奉在旁也就罢了,竟关押敬公公一行人,真是……”见夭绍脸上亦有惭愧担忧之意,斥责之词终究没说出口,转而言道,“我却当真不知,若非云中王,这北朝有什么吸引你的,能让你半年不回江左?”
问到此处,夭绍笑了笑,脸色微微发白,低下头去,却不肯再言语了。
“罢了,”明妤素知她的执拗,收了口,缓缓自榻上起身,言道,“你既明日出宫,我连夜写封家书,劳你带给我父王。”
“好。”夭绍站起搀扶住她,望着她还未隆起的腹部,脑中忽想起苻子绯昨夜的病容,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明妤瞥她一眼:“还有何事忧愁?”
夭绍心下黯然,却又不愿在明妤面前流露太多伤感,勉强笑了笑,道:“我却是懊悔,不能守在宫里看我小侄子出世了。”
明妤微笑垂首,手掌轻抚腹部,柔声道:“总有一日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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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后,司马豫正与裴行等人在文华殿议事,一时有内侍通传,东朝竺法大师手执沈太后懿旨于宫外求见。
“竺法大师?”来者甚为不速,司马豫心起疑惑。然东朝慧方寺主持竺法、北朝白马寺主持竺深,此二人圣名满天下,不仅义理精深、悲天悯人,更因俗身皆出自两朝皇室,尊贵无比,天下无人敢待之不敬。更何况如今竺法携沈太后懿旨而至,虽来得鲁莽,司马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