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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动静闹得这样大,后知后觉的戚嬷嬷和敏嬷嬷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然后两个人当时就风中凌乱了。
这叫什么事儿?分明是皇帝让把太后送来行宫养着顺便把小孽种给弄死的,怎么反而到头来皇帝成了那个不管她们怎么逼问都问不出来的“野男人”?
戚嬷嬷后脖子凉飕飕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如果皇帝真是那个“野男人”,那么即便自己弄死了朱太后肚子里的孩子,到头来还是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她何不赌一把,直接收拾东西先行滚蛋,反倒还有一丝丝的希望活下来。
如果是几天前,戚嬷嬷一旦出逃必定会被宣宗帝想尽办法抓回来折磨死,可现在局势混乱,宣宗帝自顾不暇,成天被一群臣子用犀利的言辞口诛笔伐,朝也没法儿上,整个人焦头烂额,哪里还管得了一个小小的嬷嬷,所以戚嬷嬷出逃很成功。
而敏嬷嬷就惨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戚嬷嬷走,非是她不想跟着逃,而是朱太后不让,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朱太后死活将她给拽住,动静闹得很大,惊动了外头的皇家隐卫,敏嬷嬷于是被隐卫们给拦了下来,不得不留在行宫陪朱太后。
朱太后目前可以说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所以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四个丫鬟是宣宗帝的人,她自然拉拢不得,现如今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便只有敏嬷嬷一个,怎么可能让她走?
宫里头派人来的时候,朱太后就知道这辈子到头了,原本有那么一刻想过死了一了百了的,可是她死倒是简单,难的是孽种还在肚子里,大理寺的仵作随便一验就能看出来她怀孕了,一国太后的死自然是要载入史册的,她可不想自己背着这么个洗不清的污名遗臭万年,所以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没死。
朱太后的想法是美好的,她觉得只要自己出面就一定能澄清整件事,至于诊脉什么的,相信太医院还没有这么蠢的人敢押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将她的事儿给捅出去。
然而她忘了自己早已不能言语,她成了哑巴就是最好的证据——宣宗帝为了不让她说漏嘴,特地将她给毒成哑巴,朱太后也正是因为没法开口说话才会弄出那样一份陈情书来。
一切前因后果似乎都水到渠成。
或许有人还会问,朱太后既然是在寿安宫着火的那天晚上变成哑巴的,难不成这对母子是在那时候发生的“事儿”?
然后有人就会很好心地给他们理到秦贵妃之死,再然后,所有人都明白了——朱太后杀了秦贵妃,宣宗帝迁怒,以强要的方式报复了朱太后,并将她毒哑封口,后来朱太后怀了身孕,宣宗帝不能让她继续待在皇宫,就想法子把她送去了行宫,让自己的人去灭口,朱太后走投无路,盛怒之下写出了陈情书。
靖安王安排来编故事的人很懂得吊人胃口,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左转右转,让听故事的人完全忘了逻辑性,纷纷信以为真。
故此,宣宗帝和朱太后这桩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如今就算当事人站出来澄清也没用,毕竟臭名都传得那么远了,用什么来洗干净?
很多时候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平时满身污点的人与一个以高风亮节雍容大度的完美印象存在于世人眼中的人犯了相同的错误,被骂的肯定是本该高风亮节的那位,因为名声差的那位也不在乎再差那么一点了,就如同一张黑纸,怎么往上抹点黑都还是那样的颜色,变化不到哪儿去,而白纸不同,一旦沾了这丁点的污渍,那就是明晃晃的扎眼,一张纸全毁了。
朱太后在北燕百姓的心目中就是个女强人,虽然有不少人对她摄政持不赞同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理政的态度以及铁血手腕,那是宣宗帝以及先帝都及不上的,而这样一个让无数男儿为之折腰的女强人,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哪怕后期朱太后做再多的事情来弥补,在这事上,她也是永远得不到原谅的,宣宗帝亦如是。
有易白和陆修远的算计在前,靖安王的把握人心在后,朱太后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落空,回来以后不仅没有机会解释,还被朝臣各种抨击弹劾,而怀孕一事也很快被查了出来,证据确凿。
宣宗帝有口难辩,地位岌岌可危,迫于百姓和百官的压力,不得不拟旨让位靖安王,其实他自己也很不甘心,可是被朱太后带累成这样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不傻,这时候如果不让位,等到叛军入城,那他必死无疑,所以在拟旨的时候就跟靖安王要了一道免死金牌,他弃皇位,要封地,带走皇后、儿女以及几位如花美眷前往就藩,并保证有生之年不反不叛不归京。
难得这位小侄是个明白人,靖安王自然不会为难与他,由摄政王升任北燕新帝当天,直接下旨给废帝叶辉赐封地,号逍遥王,他只带走几个得宠的妃子,余下的三千佳丽,全被靖安王给打发到庵堂去了,北燕后宫像是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安静得可怕。
靖安王登基后,帝号崇明,原来的侧妃余氏封淑妃,其余的侍妾根据平日里得宠情况依次往下,后位悬空。
而落了胎之后的朱太后被幽禁在北宫,现如今的北宫就是个冷宫,除了敏嬷嬷偶尔会去看她之外,朱太后每天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时间一久,神智便也有些不清醒了。
崇明帝上位以后,让北燕政权来了个大换血,以前过分守旧的东西连根拔除,就连朝中某几个不安分的大臣也有意无意地削减权利,该升的升,该贬的贬,动作十分利落,让一票人惶惶不安,倒是资历老一点的肱骨大臣诸如丞相易卓明之类,一点波动都没有,因为都明白新帝并非暴君,而是知人善用的明君,虽然刚上位就做出这么大的整改看似有些急不可耐,可晓得点内情的人都清楚,被贬下去的那一部分,要么是与朱太后母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要么就是在前段时间政局不稳的时候趁机作乱的。
而趁着新帝忙着推出新政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易白和陆修远抽空乔装混入了北宫。
短短时日,朱太后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衰老了二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添了霜,眼角的细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纹路尤其的深刻,小产过后没人照顾,她直接就垮了,再也拿不出当初的威风,如今看来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听到宫门大开的声音,朱太后转动轮椅,激动地朝外看去,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一颗心顿时如堕冰窖,恨不能就此死了才好。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害她落入这般田地的那对兄弟,易白和陆修远。
陆修远手里捧着个东西,用黑布盖着,看不清楚是什么。
朱太后拉回视线,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跟他们斗了,一身的病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她不明白这对兄弟如今还来做什么,是打算看她笑话呢还是准备给她个痛快,不过这些在她看来都没什么分别。
自从北宫变成冷宫之后,除了敏嬷嬷每天会来给她送饭以及伺候她出恭之外,没人会关注她的死活,成天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那些日子,她甚至在想,自己这么多年的野心到底是为了什么,权利么?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众叛亲离,到死都没人收尸。
很快,朱太后就明白了,这对兄弟带给她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折磨还要残酷诛心。
陆修远将那层黑布缓缓掀开,赫然是陆清绾的灵位。
看清楚的那一刻,朱太后心跳险些就这么停了,双眼瞪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易白给她扎了几针,又端来水,强迫她吃下两粒药丸,片刻的工夫后,朱太后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她直接伸手抢过易白手里的茶盏,咕嘟咕嘟猛灌下去,等嗓子彻底润过之后才开腔,“你们又想做什么?”
陆修远勾唇笑道:“早就说过不会要你命的,我们兄弟绝不食言。”
朱太后全身痉挛,他们俩确实说到做到没要她的命,却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能想象落胎时因为没弄干净而被稳婆伸手进去可劲儿掏的痛苦吗?
而现在,他们竟然敢捧着陆清绾的灵位入宫来,这又打算整什么新花样了?
朱太后死死地咬住唇角,不让眼泪落下来。
“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易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可以不取你的命,但你必须跪在我母亲的灵位前忏悔,何时让我高兴了,何时就放过你。”
朱太后眼神狰狞,“分明是先帝的错,你们凭什么把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来,先帝娶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自己之前还有个陆清绾,更不知道她先就给先帝生过一个儿子。”
“后来知道的时候,你也没放过我母亲。”这次换陆修远接话,“倘若不是你派人去把她从鹿鸣山弄到北燕来,她就不会落到先帝手里,更不会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伤害,要说罪魁祸首,那就非你莫属了。”
朱太后讽笑起来,“罪魁祸首是我?哈哈哈,怎么不问问你们那不知廉耻的娘,小小年纪不学好,未婚就敢把身子给了来路不明的男人,你们觉得她能是什么好货色?陆清绾这辈子,是被自己给蠢死的,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成全她想蠢死的心愿而已,我有什么错?”
易白阴着脸,绕到朱太后身后,大力一脚踹翻轮椅,朱太后摔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双膝处传来的疼痛堪比钻心,整张面孔都因为痛苦拧巴成一团。
就在朱太后想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易白的脚直接踩在她背上狠狠搓捻了几下,声音透着不容质疑的冷鸷,“跪!”
朱太后没法,只能被强迫跪扒在地上。
“磕!”
易白的鞋底又是狠狠一顿搓捻,朱太后因为这股大力而带动膝盖上的疼,险些就这么给疼死过去,可偏偏死不了,那种求死不能的感觉让她几近崩溃,而潜意识里却残存着求生欲望,于是脑袋就这么重重磕了下去。
“再磕!”
“再磕!”
……
朱太后不知道自己到底对着陆清绾的灵位磕了多少个响头,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被放过的时候,额头上全是血,甚至还从两边脸颊上流下来,疼到麻木,脑袋一晕,厥了过去。
易白和陆修远原本也就不指望朱太后能说出什么忏悔之类的话,只要朱太后对着他们娘亲的灵位磕足一百个响头就够了,至于朱太后,他们不会弄死她,反而要她苟延残喘的活着,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想方设法要得到的江山是怎么落入别人手里的,更要她时时刻刻都记着,她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走之前,易白没忘了再把朱太后变成哑巴。
兄弟俩对于母亲的复仇,到了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陆修远问他,“阿白,如今北燕江山换了主人,你想过回去和他们相认吗?”
易白知道陆修远嘴里的“他们”是谁——易家人。
易白很犹豫,事实上,当知道易卓明给自己生母下毒的那一刻起,他对易卓明的所有父子情就彻底被消磨殆尽了。
站在易卓明的角度,莫说给陆清绾投毒,就是直接一刀捅了陆清绾都不为过,可是易白觉得自己很无辜,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待在娘胎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孩,易卓明要就直接连他一刀捅死,然而易卓明给陆清绾下了慢性毒,让他来到这世上,后来又对他百般利用,做了幕后人,一步步牵引着他在寻找解药的同时又把他的真正身世透露给宣宗帝以达成“兄弟相残”的局面。
自己所受的二十多年折磨,全都拜易卓明所赐,如今就算是为生母报了仇如何,自己痊愈了又如何?
有多少人能原谅一个用刀子捅了你再给你道歉的人?
易白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所以,“哥,我只想见见易舟,至于其他人,就算了吧,我对他们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陆修远完全能理解易白的抉择,点点头,“好,我替你安排。”
——
离开北燕的前一天,易白去见了易舟。
易舟一听说他要走,眼圈都急红了,“哥,你就不能再多留些时日吗?我好不容易跟你团聚……”
易白淡笑,“就算再留,这里也不是我的家,终有一天我还是会走,那么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分别?”
听到“这里不是我的家”这几个字,易舟狠狠地哽咽了一下,“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我也不求你原谅他,我只求哥能把我和他给撇开,别因为他就生分了我。”
易白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若是生分你,我就不会来见你了。”
易舟心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直接抱住易白,“哥,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来南凉看你的。”
“嗯,我等着。”易白说完,想到了什么,又劝他,“听说你迟迟不肯娶亲是因为我,如今我好好的,就别再那么执拗了,早些把媳妇儿娶过门吧,否则你娘该急了。”
“我偏不。”易舟抬了抬下巴,有些赌气地道:“我娘告诉我,那姑娘说愿意等我三年,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等不了,那我就马上让我娘去退婚,一转身我就娶别人去,若是她等得了,那么两年以后我就八抬大轿将她娶过门,啥也不说了,就对她一人好。”
易白有些无语,不过他在这方面属于“白痴”,什么也不懂,所以无从劝起,只是叹气。
“哥,你都要走了,咱们说点别的,别老是说我那些糟心事儿,一点作用没有不说,还膈应人。”
易白点点头,“嗯,要说什么,你说吧!”
易舟这话痨自然是捡着机会就不放,很快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兄弟俩相谈甚欢。
易白要走的时候,易舟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再次像个大黏虫一样抱了抱易白,“虽然知道哥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但我还是高兴,因为以后有机会去南凉看你,总比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好。”
易白明白他说的是没痊愈的时候险些死了的那件事,心中也是诸多感慨,“行了,等日后有机会来南凉,我一定抽空陪你。”
易舟挑起眉梢,“陆家怎么说也是首富,听说名下很多产业的,到时候我来了,哥可一定不要吝啬,带我去运河上耍一圈。”
“好。”易白轻笑。
崇明帝上位以后虽然提出开凿运河,但毕竟是大工程,莫说一时半会儿,一年两年都不见得能开工,易舟之前去南凉的时候就特别向往南凉的江南水乡以及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只不过上次是为了给永隆帝贺寿,再加上时间紧,也没什么机会出去转转,下次再去南凉,可就得专程去见识见识了。
等陆修远把北燕这边的生意谈妥以后,兄弟俩就启程了,有陆家的名头保驾护航,易白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陆修远倒也没急着赶路,途中遇到热闹的城镇或者大集,他会特地留个一两天,就是为了带易白出去玩,好让这位弟弟沾沾烟火气,否则要再像从前一样冷傲孤僻可不好,太生分了。
大概也是因为感受到真正亲情的缘故,从前易白不感兴趣的小东西小玩意儿,如今看来竟别有一番趣味,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喝玩乐,他见识了不少。
某天,陆修远问他,“阿白想过娶妻生子吗?”
易白摇头,“不曾。”
易白长这么大,没接触过多少女子,继母谢氏算是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其次就是朱太后,然而这两个人给他的印象都特别差,以至于给她造成了一种“女人心毒”的错觉,对这方面自然而然就没什么好期待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陆修远道:“回去以后,我很快就会大婚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以后的日子,想不想要个知心人陪着?”
“知心人?”在易白的印象中,好像他认识的就没几个好女人,更别提“知心”一说了,就算有,那也是因为要算计他,所以知他懂他。
“嗯,一个能陪着阿白风雨同舟的女子。”
易白还是摇头,“不要。”
陆修远愣了愣,“为何?”
他还以为自己这些时日带他出去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呢,看来还是没成功。
易白道:“阿舟跟我说,他要考验他的未婚妻,倘若真能等满他三年,那么他就八抬大轿将人给娶回来,往后拼命对她好,于是我似乎懂了一些东西,你们所说的感情,是要两个人相互的吧,她对你好,你也得对她好,是这样吗?”
“对,没错。”
易白垂下眼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我甚至不明白要怎么做才算对一个人好,我想,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女子,大抵也会被我伤透心,所以,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