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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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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道:“你弄啥?你穿的谁的衣服?”

    那嗑瓜子的女子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坐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捋一下头发,“不知道,瞧着还能看,就穿了。”

    原她们是刚来的,哪有什么衣服穿。身上的衣服都是穿了好些日子的,到了这里都没了样子。姜黎想到自己那时,还是阿香给了她两件旧衣裳。后来就是给那些将士们做鞋做衣裳,省些料子下来自己用。当然,也有把那些爷们伺候舒服了,得些布匹料子的。

    被这女子翻了衣服穿的,那叫北雁儿,脾气不甚柔软的北方人。她又看这女子作性大,气不打一处来,便上手去强硬地扒了她身上的衣服。好容易扒下来,抱在自己怀里,气哼哼地喘气,又骂一句:“什么玩意儿?!”

    帐里的女人因彼此遭遇都可怜,所以一向互相帮衬互相扶持。像今儿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阿香也有些懵,女人家的衣裳首饰最是强要不得的,况还是在这样缺衣少粮的地方。假使互相打了招呼,我借你穿几日你把我用两日,都是寻常事。可你不问自拿,那必然就要激怒人。大伙儿都是被压着过日子的,你好我好大家好那就相安无事,倘或谁先尖头惹事,那别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

    在北雁儿抢下自己的衣服后,其他女人这会儿也不闲着,都去把自己被翻乱的衣裳收拾起来。阿香放下手里的兔子,拉了姜黎去到自己的床边,把床铺衣衫都给收拾起来,不时又要冲她使眼色。姜黎便回头去瞧,那女子就着亵衣,坐在北燕儿的床沿儿上不动,不是好惹的样子。

    阿香把床铺理好,小声说了句:“来了个刺头。”

    姜黎在她旁边坐下来,挨着她,也小声:“那瓜子儿是你的吧?”

    “不值钱的东西,吃了就吃了吧,也就剩那么点。”阿香说罢清清嗓子,与姜黎做个看戏的,看那女人在北雁儿床上要做什么。

    可那女人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也没有委屈受气的样子。偏北雁儿却还在气头上,看她这样更不畅意,跟她说:“你走开,成么?”说罢了又嘀咕,“什么德行,进屋就翻人衣服,教养叫狗吃了!”

    那女人听了这话,抬头看向北雁儿,却又不回话。忽扭了腰肢儿起来,用软绵的声音说了句:“你不让我坐,我也瞧不上你这里。什么人呢,说出来笑死人,还谈教养。你们哪个不是,有娘养,没娘管的?”

    说罢了话就往姜黎这边走过来了,到了她面前,搭起两只胳膊在身前,看着她问:“我想睡你这里,你让让成么?”

    姜黎本来和阿香是个看戏的,却没想到这会儿找上她了。然找上她也不意外,她的被褥比别人的新上许多,那是她刚来不久,沈翼因为她的伤叫人给送的。冬日的厚被子改了薄,这会儿盖是正好的。

    姜黎不知这人什么来路脾性,一来就弄得帐里鸡飞狗跳。但既然被囚车押到了这里,那还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么?因她便睁大了眼睛仰起头看她,端的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又好像在说:“你逗我呢?”

    那女人偏还耐着性子,又说一遍,“你能让让么?”

    姜黎便端着那表情,摇了摇头。阿香在旁边又叹气,看向这女人,说:“我这妹妹是个疯子,你莫要惹她。惹恼了,疯起来谁都咬。你刚来的,问那些军爷们要些存下的被褥去,咱们搭上床铺挤挤,就成了。平白惹这些事,做什么?”

    那女人听完阿香的话,忽冷笑一声,“你们现在大可以不让着我,等明儿就让你们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谁说了算呢?”阿香摇起头来嘀咕,把目光递向姜黎。

    姜黎拂了脸上的神色,看向阿香,正经起来,“咱们这里啊,谁说了都不算,横竖都是贱命。那些军爷不管咱们的事儿,哪怕是死几个人呢,也没人追问。”

    其他女人看帐里三个和这女人对立了起来,也便都不压着了,七嘴八舌呱噪起来,到这女人面前数落她——

    “这都遭了难了,还拿横呢?”

    “今儿的事不追究了,再有下回,让你光腚出去走一圈,你信么?”

    “咱们这么多人,还能叫你一个新来的欺负了?”

    “你当别人都傻子,没瞧见自己连傻子都不如。”

    这女人被骂出了情绪,拿捏人的气势也没有了,躲开帐里的女人们,往一边躲着去。那嘴里还嘀咕,只说:“没眼色的东西!往后有你们受的!”

    这样又针锋相对了一会儿,等这女人嘴里再没了话,女人们也才安静下来。那原本跟她说话的姑娘,这会儿才又默默去她旁边,小声说:“原就不该翻,她们也不是好惹的。”

    “有什么不该翻?”那女人气不过,“这里的东西,哪一件真是她们的?都是些腌脏货,还跟我抢。你等着瞧吧,没她们的好日子过。让着我些,我后头记着她们好。”

    那姑娘抿抿唇,便没再出声。路上她与这女人相熟起来,就觉得她厉害。遭了难了,一点儿难过的心思也没有。到了这里,还是嚣张,不拿这里的人当活人。另一个呢,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过,险些晕死过去,难为她活着到这里。两个选其一,她就选嚣张的这个亲近了。

    却说这个姑娘是个老实人,没有过于强烈的求死欲,也没有不识时务的嚣张劲儿。她叫安怡,头先一直是给人做丫鬟的,也做过通房。后来被家里主母虐打,卖去了青楼,几经辗转,又到了这个地方,没有过过什么像样的日子。

    她亲近的这个女人,叫苏烟络,也是馆子里的人,风月场上呆惯了的,还做过花魁。做过花魁的,样子自然不差。听她自己说,是遭了小人暗算,才被发配到了这里。要不然,她这会儿已经是王公贵爵家里的姨太太了。

    而缩在帐篷角落里那个,安怡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这会儿也是不剩下几口气了,不知道还能捱几日。这样的人最受罪,不想受被发配侮辱的苦处,又也狠不下心去死。就这么捱着,做些无谓的挣扎。

    阿香和姜黎也是看到了这个,站起身过来她身边,伸出手碰她一下,问她:“你还好么?”

    这人便往后缩,不抬头也不说话。这让姜黎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想理任何人。一个人静静悄悄的,活着死了,都没什么所谓。要说哪里不同,便是这姑娘显得柔弱可怜。当初姜黎不是这样的,她面上带着傲气,死撑着那口气,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

    姜黎看着她,便叹了口气,跟阿香说:“去伙房给她要些吃的吧,肯定是没吃了。”

    阿香点了下头,又与帐里的女人交代几句,让看顾些,两人便出帐篷往伙房去。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吃的是不剩什么的。阿香和姜黎都知道赵大疤不好相与,自然去找周长喜。周长喜也与两人相熟,便随意找了些吃的出来,给她们说:“早上吃剩的馒头,没什么好的。要粥菜什么的,没有了。”

    姜黎看看那半干的馒头,又看向周长喜,“给壶白开水也使得。”

    这没什么难,周长喜便烧了一壶给她。姜黎便拿了这些简单粗糙的吃食,回去帐里。到了里头发现,那姑娘已经坐起来了,在女人们堆里,脸上仍挂些惊猝猝的神色。

    姜黎和阿香到她面前,把那馒头送到她眼前,“没什么好东西,吃得下么?”

    一路上过来,哪里过过什么好日子。这姑娘伸出手来,接下那馒头咬在嘴里,眼泪便啪啪往下掉。阿香那边儿给倒了碗白水,回来她旁边挨着坐下,“觉得噎的话,喝点水顺顺。也别太难过了,来都来了,安心待下。”

    这姑娘接了白水,喝一口又去咬馒头,仍是不说话。阿香便又开始絮叨起来,说什么,“习惯了也就好了,你瞧咱们不都好好的。你只要记得,把那些个军爷伺候舒服了,自己也才能舒服。别犟着性子,自己白受罪,折腾不下几回,还得爷长爷短地伺候……”

    姜黎听着阿香说这些话,再看这姑娘,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家里遭了难,一日不得好过,到了这里,谁都不能立马就抚平心里的伤痕爷长爷短千娇百媚地去伺候男人。阿香说的话哪里都没有错,可是,总归是太轻巧了。

    姜黎吸吸鼻子,打断阿香的话,温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沉默了半晌,而后轻启双唇,“卫楚楚。”

 第29章 发泄

    “楚楚可怜”的头两个字,与她的样貌气质倒也相符; 正是字如其人了。

    余下再多的话; 姜黎没有再问。她大约知道; 便是问了; 这个姑娘也不会说。这姑娘不像那两个; 好像十分习惯于这样的事情; 辗转到了这种凄荒之地,也无有一丝不适和难过。那头先做的,竟是翻找别人的东西,惹了一堆口水。

    就这么打住了话,女人们也就三三两两回去了自己铺子上。这会儿刚过午时,吃了饭总要休息一阵子。等过了这阵盹儿劲,再往别处忙活去。这是忙里偷闲的时刻,人人都一派松闲模样。这春日的午后和暖,太阳晒得人发懒; 少不得要眯一阵子。

    姜黎和阿香却不闲手; 看着卫楚楚吃完手里的馒头,并喝下大半壶开水; 便又结伴儿把茶壶给伙房里送过去。这也没忙清; 还得找那管仓储的; 要些枕头被褥; 虽都是顶差的东西; 但总比没有强。

    她们营妓住的帐篷; 是军营里较为大的一座。但凡来了女人; 都住这里。人少的时候,木板铺搭的卧榻能人人都有的睡。人多的时候,接在一块儿做通铺使。若再多,那就得打了铺子在地下睡。不管人多寡,横竖自己安排,自己想办法,没人往这里管她们的琐事来。

    姜黎和阿香要了被褥回来,在自己床侧拉接过其他的,再稍挤上一挤,多铺下三张床铺来。她也不去招呼尖头的那个,并旁边那个也不招呼,只让卫楚楚去挨着她的铺子上坐下,说:“你歇会儿,我给你瞧瞧,有没有合身的衣裳,给你找一身儿。”

    卫楚楚便抱着双腿,缩起身子,坐在铺子上动也不动。眼睛里空洞无物,像是叫人抽了灵魂。阿香便又叹气,冲姜黎嘀咕:“不知道能捱几日。”

    姜黎抿口气,小声接她的话,“别这么丧气。”

    阿香不说了,从自己衣裳堆里找出件稍小些的,送去卫楚楚面前,“你换上试试?”

    卫楚楚看也不看她,只摇了下头。余下但凭阿香絮叨,她愣是一句话也没有,就跟个石雕一般。阿香没了辙,看向姜黎无奈地摇头,把衣裳掖在怀里,而后又看向卫楚楚。

    卫楚楚这样且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能等着她适应下来罢了。而那边儿站着的苏烟络和安怡,早上了卧榻,正打算眯会。瞧着阿香哄了卫楚楚半天,那苏烟络也看烦腻了,开口道:“这费劲的,她不要,你给我呗。你瞧我,也不能就穿亵衣出去不是?”

    “你倒是什么都要!”阿香看向她,多看了一阵,然后把手里的衣裙扔到她脸上,“穿着吧,待会儿跟着出去干活,别寻思躲懒。”

    苏烟络把盖住头脸的衣群拉下来,笑一声儿,“你叫我去我就去啊?这帐里没人管吗?叫管事的来,否则谁也甭想差遣我。”

    阿香听她这话,又想上去抢回自己的衣服,“这里可没有管事的,你小心着,叫咱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死了,你也是白死一回,没人帮你找官府衙门伸冤去。你这脾性,落到今天这地步,不稀奇。是我,也得算计了你此生难过。”

    那苏烟络拿着衣裳抬手一躲,看阿香一眼,“给了就是给了,还带要回去的么?你也莫要唬我,我也不是被人吓到的。甭管是军营里、馆子里,还是王公贵爵的大院子里,我哪儿没去过?跟我充个过来人,要给我说道理,你还够不上。”

    阿香这就懒得跟她絮叨了,自爬去床上躺下,嘴里念叨:“在这里,谁活得长谁有本事。等着瞧吧,没你想得那么舒服。”

    苏烟络是听了话就要回的主儿,自又开口,“可别拿自个儿当个老人,说些个站着不腰疼的话。到了这里,能活成什么样,那全凭自己。你说再多,都没用。你等着瞧吧,这丫头要是能活过三日,我也不敢姓苏了。”

    “你叫苏什么?”原是两个人在呛声,不知谁问闲话般地冒了一句,气氛一时又换了。

    那苏烟络往床上躺下去,身段轻柔,“苏烟络,你们谁叫我一声苏姐姐,我往后待你们好。”

    说罢这话,忽有人笑,“你才多大?要做姐姐?”

    “做姐姐还非得年岁大?”苏烟络声音慵懒起来,“我啊,十二岁那会儿就是老人儿啦。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人没经手过?让你们叫声姐姐,那是抬举你们。”

    都是说的顶天儿的大话,人拿她做个笑话看,又问:“那你先说说,你往后什么打算?哄住李副将军,让你做正儿八经的女主子?”

    “哟,副将军是什么?”苏烟络翻了个身,“要哄,那自然是哄大将军。”

    这话一说出来,便有人噗笑出声。而后又有人说话了,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你可能是不知道,咱们这里的大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哄。”

    “是么?”苏烟络哪在乎这个,还是道:“那是对你们而言,对我,可不是这样儿的。”

    便是这样你来我往,我瞧你像个傻子,你瞧我像个棒槌,话里带话,各带讥笑嘲讽,把话说了一大圈。而姜黎没有听那么多,她躺上床没要一会儿便合眼睡着了过去。心里现在没有更多的事情,也就惦记着手里还有多少针线活没做,山上哪里能多拾些柴火回来。

    歇晌的时间过了,阿香推她起来,收整一番,便要结伴往山上去。阿香惦记新人,去问卫楚楚,“你去么?你若不想去,今儿在帐里休息。我床下笸箩里有针线,你要是想做,拿上来做做。”

    卫楚楚这会儿已经躺在了床上,却还是死人一般,一句话也不说。阿香没辙,又嘱咐了几句,便和姜黎并其他几个女人三三两两地上山去了。

    到山脚下的时候,姜黎捡一根粗树枝拄着走路。她还记得睡着前阿香跟她说的话,这会儿便又拿出来问她:“你瞧那姑娘不行?”

    阿香摇摇头,“说不准,但感觉不好。你那时来的时候,虽也不说话,倒还吃东西跟着干活,不拖咱们后腿儿。好像争一口气一般,死撑。你瞧她,哪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样子。到现在拢共说了几句话?除了说了名字,就没有了罢。”

    姜黎撑着手里的棍子,抿口气,“老天爷若是收她,谁也没本事留她下来。我只是看着她觉得很难过,总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你说这世道真不公平,咱们帐里,有多少个是自己杀人放火的?都是命苦,一个比一个惨。”

    阿香听着这话,一面抬脚爬山,一面叹气道:“能有什么办法,谁也不能改天换地去。等明儿你也能做皇上,你去废了那些惩处条戒,那才有说头。”

    姜黎笑一下,“别等明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没有咱们女人做皇帝的份儿。再说,假使能做,到了那地位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呢?”阿香可不明白了。

    姜黎吸口气,伸手扶住身边的矮树树杆,“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光图自己享乐的,我以前也这样儿。权力、地位、金钱、利益,这些才是他们在意的东西。真正关注民生疾苦的,有自然也有,但也都建立在那些东西全部满足了的基础上。否则,关心了也没用,顶多也就嘴上说起来比咱们更有资格些。动辄被贬,写些自怜的诗歌来,有什么用?再说朝廷的惩处制度,那都有几百年的历史根基了,不是一个做皇帝的能动得了的。假使乱了套了,皇位都可能保不住,就更不谈别的了……”

    “得得得。”阿香打断姜黎的话,“我可一句都听不明白,咱们也别说这个了。叫人听去了,能笑话死。军营里的营妓,还论起家国大事为官之道了。”

    姜黎笑笑,深喘几口气,“走吧。”

    后头女人们又有加快步子的跟上来,行到一处,并肩弯腰捡拾些小树枝并说些闲话。这会儿闲话自然就离不开帐里才来的那三个,安怡和卫楚楚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安怡中规中矩,人没什么印象,那卫楚楚呢,就跟个死人没甚分别,也就多口气儿。只那苏烟络,觉得自己是个落难仙子,就差飘到月亮上去了。她嘴里说过的话,随便哪几句挑出来,都能做笑话讲半天。

    人自然也都好奇她说的要哄住大将军的话,这会儿便议论,“你说,她真有这本事么?”

    “咱们军营里,拢共也就阿离一个人服侍过沈将军,阿离,你说有可能么?”另一个接话,转头看向姜黎问。

    姜黎正在弯腰捡柴火,这会儿春末时节,干树枝不如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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