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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半夏开口,“你应该就是宋人吧?”
半夏见他神情一僵,知道自己猜对了。
“宋人三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甚么?”她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华远。
华远被这个女子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只是见她没有高呼引来人的打算,脸上绷紧了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你可是楚人口里能上通鬼神,预测晴雨的……女巫?”华远迟疑一下问道。他常年担任前往各国的行人,听说楚国有一巫女,术法强大,上通鬼神得知晴雨,几乎无不中。这样的人,楚子出征,应该不太可能不放在身边。
“我不是巫。”半夏想起楚巫那鸟毛冠子,和浑身上下和非洲土著似得打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来楚营,到底所为何事?”
“……”华远站在那里迟迟不言语。
“你难道想要见国君?”半夏猜测问道。半夏见他眸光闪烁一下,但很快归于平静,马上知道自己没猜对,但是也说中不远了。
“此次出征,国君还带了好几个卿大夫,你是要见他们吧?”只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很清楚路况,结果误打误撞的跑到她这里来了。
华远的打算已经被她说中了,他原来就是打算见楚将的。谁知竟然到了她这里。
“你来这里,是为了想要说服楚军解开商丘之围吗?”半夏继续道。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华远开口,他叹了口气,抬手对面前的女子作揖,“有劳吾子相助。”
半夏听后,只是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眼前男人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哪怕知道他的来意,她也不一定非要帮忙。
谁要他开始还想要吓她来着。
“商丘之中,已经是饿殍遍野了。”华远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这番话哪怕对着楚将说起,带着浓厚的屈辱味道,但面前站着的是女子。眼前的貌美女子气质平和,少了楚将身上的那一股戾气。就是没了那一分戾气,所以许多话都能涌口里说出来。
这个情况半夏也有所猜测,城池之内只能靠粮仓顶着,贵族还好说,但是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她身在商丘城墙之外,并没有目睹商丘城内的惨状。
那神色温和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神情有些怔松,“那为何不和国君讲和呢?”
华远的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吾子不知楚宋之间有旧仇,尤其这次宋杀楚国行人,更是惹怒了楚子,若是开城门,恐怕楚子盛怒之下,不知要做出何事来。”
他还没和半夏说的是,晋国已经令宋国死撑,不管如何,都不能向楚人投降。如果一旦撑不住了,向楚人投降,那就开罪了晋国,到时候楚国人才走,晋军就要打来了。
如此之下,实在是左右为难。
“……”半夏也没想着要为难他,她看这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此行的目的她已经知道,她叹了口气,楚军驻留宋国也有一段时日了,许多人思念家乡,不想再在宋国这么呆下去了。
人心不复之前,就是她这个平常不怎么管事的,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竟然不想去国君面前,那么我把你领到另一人面前,”她看到华远面露喜色,“但是,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要说服楚王退军,照着半夏自己对楚王的了解,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半夏出去了一下,华远忐忑的在营帐内等待。自己此刻要办的大事全都在女子之手,可现在他也只能仰仗那位女子了。
不一会儿,半夏回来了,和她一同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气度不凡,一望便知身份不简单。
“在下屈襄,不知吾子前来,所为何事?”屈襄说着,抬手向华远一礼。
礼节周到,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华远丝毫不在意,这种情况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半夏去找屈襄的时候,正好屈襄还没有入睡,两人关系尴尬,可是这种大事,除了找他,她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要去找谁。
幸好,屈襄对她态度冷淡,还是让人把她放进去了,听她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就起身和她过来了。
屈襄知道华远的身份之后,就含着淡淡的敌意。
华远说的脑门生汗,一直说到如今商丘内的惨状,泣不成声,请屈襄宽容一二。
屈襄见他声泪俱下,而且商丘城中的惨状也并非是华远捏造,他也似乎有所动容。他沉吟了一下,“此事若是我一人,还不行,必须还有其他人一起。”
说罢,华远涕泪满面的抬头看他,似乎在想屈襄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他想明白了,顿时一把握住屈襄的手,连连道谢。
屈襄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当做抚慰,他快步出去,走到门口看到半夏站在那里,“苏己也来一下。”
半夏立刻跟着他出去,屈襄走在营地里,他抬手让自己的随从过来,让她和随从呆在一块。然后他就去了另外一个公子的营帐内。
楚王出征,带上的卿大夫还有公室不止一个两个,不一会儿,两人就直接往楚王营帐去了。
半夏等着,很快屈眳赶过来,这么深的夜晚了,他也是突然得了消息,才匆匆赶过来,见着半夏在那里站着,他快步走了过去,“你可还好?”
所有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人和他说过了,他立刻赶过来。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再三确定她没事,才勉强按捺下之前想要把那个冒冒失失闯错营帐的宋人给宰了的冲动。
夜里凉,半夏有些忍不住抱住双臂。屈眳令人取来他的罩衣,亲手披在她的肩上。
罩衣是干净的,不过他之前穿了两次,衣物上沾染了他的气味。
半夏伸手拉拢着衣服,过了好会,她看到有人过来把她营帐里的人给叫走了。
“终于走了。”屈眳看着华远的背影,他也曾见过这人几次,他记性不错,再加上各国之间派出的行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自然记得。
“你再去睡,我去看看。”说完,屈眳让人把半夏给送回去。
他一直目送半夏回去,才到楚王那里去。
宋人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恐怕打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到了门口果然见到父亲和带去的公子都在那里,说的是退兵的事。
商丘城内的情况和他之前料想的差不了太多,一片惨状,照着屈襄的说法便是,易子而食,哪怕是死人的骨头也能劈开当做柴烧。
不过屈眳认为这一切都是宋人自找,如果没有杀掉楚国行人,恐怕楚军也不会到这里来。
楚王听了自己弟弟对于商丘惨状的描述,过了好会才说,“那让宋楚两国联盟,如果想要楚军退军,宋人就必须和楚国结盟。”
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甚至算得上正常要求。
华远知道,自己若是拒绝了,那么楚王发狠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此事小臣不能一人做主,还请楚君宽容小臣回去几日,和寡君商议。”
楚王点点头,让人送华远出去。
华远走远了之后,楚王开口,“宋人撑不下去了,我军也只有两天的军粮了。”
楚王的心肠,没有别人想的那么柔软,商丘城内的惨状固然令人震撼,但上位者的心肠比旁人想的还硬的多。
屈眳听到问,“国君的意思是退兵?”
“宋人这里也没吃的,郑人的军粮都还在路上没有来,全军上上下下,断粮一日都是问题。”楚王笑了笑,“此人来的到真是时候。”
楚王的提议宋人没理由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若是拒绝了,楚王雷霆震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谁也无法预料。最后宋公同意和楚国联盟,楚王退兵。
按照往例,结盟必须委质,楚国是不可能派人质来的,只能是宋国派人质过去,那夜夜闯楚营的华远就被送了过去。
华远到郢都之后,亲自上门拜访半夏,多谢那夜她的引见之恩。华远是个聪明人,知道若不是她高抬贵手,自己不一定有那个运气到楚国左尹面前,更别提其他公室还有楚王。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感恩戴德。
华远给半夏送了一笔丰厚的谢礼,半夏没有推辞,一股脑全部收了下来。
华远见半夏全都收了下来,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以后在郢都,还请吾子多多照料了。”
半夏听说宋国的那个国君,是个样貌都可以称得上十分美艳的人,华远是宋国国君的近支,但是他那张脸可真的看不出任何美艳来,尤其还留着胡子,最多她捂着心口面前赞叹一句,长得可真端正。
“马上就要下雨了,吾子还是再留一会吧。”半夏道。
华远自然是不会留下来的,眼前女子声名在外,何况听闻她和左尹之子又有密切往来。这男女之间没办法说清楚的,要是被人误会了,他在郢都也日子艰难。
谁知话语落下,外面就一阵沙沙作响,华远满脸惊愕,往外一看,只见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半夏笑了一下。
华远还是不敢呆在她这里,连连告退,抽身就往外走,哪怕被雨淋湿了也不管。一头撞到雨帘里。
华远刚到门口,就立刻有车行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屈眳,屈眳的目光和华远一撞上,先是愣了下,而后保持着礼节微微颔首。
华远倒是好像真的做了什么被抓了个现成一般,匆匆走了。
午早就把门口发生的一切和半夏说了,半夏听得发笑。
屈眳走过来就听到半夏的在笑,她笑的很开心。
他走过来,面上也笑,“知道了?”
半夏嗳了一声,“知道甚么?”
她已经不太去渚宫了,自从军营里楚王喝醉酒险些出事之后,半夏就不爱进渚宫了,楚王是喝醉酒之后失态,但喝醉酒之后才会露出最真的意图来。
半夏觉得自己已经不敢去渚宫了,去了渚宫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楚王,和楚王打交道。
既然不知道,干脆就不去了。
所以渚宫的一些事,她也不太知道。
屈眳挥手让午退下去,午老大不乐意,结果屁股上挨了屈眳一脚。
半夏拉住屈眳,免得他真的把午给踹出好歹,屈眳被半夏拉着,也不和午计较了,他坐下来,脸上欢欢喜喜,贴在她的耳后,“我要做大夫了。”
半夏一愣,而后脸上爆出欣喜,“真的?”
“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会诓骗你。”屈眳心情很好,话语里都带着上扬的喜悦。
这次攻伐宋国,楚军退军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希翼。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成了大夫!
大夫!有多好!
拥有自己的封邑,还有家臣。想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必要去看父亲的脸色了。
更重要的是……
屈眳两手抱住她,“我说过,等我做了大夫之后,要娶你。”
承诺他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半夏之前握在他手上,原本她以为至少要等到屈眳二十好几去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你才做上大夫,应该也很忙吧?”半夏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掌收紧,他的手背就在她的掌心里,他的一只手几乎是她两倍,只能勉勉强强拉住一只而已。
“嗯,的确事很多。”他说着,整个身子贴上来。她的背部就这么贴在他的胸膛上。
“好多事啊。”屈眳抱住她,头颅都埋入她的脖颈里,言语里听出他在撒娇,半夏眼眸一转,她回过头来。
他年岁比她小,但是眼下已经长成一个男子了。
屈眳看她回头过来,伸手轻抚自己的面庞,“要不要去我的封邑一趟。”
话语在问询,却没有任何容她拒绝的余地。
半夏点头,道了一声好。
屈眳果然开心起来,他开心的时候让她寻回一些当年那个十五岁少年的痕迹,不过这个痕迹很淡,一下就不见了。
屈眳行事风风火火,既然她答应下来了,那么就立刻行动。才有过一次战事,除非紧急,不会马上有下一场,所以屈眳直接带着她去了他的封底。
一个名叫申的地方。
卿大夫们很少会到封邑上,但封邑上全都是一应俱全的,比起郢都里的屈氏宫邸,或许有一些不及,但是却已经很好了。
半夏到了这里,屈眳就令人称呼她为女君。
女君是下头称呼女主人的,这已经摆明非要娶她不可了。
半夏听了只是笑。
入夜之后,屋子里头点上了灯,半夏坐在镜台前,她没有做什么妆容,那些东西她嫌弃伤皮肤,就算非要用,也得用自己的。
“半夏好像不是很高兴的。”屈眳懒懒躺在她的身后道。
把人给带了来,两人如何相处,全看自己的心意。哪怕有过肌肤相亲,还没有像这次一样,两人和夫妻一样相处。
屈眳想到夫妻两字,心里如同涌入热泉。
半夏拆了头上的玉笄,头发放下来,她站起来,去把身上的长衣脱下。
屈眳一把摁住她,抬手对外面进来的侍女道,“用不到你们,下去吧。”
侍女沉默对屈眳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你要我自己来?”半夏问。
屈眳摇摇头,他伸手伸向她的腰间的丝绦。穿衣有讲究,就连脱掉都没那么容易,他拆掉了她腰间的一对玉组,才解开丝绦,将贴在后腰的衣角抽出来。
这件事之前也没有过的,在情事里,他会很粗鲁的扯开她的衣襟,撸起她的裙裳,但是这样,就这么把衣裳脱下来,还是第一次。
半夏一回头,她脖颈修长,回眸一看,看的他心头都停了一下。
他将手里的长衣远远的抛出去,丢到一旁去,然后一把将她抱住。
“父亲……”屈眳想起屈襄。
知子莫若父,更何况屈眳也从来没有遮掩过他的意图,屈襄不肯他娶她,没有他的首肯,其他族人自然也不会接受她。
“左尹怎么了?”半夏问起。
“我在想,当时那个宋人跑进来的时候,你怎么去找父亲。”屈眳低声道。
半夏当他吃醋,“那也是没办法,怎么现在才说?”
“不,只是觉得下次遇上这事,你就能找我了。”
随口搪塞她的一句话,她没有怀疑,“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夏掰着手指和他数,“你以前就是这样,时不时就生气,就和……”
半夏故意拉长了调子,她眼眸看过去,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珍珠样的光辉。
屈眳听到她故意拉长了调子,追问,“和甚么?”
“和赤鲑一样。”半夏道。
赤鲑就是河豚,她一面说一面还伸手出来比划,“被人捞出来,立刻胀气,气鼓鼓的。”
她手指抬起来,圈了个圆圈,做出个气鼓鼓的模样来。
屈眳哪里没见过,他还记得赤鲑不单会胀气,而且身上的刺都会撑起来。
他危险的眯起眼睛,很是不善的盯着她,半夏张开嘴笑的开心,突然笑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他似笑非笑,心下大觉不好,连忙补救,“不如我跳舞给你看吧?”
屈眳这才点头,似乎有放她一马的架势。
半夏高高兴兴的从他怀里钻出来,跳给他看。
舞姿婀娜多姿,屈眳不是第一次看她跳,总觉得她一次比一次好看,也一次比一次摄人心魄。
她反身过去,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打横抱起来。
半夏没半点防备,就整个被他抱起来了。她一条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这么早!”、
“不早了,天都黑了。”
外面的确已经黑了,不过对半夏来说,还早着呢。
他把她丢在床上,摁住她乱动的腿,直接压了下来。
她身上冒出一层密密的汗,她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屈眳湿热的身躯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在这个时候,他几乎是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半点罅隙。
半夏攀住他的臂膀,屈眳的躯体健壮,肌肉隆起,随着他动作的加快,她口里近是销魂的颤音。手掌摸在他的身躯上,感受到他的销魂处。
外面除去蛰伏在草丛里的虫蟊鸣叫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所有侍女竖仆都已经远远躲开,不敢去打扰他们。
第86章 生气
半夏在他的怀里睡了很久;中途她醒来过一次,室内的油灯已经灭了。天光未启,室内外一片浓黑;就算她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摸,摸到身旁温热的身体,屈眳睡梦之中翻身过来,直接一条手臂就把她揽入怀里。
温热的肌肤贴着脸颊;哪怕什么都看不到,那肌肤散发出的暖意;也让她安心下来,酣然入睡。
在自己封邑上,没有郢都里那么多的规矩。
郢都之内;天不亮就要起来入渚宫上蚤朝。而且行车路上都还要小心;楚国律法条条框框,几乎把卿大夫们的言行举止全部框在那里,稍有不慎,就要会行差就错;要被惩罚。
但是在封邑之上,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睡到日上三竿,也最多被家臣们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几眼而已。
屈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屈襄对这个唯一的嫡子颇为严苛;只有在此刻,他才能放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