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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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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晟落了座倒不着急开口,只端着茶杯慢慢品着长春宫里的陈茶,忽而又想起来这茶若是那一位喝了,一定要说道两句“不讲究”,再一掀眼皮,连同他陆家上上下下一个都瞧不上。
  陆晟嘴角有一瞬间的笑,短得让人难以捕捉。
  皇后这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但凡与陆晟一处待着,若手上没活儿,便浑身不自在,她这会子又找了个小锤子自己个砸核桃当消遣,闲来凑着趣儿说:“没想到,月儿倒是个体贴的,最得皇上喜欢。”
  私下里陆晟给她做脸,径直说:“横竖都是看在你的面上,谈什么喜欢。”
  皇后脸上的笑挂不住,正要开口解释,陆晟又说:“俄日敦的事,也多亏有你。”
  皇后正等着他说这一茬,这一开口,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皇上不要怪臣妾多嘴,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臣妾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何要去沾俄日敦家里的?这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闹起来,既伤了叔侄情分,也终归是伤了皇上的脸面——”她这一连串的俗语用得好顺溜,果然这几年的汉书没白读。
  “你说天底下的女人朕没有得不着的……”陆晟握着空落落的茶杯,眼神也落在透着光的薄胎瓷上,久久似出了神一般,将尾音拖得老长,就当皇后以为他要闭口不言时,却又见他抬了头横了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朕偏也就看上她了,也偏就要她。”
  “皇上……”
  他眼底有光,她痴痴愣愣,朦朦胧胧之间忽觉心头一阵刺痛。
  等他抽了神,再要说的又是平常话,全是些又冷又客套的话,“这事皇后受委屈了,朕今日已与大臣们议定,趁着这次封赏,连同旧部的人都要升一升,你哥哥自然是头一个,你且等着,你与你们家里都是有大福气的。”
  这话隐隐之中给了她一个天大的保证,皇后又惊又喜,慌乱之间要跪下与他行礼,好歹让陆晟一把扶住,“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如此。”
  一瞬之间令她悲也令喜,她被陆晟攥得死死的,一星半点的反抗之力都没剩下。
  只盼她示弱,能得他半分怜悯,“皇上累了吧,臣妾这里炖着银耳莲子汤,皇上正好尝一尝,清心去火。”
  这是拐着弯要留人,陆晟却觉着仁至义尽,一人高的宫灯下起了身,对皇后道:“不早了,皇后早些休息,朕还有折子未披,就不留了。”
  皇后不情不愿送他出门,他再要往哪去,她不想打听也不必打听,她今夜已然看得一清二楚。
  陆晟自然没回乾政殿,他去了个绝不会掌灯枯等的地儿。
  景仁宫里,青青哭完了反而神清气爽,入夜了与几个宫女一起玩翻绳,这是她小时候喜欢却不让碰的游戏,今儿可算玩了个过瘾,还学了不少新花样,几乎入了迷,陆晟一来,她才老大不高兴地行礼。
  陆晟任由周英莲解下披风,一抬手往她嘴上一刮,“撅着个嘴干什么?抱怨朕不该来?”
  她还不敢坦白说是,只好勾着红绳子嘀咕,“我正玩在兴头上,皇上将她们几个赶走了,那得替她们陪我玩儿。”
  “朕陪你玩翻绳,你听听,荒唐不荒唐?”他嘴上说着荒唐,面上却仍带着笑,牵了她的手,两人一并坐在炕床上,“你今儿欠朕一回。”
  “怎么?连面都没见上就先欠了债?皇上听听,荒唐不荒唐?”
  她说着玩笑话,把陆晟逗得嘴角上扬,捏了捏她的手说:“朕刚从长春宫里过来,为这你的事,朕给了皇后家里一个天大的恩典。”
  青青佯装不懂,“我的事?莫不是皇上自己惹出的事吧。”
  “放肆,掌嘴!”他说着,轻轻碰了碰她嘴唇,后又笑着说,“刚打了胜仗,今年冬狩要大办,到时候你也随朕一并去。”
  青青转过脸看着暖融融的宫灯,“我懒得去,风大雪也大,我吃不了这个苦。”
  “不必你吃苦,到时候你喜欢什么都跟朕说,朕去猎给你。”
  “那我要一头吊睛白额虎。”
  “好大的口气。”
  她随着性子耍横,两只星辰似的眼睛映着他,“那你给是不给?”
  陆晟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你要什么朕不给?”他轻轻抚着她面颊,恍然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有时候朕不想你让朕失望,有些时候却又盼着失望……”

☆、第39章 39章

  青青第三十九章
  陆晟说的这些个似是而非的话; 她即便猜出大概也不敢表露; 更何况这句话背后的真意叫人胆战心惊,她便更不愿去参; 只在他怀里装个似懂非懂的模样眨一眨眼就,当自己是他格外中意的小猫儿小狗儿; 仗着他的喜欢; 肆无忌惮地邀宠。
  他的手指缠住她柔软的发; 青青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手臂上,倒真是一场美人膝头卧的绝妙景象。一时间前朝千万忧思都抛到脑后,眼前只想与她灯下絮语; 便是赏心悦目佳话。
  青青侧过脸; 躲开他越发浓烈的眼神; 转而问:“仗打赢了; 自然要给封赏,赵侯也令水军出站; 皇上给他升了什么官儿?”
  陆晟淡淡一笑; “噢?你还关心这个?”
  青青道:“皇上将赵侯赏给我做爹,我怎不能多问一句?”
  “什么叫赏给你做爹?你这都是哪门子胡话。不过你既问了,说与你听也无妨。朕已令赵侯领江北水师提督一职,叫他亲儿子给他做副将。”
  这话听得青青一凛,当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可是领兵的实职,让一个前朝叛臣去做……我晓得了,皇上这是要立招牌树榜样,借机做给天下人看……倒不是……或许只是做给仍在隅顽抗的南朝人看……”
  她越是深思越是黯然; 又想到隆庆当年斩杀辽东降将,诛他阖家一百三十余口,从此之后北方再无投诚之人。
  她心上闷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又咽不下去,哽在喉咙里叫人实在难受。
  她一时间没能忍住,推开他下了床,匆匆走到九鼎莲花熏香炉前头,盯着袅袅上升的苏合香发愣。
  陆晟却都随她去,只慢悠悠喝着茶,等一等才开口,“怎不问问你三哥?”
  青青背对他,盯着香炉,“这个自然要问的,皇上,陆将军,你预备如何处置我三哥楚王?”
  陆晟道:“何谈处置?无非是接到京里,颐养天年吧。”
  “就如同我十五弟一样?”
  “哪一个?”
  青青愤然转过身,“还有哪个?被你们指派在混堂司里当差,净了身给你们陆家做奴才的十五子……”
  陆晟仿佛适才想起来,恍然了悟一般,“朕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你若是觉得不平,朕将他调出来,换到宝钞司如何?听闻那处清闲得很,想来也不必再受欺负。或趁着大喜,升他一升,抬到正八品做带班太监你看如何?”
  他这是掐着青青的咽喉叫她难受,一字一句都是拿着刀子扎她的心,非扎得她遍体鳞伤不可。青青这才知道,陆晟若故意要气人,能生生将人气得吐血。
  青青当下没能忍住,咬着牙掉了两滴泪,偏还不示弱,梗着脖子背对着陆晟,哭到伤心处也一点声响都没有。
  天渐冷,外头的鸟雀一早就回了巢,夜幕下只剩风吹树叶沙沙声。
  陆晟慢慢饮过这杯茶,放下茶杯,叹一声,终究绕到她身前,伸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挑起她下颌,抬高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梨花带雨模样,大约但凡世上有心人,便再不能对她硬起心肠。
  唯独陆晟仍然肃着一张脸,眉头深锁,一副无情状,“你且记住,你那些兄弟姊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通通不容你置喙。”
  他原本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眼下这么一冷脸,便生出一股沙场拧眉伏尸百万的气魄,平常人等经受不住。青青却仍低垂眼眸,不肯抬头望他。紧紧咬着下唇,忍了又忍,却阻挡不住泪水自眼角落下,坠在他手背。
  她的眼泪温温柔柔,却在不经意间将他手背灼伤,陆晟似乎被她的泪和不甘心的示弱而迷惑了心神,不自觉撤了手,反而去抹她眼角晶亮的泪。
  烛火陡然上窜,将整间屋照得通透明亮,也将她眼底脆弱照的纤毫毕现。
  陆晟长叹一声,将她拉到怀里,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不过是说你两句,怎就这样大的委屈,哭成这幅模样。”
  他服软,让她一步,连青青也未料到,她本以为今夜要非得闹个不眠不休不可,谁知他是一场骤雨伴一场春风,未等她哭完便换了脸孔,却让她措手不及,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呆呆倚在他肩上,默默掉着眼泪,谁知原本已有收势的泪,得他几句安慰,却仿佛昏了头似的越发急切,再也收不住、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出了这些年的彷徨与无措,从无声到呜咽再到声嘶力竭,最后她大约都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借她依靠的肩膀又属于谁。
  而陆晟始终耐着性子哄她,他是个亲缘极淡的人,从前即便对最受宠爱的小六都未曾有过如此耐心,这一刻倒真像老天给他凭空指派了个小女儿,需陪着小心时时哄着,偶然觉着厌烦,转过身来一见面,心中便都只剩下欢喜。
  夜深时,青青也哭累了,换了衣裳洗过脸,抱着被子就睡,根本顾不上身边那位九五至尊。好在陆晟并不在乎,他对女人的耐心全托青青磨炼,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睡不着捏住她鼻尖逼她张嘴呼吸,如此反复几次,将她吵醒了,朦胧中睁着眼寻找罪魁祸首,然则他却闭着眼装睡,仿佛方才的恶作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青青在他手腕上咬一口,留一圈浅浅压印,转过身也睡了。
  是同床异梦,也是同心共枕,他与她之间已不是一句话能说清。
  第二日一早,晋王府上下跪迎天使。
  说到底,任你功勋彪炳,见了宫里来的使臣,一样得伏低做小,用心招待。
  陆晟在圣旨中将老亲王的孙女指给陆震霆做侧妃,又赏他金银绸缎、良田宅邸,对加封爵位提拔军职之事只字不提。
  领旨后,陆震霆独自一人回到后院,只指派金达招呼元安。
  孙达一路跟着他走到演武场,见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剥了衣裳取长刀一柄,与萧萧瑟瑟秋风酣畅淋漓战一场,卷起枯叶层层,漫漫似将死的蝶,深秋中、濒死时,舞这最后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刀锋淬灭多少片叶,持刀之人终于精疲力竭,撑着刀柄,仰头看无风无云无情无爱这永久不变的苍穹,不言不语,无声亦无力。
  孙达打小跟在他身边,到如今已然到第十五个年头,这些年陆震霆一路经历过什么,受过多少委屈,遭过都少罪,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因而忍不住上前愤然道:“王爷,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跟咱们一道出征的,就算他娘的在后方龟缩不动的荣王爷都加封镇远大将军,王爷冲锋在前却什么正经赏赐都没捞着,奴才实在是……奴才实在替王爷不值!”
  陆震霆席地而坐,长刀仍竖着,刀尖小半截陷在土里。
  孙达见他沉默不语,便更进一步说道:“明面上没人敢说,但奴才同钱渐、金福几个都知道,上面那位是因王爷的身份,心里忌惮,暗地里指不定多怕,唯恐王爷手底下兵马壮大,毕竟王爷才是先皇正统,逼急了振臂一呼,多得是人响应。王爷的叔叔伯伯,几个老亲王,奴才好几次听着那意思,绝对是有意推举王爷您,重登大宝…………王爷……这……这……”
  孙达正说得眉飞色舞,陆震霆的刀不知几时已架到他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凸出的喉结,生死仅在一念之间。
  孙达吓得双腿打抖,眼露哀色。陆震霆略瞥他一眼,便将刀口移开,径自起身向内走,“这些话,再敢多说一句,爷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孙达吓得双膝跪地,一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陆震霆走得远了,却仍听得到孙达那没玩没了的“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心底忽而一颤,不知将来几何,是否也会落到跪地求饶的一日……
  不,绝不。
  即便退无可退,他也绝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日头尚早,金达侍奉元安,在偏厅饮茶。
  方进门,金达便跪地磕头,恭恭敬敬叫了声“太爷爷”。元安轻声应了他,落座后略抬一抬手,金达便爬起来亲自侍奉茶水,“多日不见,太爷爷身子可好?”分明他年纪更长一些,叫起太爷爷来却不见半分为难,到底是宫里待过的,脸皮厚起来非常人可比。且虽说他比元安入宫早,但到底比不上元安,两头都讨喜,这边宫里升了大总管,新朝来了照旧稳坐高位,今上对他更不存半点疑心,由此可见,这人并非空有一副好皮囊。
  “嗯……近来府中如何?”
  金达道:“回太爷爷,府里一切照旧,只王爷越发话少了,任下面如何撺掇,王爷偏是半点风都不透,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打算。”
  元安低头抿一口热茶,隔了半晌才发话,“不日便要出发冬狩,府里的事别让王爷操心,婚事王爷若不中意,拖延一两日也无妨。这次冬狩,无论如何,王爷一定要随圣驾出行。”
  金达应道:“太爷爷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第40章 40章

  青青第四十章
  若说元安是奴才; 那金达就是奴才的奴才; 伺候惯了; 似乎再也直不起腰来,不似元安,出了宫就是全乎人儿; 腰杆子一挺; 若说是哪一家的王侯公子也没人能有二话。
  金达将近来晋王府内动向事无巨细都向元安禀报; 他讲得仔细,元安却听得兴趣缺缺,他低头看着碧色水中茶叶上下浮动,忽然间似乎能够遥遥体会那一位坐于万人之上,看众生芸芸丑态百出,任你挣扎、吵嚷、嘶吼; 却注定逃不开他一双翻云覆雨手。
  那是倨傲、是满足也同样是寂寥……
  荒诞的是; 他竟在此刻触到他的寂寞。
  “太爷爷近来身子可好?奴才瞧您这几日精神头不大好; 奴才知道您老人家是从来不用山参的,不过这西洋来的参也差不离; 要不今儿奴才就送到您府上?”
  “不必。”他从记事起就在山中度过,漫长的等待,鲜血淋漓的双手; 数年苦楚只为一株完好无损的长白参。
  人参的滋味他从未尝过; 这一生也不愿去尝。
  元安放下茶盏,起身回宫。
  金达一路相送,待车马走远; 他仍跪在路中,尽他的“孝心”。
  等元安从乾政殿出来,已是暮色四合之时,天上月,路旁霞,日夜交织,正是虎狼伏出的光景。
  跟随他多年的小太监荣泰一溜烟跟上他,嘀咕着淑妃娘娘那有话要交代,元安揉一揉鼻梁,只觉着一阵疲惫,却也容不得他拒绝。
  见了面,淑妃照旧哭着与他抱怨,皇上如今越发地看不上她,从前隔个十天半个月,好歹会为了小六来她宫里走动走动,现如今只管一门心思扑在那新来的狐狸精身上,哪里还记得她姓谁名谁。
  元安原只沉默听着,到这儿却没来由地插上一句,“你我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那些热闹那些讲究,你与我终究是不配。”
  他这话仿佛针尖一般扎痛了淑妃的心,她几乎从椅上跳起来,扯一把尖利的嗓音喊着,“你少跟本宫说什么配与不配的,你自己个儿窝囊,可别拉上我。我早看透了,只要皇上,便就是让皇后那个老货将位子让出来,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元安道:“我早就警告过你,绝不可肖想后位,否则不但连今日的局面都维持不住,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皇上是什么性子?能容你我这般身份的东西在宫中放肆?”
  “我是什么身份?我为他生子,伴他左右,到如今我在他眼里还是当年那典卖的奴不成?”再揭疮疤,她苦得心肺震颤。
  元安面无表情,“是与不是,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自欺欺人?”
  淑妃闭上眼,落下泪,“皇上是这世上第一等无情的人。”
  “那你便更不能听任慧嫔撺掇,去动他心尖上的人。我再提醒你一遍,决不能仗着有小六便恣意妄为,你不要急,你要等。”
  “等什么等?你怎知他不会殉了我!”
  “那就是的命!”他仰头看朱红立柱,目光冷得不似凡人,“你要认命,我也要认命,我们都要认命……”
  月上中天,夜幕下沉,南下的风卷起枯黄的叶,又是一汪冷得人心肝发疼的夜。
  寒风骤起,吹出旌旗猎猎。
  此次冬狩规模空前,前朝后宫但凡有些脸面的皇亲贵族都随圣驾一并出发。
  行猎本就是男人的游戏,女眷一早被安顿在暨阳宫,避过风吹日晒,但对于陆晟宫中那一大半儿关外女人,这安排却无趣得紧,便就是连皇后都巴望着能雪地跑马,亲手猎上一两只狐狸野兔回来,没料到都落了空,只得窝在行宫里守着炭火等晚上开宴。
  青青也在等。
  她坐在榻上,对泽兰说:“我从前住在西边儿。”
  泽兰想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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