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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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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拉——乌拉——”树上寒鸦叫声凄厉,一片雪花打碎了一场好梦。
  孙达送走了使者,再迎上来,对独自立在庭院中的陆震霆说,“下雪了,王爷进屋去吧。”
  陆震霆仰头看天,喃喃道:“下雪好,大雪封山,进不去,出不来,好上加好。”
  这场雪一下就是三天,陆晟也在淑妃宫里留了三天三夜,外面人都传淑妃要东山再起,风言风语颠三倒四那么一折腾,让青青也彻底清净起来,景仁宫大门紧闭,她连日困顿,风雪夜里只求一场好梦,谁也别来扰她。
  只是淑妃的境遇远不如外头传说的那般风光,她眼下正素衣披发,跪在陆晟脚边嘤嘤垂泪,盼着郎君仍念一丝旧情,饶她一回。
  而陆晟此刻斜靠着塌上引枕,随手拨弄着翠绿透亮的碧玺珠子,闭着眼听太医呈报六皇子病情,他一连三日未曾合眼,衣不解带地照顾在小六身边,此刻确实有些熬不住了,淑妃一哭,他便忍不住皱眉,半点好脸色都不肯给。
  太医道:“殿下原是因夜里受风,才至寒气入体,郁结不发,如今高热已退,再吃几帖药,想必三五日便有好转。”
  “嗯——”陆晟仍闭着眼,一抬手将太医打发出去,再稍稍挪了挪位置,适才觉着肩膀僵硬,后颈也疼得厉害,“太医的话你都听见了?”
  淑妃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偷眼瞄了瞄静立在一旁的元安,没得到元安回应,只得颤颤巍巍点了点头,“臣妾听见了。”
  “那你这是为小六儿哭,还是替你自己哭呢?”
  陆晟这话说得慢慢悠悠,语气不重,但熟悉他的人便晓得,他这是压着火,耐着性子给对方留最后一条活路,可惜淑妃素来钝木,从前她得宠,自然不必看人眼色,如今是再想学,却也学不会了。
  “臣妾……臣妾为小六儿哭,也为自己哭……臣妾对陛下一片痴心可昭日月,臣妾只想日夜陪伴陛下,侍奉陛下左右,臣妾……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要为陛下当牛做马,报答陛下,臣妾绝没有坏心呀陛下……”
  “可惜了……”陆晟将碧玺珠子重新带回腕上,睁开眼怅然道,“朕既不需要牛马,也不需你作伴。你很清楚,朕多年来只得一个小六儿,珍之重之,唯恐除了纰漏,但你恃宠生娇,三番四次拿小六儿争宠,他是朕唯一的儿子,朕不能让你害了他。元安——”
  “奴才在。”
  陆晟最后再看一眼满面泪痕的淑妃,这一眼静默悠长,谁也不知他是否想起长白山下惊鸿一瞥,又或是春夜苦读,红袖添香,然则这一眼过后,他眼底结冰,再看她已如陌生人,“淑妃是皇子生母,应有的体面是不能少的,便叫她长居此处,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待过几日,小六儿身子大好了,再交由皇后照料。”再看淑妃,“你放心,皇后深明大义,宽厚仁德,必会将皇子视若己出,势必比他生母细心万倍。”
  等陆晟起身走到内厅中央,淑妃似乎才回过神来,听懂了判词,往日娇弱的身体也变得异常矫健,猛地扑向陆晟死死抱住他右脚,流了满面的泪,淌了满腹的血,“爷,四爷,您当真不再见我了吗?您忘了长白山下为您煮茶的茵茵吗?您忘了茵茵有孕时您许过的诺吗?您都忘了,过去的一切您都忘了吗?”
  “唉……”陆晟长叹一声,疲惫至极。他缓了缓,弯腰将淑妃扶起来,看着她沾满泪痕的脸,心中毫无波澜,“朕许你的,样样都已做到,只是你,总归是要懂事的。”
  他碰了碰她的脸,令她仍有回归往日的错觉,但下一刻他已然松开手,走得毫不留恋,只留一扇缓慢合拢的门,将她的天与地情与怨都隔绝。
  雪又落,陆晟未上轿,孤身走在雪里。
  元安领一队侍卫太监在身后紧紧跟着,走到小花园时陆晟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元安,“你心中可有怨恨?”
  “奴才不敢。”元安大惊,仓皇之间跪倒在地,“奴才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有陛下一个主子,对陛下只有感激之心,无从怨,更无从恨。”
  “感激?”怕不是没有,只是不敢罢了,但这话琐碎又尖酸,于事无益,自然不会从陆晟口中说出,他只略略笑一笑,一连说上两句好,“好,很好。”便似天边变幻无踪的云,转过身又是不一样的脸孔,令人参不透、看不明。
  元安在身后的小太监搀扶下战战兢兢爬起来,碎步跟上。
  新月如钩,照亮雪地一片莹白,靴子走在雪籽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远处传来更鼓声,陆晟问:“什么时辰了?”
  元安道:“回陛下,已是丑时。”
  “不早了……”陆晟眯着眼向前头看了看,问,“前面是景仁宫吧,走,上她那儿瞧瞧。”
  景仁宫的宫门早锁了,元安把门敲开,里头迎来一个瘦高个儿的丫鬟,吓白了脸,正要屈膝行礼,被陆晟拦了下来,径自迈过门槛,边走边问,“你们主子歇着了?”
  泽兰急忙跟上,“回陛下,一过戌时便睡了,贵主儿这段日子都睡得早,身子也懒得很,不爱动。”
  “噢?照例歇过午觉?”
  “歇过的,得睡上一两个时辰才够。”
  “呵,她这怎跟个熊瞎子似的,还有窝冬这习性。”陆晟将大氅解了扔给泽兰,自己个儿站在炭盆前头把身上的衣裳烘热和了,想起对面床里头藏着一头睡不醒的小熊就觉着乐呵,搓了搓手便开始打发人,“行了,都下去吧,朕坐一坐便走。”
  泽兰与元安相视一眼,低头退开。
  等他挑开纱帐,里头的人却已然醒了,正半坐在床上,拿一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瞧他,直直瞧到他心窝子里。
  青青问:“四叔心里有事?”
  这下倒是陆晟被问得愣了神,在她床边坐下,才缓缓说:“无事,朕夜里路过,顺带进来看看。”
  青青道:“四叔不愿意说,那我便也不问,只是六皇子如今可大好了?”
  陆晟道:“他已无碍,只不过往后便要由皇后亲自教导。”
  青青看了他许久,也不知为何忽然流下泪来,连自己也惊讶,陆晟抹掉她眼角泪水,失笑道:“你哭什么?”
  青青怅然,“母子分离,总是让人锥心。”
  他捏了捏她下颌,“你今日倒是多愁。”
  青青握住他手腕,轻声道:“是这冬雪惹人愁。”
  她眼睑低垂,似秋后蝴蝶,颤颤巍巍惹人怜爱,他情难自禁,一低头吻住她柔软多情的唇,子夜缠绵,仿佛一颗冰冷的心也被炭火温暖,要将融化的满腔柔情都用这个吻递给她。
  陆晟轻轻抚弄她耳垂,隔了许久,忽而在最后一片雪落尽时开口说:“朕,并非无情之人。”
  这话大约不是说给她听,却也不自觉说给她。
  青青抬眼看他,问:“四叔是何意?”
  陆晟笑道:“并无他意,随口说说而已。年后北上,你宫里也要收拾起来,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又给皇后添麻烦。”
  “知道了,我困得很,还得再睡,四叔请自便。”
  “胆大包天。”
  “却也不是头一回如此,四叔只管记在账上,来日再与我算吧。”她扯高了被子,这就要蒙头大睡。
  只剩陆晟隔着被子教训她,“有你后悔的一日。”
  “只要不是今日就行。”
  “嘴硬!朕不与你争。明日大朝,朕还得回乾政殿去,你自好好休息,少睡些,当心把人都睡懒了。”
  青青含糊应着,似打发老嬷嬷一般将他打发走了。
  推开门,雪终于停了,天亮大约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换工作换城市,从涉外企业换到政府单位,事情太多,抱歉。

☆、第46章 46章

  青青第四十六章
  陆晟这一走便又是小半个月没消息; 他性子本就清冷; 年下更要忙着与户、工两部筹算开年河工及西南粮饷; 这些日子便连后宫的门都没踏过,镇日守在乾政殿批折子、议事; 想来白发都要多出几根来。
  相较之下; 青青过得实在逍遥。没了陆晟的打扰; 她恨不能一天睡上十二个时辰; 估摸着连吃饭都在床上解决才好。但就她这吃了睡睡了吃的懒劲,却没让她胖上一星半点; 除夕夜里对镜梳妆,反倒觉着下巴削尖; 两只眼显得越发地水灵; 初秋的池子一般照着这繁华又落寞的世间。
  泽兰本替她拢着头发,一晃神的功夫眼睛落在镜前,也不由得看得痴了; 呐呐道:“贵主儿生得真是好,难怪皇上那般喜欢。”
  打小儿这样的恭维听得多了; 青青当下倒也觉不出高兴来; 远远听见丝竹声响,便侧过脸往外瞧了一眼,却只瞧见院子里垂落的树影,她是赶早和皇后告过假,今日不必去凑热闹,但阖家欢乐之时; 听着前头满满的欢喜,她心中总是难免落寞。
  她散着头发,起身倚在门边,抬头望着被屋檐遮了大半边的夜空,忽然间莫名笑出声来,再回头看泽兰,“我若是没了,你们会如何?”
  泽兰被问住了,傻呆呆盯着青青,愣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贵主儿这说的是什么?这大过年的,您别吓唬奴婢。”
  青青笑道:“昨儿夜里我掐指一算,算着自己大约是活不长的,便提醒你们早做打算。”
  “奴婢……奴婢……”泽兰被她吓懵了,两只眼睛瞪得铜陵一般大。
  到眼下,青青反倒扮做云淡风轻,拨了拨头发,从门边走回来,“罢了,逗你玩儿的,瞧把你吓得……得了,我困得很,你们自己个儿凑一块热闹去吧,谁也别来扰我。”
  泽兰闷声应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前头陆晟一连忙了大半个月,忽然松下来精神便不见好,皇后是惯会看脸色的,瞧见他偶然皱眉,打心眼西透着不耐,自然吩咐下去令宴席早早散了。
  按例,陆晟今夜是要宿在长春宫与皇后作伴,他也不打算为任何人破例,只不过起身时嘱咐皇后,“酒喝多了,朕走一走散一散,皇后先行一步吧。”
  这一走一散便不自觉走到景仁宫,兴许是过节的缘故,景仁宫仍未落锁,窗户纸里透出暖融融的光,教人看着格外舒心。
  他一路未曾惊动旁人,身后只跟一个周英莲,走近了才发现,热闹的不是主屋而是耳房,他停在门口,周英莲上前去一撩帘子,把里头的人三魂七魄都吓得飞了天,顷刻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他等屋子里静上一阵再出现,瞧那炭火正生旺,花生糖果摆了一桌,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哆哆嗦嗦唯恐受罚,他瞄了一眼桌子角下头掉落的牌九,低声问:“你们主子呢?”
  没人敢说话,好歹泽兰壮着胆子答:“贵主儿乏了,一早便歇了。”
  陆晟却道:“除夕夜,她一人歇着,你们好合着伙儿热闹?”
  这话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底下的人一个个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人人心中警铃大作,想着今儿是活到头了,再见不着明天的日头。
  陆晟心头窜着一股火,莫名不知因何而起,但这口子总得撒出来,“周英莲——”
  “奴才在。”
  “等出了节,你将人领去敬事房领罚。”
  陆晟面色阴沉,周英莲也额外紧张,连忙弓腰应了,陆晟适才起身,眼看还是望正房去,周英莲忙不迭朝泽兰使个眼色,催着她赶紧起来,恭恭敬敬跟在陆晟身后,到门前时又听他问:“她近来可好?”
  泽兰答:“贵主儿万事都好,只不过今儿说了些奇怪话,听得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总归是不安心。”
  “噢?她说了什么?”
  泽兰大约是急于表功,便也未想许多,直白答道:“贵主儿今日说,她兴许活不长,叫奴婢几个早做打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古嫔妃自戕是大罪,她这一开口,兴许就是杀人害命。
  然则陆晟却意外地笑了起来,仿佛先前的怒火都让这一句话拨散了,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上前一步又退后,等一等竟然说:“罢了,朕明日再来看她。”
  说完便匆匆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泽兰,“皇上这是何意?莫不是我真害了贵主儿不成?”
  周英莲却道:“别瞎想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本就不该来这儿,否则便是将贵主儿推到风口浪尖上,皇上这是替你主子着想呢!你这榆木脑袋,今晚的事要敢往外透半个字,皇上饶你,咱家也绕不了你们!”
  泽兰立时跪下谢恩,等周英莲走远了才敢长长舒一口气,料想这一趟罚也大约是重不了。
  而屋子里已然入梦的青青,对这一切显然是毫不知情,梦里她仍想着一碟子甜藕,馋得几乎睡不着觉。
  如若时间能永远如此缓慢悠宁,或许能得永续,但一眨眼便到了北上祭祖的日子,此次出关,皇后留守宫中,陆晟身边只带青青一个,前朝后宫少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好在只要于国本无碍,陆晟亦非孱弱之君,他要在后宫抬举哪一个,便也由不得旁人啰嗦。
  只是这些事情传不到青青耳朵里,北上的路程走得比平常慢,抵达关外旧都时,天气似乎有了转暖的意思,浅草破土而出,带出一片绿油油春意。
  旧都宫舍虽空置多年,但惯常有人打理,花草树木都养护得当,院子虽小,进门时能让人瞧见一点绿意,于关外之地,也能算得上精致华丽。
  行程紧张,陆晟只在旧宫歇上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启程去望京华山上祭祖。
  雪融时节,山路泥泞,陆晟一行原本三千护卫,留一半在山下,另一千五跟上山,分驻山腰祖庙及山顶大佛寺。
  路上耽误得久了,到祖庙时已然误了时辰,忽而又落下一场没来由的大雪,积雪封山,只得在山中住上一晚另作安排。
  这祖庙虽说是苗,但为方便祭祀,已经在周围拓宽重修,大致已有行宫雏形。
  傍晚时陆晟才将事情交代清楚,再来寻青青时,她已用过饭,正眯着眼睛喝茶,活活就是这山间懒猫,正抱着肉爪子打瞌睡。
  猫儿吃饱了,主人却还饿着,周英莲另摆上一桌饭,供陆晟填肚子。
  “这场雪下得凑巧,正好让朕躲一天清净,也享受一日小十一的神仙日子。”他已吃到半饱,正抿着酒水暖身子。
  青青虽没有饭桌上闲聊的习惯,但陪他说上一两句却也无妨,“四叔若当真羡慕,我倒是乐意与四叔换着过的。”
  陆晟向后仰,换个舒适的坐姿,靠着椅背睨向她,“怎么说?小十一也想当皇帝?”
  大约是晚来天欲雪,酒酣人微醉的缘故,青青说话也越发放肆,竟在这件事上头也敢与他调笑“当皇帝,为所欲为,无所不可,谁不想呢?”
  “如若让你做一日皇帝,小十一最想干什么”
  青青皱起眉,认真思索一番才开口,“大约也没什么可做,我所求的,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真是可笑。”
  陆晟道:“并不可笑,皇帝本也左右掣肘,进退两难,不过是身前身后想的风光罢了。”
  青青听来疑惑,更觉意外,“难不成……四叔也有倦怠的一日?”
  “一日,仅一日尔。”陆晟揽过青青,将她安放在膝头,低头蹙眉,来回揉捏着她软弱无骨的小手,忽而笑道,“这一日,朕只想做一富贵闲人,与小十一在这山间终老。”
  大约是因风冷云淡酒后留香,她竟听得鼻尖酸涩,忍不住要落下泪来,颤颤扶住他肩膀,她偷偷攥紧了他肩上衣料,“那……明日呢?”
  “明日?明日朕还是朕,小十一却不一定是小十一了。”
  “四叔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陆晟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啄一下,笑说:“明日你自然会懂。”
  他眼底光彩变化莫测,让人无从思索。
  青青正愣着,周英莲却闯了进来,满目焦急之色,“陛下,奴才有事要禀。”
  青青这就要从陆晟膝上下来,却教陆晟掐住腰,动弹不得,他望上一眼周英莲,“说——”
  周英莲苦着脸,眼看要哭出泪来,“陛下,宫里来的消息,六皇子……薨逝……”
  青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握在她腰上的手力道突然加重,疼得她想逃,她回过头,撞见陆晟死灰一般的神色,心也不自觉跟着一颤。

☆、第47章 47章

  青青第四十七章
  青青初见他时; 他已是座上君王; 时时刻刻胜券在握; 绝不会有庞欢无措之时,然则当下; 这个双眼空洞; 面露茫然的男人令她感到既陌生又心疼。
  她起身站定; 却仍然将右手递到他掌心; 贴着他粗糙的掌纹,她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丧子之痛突然袭来,几乎让他疼得喘不上气。
  青青反手握住他; 用了十分力道; 紧紧攥住他的手,蹲下身来看着他,沉沉道:“四叔; 四叔,先喝杯茶; 缓一缓……”
  陆晟在不自觉中亦握住她的手; 转过脸来,空茫的眼终于有了焦距,定定看着她,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端到嘴边却又放下,仿佛突然间醒来; 低声自语一般说道:“朕要出去走一走……”便甩开她,毫无目的地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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