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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开个玩笑。甚至低低的声音里都是女孩子调笑似得娇憨轻快。
秦伯看到她和屈眳低语什么,开口道,“苏己方才说甚么?”
半夏一下被秦伯点到,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就想搪塞过去,可秦伯目光如炬,秦伯是在位二十多年的诸侯,威严比屈襄还要厚重。
原本的谎话到了嘴边,对上秦伯看过来的眼神,半夏舌头一转,“小女觉得,既然他留在西戎威胁太大,不如把人给抓来。”
这话说出来,半夏自己都觉得像是在说废话。可秦伯看她的眼神却古怪的很。
她不知道,此刻虽然倒是礼崩乐坏,但还远远没有到后世厚黑学流行的地步。智谋甚至都还只是萌芽状态。两军对战多的是靠战车对冲,讲究一个勇字。兵者诡道也的思想也没有萌生出来。
诸侯贵族之间都讲究信誉。至于阴谋诡计?不是没有人用过,但很少很少。
“那、如何抓?”秦伯看半夏的目光都认真了不少。
半夏原本不过一句戏言,谁知道真叫秦伯给听去了,而且不仅仅听去了,看上去还当真了。
这话有什么好当真的!
“不如……”半夏脑子转的飞快,“秦军先露出不敌,而后宴请他过来,宴会之上,一把将他抓了。”她开始满嘴跑马,反正这东西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当真吧。
“没有了主将,就像人没有了首级。到时候再发起猛攻,就可以了。”她强撑着说完,一屁股坐回去,心虚的很,唇干舌燥。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是秦伯了。
她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废话。半夏拿起面前的陶杯,喝了好几口水。突觉到身上有些不对劲,她抬起头去看,见着身边屈眳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半夏不由得挺直背脊,却发现,周围的秦人也都这么看着她。
“……”秦伯沉吟一二,看向身边的卿大夫。
这模样就是要商议要事了,他们两个不再适合呆在这里,半夏很有眼色告退,屈眳拉着她到外面,面色有些古怪,“苏己在楚国呆这么久,作风和楚人也差不多了。”
半夏听不明白,“甚么?”
不过她记得那种玩笑一样的话说出来之后,反正那些秦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古怪。
“方才那话,就算是我楚人也不一定说的出来。”屈眳说着,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原本她只是喜好和平常女子不太一样,谁知道她想的东西也和平常女子不一样。
平常这些中原人打仗实心眼的很,尤其宋国人,更是遵循古礼。讲究那些计谋的是他们楚人这些被中原人鄙夷的蛮夷才会用。
“苏己果然不一般。”屈眳说这话,半是赞叹半是感叹。
眼前女子明明不是出身楚国,可看方才的那番话,就是他也没像她说得如此轻松。
“那可是大夫。”屈眳板起面孔,“苏己说抓他,说的如此轻松。”
半夏眨了下眼,不太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不过就是说她胆大了。
“等到秦国西戎事了,立刻回楚国。”
半夏抬头,“这么快,不是要等到新妇返马的时候才……”
这么一来一去,也差不多到三月了。
屈眳却不容她再说别的,他定定的注视她,半夏所有的话,顿时全都吞入喉咙里。总感觉他好像知道别的,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两日之后,风雪放晴,秦人和戎人再次一战。
半夏跟在最后面。她在车上站着,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紧接着,御人满脸慌张拉过马头,径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御人调头的突然,半夏差点没甩出去,她两手紧紧抓住面前的车轼,车身颠簸剧烈,若是一不小心,就要真被颠出去了。
周围都是疯狂逃命的模样,半夏两手死死抓住车轼,在惊慌之中看看两旁,她失望发现,屈眳不在。
也是,他应该在后面,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马上跑到她面前来,后面?!
要是真出事的话,他那儿岂不是更危险在?!
半夏想到这里,在车上待不住了。
屈眳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第61章 雍水
秦人仓皇逃命;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如刀子一样疼。逃窜之下,晕头转向;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其实许多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见到前头的人突然跳转头来拼命逃窜,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但就跟着逃了。
一路逃出好远,才堪堪停下来。半夏双手紧紧握在车轼上;被凛冽的寒风冻的发肿。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此刻领头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时间这里的人全都看向了车上的女子。
车上女子能通鬼神,一时间,半夏成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都道是兵家胜败无常;但前几次秦军是真的没有半点战败的迹象;甚至秦伯等人也是稳打稳扎,没有半点冒进之举。当然这个也说不好,毕竟有时候被敌人出其不意,的确可能导致溃败。
她对着几十个人炯炯的目光;强行冷静下来,展开双臂;在寒风中跪下来,她闭上眼,嘴里念叨有声。
她能通鬼□□声;实在是太响。周围这一群人,又是亲眼见过她的本事,所以哪怕她只是装模作样,也有大把的人安静下来,垂下头,表示虔诚。
人类的童年时期,不管哪个民族,对于鬼神都是发自内心的虔诚和恐惧。如果不祭祀鬼神,还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罪名,可以引来其他诸侯的讨伐。
他们对于鬼神的敬畏,远远超过现代人的想象。
半夏睁开眼,她看向之前逃窜过来的路,“会来的。”
下头的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半夏满脸高冷和不可捉摸,那张精致的面上,覆盖着一层寒霜。这下原本想要上前问个究竟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前了。
过了半个时辰,和之前所说的那样,一行乘车行到这里来,见着原本应该溃败四处散逃的队伍,老老实实坐在那块地上。
溃败之军,难逃四处散逃的后果。秦伯只是为了骗戎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要看着手下各自分离。
所以特意派人将散逃的队伍聚拢过来。
车上的人因为这些人跑的已经没多少影子了,最多可以留下那么十多个,没有想到河岸边,不仅都在,还都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屈眳从后面赶过来,他嫌弃御手速度慢了,干脆亲自御车过来。
寒风刮面,带起被戈戟割过的疼痛,他面不改色,飞快的奔驰过去。一到河岸,他紧紧拉住辔绳,险些让驷马扬蹄。
他跳下车来,大步走过去。
屈眳的目光在秦兵里头寻找,突然有个人站起来,“伯昭!”
声音不复之前的娇软,甚至染上了些嘶哑,但是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苏己!”
只见着有个人站起来,头脸都裹的严严实实,摇摇晃晃站起来就往他这里走,他大步走过去,见她脚步踉跄,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半夏是真受不了这儿的寒冷天气,找了一块布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甚至口鼻都给捂住,就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屈眳大步走到她面前,见着她浑身都是严严实实的,拳头紧了紧。他就该在她到雍城之前,把她打晕带回郢都,国君也好,父亲也罢。到时候不管有多少诘难和惩罚,他一人顶下来就是了。
总好过让她在这苦寒之地,吃这份苦头。她一个女子,哪怕体质比旁人稍微好些,但哪里又能扛得住这里的气候!
“先上车。”屈眳看了一眼那些老实巴交坐在地上的秦人,许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一手提起她的胳膊,把她提上了车。
他上车,持起辔绳,口里叱喝一声,立刻驱动了车马。
因为接到了自己想要接到的人,所以他不再像来时候的那样急速。他看了一眼已经坐在车里的女子,没好气道,“起来!这不是安车更不是帷车,不能坐着的!”
半夏逃命的时候,浑身骨头都要被颠散了。现在腰骨都酸痛着,直不起来,要她还和之前老老实实站在车上,实在受不住。她一手揉在腰上,开始哼哼唧唧的,“可是我腰真的很疼很酸啊,骨头都要散了。”
之前还能忍着,到了屈眳面前,她就忍不住了。压住的酸痛此刻成倍的往外翻涌,气势汹汹。
屈眳看了她一眼,她此刻坐没坐相,直接往地上一坐就行了,甚至两腿都没有收到臀下。
他脸颊上抽动,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振了一下辔绳,口里叱喝一声。
到秦伯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半夏还是窝在那里没动。屈眳先下车,见她抱着膝盖坐在车厢里。
“下来。”
“腿软了。”半夏答道。
屈眳愣了愣,半夏还在继续,“要不伯昭叫些人过来把我弄下来?”
“说甚么傻话,你是女子,真叫几个男子过来,那还了得?”
半夏听着差点闷笑出身,楚国本来就不讲究男男女女那一套,男女接触更是不禁。屈眳满脸正义说那些话,也难为他没笑出来。
半夏哦了一声,她挪动了两下。半夏没有骗他,她是真腿软了。刚刚那一路上的惊吓,还要极力保持平衡,不然有可能要被甩出去,现在还能动就已经不错了。
“伯昭没事吧?”她慢慢的扶着车较落了地,转头去看屈眳。
屈眳眉头略有些不解的皱起来,要说她无情,她会像此刻一样在意他的安慰,但是要说她有情,之前对他冷冰冰的,丝毫从她身上得不到别的回应。
“我无事。”屈眳说着一手直接提起她的胳膊,不顾她的呼痛直接把她给带到已经搭建好的营帐里头。
秦伯在之前故作战败而逃的架势,范乘此人的确是不好对付,秦伯照着之前半夏所说的,假败之后,请范乘前来。
半夏在营帐内呆着,屈眳也哪里都没有去。他坐在席上,就这么和她一左一右的坐在席上。
半夏终于忍不住道,“秦伯真的要那么做啊?”
屈眳抬了眼,“难道自己说过的,就不记得了?”
明明主意就是她出的,到如今反倒是怕的不行。
“我原本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道秦伯当真了呢。”半夏说起此事,还是满脸的郁闷,那话说出来都是一股的胡闹,原本就没指望秦伯会采用,谁知道秦伯还真的听进去了。
屈眳看了她几眼,“有了这么一件,秦人恐怕也舍不得放你走吧?”
他说这话听着像是在开玩笑,可半夏听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秦伯已经在宴请范乘,请范乘过来了。”
“他还真过来?”半夏一听,惊了一下。
“两国结盟,乃是一件大事,范乘怎么能不过来?”屈眳拿出火钳,将面前的火盆里的火拨弄的更旺盛些。
屈眳对半夏招了招手,半夏迟疑了一下,到他手边坐下。火盆里的火苗然的正旺,半夏把手伸出去,屈眳看她手红彤彤的,直接抓了过来,半夏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挣扎了两下,只好让他看了。
屈眳看了两眼,见着红肿是冻出来的。他心情有些烦闷,拿了一双厚重的手套给她套上,“这儿果然没有甚么好地方。”
“如果这里是好地方,西戎也不会时常来抢掠诸夏了。”半夏说着把手凑到火盆前继续烤了烤。
屈眳站起来,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他是楚人,身份特殊,所以秦伯宴请范乘的时候,他不宜在场。所以也不知道秦伯把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秦楚两国互相结为婚姻,眼下又有晋国这么一个共同的敌人,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屈眳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外面的响动突然多了起来,隐隐约约的有人的叫喊声。那声叫喊很快戛然而止,紧接着外面有人被堵住嘴,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秦伯得手了。”屈眳放下帐门,回来道。
他坐下来,看向半夏的目光带了许多探究。
半夏被他的目光看的浑身上下都难受,“就得手了?”
“范乘怎么也不会想到,秦伯给他来了这么一招。”屈眳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哪个人把宾客给抓起来的。
半夏有些哭笑不得,一句话,竟然就把一个大夫给抓起来了。
“之后,秦伯就是要攻打西戎了吧?”说着,外面的声音更响了,而后一声聚集众人的牛角号声响起。屈眳直接掀开帐门出去。
没了主将的大军实在是称不上有多少战斗力。秦军扣押了范乘,而后偷袭西戎所在。把人打了个溃不成军。
后面的事,半夏过了两三天才知道。秦军大获而归。除去那些俘虏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范乘了。
秦伯对半夏的态度原本就好,此刻更是和颜悦色。
公孙缪私下找她,“国君十分赞赏苏己之才能,此时苏己正好在秦国,为何不顺道留下来呢?”
人已经到了秦国,那么正是好机会。公孙缪原本以为苏己只是能通鬼神,现在才发现她的本事不仅仅如此,既然这样,能留在秦国,那简直大幸。
半夏想了一通,不知道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可能,她只是笑笑,“吾子好意,小女心领了。留秦一事,到时候再说。”
几句话先把公孙缪个打发走,毕竟眼下还有正事,公孙缪也忙得很,没有时间和她做太多的纠缠。暂时把此事放置在一边。
秦伯抓了范乘,攻破了西戎大军,大获而归。只是秦国太子受了伤,屈眳的箭帮了他一次,不能次次都帮,秦伯攻下西戎几个方国之后,班师回雍城。
半夏站在车上,听到不远处有人的嚎哭,那些哭声连成一片,在寒风里格外的碜人。
她忍不住问了问御人,御人对此毫不在意,“那是要带到雍城的戎人。这些戎人知道自己要到雍城去,觉得回来无望,都在哭呢。”
半夏听后,忍不住扭头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那哭声越发凄厉,她伸手搓了搓身上,扭头过去不再多言。
秦伯返回雍城,进行了献俘仪式。另外抓来的范乘,也是好生相待,给了他礼遇。秦伯一点就通,还派人在西戎那儿散播了范乘已经投靠秦国的流言。
半夏回来之后,屈襄上门来慰问。其实在半夏走了没有多久之后,屈襄便有些反悔让半夏跟着秦军前去西戎这种险恶之地。只是话语说出去便收不回来,而且也不好将人专程接回来。
幸好等到人平安无恙,从西戎回来。
“见着苏己无事,我也可以放心了。”屈襄上下打量了半夏一遭,见她和离去没有任何区别,也没见消瘦,更没有病痛。这才放心下来。
“多谢左尹牵挂,小女一路无事。”半夏道。
屈襄点头,他原本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不知苏己可在道上遇上了甚么事?”
其实这一路上,秦军到底有何事,战况如何,屈眳都能告诉他个大概,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半夏提起。
半夏并没有跟着秦伯一道冲锋陷阵,一直在后面,知道的很有限,她随意挑了几件事和屈襄说了,另外又提起了自己胡言乱语,结果被秦伯听去一事。
屈襄听完之后,和之前在秦营里的那些秦人一样,看她的眼神古怪起来。
半夏心跳的飞快,她也曾经想过,不把此事告诉屈襄。但觉得当时屈眳也在场,就算瞒也瞒不过,与其让屈襄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自己和秦伯说过的那些话,还不如自己亲自告诉他。
“小女在秦伯面前,原本也不过说笑的。谁知道秦伯竟然还真当了真……”半夏说着有些坐立不安,她原本坐在茵席上,身子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这个我知道了,”屈襄说着笑了,“只是没想到,苏己会有如此智谋。”
智谋二字,听得半夏怪不好意思。
“三月返马已到,我们也要尽快启程,返回楚国。”
屈襄和半夏说完,就去和秦伯辞行。秦伯几番真心实意的挽留,都被屈襄婉拒。
半夏去叔芈那里辞行,意外的遇见了公孙缪,公孙缪在门口,半夏连装作看不见躲开都不行。
“公孙。”半夏见躲开无望,只得摆出笑脸。
“我听太子说,苏己要回楚国了?”公孙缪问。
半夏点头,“我奉楚君之命,陪同叔芈前来雍城,现在叔芈三月返马,我也该回去了。”
“那、之前和苏己说的事呢?”
半夏僵住,此刻他们在门口,门外就是大道。大道之上,有许多秦国卿大夫的车辆来来往往,站在这里真是无比显眼,而且还躲避不能。
“啊?”半夏只能装傻。
“之前和苏己说过的,留在秦国一事。”
“小女所有之物,都在楚国。”半夏满脸难为情,“在秦国,这……”
如果秦伯不能给她比在楚国更优越的条件,那么这次也只能算得上是在秦伯面前摆一摆她的本事而已。
“我听说苏己的父母也不在楚国郢都,对吗?”
半夏点头,她对公孙缪知道这些丝毫都不不奇怪。
“女子在世间立身的,唯有夫君和子嗣。苏己嫁我可好?”
半夏目瞪口呆,她嘴微微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