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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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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翼觉得胸间气短,便默默深吸了好几口气。心不自觉地一直往下沉,只觉老天爷都在帮那个人。如果老皇上因为太子的事儿气急攻心,忧伤过度旧疾复发,一命呜呼也就是一口气上不来的事儿。如果老皇帝这时候出事,一切就全当前功尽弃。

    他凝着神色跟着马车到皇宫西掖门外,入宫要凭腰牌,以丁煜的身份是没法把他带进去的,是以只好下来在城门外看着他进去。他这会儿身上还穿着练兵时穿的铠甲,风雪打面,倒也不觉得怎么冷。他便这么立在风雪里,雪花盖住盔帽。

    沈翼约莫在外头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脚边的雪已经铺成半指节的一层,也没有把丁煜等出来。他心里慢慢生出些着急来,动了动站了许久的腿柱子。便在这时西掖门前又来了驾马车,金顶华盖,漆红的圆木轱辘。他没转头去看,等的这时间进宫的马车也有不少驾。只这驾在他面前停下来,灿金色的车围子从里头打起,露出一张略带生嫩气的脸,叫他,“沈将军。”

    沈翼这才转头去看,便见着成安郡主从马车上下了车来。她着一身玄色印蝴蝶暗纹的斗篷,只毛领儿是白的,直披到脚边。见下头风雪大,便把风帽勾起来盖在头上,到沈翼面前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沈翼先给她行了礼,才说:“末将没有随意进出宫的腰牌,又没有皇上召见,所以进不去。”

    成安郡主看他一眼,便迈了步子往门上去,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去,我也是进去看皇爷爷的。”

    成安郡主经常进出宫,守门的侍卫没有不认识她的。依她的身份,带一个皇上时常召见的将军进宫也不是难事。沈翼这便跟在她后头,一起入西掖门。这道门马车是可以进的,到达里头第二道门的时候便要停车下马,再步行着往里去。但成安郡主要带着他,坐在马车里总不合适,这便也步行着。

    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谁都没有说笑的心思,成安郡主再小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一路上神色凝重,带着沈翼并身边的丫鬟和几个侍卫往皇上的长生殿去。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父王和母妃比她早一步进宫,这会儿不知道是在皇上的长生殿,还是在太子的东宫。

    沈翼跟着她一直去到长生殿,才知道老皇帝悲痛欲绝这会儿把自己关在了殿中,谁也不见。他和成安郡主上去求见的时候,汪春富跟他两个摆摆手说:“回去罢,皇上这会儿伤心着呢,谁也不见。皇后贵妃,都来过,首辅孔大人和寿王也来过,都不见。”

    沈翼不死心,只抱拳求他,“劳烦公公进去通传一声,若皇上真不见,末将便回去。”

    汪富春瞧他是皇上最近宠幸的人,也就给了他这个面子,叹口气往里头通传去了。不消一会儿出来,把佛尘甩在胳膊上,走到沈翼面前道:“沈将军,皇上让你进去。”

    沈翼这便又抱拳行礼,便正了正身形往里去。成安郡主要跟着他进去,却被汪富春抬手拦了一下,说:“郡主您就别进去了,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忽而小声,“六亲不认。”

    成安郡主不认他这话,她一早听说了太子遇害的消息后,就一直担心她的皇爷爷。他年岁大了,总共就三个儿子,眼见着死了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也受不了。她要不看到皇上到底好还是不好,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她和汪富春周旋了一气,还是如愿钻进了长生殿里。一进门就瞧见沈翼正扶了皇上从榻上起来,往炕边上扶去。她便快着步子过去,扶了皇上的另一边,要帮着沈翼一起扶他到炕上去。哪知皇上忽停下步子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把她搡开了去。

    成安郡主被他推得连连后退,惊措地站定了身子只能瞧着沈翼扶着他去炕上。她一直是皇上最喜欢的一个孙女,用这种凌厉的眼神看她并推开她,还是头一回。她有些发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在沈翼的搀扶下去到了炕上坐着,头上白发微微凌乱。原只是半头白,这一夜之间,好像全白了。而后他盯着成安郡主,气不顺地喘了两口,开口沉声说:“谁放你进来的?汪富春,他不想干了!”

    成安郡主尚且还理不出头绪来,无措地看看沈翼,又看看皇上,眼眶已经有了湿意。她喉咙发干,半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来,“瑶儿来看皇爷爷好不好……”

    “假惺惺!”皇上说着这话便急怒起来,眼眶霎时间变红。他伸手抓了一个茶杯捏在手里,使劲往炕桌上砸了砸,又是一句,“假惺惺!”

    沈翼看着老皇上的样子心便一直是吊着的,他便忙过去给他顺气,小声劝慰他,“皇上别动怒……”

    皇上怎么可能不动怒,心里的怒意压不下,便暴躁地把手里捏得吱吱响的杯子摔去了地上。“轰”地一声响,吓得成安郡主缩起了肩膀。他这会儿显然已经没有理智了,盯着成安郡主道:“来看朕死没死,是不是?你回去告诉那个孽畜!朕不会死!只要朕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坐到朕的龙椅上,让他死了这条心!”

    成安郡主原来还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就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自是惶恐,忙扑去皇上面前,哽咽着道:“皇爷爷您别生气了,瑶儿是真的来看您好不好的。您一直都喜欢宠爱瑶儿,瑶儿自然也担心您哪。”

    皇上这会儿是听不下这些话的,他又是一肚子的悲伤懊恼生气无处发泄。这便忽然抬起脚来给了成安郡主一脚,把她踢开去。成安郡主被他踢开,人重重摔坐在地上,那手便按在了才刚碎开的茶杯碎片上。

    沈翼眉心一蹙,到底他的身份什么话都不好插,只能给老皇上顺气劝他息怒。他把目光往门边上扫一眼,暗暗咽了口气。如果汪富春不想让成安郡主进来,她不可能真从侍卫的刀下这么轻松进到殿里头。汪富春是故意的,所以放了成安郡主进来后,自己也没进来拽人。皇上需要发泄,不管对寿王还是寿王妃都不能这么狂怒暴躁,不能指着他说他残害自己兄弟,没有证据,只有对成安郡主这个小孩子可以。他是拿成安郡主做靶子,让皇上能泄一协心里的愤怒。

    成安郡主这会儿是按了一手心的败瓷渣子,手疼心也疼。沈翼不能过来扶她,她只能自己站起来。站起来也不再说话,忽朝老皇帝屈膝跪下来,十分郑重地朝他拜了拜。眼里还有泪水,却不外落。拜完了站起身子来,弓腰默声往殿外退出去。

    老皇帝看着她的暗黑斗篷荡过门槛,消失在门外,脸上的震怒也在这时消失了干净。他看着地上的陶瓷渣上有血渍,又忍不住开始心疼,便低声对沈翼说:“去把郡主送到宫门上,把她的手包起来。”

    沈翼应声领命,出殿门去。殿外廊庑下头,长长的阶矶落满了雪,已是厚厚的一层。汪富春搭着拂尘送成安郡主下阶矶,背影已到阶矶下头的几层。而后见着成安郡主脚下生了滑,便从阶矶上摔了下去跌在雪地里。

    她双手按在雪渣上,这便掉下眼泪来,怎么瞧怎么委屈。汪富春在她旁边哎哟小祖宗地叫,拉她起来,又抽出腋下的帕子给她擦手。哪知擦干净了上头的雪,下头还有斑斑血印。他便吸了口气,说:“叫郡主别进去罢,郡主偏不信咱家的话。”

    成安郡主吸吸鼻子,用另只干净的手抹干眼泪,“我看你是故意让我进去的吧。”

    汪富春笑起来,眼角嘴角尽是褶子。正要松开成安郡主手的时候,忽一块帕子送到了他面前。他转头看一眼,是沈翼。送过来的帕子是干净的,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便接下来给成安郡主包上了。包好了把她的手送去斗篷底下,声口悠缓地说:“郡主回去罢,等皇上气消了,您再进宫来瞧他老人家。”

    成安郡主不再理他,自转了身往前走。脚下是已经积了厚的雪,走在上头有咯咯吱吱的响声。沈翼跟在她后头,送她去宫门上,却并不上去与她说话。这么走了一气,成安郡主自己先慢下了步子来,忽对他说:“你也认为是我父王做的?”

    有些话哪里需要人去表态,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太子死的,还有别人么?他不回这话,只道:“皇上是在气头上,说的话郡主不要往心里去。”

    成安郡主没往心里去,但是往脑子里去了。她其实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有夺嫡之心。当年她五皇叔因为谋反而遭难,她也只是觉得想要皇位也未必是件好事。好在她爹一直没做什么,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皇子而后又做寿王。可这会儿太子突然遇刺身亡,搁她她也无法不怀疑自己的亲爹。毕竟,太子死后,皇子只剩他一个了。如果这时候皇上再受不住打击咽气,帝位自然就是他的。

    她不再和沈翼说这话,也知道这话敏感,沈翼本来就不是身在其中的人,自然不会与她多说。没得惹一身臊,清清白白的人最后也脱不干净。她把那只用帕子包起来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然后站定了身子看沈翼,开口道:“你回去伺候皇爷爷吧,别让他太难过了。从小就他最疼我,我还是想他好好的。”

    沈翼记着皇上的吩咐,让他把成安郡主送到宫门上,这会儿自然道:“末将送公主上马车再回去。”

    成安郡主摇摇头,“我还要往东宫去,还得给太子磕头去。”

    沈翼这便没再送她,看着她勾起风帽戴上,在风雪里慢慢走远,身影小成一团墨色圆点。

    沈翼这厢往长生殿回走了两步,身后又有两个人追上来。原是找了安公公去宫门上接他的丁煜,两个人追上来不过问他,怎么进的宫,这都大摇大摆的了。

    沈翼只道,“运气好,碰着熟人了。”

    两人却都不解,沈翼在这宫里还有熟人?还能带他进宫?然这里也不是能长久站着说话的地方,只得各自散去各去各的任上。丁煜走前打了打身上的雪,叮嘱沈翼一句,“晚上走的时候到翰林院寻我,一块儿出去。”

    沈翼冲他点头,望着漫天的雪花,心里惦记着姜黎在那漏风的小茶馆里必然很冷。早上来的时候走得急,她也没披件斗篷什么的,也没想到会下雪。可这会儿他也不能回去,只能心里这么惦记着罢了,想着能早点安抚下老皇帝的情绪便早点回去。

    他踩着厚雪回去长生殿,上阶矶,到廊庑下跺脚拍掉浑身的雪花,才进殿里去。老皇帝这会儿坐在炕上扶着额头,像是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模样。他一早怕是就没梳洗,一身狼狈之像。殿里烧了好几处暖炉,炕也是烧热的,自然不会冷。他只着里衣和中衣,听到沈翼进殿给他行礼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一时间承受这么大的打击,老皇上的眼神终归有些涣散。他看着沈翼,脸上也没什么精气神。一个老人家,死了两个儿子,这会儿又恨极了还活着的那个,说起来是真的可怜。他看了沈翼一气,而后开口道:“你的兵,怎么样了?”

    沈翼往他面前去,“还差些,毕竟人少。”

    老皇帝这便直起了腰来,“奸细始终没有查到,当年的事是个死局,找不出真相来。朕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怕是也要命丧他手中。”

    沈翼不知道他的打算,自然问他:“陛下打算怎么办?”

    老皇上咳嗽两声,开口道:“太子这件事是严顺恩的失职,朕会撤了他禁军统领的职位,让他为太子赔命!现在朕只敢信你,你的兵且练着,在太子国丧过后,朕会把禁军统领的位子直接给你。然后朕会想办法逼那个孽畜出手,直接将他拿下!这种阴毒之人,朕就是禅位,也不会让他做皇帝!”当然禅位不可能,皇上的皇孙也不少。既已立过太子,太子的儿子再继位,也是合理合规矩的事情。

    沈翼是只要不是寿王继位就成,他要当年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如果像老皇帝现在说的这样,风险又会小很多。但是禁军统领的位子,却不是他沈翼这资历能坐的。之前老皇帝没有撤掉严顺恩,就是顾虑朝中势力。现在严顺恩失职,查办他是理所应当的,但要沈翼接替,怕还是不容易。毕竟这朝廷,不是只有他皇帝一个人。比他沈翼更有资格坐到那个位子上的,大有人在。

    沈翼没有把这话拿出来说,他能想到,皇上自然也能想到,就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他只庆幸老皇帝没有被太子这件事击垮,还能与他说出条理清晰的这些。只要这事能成,他沈翼听命就是。

    却说姜黎被翡翠唬去韦卿卿面前后,也没再下韦卿卿的面子,只陪她坐着说了一气话。说的话也都是无关痛痒的,不提夜半发生的太子被刺案,也不再提当年的事情,不提一切能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只当最寻常的人待。

    快到晌午的时候,姜黎自要辞过出去找饭吃。韦卿卿哪里又放她,让下人去厨房拿来饭,先让翡翠摆下,说:“天儿不早了,你伺候黎妹妹先吃,我待会儿回来自己吃。”

    翡翠应一声便让她去了,自在旁侧的炕上摆下饭菜来,叫姜黎过去,说:“黎姑娘先吃吧,我陪着你。”

    姜黎下那主炕来,看着韦卿卿披了斗篷出去,便问翡翠,“到吃饭时候了不吃饭,做什么去?”

    翡翠一面摆筷子一面道:“去伺候太太吃饭去了。”

    姜黎讶异,“这样的天儿还要去?”

    “还怀着孩子呢。”翡翠拉姜黎坐去炕上,把筷子拿起来送到她手里,“以前咱们在家的时候,也没见太太对家里的奶奶们这么严苛的,该请安的时候请安,其他的该做的做好,哪里有这样的。又不是没奴才,非得奶奶亲自过去服侍。”

    姜黎听着这话,自然更直观地感受到了韦卿卿的不容易。她拿着筷子在手里,看着翡翠在对面坐下来,也不知怎么回这话,便说她:“你还是这样的性子,炮仗一样,一点做丫头的样子也没有。你命好,遇着你家大爷奶奶这样性情的,惯着你。遇着我这样的,没你一天好日子过。”

    翡翠给姜黎夹菜,“是我们奶奶打小就是那样的性子,我才刺头些。我们奶奶不容易,只有我知道她的苦处。我再不关心,那谁还关心?你瞧瞧这丁家上下,谁是知心人?就我们大爷,也指望不上。”

    姜黎埋下头来吃饭,不接她这话,原都不是她能评价的人。她无心掺合她们的生活,今儿又撞到这里,说一场话,回去后还自当是两下人。吃完饭她从身上摸出银子来,往翡翠手里塞,只说:“在外头吃也是这个钱,你收下。”

    翡翠哪里肯要,但见姜黎执拗生分,便只好把银子往腰包里揣了,说:“是我们奶奶死心眼,总觉得失了你这个姐妹不能,可黎姑娘不这么想。但您细捋捋,有些事真的怪不得我们奶奶,她尽力了。”说罢再无话,便收拾碗筷下去了。

    姜黎看着她出门去,自咽了口气,坐在炕上等韦卿卿伺候完了丁夫人回来。瞧着她回来脱下斗篷,便与她辞过,要出去。韦卿卿留她不住,只好塞了一个手炉去她手里,又给她披了斗篷,才让她走。姜黎推不下这个,便也都受下,说:“晚上出城的时候给你送回来。”

    姜黎要出来也不仅仅是不想再在丁家待着,而是想出来打听些消息。到下晌的时候出来吃茶的人多,总能从别人七嘴八舌的话语里听些消息。她出来后便在巷口的茶馆里坐着,抱一个手炉,要一壶茶,看外头大雪纷飞。

    而后听了一些零散的消息说皇上无碍,那心里头也放心下来。这便一直等到晚上,沈翼来茶馆里接她,她把手炉和斗篷还给丁煜,然后跟沈翼往街市里去。

 第70章 噩梦

    风雪交加的夜晚,如白面般的雪随着冷风卷下来,泼人一头一脑,盖成一个个白头翁。一名身披如夜同色的斗篷的人入了王府角门,急匆匆地迈着步子往书房里去。到了书房前的廊庑下,自脱下斗篷给小厮拿着,而后掸掸身上的雪意,出声求见屋里的人。

    寿王这会儿正在书案后坐着,看一本京城画卷,桥路互搭,偶见人影。听着薛平昌回了王府,便从案后站起身来,迎到案前来,看着他进屋,说一句,“先生,回来了?”

    是回来了,再不回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他去给寿王行礼,礼罢无有引言,便直接出声问:“殿下这么急么?”

    寿王背手回去案后,从笔架上勾起一支狼毫大笔来,沾了墨汁落在宣纸上勾画,“老五那事到现在已有三年,本王没有多少个三年再去耗。难道就这么等下去,看着老四把他的位子接下来?”说着停笔抬头看向薛平昌,“等到那时,又再做什么?再等下去?”

    薛平昌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寿王能沉得住性子周旋,其中有一半是他的功劳。他不知道寿王谋划了刺杀太子这件事,知道太子遇刺身亡的时候自己背后也渗出了一层冷汗。他这会儿看着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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