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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叹气道:“若是在江府,如今也到了换季做夏衫的时候,是奴婢大意了,既然姑娘提醒,那一会儿咱们就去吧!”
晌午时分,主仆两个去了街上,江未语买了两匹花布,又特地扯了几尺布面拿回去做鞋子,孙嬷嬷知道她真正的意图以后,自然是怎么都不肯,说她一个下人,哪能让主子如此破费,江未语懒得理她,让老板把布料都包好,一个转身拿着就走。
孙嬷嬷颠颠跟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巧迎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不等江未语反应过来,已经把孙嬷嬷撞翻在地。
“嬷嬷!”
江未语扔下布料,一个箭步冲过来,孙嬷嬷已经不省人事,刚才那一下,马蹄似乎是直接踹到了孙嬷嬷胸口,外伤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脏腑,江未语没时间与车主人理论讨公道,她想第一时间把人送去医馆。
奈何她乐意,围观的人群不乐意了,一个个对着马车指手画脚。
车夫方才大惊失色,急忙勒马,导致车厢颠簸,里面的人正是江府继夫人魏氏和大小姐梁思雨。
如此动静,自然是惹得“母女”俩都不悦。
梁思雨皱着眉,挑开帘往外一看,正巧看到蹲在地上抱着孙嬷嬷的江未语,她一瞬间脸色惨白,唰地一声放下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吼道,“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车夫嗫喏,“大小姐,咱们伤到人了。”
江未语急急忙忙从腰间取下钱袋来,把帘子挑开一条缝递出去,“你去把这个给她们,就当做是赔偿。”
里面除了碎银,还有不少银票,林林总总几百两,莫说赔伤重费,就算是赔条人命都够了。
瞧见梁思雨这般慌张的样子,魏氏觉得奇怪,不过没明说,“既然是伤到了人,咱们做主子的不出面不行,我下去给人赔罪吧!”
“母亲。”梁思雨忙唤住她,嘴角勉强扯出笑意,“外面伤着的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犯不着母亲亲自出面,女儿去。”
说完,取过面纱戴上。
未出阁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梁思雨这般作为,魏氏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只好点点头,坐在马车上等着她。
梁思雨撩开帘子踩着脚蹬下去,心里狂乱得不行,江未语这贱人命竟然如此大,娘三番两次派去的杀手竟然都没能将她置于死地,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阴差阳错在这儿遇见她。
梁思雨挪着步子,越看清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心底那种叫做“嫉妒”的东西就越疯长。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凭什么江未语是江家大小姐,从小就生在富贵窝,爹疼娘宠,娘死了还有后娘替补,而她,从落地就背上“私生女”的名头,永远没法堂堂正正地管生母叫一声“娘”,本来凭借她亲爹的身份,她也能一朝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享尽荣华富贵,偏偏因为她是私生女,见不得光,去了她爹家那头便只能挂个外室女的庶出名头,所以最后只能选择来江家。
这些日子在江家,她可谓是把以前没享受过的都享受了个遍,只是,江未语还活着这事儿一直是她的心头刺,不杀不快!
“这位姑娘。”
梁思雨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未语,眼神里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这是一百两银票,你赶快带着这位大娘去医馆看看吧!”而语气,却是慈悲菩萨对于贫苦百姓的悲悯。
一百两,对于江未语来说是好大一笔钱了,既然都说了是赔给孙嬷嬷的医药费,那她没道理推辞。
伸出手,抬起头,江未语看向梁思雨,然后,伸出来接银票的那只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梁思雨戴着面纱,旁人一定看不出来,但对于每天照镜子的江未语来说,那双眼睛不可能陌生。
而此时此刻的她,就像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
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在一瞬间想明白了眼前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是谁,双眼不由自主就看向了马车方向,那里面坐的,是她爹江永敬还是继母魏氏呢?
梁思雨见江未语如此神情,心慌起来,又给她加了一百两,“姑娘,人命关天,我多出点钱倒是无所谓,可这位大娘昏迷不醒,你确定还要继续耗下去吗?”
听到围观百姓的风向一边倒,江未语不想背上个“不孝女”的名头,收了银票,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把孙嬷嬷送去了医馆。
梁思雨一直看着江未语走远才松了口气,缓缓回到马车上,善良慈悲的形象为她赢得了不少赞美之声。
“语儿,处理得如何了?”魏氏问。
“母亲,已经送去医馆了。”梁思雨摘下面纱,莞尔一笑,“没事的。”
魏氏放了心,“那就好。”又吩咐车夫,“继续走吧!”
——
江未语带着孙嬷嬷进了医馆给坐诊大夫看了一下,伤得不重,只是因为嬷嬷年纪大了所以一时受不住。
孙嬷嬷醒来以后,第一时间看向江未语,再三追问有没有事,确定江未语没被撞到之后才安静下来。
江未语无奈,“嬷嬷,你就不能消停些好好歇着么?我一个大活人,要真伤着了,还能在这儿伺候你?”
孙嬷嬷脸色还是不好,心生愧疚,“保护姑娘本来就是奴婢的职责,哪曾想,最后竟然让姑娘来保护我了,奴婢实在过意不去。”
“不说这些了。”江未语轻轻将她扶起来,“可还有哪里不适?”
虽然胸口还有些疼,不过孙嬷嬷不想拖姑娘后腿,摇头,“没有。”
“那咱们走吧!”之前见到了梁思雨,江未语担心她回去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大姑奶奶,大姑奶奶会很快安排人来刺杀她。
搀扶着孙嬷嬷,付了银子抓了药之后离开了医馆。
“嬷嬷,你知道刚才撞到你的车主人是谁吗?”江未语小声问。
孙嬷嬷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看样子,那马车是大户人家的。”
“对,是江家。”江未语道。
孙嬷嬷惊得张大嘴巴,“江……江家?”
“我见到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了,她看见我,似乎一点都不诧异。”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个人早就知道她的存在,而进入江家,也是她们合起伙来的一个局。
听她说得云淡风轻,孙嬷嬷却急得不得了,“她跟姑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当时那么多人看着,那个女人大概是想维持一下形象,所以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来,只是,她似乎很害怕自己看到马车里的人。
那看来她没猜错,马车里不是江永敬就是继夫人魏氏。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没办法见到亲人,否则说不准能想到法子回去。
“咱们得尽快离开这一带。”江未语道:“否则一会儿那些人该找过来了。”
说完,扶着孙嬷嬷朝前走去。
而与此同时,街边一家茶楼上,陆修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不是有意跟踪她,只不过是碰巧而已,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相遇的场景,只不过,这两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陆修远的意料。
什么情况下,你会在见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时冷静以对?
江家大小姐戴着面纱,小厨娘或许认不出来,那么江家大小姐呢?见到小厨娘的时候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且小厨娘的反应也不对,本该吵闹趁机多要点银子的,她却频频转头看马车,在看什么?
这里面,似乎有点意思。
随手招来隐卫长,陆修远道:“去查查江家大小姐和酒馆那位小厨娘的底细。”
若不是有故事,今天这一幕就不该这么发展。
江未语离开的时候,魏氏和梁思雨刚从首饰铺子里面走出来。
魏氏老远看到江未语的背影,沉思了一下。
梁思雨问:“母亲,看什么呢?”
魏氏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梁思雨笑了起来,“母亲今天挑的这只玉镯和钗子可真好看,难怪姑母总说母亲眼光好,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小姐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奉承的话,魏氏不由得偏头看了梁思雨一眼,发现她面上满是笑容,看起来十分柔婉。
可就是柔婉过头了,便让人觉得假。
魏氏想,外庄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却总不至于把一个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给泯灭了吧?十岁以前,大小姐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吃过穿过,去了外庄几年,眼皮子竟然变得这样浅薄,一见着漂亮首饰就走不动道?
梁思雨被她看得浑身皮都紧绷起来,眨眨眼,委屈地道:“是不是语儿做错什么了?”
魏氏回神,嘴角浮现笑意,“我是觉得啊,大小姐去了外庄几年,似乎变得更漂亮了。”
“哪里的话,是母亲过誉了。”梁思雨嘴上推拒着,脸颊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三分。
魏氏沉默下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之前看到的那个背影,虽然隔得远,可她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
回到江府,梁思雨之前假惺惺对着魏氏的笑意尽数敛去,迫不及待去找大姑奶奶。
“姑母。”梁思雨主动把门窗关好,走进里间小声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江未语了。”
江永珍吓得杯子都摔到地上,“你见到她了?”
“是我们的马车撞倒了她的嬷嬷,当时马车上只有我和母亲,我不得不出面去解决。”
“那她看到你了吗?”江永珍紧张地问。
“没有,我戴着面纱的。”梁思雨蹙了蹙眉,“姑母,你到底什么时候弄死她啊,再这么下去,万一哪天爹也在街上见到她,那我们岂不是玩完了。”
江永珍面色凝重,“上次安排去的杀手被人不明不白地全弄死了,这次我写封信给你亲爹,让他安排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那小贱人,保证让你一劳永逸,安安心心做你的江家大小姐。”
梁思雨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来,“那太好了。”她爹可是苏州提督府提督老爷的长子,只不过有一年伤着了去气候温和的乡下将养刚好遇到了同样在乡下的她娘,两人一见倾心,之后才会有了她。
虽然不管是她还是她娘都没办法进提督府大门,不过那个爹是真疼她,常常借故去乡下看她,给她带礼物。
提督府啊,江苏军区总兵,她爹的权势自然不可小觑,一旦她爹亲自出手,江未语那小贱人便活不得了。
想到这里,梁思雨嘴角勾出狰狞而怪异的笑容来,江未语,这次看你还怎么蹦跶!
番外二007 做少奶奶
江未语带着孙嬷嬷回到小酒馆,孙嬷嬷放心不下,“姑娘,咱们要不要寻个地儿躲起来?”
“不必。”江未语道:“这儿就挺安全的,只要咱们不出去露面,那些人应该不会找到这儿来。”
孙嬷嬷想到刚才的事,叱骂一句,“这也太糟心了,逛个街都能碰到江家人,姑娘你说,要碰见的是大老爷,那该多好啊!”
是啊,江未语也很想碰见她爹,可惜没那么好的运气。
经此一事,大姑奶奶必然会防范更甚,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准备了怎样的杀招等着自己。
江未语心里默默叹气,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陆修远负责搜集情报那一支隐卫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三天不到就把江未语和梁思雨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陆修远坐在镜花水居专门给他单独设出来的房间内,随手翻阅着密报。
“李代桃僵么?”陆修远眯了眯眼眸。
二十多年前,他母亲被成孝帝逼着以邰芷云的身份嫁入丞相府,便是李代桃僵。
他还以为小厨娘和江家大小姐只是凑巧长得十分相像而已,哪曾想,这次不仅是李代桃僵,还鸠占鹊巢。
出于生母那一辈的恩怨,陆修远很不想看到类似的悲剧再上演一遍。
脸色黑沉的他转了个身,看着身后的隐卫长,“梁家那位长子在提督府任什么职?”
隐卫长道:“他受过伤,之前的职位撤了,现如今只是个挂职。”
“挂职?”就算只是挂职,凭着他爹的地位权势,也照样可以为所欲为了,难怪能肆无忌惮地与有夫之妇偷情生下女儿来。
隐卫长多嘴问了一句,“主子是否要插手江家的事?”
“没想好。”陆修远道:“退下吧!”
隐卫长呆了一呆,什么叫没想好?
这意思就是有可能插手江家的事?
对陆家来说,江家不过是前些日子才结识的生意伙伴罢了,再说,比起陆家来,江家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主子竟然想出手帮江家?
这江家得多大脸面?实在让人太过意外。
隐卫长退下以后,陆修远看向窗外,思绪有些飘忽,以至于易白何时来的他都没察觉到。
“黄河决口的事已经处理好,兄长打算何时回京?”易白问。
陆修远抿唇片刻,“如果当年母亲和邰芷云的事情重演一遍,阿白愿意看到吗?”
易白原本清朗的眉宇顷刻间罩上一层黑沉沉的死气,虽然不言语,但那种挣扎、抗拒、不愿面对的情绪,陆修远真真实实感受到了。
“兄长指的是小厨娘和江大小姐之间的事?”聪明如易白,一猜即中。
“嗯。”
易白沉默了。
陆修远偏头,“阿白很不喜欢那段过往,也不喜欢亲眼看到,对吧?”
易白皱眉,“即日回京,我们便什么也看不到。”
生母那段过往,是易白心底永远无法直面的痛,不管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愿意从别人身上看到那段过往的影子,哪怕只是一点点。
陆修远见他情绪激动,宽慰道:“阿白,你冷静点。”
“你让我如何冷静?”易白双眼赤红,往后退了一步,“你明知道我出身不堪,还让我回忆这些,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阿白。”陆修远上前扶住他,“是我的错,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不说就是了。”
“我要回京!”
易白低喝一声,拂袖出去。
江家与阿白孰轻孰重,陆修远根本无需选择,所以,他放弃了帮江未语回到江家,唤来客栈掌柜,“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和阿白启程北上。”
少爷要走,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隆重安排。
而这一夜,江未语再次遭到了刺客的追杀。
原本她料定那些杀手不可能追过来的,哪曾想天才黑就不对劲了,而且这次的刺客比以前的要凶猛迅捷,她不想连累小酒馆那对老夫妻,索性快速收拾包袱带着孙嬷嬷一路跑。
孙嬷嬷受过伤,这次没法像上次一样跑利索,等到了码头上就走投无路了。
眼看着杀手们逐渐逼近,江未语咽了咽口水,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瞥见那边有艘船上灯火通明,十多个下人在收拾打扫,她抓紧孙嬷嬷的手,带着她往轮船边跑,然后攀着绳索爬上去,孙嬷嬷爬得慢,等江未语转过身准备拉她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被杀手们杀了。
“嬷嬷!”江未语不敢大声喊引起船上的人注意,她捂住嘴巴看着泡在河里的尸体,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滚。
杀手们还没走,但他们好像对这艘船诸多忌惮,一个个只是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却并不敢直接上来。
江未语害怕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边哭一边避开那些下人往船舱里跑,随便推开一间房躲进去。
房间布置十分的奢华雅致,里间有一张大床。
江未语无心欣赏,只是担心一会儿仆人们会推门进来发现她,所以赶紧蹲下身,钻到床底下藏好。
外面的杀手到底还是被发觉了,仆人们大闹,两边的人似乎是打了起来,哪怕是江未语藏得这样严实,竟然也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听到被杀害的人落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来了大队人马,应该是官府的人,至于后面的事是怎么解决的,江未语没听到,她只知道自己这一路跑来筋疲力竭,眼皮没撑住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血腥味已经淡去,能看到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应该是天亮了。
江未语打算出去找孙嬷嬷的尸身,就算不能护她周全,起码也该让她有个安埋之所,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没得逞的敌人永远不会给你哭鼻子的机会。
艰难地挪动有些僵硬酸痛的身子,江未语正准备出去,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绣了祥云瑞兽纹路的乌皮靴赫然入眼。
从靴子材质的昂贵程度不难猜出,来人非富即贵。
江未语心跳有些快,进来的是男子,这是她头一回与男子“共处一室”,希望对方别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