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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霍蘩祁毫不犹豫地起身,爬上坡忙跟着跑上去,一路小跑到墙根处,没有下水的地方了不说,还眼睁睁看着肚兜从自己这头沿着水沟飘到了隔壁……
那是女孩子贴身的衣物啊!
要死了!
霍蘩祁真想一头扎进水里。
她心里头默念着,千万不要发现,他们都睡了,都睡了,肯定不会发现……
可是遗憾的是,这条水沟是从城外的大河分支来的,芙蓉镇至少十几家用过沟里的水,躲得过这家,躲不过那家,更可气的是,肚兜是母亲给她做的,她的乳名也刻上去了啊!
万一明日哪个男人拿着她的贴身衣物上门来,说她不知检点,将小衣遗落在外引人遐思,她便完了。
霍蘩祁越想越怕,怕得发抖。
言诤有点哭笑不得,拿着一件粉红色的荷叶肚兜走入凉亭,微风拂过,佳木竹影斑驳处,玄袍峨冠的男人正抚弄琴弦,言诤将东西拿出来捧给步微行看,“公子,真是奇怪,这水沟里大晚上飘过来一件女儿家的贴身衣物……”
步微行放下古琴,眉峰一动。
“夜里有人浣洗,不足为奇。”
言诤顿了顿,“那公子的意思,将这件衣物送回去?”
步微行敛唇,“送回去,让人如何看待孤与那女子之间的关系。”
这倒也是,言诤摇了摇头。
步微行道:“放下罢。”
言诤大震,公子向来不近女色,怎么竟……好这一口,收集女儿家贴身衣物,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变态啊。
步微行耸眉,“还不走?”
“诺诺,属下这就走。”
这件肚兜上绣着并蒂粉色莲,碧绿的荷叶摇曳生姿,匀称而秀美的叶杆高擎花朵,慵懒而娇艳,步微行忽然扯了扯唇,大红大绿,不成体统。
正要将肚兜扔了,不禁意中又翻到了肚兜底下那小小两个字:圆圆。
又红又圆,行了,这件肚兜的主人在步微行脑海中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满脸红光的胖女人。
第3章 少年
言诤沿着淙淙水流走上去,下过一场雨,河水到了晚间也没有涤清,竟然有闺阁女子在这水沟里浣洗衣物?
言诤惊奇了一会儿,隔着一墙,对后头蓊蓊郁郁的花树底下的风光有些好奇。
“头儿,你把东西给公子了?”
言诤一回头,只见黑衣护卫阿大从树影底下转出来,不敢高声戏谑,但看头儿这脸色,感情是把女儿家的肚兜拿给殿下瞧了?
这——
言诤皱眉,煞有介事地问:“在今晚之前,你敢相信,公子爷有收集女儿家贴身小衣的习惯么?”
阿大虎躯一震,这么变态?
难道公子平日的冷,是掩饰他闷骚的假面?
言诤一哆嗦,摸着手臂的鸡皮疙瘩往回走。
关于他们公子对女人的态度,有迹可循的也就那么几件,上街被女人追,然后公子爷很不解风情地用了笞刑,后来被宫里头一个不怕死的丫头下药勾搭,没想到事情败露之后,公子更是恼羞成怒,对那个女人用了髡首之刑,从此身边的烂桃花死绝了再不冒个芽出来。
如此,公子爷被陛下当廷怒斥“愚顽的一根木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朝堂那波事件过去之后,他们公子隔夜就收拾了东西出门了,说是为了赌约,可怎么看着都像是赌气。
……
霍蘩祁不安地过了一整夜。
晨曦初上,霍蘩祁背着竹筐出门,她是只能走后门的,绕过邻家的后院,只见绵密丛生的修竹冒出黛色的墙头来,挨挨地攒簇着,里头有沉澈的清音,大早上,那人又开始抚琴了。
霍蘩祁强迫自己忘记那件肚兜,假装没事人一样绕过小巷子,到了大路上才碰上衣裳翩翩几位妙龄女郎,都背着竹筐,但更显得小巧精致,毕竟是采茶叶,她们为了保养那双妙手,可不愿多干活,唯独霍蘩祁老实巴交地背了大筐。
霍茵站在她们中间,正面迎上了,几个女郎脸色都很不好看。
郭媛看着霍蘩祁一身翠绿短衫,丝绸劣等,鬓发上连朵簪花都没有,就别了一枝荼蘼花,因笑道:“看啊,霍茵家的要饭的又来跟咱们一道了!”
“听说她昨日推着粪车弄了一身脏呢!”
这事要是这帮女人知道了,那定是杨氏对霍茵说了,霍茵再广而宣之的,霍蘩祁咬咬嘴唇,眼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郭媛摇霍茵的手臂,“瞧,她向来对你这个姐姐横眉冷目的,不知感恩,养了这么个白眼狼。不是说那有十家豆腐坊的桑二哥喜欢她么,真要教她高攀得了势,以后霍家的日子可难了。”
这种挑拨霍茵听了不下八百遍了,但凡一提桑田,霍茵便忍不住,霍蘩祁这副无辜的嘴脸她看一回便想打一回,她上前两步要教训霍蘩祁,霍蘩祁忽然高声大喊:“桑二哥,你怎么来了!”
所有女郎皆是一愣,毕竟是镇上首富家的公子,这里的女郎想巴结桑田的不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回望过去,霍蘩祁趁机拎着竹筐飞奔跑了。
霍茵惊觉上当,气得跺脚。
几个女郎看够了笑话,也就纷纷撇下霍茵去采茶了,她们也并不同霍茵要好,因为霍茵家里有个晦气的狐狸精,家中女长辈都警告过离霍家人远点儿,她们看起来同霍茵走得近,不过是为了利用霍茵叫霍蘩祁好看罢了。
最可气的是,霍茵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也只能暗生闷气。
因为杨氏说她要同芙蓉镇上的女人都攀附着点儿,来日就算桑田也不敢小看。
没想到的是,晌午才出城,正巧碰上驱车赶回来的桑田,霍茵装作娴雅淑女,桑田架着一辆驴车,正巧看见藕色纱衣的妙龄女,眼睛微亮,“是霍家小姑么?”
“正是,正是。”霍茵喜出望外,正要高声回应,又暗暗想到母亲的耳提面命,便故作羞涩地低了低头。
桑田下车,命人将驴车赶回去,车马辚辚声去后,他歪着头,看了眼霍茵道:“怎的就你一人?”
芙蓉镇算是地广人稀,晌午也不见太多人出门,桑田从城外回来,像是去做了什么生意今日才归。
霍茵忸怩道:“听说桑二哥外出送了一批丝绸,南来北往的想必十分辛苦。”
桑田摆手,“不辛苦,对了,阿祁人在哪儿,她采茶不同你一道儿?”
霍茵的脸色瞬时垮了下来,她嘴唇微白地哆嗦了下,“桑二哥,问她做甚么?”
桑田笑道:“没事,只是出门一趟还留了几匹雪钱丝,给她做几件新衣裳。你们时常一块儿采桑采茶,不知道的却总以为她是你家的粗使丫头,这小女郎太不会打扮了。”
霍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怕自己再同桑田说下去,真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事实上霍蘩祁今日晌午前也忘了去茶园,她用一枚铜钱换了一只包子,想同隔壁张大婶说好今日帮她放鸭子,但走到南城门口遇上一个摆摊的老瞎子。
老瞎子坐在破旧的碎布上,布上画了八卦,衣衫褴褛的老人拄着一支短手杖,腿前摆了只破碗,嘴里念念叨叨的,“算命看相!算命看相!”
霍蘩祁看他碗底空空,走过去分了一半的包子放在他的碗里,“老先生,你还没吃罢。”
老瞎子似乎很激动,要拽住霍蘩祁,她吓了一跳,忙退了一步。
瞎子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吓到女郎了?你过来,你给我东西,我帮你测测。”
“不用,只是……只是半个包子而已,我身无长物,付不起钱……”
老瞎子“哎”一声,“女郎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姻缘良人么?”
昨日那个不靠谱的算命先生害得霍蘩祁一宿没睡好觉,她想就测了也好,一个往这边说,一个往那边说,就足以证明这些都是哄骗人的把戏了,她工工整整地坐好,“先生。”
老瞎子会摸骨,听说了她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画了个什么符咒,霍蘩祁只见他运笔朱砂,龙蛇一般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仿佛会写字,霍蘩祁佩服读书人,惊奇地看着,直至老瞎子将符咒拈起来,细细一摸,做大惊状,“哎呀,女郎,你这是凤凰命啊。”
霍蘩祁怔了怔,“什么、什么是凤凰命?”
“有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老瞎子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听得霍蘩祁一阵眼懵之后,他摇头道,“就是天生的皇后命,将来贵不可言哟!”
“胡、胡说八道!”
霍蘩祁没底气,红透了脸颊怒斥了句,正要起身溜道儿,还听见老瞎子在背后叫嚷着:“女郎这命得有十六年坎坷,方能栖树梧桐得饮澧泉啊!”
胡说八道,一定是胡说乱说的,霍蘩祁心如鹿撞,一面心里骂老瞎子不知好歹,一面又震惊老瞎子的说辞同前日那位算命先生竟是口径一致,她倒不期待什么“一飞冲天”,只是旁人说了句她是“皇后命”,就等于说她的丈夫是未来皇帝当朝太子,这、这如何使得?
她几时有这好命了,何况天高皇帝远,尊贵荣宠于一身的太子殿下如何会往这茫茫人海里瞥一眼,还顺眼就看上她了?
所以还是胡扯无疑。
但不知道怎么了,霍蘩祁就是没办法平静下来,一会儿想着当朝太子是何人物,一会儿又想着杨氏和霍茵的嘴脸,若是她有这运气倒好了,她再也不想寄人篱下……不,不对,她怎能想着攀附权贵,依靠男人来养活母亲?她要自个儿加把劲儿才行。
霍蘩祁出城采茶时都是午后了,霍茵没来。
蒙蒙时雨过,霭霭停云生,茶园翠色如烟,一溪浅水从山谷里冲出来,雪白如练,绕着城郭团成一环。
霍蘩祁矮身,利落地揪住茶叶新发的梢头最嫩的芽,顺手采撷一片冒着清甜气息的绿茶。
远远地,一辆车缓慢地驶来。
采茶女各自唱着歌儿,互答往来,霍蘩祁听了听,然后便听到了一阵骚动。
她把眼一瞟,只见郭媛拉着几个女郎在看垄上,那绵密参差的桑树下,立着一个雪白衣衫的如画的佳公子,纶巾博带,列松如翠,郎绝独艳,远远望之犹如玉石嵯峨,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少年似乎凝神听着歌谣,指尖拈着一柄玉骨折扇,轻轻和着节拍敲打。
家仆顾坤上来,为少年披了件衣裳,“公子,前面就是芙蓉镇了,老夫人稀罕的雪钱丝就是这镇上来的,听说亲自来买价格公道得多,外头倒卖的价格至少翻上几番,去年皇宫里头也来人采买了一批,皇后娘娘倒是挺喜欢的。”
顾翊均儒雅地弯唇,“现在不是出丝盛季,何况我们一行人带不走太多丝绸,尽了孝心罢了,来日母亲要,我亲自再来。”
顾坤点头。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了一阵清脆如银铃的歌声:“谁家的公子呀,貌美好才华……”
一起一合,一唱一和的,都在说他“貌美好才华”,顾翊均听罢,只微微一笑,冲顾坤道:“打扰到人家采茶了,走罢。”
“诺。”
霍蘩祁有些好奇,近日来芙蓉镇的人可越来越多了。
芙蓉镇上的女人,不少都有养蚕缫丝的好手艺,自来求丝绸的不少,求妻子的也不少,这个少年不负她们说的“貌美好才华”,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霍蘩祁折腰,将碧绿的茶叶熟练地采摘下放入身后的背篓里。
一碧万顷的茶园,四处都是笑声和歌声。
傍晚时分,暮云合璧。
霍蘩祁采完茶,在城外河边帮张大婶放鸭子,赶着五十只鸭子下水,扑腾几下那水便起了一片浑,霍蘩祁撑着一支竹篙追逐着鸭子乱跑,这帮小家伙不听话,气得霍蘩祁走路摔了一跤,惨然地一跤跌下去,泥泞四溅,半边身子扑腾在水里。
岸上的鸭子笑得欢畅,嘎嘎地仰天长鸣。
霍蘩祁挣扎着要起身,手心往下一暗,却似是摁住了一排冰冷硬挺的骨头。
她诧异地低头,只见鸭子纷纷跳了出去,一张死人脸被刮去了脸色的泥泞,现出了原形。
第4章 命案
一个时辰以后,霍蘩祁两腿发软地站着,河沟里所有的鸭子都被驱赶上岸,报信的阿大成功请来了闲散家中弹琴的大佛。
言诤替张大婶将鸭子团团围住,“公子不喜欢鸭,赶紧将这群东西赶回去。”
一会儿公子的马车该到了。
霍蘩祁见这帮人拎着长剑要赶鸭子,急得要拽言诤的手,“不行,鸭子是我带出来的,我自己赶回去!”
“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给公子陈述案发现场。”言诤碰上事的时候还算是冷静,但他也看了一眼霍蘩祁,便不大冷静了。
少女摔得满脸泥,用轻柔偏薄的翠袖一擦,露出秀美的透着点丰腴的脸蛋轮廓,身形瘦小,还穿着一身竹色水烟绡,这不是昨日那个“皇后命”的女郎么?
言诤大惊,“你、居然是你?”
那算命的话三分准七分不准,凡事不给你说满,不知他虚实,言诤只当那话听过便罢了,没想到才过多久,这女郎势必要同公子碰面了。
霍蘩祁愣了一下,见他们要赶鸭子回去,急道:“鸭子是张大婶的,她住在城东河坊街第一家,你们要说是我送回去的,她才会给我钱。”
言诤皱了皱眉,钱?
这少女看起来挺清秀脱俗的,这么喜欢这么个阿堵物?
言诤挥了挥手,示意照她说的办。
鸭子嘎嘎地欢乐地跑远,摇摇摆摆的。
斜阳半落,青山上宛如滚落了一只硕大的火球。
夕晖漫卷,桃色的烟霭从疏林里升起来。
霍蘩祁有些拘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和言诤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霍蘩祁忽问:“为什么你们不报官?”
他说要禀告公子,那个“公子”是什么人?她在城外发现了尸首,又不能放下鸭子就跑,便只能向过路人求救,哪知这个过路人就是言诤,不说报官便罢了,还非要将她留在这儿。
言诤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玩世不羁的嘲讽,“报官有用?现在这世道,捐官的人多了,一帮酒囊饭袋,仗着朝廷俸禄吃喝,也不管黎庶死活,这等命案更是不敢插手。女郎年纪小不知道,这事要是报了官,多半就石沉大海了。不过,”他眉梢一挑,“你得相信这事告诉我们公子,会更有用。”
霍蘩祁纳罕着,却不再搭话了。
言诤一身富贵气度,却只是人家一个仆人,他自信骄傲,也不知道他的“公子”是个身份如何尊贵的人?
俄顷,远处传来了悠悠的车马声。
言诤笑道:“来了。”
霍蘩祁往回瞥,只见缓缓黛青的山坡上徐徐爬上来一架马车,马匹倒不是特别扎眼,只是车停在附近的时候,马儿打了个响鼻。
然后霍蘩祁就在傍晚的余晖里,仿佛撞见了一轮新的太阳。
马车门徐徐打开,男人缁衣长发,面孔冰冷俊美,宛如神祇一般。
霍蘩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一下跳了起来。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俊的男人,只有咫尺之隔,比起他来桑二哥都要黯然失色太多了。
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而已。
对方无论身份、容色,都给她一种深深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说不清楚,但莫名就引人臣服。
再然后,方才还自负骄傲的言诤就一脸恭顺地迎了上去,众随扈齐刷刷地见礼,“公子!”
霍蘩祁低着头,眼帘里飘入一截绣着蒲纹的玄色衣袍,她听到男人低沉而冰凉的声音:“你发现的尸首?”
霍蘩祁还有满脸泥没擦干净,低着头“嗯”了一声。
少女好像不敢与自己对视,步微行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时,言诤却忽地上前一步,用最低的声音在步微行背后道:“公子,这是昨日那位小女郎。”
原来是她。
步微行的目光转到别处。
阿二阿三已经将尸首抬了上来,为了避免遗漏什么关键,他们不敢清理尸首,糊了满身河沟里的泥,尸首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腐烂的恶臭,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
步微行淡声道:“仵作何在?”
阿二半跪着答道:“镇上只有衙门有仵作,已经让人去请了,但他说无县官命令不得私自验尸。”
步微行似乎早知如此,“没说出了人命么?”
“说了,”阿二道,“但县官不会管的,正好可以甩给公子。咱们身份不明,县官便敢糊弄您,实在是不知好歹。”
这时霍蘩祁才知道言诤说的报官没有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步微行道:“擦干净罢。”
“诺。”
几个人开始忙活着清理尸首。
步微行转身,发觉霍蘩祁偷偷瞟了他一眼,他负起了手,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尸首?没有动过?”
“没、没有。”霍蘩祁为了让他相信,又故意瑟瑟地缩了缩脖子,道:“怕还来不及,怎么会动?”
“回答我有或没有,多余的废话不必说。”步微行蹙了眉。
这男人冷得一点不通情理,霍蘩祁暗暗气恼。他对一个女儿家说话,怎么这种态度,虽然自己也不美貌,可好歹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