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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晟说这话倒也有诚意。一则沈亭确然有才,且比那杨泽芳听话的多,二来吗,眼下身边还少不了这个人。比方说父皇那里,沈亭可不得日日前往“祈福”?虽然还有一个苏神医,可那姓苏的明显只认顾准为主子,倒是沈亭,才算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沈亭默然半晌,终是低头:
“殿下客气了。若非得遇殿下,澄观焉能有今日之机缘?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大恩,澄观非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大师言重了!”明白沈亭已想通了其间厉害关系,姬晟神情间的阴郁气息顿时消失殆尽,用力拍了下沈亭的肩膀道,“走吧,咱们去外面坐一坐。我那里有上好的外伤药,不想让太医瞧也行,怎么也要上些药才好……”
沈亭不置可否,跟在姬晟身后走出地牢。两人方转了个弯,正好碰见在侍卫引领下匆匆而入的顾准。
“阿准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姬晟挑了挑眉毛,负手而立,神情中凭空多了些睥睨傲慢之色——
真是得了杨希和,顾准也好,云深堂也罢,于自己而言,不过鸡肋一样的存在罢了。
“无甚大事。”顾准顿了顿,月色之下,竟是较之姬晟更多了几分风骨清峻的傲然之色,“不过是听人说,西寮并叛军围困钦州的事被人传出来了。”
第209章
“你说, 什么?”姬晟脚下一踉跄, 好险没摔倒,脸上的傲慢瞬时褪的干干净净,只余色厉内荏的慌张无措,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不可能!”
钦州那里的所有密报全被自己压了下来, 甚而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特特派出大批侍卫守在各个路口,这般严防死守之下, 如何还能走漏消息?
顾准瞧着姬晟, 眼神满是讥诮之意——就没见过这么蠢的皇子!
天下人哪个不知, 钦州乃是大正西部门户,一旦失守, 整个大正都有倾覆之忧。
裘妃母子倒好,不说赶紧想法子解了这燃眉之急,反是一门心思争权夺利,竟是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当真是蠢透了!而找了这么一个合作者的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愚蠢?
一时竟有些索然无味, 也不理急的原地转圈的姬晟,掉头往宫外去了。
“阿准——”看顾准要走, 姬晟越发慌了手脚, 之前想着随时都能把杨家手里的兵力变为己有, 至于顾准手里的江湖势力云深堂, 便也不再看在眼里, 甚而因着这顾准太过恃才傲物,瞧着真是碍眼的紧。
不想形势这么快就急转直下。
钦州被围,西寮参战的消息既然瞒不住,等着自己的必然是汹汹物议和众多不满,之前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好名声也必将毁于一旦。
这个时候,除了顾准的云深堂,姬晟真想不出还能指望谁?偏是顾准和没听见一般,头都不回,脚下也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月亮门那里。
“顾准!”姬晟脸色阴沉,盯着顾准消失的方向,神情中充满愤恨之意。好半晌才长长吐了口气,瞧向始终静默的沈亭,“还请大师教我。”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导致钦州战报被压下的元凶——”沈亭斟酌片刻,一字一字道。
“元凶?”姬晟抽了口气,只觉牙疼——
这澄观是不是傻了?哪有什么元凶?当初做出这个决断的,可不就是自己和母妃?总不能把母妃拉出来顶缸吧?
“大师言之有理。”裘妃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两人抬头,这才发现隔着水榭的阴影处正正站着两个人,前面的是裘妃,她的身后则正是顾准的舅父、内务府总管苏玉林。
姬晟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上前几步接住:
“母妃的意思是——”
瞧母妃的模样,应该已有了应对之策。可这替罪羊怕也不好找,毕竟,能“拦截下各方战报”的,怎么也得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只姬晟想破脑袋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裘妃却是看了一眼苏玉林,意有所指道:
“苏总管……”
“见过殿下。”苏玉林上前见礼,神情沉痛,“老臣有罪,养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外甥……”
姬晟登时一愣——
满帝都哪个不知,苏玉林就只有一个外甥罢了,那就是看的比自家儿子还重要的大正第一公子顾准。
听苏玉林话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和母妃商量好了,要把拦截战报的罪责推到顾准头上。
只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即便那顾准太过桀骜,可若是这会儿就翻脸,又要从哪里找帮手?
裘氏明显瞧出了姬晟的意思,当下哂笑一声,阴沉沉道:
“晟儿放心,自来四海之滨莫非王臣,那云深宫胆敢把手伸到宫中,不独拦截钦州战报,更毒害皇上,此等大过,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只可怜了皇上,却是死在奸人之手……”
口中说着“可怜”,脸上神情却哪里有一点怜悯之意?尤其是后一句,更是大逆不道,实在是皇上眼下虽然病体沉重,却分明还活的好好的。
姬晟瞳孔猛地一缩——母妃的意思竟是这会儿就要把自己推上那个唯我独尊的位子吗?
一时又是惶恐又是兴奋——
再怎么说,皇上都是自己亲爹,真是“亲手”送他离开,如何会不惶恐?可一想到那至尊之位,却又热血沸腾,竟是恨不得现在就踢开所有绊脚石才好……
后半天才镇定下来,有些疑惑的瞧向苏玉林——澄观大师也就罢了,除了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再没有其他路可走,这苏玉林可是顾准嫡亲的舅舅,只要罪名定了,顾准处以极刑都是轻的,这苏玉林真能舍得?
似是看出了姬晟的疑惑,苏玉林苦笑一声:
“老臣倒是拿他当外甥,只他心里,怕是根本拿老臣当仇人。便是这回主动出手相帮殿下,说不得也是包藏祸心……”
“仇人?祸心?苏大人何出此言?”姬晟越发糊涂。
“殿下要是知道,顾准的亲生父母是谁,就明白老臣为何这般说了。”苏玉林神情阴鸷。
“父母?”姬晟越发糊涂,想了想道,“顾准的母亲,不是您的妹妹吗,听说是云深宫的人……”
“不错,”苏玉林点头,“那殿下可知道他父亲姓甚名谁?”
说着不待姬晟询问,便吐出了一个名字:
“顾云,大正正和八年安州府的解元郎。”
“竟然是他?!”一直默然的沈亭明显大吃一惊。
“你认识?”姬晟大为诧异。
“若然是其他人,贫僧或者不知,可若是这顾云,却是再熟悉不过。”沈亭点头,“当初我,”把“老师”两个字咽下,续道,“我是说杨家,之所以会败落,可不就是因为杨家弟子顾云牵扯到一桩科举舞弊案子之中?”
顾云正经算是杨泽芳的师兄,也是杨家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当初可不是因为老爷子固执,不独不愿和顾云划清界限,还到处跑门路给顾云鸣冤,才令得杨家大房身上被泼了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最后一蹶不振。
“也就是说杨家当初会离开朝堂,竟然和顾准的父亲有关?”姬晟也是大吃一惊。
裘妃和苏玉林互相对视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说起当年事,再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的了。
彼时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有两个,一个是裘妃,另一个则是四皇子姬临的母妃李氏。
甚至相较而言,李氏更得宠。连带的皇上对姬临也另眼相看,甚至想要破格请来已然退隐的前任太傅也就是杨家老爷子亲自教导姬临。
眼瞧着再不想法子,说不得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有出头之日了。裘氏便找来心腹苏玉林,商量如何除去李氏。
好巧不巧,苏玉林一次外出时竟然正好遇见幼时失散的妹妹苏晴。更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苏晴手里竟然掌控着云深宫!
因是苏玉林相请,苏晴爽快的出手帮了裘氏,顺顺当当的给李氏安了个谋害皇储的罪名打入冷宫,令得裘妃一跃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贵妃娘娘。本来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裘妃却依旧不满足,一心想让娘家势力占据朝堂,进而谋取更多利益。。
而想让朝廷势力大换血,自然得发生一次大的动荡。
裘妃就又把眼睛投向了杨家——
朝中三分之一的文臣可不是都和杨家有关?真是弄倒了他家说不得能把李妃势力连根拔除,裘家一系的官员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朝堂。
多番筹谋,又通过身为国公夫人的姐姐裘氏悄悄和杨家二房结盟,终是推出了轰轰烈烈的安州科考舞弊案。
而杨家大房也和之前设计的一般,顺顺利利的掉进了坑里。
唯一没想到的变数,就是那顾云了。
实在是裘妃也好,苏玉林也罢,都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苏晴竟然早就悄悄的嫁给了顾云为妻——
因怕丈夫对自己的来历不喜,苏晴更是对顾云隐瞒了身份,只充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绣娘。
又因为没有想好该怎么对苏玉林和顾云介绍彼此的身份,苏晴对两方都有所保留。
而苏玉林也是直到苏晴杀上门来,才知道那被自己拿来当做炮灰用的顾云,竟然是苏晴的丈夫,两人甚至还有了个一个孩子。
无奈何,只得想法子把顾云弄出来,又告诉他只管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杨家身上就好,自己自会帮他收尾。
谁想那个顾云却是个死脑筋的,竟还想跑,最后淹死了。至于妹妹苏晴,也是个蠢的,竟然直接抹脖子自杀了……
这么多年来,苏玉林会善待顾准,未尝没有对妹妹愧疚的心理使然,当然更多的则是看中了苏晴留给顾准的云深宫……
只眼下瞧顾准的样子,分明就是个不听话的,一把刀如果有了自己的意志,自然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难不成前几日杨家二老能顺利逃脱,也和顾准有关?”姬晟忽然想到一点,脸色越发难看——
当初监视杨家的主力可不就是云深宫的人?
“殿下事不宜迟,要赶紧派人顺着商诚提供的这些名单去找。”沈亭忽然道,“切莫再被人抢了先。”
第210章
“被人抢先?”姬晟一愣, 旋即明白了沈亭的意思——
顾准既和杨家有这样深的渊源,说不得会暗中破坏自己的布局。
只云深宫并非一般江湖势力,没有万全之策,姬晟雅不愿打草惊蛇……
沈亭却是微微一哂,探身在姬晟手里的名单上点了一下:
“殿下慈者仁心,却不知云深宫那等江湖势力, 却俱是心狠手辣之辈, 这些人好歹是杨家旧人,若然落入云深宫人手中, 必然生不如死, 倒不如殿下着人保护起来……”
裘妃一听便明白了沈亭的意思——
眼下既然不能马上置云深宫于死地, 不若再好好的利用一番。毕竟,顾准既同杨家有旧,会救了杨家人第一次, 也必然会救第二次。
至于自己,却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半真半假的把名单上相对不重要的人的信息透漏出去, 一旦云深宫有了行动,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到时候所有的罪名全由云深宫担了,倒是自己这里,既可以坐山观虎头, 还能渔翁得利, 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更妙的是, 云深宫和杨家有仇这样的消息真放出去,说不得还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毕竟世上人莫不畏死,那鸿运商号的人再受过杨家大恩,考虑到自己身家性命,十有**会主动把杨家人给献出来。
如此当真是一箭三雕,三全其美。
这般想着,便是裘妃也不由对沈亭刮目相看——
此子虽是年纪尚轻,倒是老谋深算,此外,心肠也够狠。毕竟,据自己所掌握的消息,杨泽芳当年于沈亭可是有大恩,说是和父亲一般也不为过……
姬晟脸色终于缓了些。
好不容易从商诚嘴里抠出了杨家鸿运商号的秘密,姬晟本就打算好好利用一番。
那般泼天的财富,可不正是自己眼下所急需?
即便不是为了追捕杨家两个女人,姬晟也早已决定,借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鸿运商号吞归己有。沈亭这个计策可不是正合了心思?
一旁苏玉林冷眼瞧着,却不知为何有些惴惴——沈亭计策虽妙,却尽是些鬼蜮伎俩,终究是小道罢了。五皇子宠信这样一个人,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沈亭却似是对周围人的眼神无知无觉,依旧垂首敛目,手却轻轻掐住衣袖旁一点沁出丝绿意的柔茎,缓缓用力之下,那茎叶很快烂乎乎摊在掌心之上——
鸿运商号,可是杨希言一手创建,但凡得用的掌柜俱是杨家心腹中的心腹,最是忠心耿耿。杨家从前任老太傅到杨希言杨希和兄妹,尽皆睿智过人,却也有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过重情重义……
眼下希和最渴望的就是赶紧离开帝都,和家人团圆吧?自己或许无法阻止希和,可再加上这些鸿运商号的旧人,以及他们的身家性命呢?
几人又商量片刻,才各自散去。
“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处已是落了钥,大师且在宫里将就一晚。”看沈亭转身要走,姬晟忙出言挽留——
这段时间,沈亭也算是宫中的常客,甚至为了“祈福”方便,姬晟特意着人给沈亭准备了一间僧舍,虽是有些不合常理,可打出孝道的名头后,倒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沈亭略略犹豫了下,却也明白,都这个时辰了,自己即便出了宫,也得滞留城内,眼睛不自觉往谢太妃宫苑所在瞟了一眼——
希和眼下也是宿在这宫中呢。
终是缓缓点头,“如此,多谢殿下。”
行至谢太妃宫苑外,脚步却是慢了下来,眸子里也尽是炙热之色。
看沈亭站住不走,两个侍卫不免有些疑惑,刚想提醒,不想头顶忽然有异响传来,两人大惊齐齐抽出宝剑:
“谁——”
一句话未完,一大盆冷水已是从天而降。饶是两个侍卫早有防备,衣裳也被浇湿了大半。。
至于沈亭和紧随身侧的两个小沙弥,更是被浇了个透心凉。夜色如水,寒风习习,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阿和还是太过心软,自己那般对她,也不过被泼盆冷水罢了……
沈亭探手抹了下脸上的水迹,又叫住准备喝问的两个侍卫:
“前面不远就到了,天冷,你们不用送了,自去换掉湿衣服,休息便好。”
两个侍卫便有些面面相觑,心说怪道人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澄观大师还真是好心胸,都冻成这样了都不计较不说,怎么瞧着还颇为开怀啊!
两个小沙弥神情倒是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那个什么杨家小姐,真是师叔的克星。偏是其他人也就罢了,那位杨小姐却是无论做什么事,师叔都不会怪罪的。
被泼了这么一下,也只得自认倒霉。
不想沈亭身子骨却是弱了些,到得半夜时,竟是发起烧来,两个小沙弥也是粗心的,一直到天光大亮服侍沈亭起床时,才察觉不对。
彼时沈亭已是脸色赤红,双目噙泪,便是神智都有些不太清醒了。
两个小沙弥吓得魂儿都飞了,一个留下服侍沈亭,另外一个则跑着去寻姬晟。
哪想到堪堪走近五皇子宫苑外,迎面便撞上几个满面寒霜气势汹汹的大臣,小沙弥吓得一下跪伏在路边。
五皇子宫里的执事太监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探头出来,看几人要往里闯,不免有些慌神,刚要阻拦,却被骠骑将军关河一下踹开:
“殿下呢,殿下在哪里?”
那太监被踹的半天都直不起腰来,却是不敢喊疼,依旧捂着肚腹上前拦阻众人:
“你们做什么?殿下有要事要处置,不得宣召,不许入……”
话音未落,却是再次被踹飞出去,可不是方脸阔腮的宁承公方仲?
老爷子原本戍守南部边疆,前段时日钦州民乱,姬晟以“为朝廷分忧”的大义之名,令方仲率三万精兵归朝,老爷子当初虽有不忿,却以国事为重,忍痛把兵权上交,再不想自己手中精锐一朝交付人手,不过几日就落花流水一般……
倒不是可惜兵权被收,而是无法接受自己视若亲人的袍泽,就这么被白白拿去送死。
眼前这太监竟还敢拦,方仲如何不气?
躲在房间里的姬晟暗叫一声“苦也”——
本想着称病不上朝,好歹等搞定杨家,也算能给群臣一个交待,却不想这些人竟急火火打上门来。
眼瞧着方仲几人已是要破门而入,姬晟只得打开门,勉强冲几人笑道:
“各位大人……”
却被方仲一下打断:
“殿下,钦州兵败此事可真?老臣那三万人马所存……”
口中说着,却已是哽咽难言。
关河也是个急性子的,当即横眉怒道:
“发生了这等大事,殿下怎么还有心思在此处静养?钦州之事,殿下可是已有了应对之策?”
“关将军何出此言?”姬晟面有不悦,“将军莫要听风便是雨,钦州那里到底会如何,如今还言之尚早,钦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