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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怨恨(十八)
温顽不寒而栗。
她回头重新握紧蒙惇的手,才找回几分信心。
“这是怎么回事?”她尽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我们要不要报警?”
不, 哪有正常人?从村民到她和蒙惇, 没一个对摆在地上的人头表示惊讶, 连一声像样的尖叫也没有。就像是一群蹩脚的演员, 手里捧着剧本演戏,假得要死, 还要装作入戏。不过, 即便是假装, 也得硬着头皮装下去。
余健就老成多了, 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说道:“我是这里的村长,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你们先回去吧。”这句话是专程针对温顽和蒙惇说的, 他开口,对身边的余劲讲了几句话,余劲立刻快步走到温顽身旁,粗暴地抓住她的左手手腕,“跟我走——啊!”
是蒙惇狠狠打掉了他的手。
“你!”余劲大概是第一次挨打,梗起脖子就要大骂。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蒙惇那双冷漠的眼睛,嘴巴就像是被人捂住一样, 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们跟我来!”他将双手背到身后, 退出人群。
“我们先回去吧。”温顽牵着蒙惇的手, 也走出人群, 她小声说, “等下再回来看看。”
放长线,钓大鱼。
她还记得余健刚才那句低语——“又死了一个。”
又。
这桩杀人案,绝不是第一起。
余劲领着温顽和蒙惇回了自己家,张丽春两只手握得紧紧的站在门口,见到三人回来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又重新提起心问余劲,“你爹呢?”
“他等下回来,饭菜都做好了吧?”
“嗯,洗洗手就可以吃了。”
“我们先吃饭。”余劲拦在门前,对温顽和蒙惇说。
温顽笑容不变,“洗手在哪呢?”
“后院我接了水,你跟我来。”张丽春赶紧领着两人回去。
等到她们再出来的时候,余劲仍然端坐在前屋的桌边,“吃饭吧。”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四人各有心事,都吃得细嚼慢咽,无声无息。
吃完饭,余劲催促着温顽和蒙惇赶紧上楼,赶时间似的。
等温顽和蒙惇一进屋,就听到背后传出反锁的声音。
余劲走了。
“他是不是把我俩当傻子糊弄?”温顽把脸贴在窗户上,静静地把头伸出墙,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正好看到余劲走出一楼,走出院子,朝着之前那群人集结的方向走去。
锁门的时候一点没遮掩,连掩饰的工夫都不想做了。
蒙惇学着她人站在窗内,脑袋探出墙,“回去看看?”
“行。”温顽高高兴兴地跳出屋子,张丽春在后院洗碗,听水声就知道,不用担心她上楼。
不过,她刚飘到二楼走廊,正等着蒙惇时,却突然看到一阵黑烟在远处一闪而过。
在大山村的范围内。
蒙惇低着头往下飘,见她没跟上,疑惑地问:“怎么了?”
“先不去余健那,跟我来。”温顽记住那道黑烟雾柱闪现的位置,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蒙惇问也不问,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不久,温顽到了那道黑烟雾柱闪现的位置附近,搜寻一圈,却无所获。
“我刚才看到这里有怨气出现过,怎么不见了?”温顽疑惑地说。
蒙惇听到这句抱怨才知道她在找什么,也查看一圈,突然指着旁边一间屋子,“去那看看?”
温顽抬头一看,真巧,他指的那间屋子竟然是田文家。
“看来这个田文真的有问题啊?”温顽好奇地穿墙,按照蒙惇的指示到了后院,停在井前。
二鬼面面相觑。
“又是这口井?”温顽难以置信。
“我下去看看。”蒙惇飘下井。
“等等我,我也去。”温顽太好奇了,跟着他一起到了井下。
正如蒙惇所言,这里是一口枯井,果然不深,也没有水,井底到处是沙粒,一滴水都没有。
同时,在井底,一口怨气赫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你之前忘记带走吗?”温顽看着这团怨气,不解地问。
蒙惇目光凝重地摇摇头,“我之前离开时已经搜索过,井底没剩什么东西。”
温顽当然相信他说的话,顿时一惊,“这么说,井底的怨气是有人故意拿来的?”
而且,是刚拿来的!她们才离开田文家多久?
温顽愣了一下,弯腰把那团怨气拿起来转化后食用。
“如果我守在这里,能等到那个把怨气拿来放这的人……或鬼吗?”她是真的很好奇。
蒙惇不得不戳破她的幻想,“我觉得如果你留在这,没人会来的,鬼也不会来的。”
“……也对。”
守株待兔,等的也只是一只傻兔子而已。
能够将怨气运到这里来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不会是个傻子。
“不过,这个把怨气运到这来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怨气在侧,可以使家宅不宁,也许此人和田文有仇。”
“会不会是田文自己?”温顽说完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就是瘸子,能干什么?”
“还是先去看看余健那到底出了什么事吧,去晚了,说不定人都散了。”蒙惇提醒她。
温顽顿时将田文家的事情放下,一团怨气与一颗人头,她对后者更感兴趣。
“走。”她飘出院墙,却突然发现田歌谣正从远处慢悠悠走来。
她刚担心撞见这小姑娘她又要哭,想起自己是鬼,便安心地继续飘走。
温顽心中挂念着余健那边的事,心无旁骛。
所以她没有看到,自己与蒙惇走后,田歌谣转过身盯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样子。
……
回到一群人聚集的那个路口。
人都不见了,路口没有血迹,人头也不见踪影。
但路边一栋屋子里亮着灯,而且,有许多人在里头说话。
这些人都是压低声音在讲,但聚集起来,分贝就显得惊人了。
温顽和蒙惇小心翼翼地飘进去,果然在一楼前屋见到之前那些人。
余健站在最上头,人头摆在他身边的方桌上,余劲手上拿着把刀。
下面议论纷纷。
“这次的事,挺不寻常。”
“不像是普通人做的。”
“会不会真是……”
“真是谁?”余劲将刀尖对准最后一个说话的人,“小心你的嘴!”
台下大多数人都是老人,就算是中年人,也是四五十岁,身体不好的那种。被余劲拿刀抵着的这个,年近六十,却不像蒋叶希那样须发乌黑,而是面容憔悴,头发全都白了,被余劲用凶狠的眼神一看,刀都没上先被吓住。“我,我没说什么……”
“回来!”余健不悦地看向余劲,“现在这个麻烦又不是某一个人的麻烦,而是要整个村子一起承担的,你跟长辈较什么劲?现在是你张牙舞爪耍威风的时候吗?”
“哼。”余劲收了刀,回到余健身边站着。
余健还没说完,“再说,这件事又不是你拿刀子能解决的?”
“爸,你不会跟他们一样觉得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吧?我看就是某人作怪!”余劲说完,用阴冷的目光将面前众人全都扫了一眼,几乎每一个跟他对上眼的人都忍不住抖一抖。见状,余劲似乎觉得挺可乐,总算笑了两声,“要是叫我抓到这个人,别怪我不客气。”他辅助性地耍了耍刀,这“不客气”三个字的意思呼之欲出。
这次余劲没针对某一个人,余健便未阻止。
他亦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众人。
温顽盯着人头看了半天,勉强认出这是个男人,中老年男人。
——不过这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了,整个屋子里,一个女人也没有。
“先把阿正下葬吧。”余健扭头看到那颗人头,不忍地说。
有人插嘴,“村长,阿正的尸体还没找到就……”
“我爸说了下葬就下葬,不埋还等什么?逗蚊子呢?你们缺这点肉吃?”余劲鄙夷地问。
温顽没忍住,噗地一笑。
余劲说话,还挺有意思。
“我们真的不报警吗?”这次说话的人坐在最后面,也是一张新鲜面孔。
基本上被余劲开口怼过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闭着嘴不敢说话。
无论是之前那个猜疑凶手的,还是另一个试图阻止下葬人头的,都老老实实地坐着。
“唷?”余劲拎着刀走过去了,“你想叫警察到村子里来?不把我爸放眼里?”
“余,余劲,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叔叔,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这人胆子大点。
“哈哈,我叔叔?你也姓余?”余劲翻了个白眼,“我是三代单传,你跟谁攀亲戚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怨恨(十九)
“你……”
余劲冷冰冰地打断他:“安强, 你还是识相点吧?”
当面被叫了全名, 这男人也不怕再撕破脸了。
“余劲,你不要太过分!你是村长的儿子,但也是我们的晚辈, 就算你不想认我这个叔叔, 这是事实, 我不姓余,但我不用听你的威胁。”名叫安强的男人在村子里似乎也有几分公信力, 当他说完这番话,看向周围时,不少人都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也算是支持了。
不过温顽更觉得他们可能是纯粹讨厌余劲, 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那好吧安叔叔,你觉得我们村子里这个情况, 可以叫警察来吗?”余劲摊手。
“可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人, 难道真要靠我们自己解决!你们谁会破案?”安强吼道。
“嘁。”余劲冷笑一声。
安强的额头上渗着冷汗, 也依旧咬牙与余劲对视,毫不动摇。
余劲拿着刀, 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安叔叔你说话声音有点小,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这实在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了。
然而安强依旧不在乎。
“我……我觉得, 应该报警。”他真的说了。
“行, 行, 不错,你。”余劲放下刀,慢悠悠踱回到父亲身旁,“爸,我说不过他,报警吧。”
余健立刻剜了他一眼。
“阿强!”余健朝安强喝道,“你别忘了,我们村里的情况,就算叫警察来,难道他们会帮我们?我们跟他们又不是没起过冲突,这次要是求上门,岂不是主动送上把柄,任人拿捏吗?”
温顽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别看这村子偏僻又落后,没想到这里的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一个个简直都是天生的忽悠高手。
不过,当所有人都会忽悠的时候,忽悠就没用了。
“那也好过直接死了吧?”安强根本不在乎余健说的话,他指着桌上那颗人头,“阿正是多小心的人……我才刚刚跟他分开不久他就死了,连求救也来不及。如果我们自己能解决,还至于等到阿正死?村长,难道你希望我们所有人都死光吗?”这句话的指向性十分明确。
但余健还是要老套地问一句:“你什么意思?”
“哎呀,爸,人家的意思很明白,杀人的就是我们父子啰。”余劲笑嘻嘻地说。
温顽简直看不出他是站谁那一边的,不明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他在帮安强。
不过他也不一定是在帮余健,好像有点搅混水的意思。
“就你话多。”余健嘴巴上像是责怪,语气却俨然是赞许了。
有时候,说话直白是很有好处的。
安强搞暗搓搓的指向性,余劲就替他挑明。
暗搓搓的还可以玩“你懂得”那套,暗潮汹涌的手段又能恶心人又能搞事。挑明了就得公开站队——显然余健在村中还是有声望的,至少他这个村长不算是被架空,顿时有几人就跳出来替余健指责起安强。第一次见到余健的时候,温顽还觉得他是个垂暮之人,可是回到这个场合,他便精神十足。不知是因为喜欢这环境才产生这气场,还是因为本来就有这种气势才撑起这样的精神?
“这件事总要解决!”安强见大好局面直接崩溃,无比失望,“难道我们就坐在这等死?”
“不能报警!”余健坚决地说,“除了这个,用什么手段都行!”
“这么说,村长您有办法?”
“……”
“您不会是没有,随便说说来安抚我们吧!”
“我有办法。”余健不得不张口给出承诺,“我会解决这件事,你们大可放心。”
“真的?”
“当然!”
“那我就等着您把这个凶手逮出来!”安强带着自己的朋友走了。
留下来的,不是余健的亲信,也是信任他的人。
温顽高高飘起,将房间里的人全部摄入眼中。
“田文不在这里。”她告诉蒙惇。
温顽不可能跟其他人讨论这件事,她只能把一切发现告知蒙惇。
可惜这次蒙惇也没有头绪。
“我觉得……”温顽落回地上,“凶手不是为了恐吓,就是为了报仇。”
蒙惇点点头。
在明显的地方留下一颗人头的手段,的确很惊悚。
可惜这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正常,他们竟然很快就习惯了,看到人头也不惊讶。
不论做出这件事的人或鬼有什么目的,都只好失望了。
温顽真心实意地说:“这回我一定要留下不可了。”
没什么比解密更让她快乐。
至于蒙惇,他永远都会舍命陪君子的。
就在温顽下定决心时,余健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这件事,恐怕真不是哪个人捣鬼。”他沉声说道。
“唉……”门口突然传出叹息声。
余健朝门口望去,温顽也看了一眼,来人很老,她不认识。
“阿树?”余健惊讶地喊了一声。
余劲看了门口那人一眼,不甘不愿也开口道,“田叔叔。”
温顽顿时明白这位老人是谁了——他便是田文之父,田树。
他拄着一根拐杖还不够,另一只手用力地撑着门旁的柱子,这样才站稳。
“村长。”他慢悠悠走到余健面前,“你打算怎么做?”
“阿树,你来干什么?”余健对朋友倒是很关心,“你身体不好,就别出来了。”
“越是虚弱,就越要走动,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要烂在床上。”
“……”
“你不用安慰我,先谈正事吧。”田树咳嗽两声,静静地说。
余健瞄了余劲一眼,后者立刻走上前去扶住田树,连那把短刀都扔了。
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很难看,但他还是用力地搀扶着田树,并未推脱。余劲把田树扶到旁边去坐下,顺手扯过来一个凳子自己也落座,眼睛盯着余健,等他开口。
“我想……请出祖先的遗物。”当余健说出这句话后,底下立刻响起嗡嗡嗡般嘈杂的讨论声,几乎每一个人都流露出畏惧与惊讶的神情。在所有人里,只有三个人的表情最冷静,一个是做出这个提议的余健,一个是目光凝重的田树,最后一人是手没松开过的余劲。
后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余健身上。
“我特意来这,就是猜到你会有这个念头。”田树无奈地说,“村长,你应该很清楚,虽然祖先将遗物留给我们,但是一代代传承下来,人人都知道这遗物并不是一个好东西,一旦请出,说不定反而会有大祸。”
“还有什么祸患会比死更可怕?”余劲冷冷看着田树,“只要它现在能帮我们解决面前的麻烦就行,至于祸患,难道我们不请出它,就没事了吗?安强这人脑筋不好,但有一句话说得对,现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死,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在等死!”
“那件遗物,也许会给我们的后人留下……”
“我没结婚,没有子女,所以我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想法。不过,田叔叔,您自己想想,您儿子那样的人,就算您不给他留下麻烦,他自己还折腾不死自己吗?这种后人,保护又有什么意义!大不了,我们离开这座小山村,到外面去!外面的世界,不是比困在这个小地方要好得多?”
田树扭头看着他,田树的目光中充斥着满满的怒火。
然而余劲毫无畏惧。
二人对视片刻,田树忽然一笑,“阿劲,如果外界的世界真那么好,为什么你从没出去过?”
这句话,就像是一刀狠狠戳进余劲的心脏,他瞪大眼睛,一时竟然无法回答。
“哼。”田树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余健,“村长,我们要解决这个麻烦,有很多办法,并不一定需要动用祖先的遗物。”
“你有办法?”
“其实很简单,只要村长您肯下命令,叫大家牺牲一下就行。”
……
在田树与余健讨论时,温顽和蒙惇也在讨论。
“祖先的遗物?这大山村里又不是同姓人家,竟然可以共同供奉一个宝贝?”
“你想找出它?”蒙惇马上明白温顽的念头。
“当然,这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年代感,一定很厉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尊玉像?一把剑?”温顽在心中勾勒出这样宝贝可能的造型,浮想翩翩。
蒙惇笑着说:“我倒是想帮你找,可惜我在找东西方面实在不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