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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帐子里看不出来彼此的神情,女奴点了点头才醒悟过来,赶紧回应。
她看不到的是,阿芮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面前的被褥上,一遍遍的写着“盛惟乔”,瞳孔之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反复挣扎,明灭不定。
她们不知道的是,片刻后,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被禀告到了容睡鹤跟前。
禀告的手下有点尴尬:“原本只是例行监视那两个女奴……因为毕竟是王帐带出来的,表小姐如今又有身孕,担心咱们一个疏忽,会让表小姐吃亏。谁知道……这都是属下的不是,叫一群人碎嘴,弄的女奴都……不过茹茹果然是蛮夷,这样的事情也敢问表小姐!不如到了地方就将那俩女奴处置掉,另外给表小姐弄懂事识趣的丫鬟伺候?”
容睡鹤也没放在心上:“敲打一下就算了,如今事情多,些许琐事不必理会。至于那女奴,回头看表姐自己的意思就好,表姐早先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颐指气使的日子对她来说可不陌生,这等小事她自己应付的来。”
手下答应着去了,而营帐里的议事却还在继续:“……乐羊先生的意思,是请郡王陪同表小姐一块儿,从北海登船,秘密南下,至南风郡上岸,前往南疆军中,说服南疆军出兵共抗茹茹!走之前南疆军伏击塞厉的路线前往西疆……茹茹目前那伏真跟骨爱鹿汇合,都是从正北方向南下,直指长安!”
“乐羊先生的打算,是以西疆为立足之地,汇合南疆、西疆二军,再号召天下州县,共讨茹茹。”
说到此处,这名属下顿了顿,又道,“先生这计划,还有个打算,就是郡王妃跟小世子如今都在南风郡中。”
“郡王若是南下,正好可与郡王妃稍作团聚……到底郡王跟郡王妃成亲以来一直聚少离多,郡王妃也是辛苦。”
后面这番话,本来乐羊文是不想说或者没提到的,却是那天看到容睡鹤凭着记忆描摹盛惟乔跟容蕤宾的模样之后,留了个心眼。
容睡鹤对这幕僚的用心了如指掌,闻言却是摇头:“这法子……太拖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光阴
容睡鹤说道:“孤倒是希望,趁着那伏真不愿意跟孤在草原上捉迷藏的功夫,折返路程,从西北方向穿插,伺机返回西疆,同西疆军汇合。”
“而后联络南疆军,请南疆军经旧路进入西疆,共襄盛举!”
“但南疆军跟咱们的关系,无非就是早先他们在塞厉进犯西疆时帮的忙。”心腹提醒他,“这还是因为他们奉密旨的缘故……那密旨是舒贵妃在时给的,如今且不说舒贵妃已然不在,尚存的舒昭仪看着也是地位不保的样子。实际上最近长安传来的消息里头,舒昭仪所在的乐宜宫,已经从从前的热闹非凡,变得门可罗雀了。”
“主要昭仪虽然不曾失宠,然而宣景帝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越发的失了人心。”
“要说早先这位天子还能够让高密王跟孟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之满怀忌惮,不敢过分,从而对舒氏姐妹都是唯唯诺诺,不敢造次。如今他的威信,却根本不足以左右朝堂之事!”
“这情况舒昭仪再得宠,又能如何?”
“前些日子,孟归羽宣布皇后继舒昭仪之后有喜的喜讯,以鼓舞人心……如今长安城里最受关心跟重视的后妃,无非是皇后。”
“舒昭仪已经是快被忘记的状况……这时候没有一个相当有分量的人前往南疆军中进行劝说,只怕,他们未必肯动?”
容睡鹤摇头道:“乐羊先生毕竟是文人出身,虽然有着节制吉山盗的资历,然而吉山盗才多少人?西疆军如今是多少人?因为这次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之祸,孤带过来的都是心腹当中的心腹。可以说是将孤接手西疆军以来,所发现的精锐抽调一空!”
“所以如今还在西疆的西疆军,看似人多势众,实际上,乐羊先生几个支撑的必然吃力!”
“这还是那伏真在盛怒之下主动抛下他们的缘故。”
“当真遇见点什么变故……不说全军溃败,元气大伤、萎靡不振,都是寻常之事。”
“西疆军是孤根基所在,亦是咱们这些人的前途所系,怎么能够轻忽?”
又说,“何况南疆军那几位,虽然不算太熟悉,当初共同伏击塞厉时,也有过接触。孤自认为对他们有所了解,那几位固然有些怕事,却也不是对于前途全没想法了。”
真没想法,当初接了宣景帝的密旨之后,还会那么爽快的出兵西疆?
毕竟南疆军因为没有什么强敌,自来悠闲,甚至有点养老的意思。
这情况他们如果没有野心的话,大可以学徐子敬,想方设法的置身事外。
而不是看到密旨就接……说起来还不是那会儿以为容睡鹤本身既出色,血脉同宣景帝亲近,还有盛宠无比的舒氏姐妹支持,入主东宫乃是迟早的事情,以为可以抱个好大腿?
之前会答应帮忙照顾盛惟乔母子,说不得也是觉得容睡鹤的发展固然跟他们想的有出入,但还是有希望坐上那个位子的,故而愿意伸出这橄榄枝?
“所以孤是否亲自前往劝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孤必须表现出值得他们信任的能力与前途。”
“如此别说孤不亲自过去,孤就是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未必没有主动送上门的时候!”
他环视众人,“但如果孤一直在草原上行踪不明甚至生死不明的话……如何让南疆军心动?更遑论是信服?”
“走海路南下南风郡的话……哪怕一路上顺风顺水一切顺利,没个一个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够?”
“如今这局势,咱们耽搁得起?”
心腹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原本反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转而讨论起从西北方向返回西疆的路线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了。
见这情形,容睡鹤招手喊来一名心腹,低声叮嘱:“南疆军那边还是要人去接触下的,毕竟南疆到西疆,哪怕有秘径,路途到底遥远。而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用最快的速度送信给孤那岳父,请他帮忙张罗!”
……说是最快的速度,盛兰辞这边接到消息也已经是几天后了。
这个时候那伏真放弃前往草原围杀容睡鹤,转而攻打大穆出气的事情已经传了过来。
南风郡三家都很无语,又为容睡鹤的名声,重点是民心担心。
索性这点上盛惟乔倒是冷静,说百姓素来善忘,这会儿在茹茹手里吃了苦头固然有人会大骂容睡鹤害了他们,回头只要容睡鹤立下功劳庇护黎庶,少不得会有人出来给他歌功颂德,到那时候,茹茹如今的所作所为,自然就不会被记到容睡鹤头上了。
这个道理其实三家的长辈比她还清楚,之所以紧张,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她跟容蕤宾着想。
既然是这么上心盛惟乔一家子的前途,盛兰辞听了女婿的要求之后,当下就将手头事情扔下,打算前去拜访南疆军的主帅。
不想却被闻讯而来的盛惟乔拦下,说道:“爹爹,这事儿让我去办吧?”
盛兰辞当然不肯了:“乖囡,一来这事儿是密贞托付我的,二来军营重地,女子不好进去。何况在爹爹跟前,哪里有要你抛头露面的道理?”
“只是说动南疆军的高层,又不是非要去军营里头。”盛惟乔上前挽住他手臂,半是撒娇半是解释,“之前我在北疆,同赵大舅舅他们接触了好几回的,到离开的时候,军营长什么样子都没认真看过一眼呢!”
又说,“何况我跟赵大舅舅打过交道,那还是早先一直忠诚我那公公的,都被我说了过来,如今这南疆军,我多少也算是比较轻车熟路了。”
然而盛兰辞一来舍不得女儿奔波,二来觉得南疆军虽然一向跟容睡鹤关系不错吧,但毕竟不是乌衣营这种嫡系这么可靠。
谁知道盛惟乔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所以并不想答应。
无奈盛惟乔态度坚决,而且还拉了冯老太爷帮自己说话:“兰辞,这种事情,如果乔儿能够办的下来,你还真应该让她去做!为什么?咱们乔儿得宠娇气的名声,这天下只怕都没几个不知道了!她之前在家里做女孩儿的时候,还能说掌上明珠么,娇气点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做了郡王妃,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没点儿成就,如何服众?”
又低声说,“难道你希望乔儿将来被人说除了运气好跟得宠之外一无是处,全靠误打误撞才做了密贞的正妻?这样那些莺莺燕燕,谁肯心服?就算密贞对乔儿情深义重,乔儿自己压不住场面,你说丢人不丢人?”
盛兰辞这才凛然,只是还是不放心,最终决定跟冯老太爷一块儿陪盛惟乔过去。
他们去的时候,包括一直很支持盛惟乔的冯老太爷,心里多少是有点悬着的,因为南疆军说是在南方,然而大穆地域广阔,南疆军的驻地,距离南风郡还是很有段距离的。
甚至有距离到作为南风郡的势家,跟南疆军压根就没什么瓜葛。
就算南疆军在三大边军当中,一直以来都是垫底的,但是对于区区郡中势家来说,仍旧是一个不可匹敌的庞然大物……这会儿去了人家的地盘上,南疆军以礼相待也还罢了;万一他们的统帅有其他想法,又或者更糟糕一点,就是已经被其他说客捷足先登,那他们可真是送上门去了!
不过都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容睡鹤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且事情紧急,也不会求到岳父门上。毕竟容睡鹤不是不知道,作为盛家的当家人,盛兰辞从来就不是什么闲人。
尤其如今临近年底,要不是为了女儿女婿,其他事情才不能劳动这位盛大老爷撇下大大小小一家子出远门呢!
是以翁婿俩都没吭声,私下里却均交代好了一旦此行不顺,甚至人都落进南疆军手里之后的处置,重点就是对容蕤宾的安排。
当然这个是瞒着盛惟乔的。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同南疆军的高层们见面之后,对方却是出乎意料的客气跟热情。
对于配合容睡鹤的要求,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点了头,甚至看他们的架势,是恨不得单场就回去收拾行李动身。
以至于事成之后,担心有变,借口家中还有事情,尤其是容蕤宾年纪小离不开亲娘这点匆匆告辞,一口气走出去几十里路,离的远了,才面面相觑的讨论:“他们难道对密贞仰慕已久了吗?”
“该不会是密贞又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吧?”盛惟乔猜测,“而且是好消息?”
冯老太爷跟盛兰辞也是这么想的,就有点后悔之前没跟南疆军的人打听清楚。
主要是双方不熟悉,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跟南疆军高层接触时,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多嘴,别说跟他们来意无关的任何事情。这会儿又不好转回去问,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所以接下来的路上就是放慢了行程打听,谁知道一路上都没听到什么消息……这也是正常,因为南疆军再在三大边军当中垫底,到底是朝廷戍边的大军,消息来源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比的。
就是南风郡三家,可以迅速、全面的知道遥远北方的局势,也是因为容睡鹤的缘故。
这点上就是南风郡的郡守,都未必比得上他们。
寻常人就更不要讲了。
尤其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了,南方未遭兵燹,家家户户预备过年,哪里还有心思管远地的事情?
纵然有那么几个偶然听到点风声,也不见得就在外头讨论起来的。
一行人意识到这点后,遂不再耽搁,紧赶慢赶的赶回了南风郡,果然这边已经有乌衣营传了话过来:十数日前,容睡鹤顺利返回大穆,只是却没跟西疆军汇合,反而悄然潜去了正一路败退的北疆军,利用地利,打了骨爱鹿部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势如破竹的势头都被遏止了一下。
虽然这次胜利来的非常取巧,而且对于整个战局意义不大……因为骨爱鹿部缓过神来之后,还是将原本想占的城池给占了。
但对于大穆这边人心的激励,尤其是容睡鹤个人名声的挽回,却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而且容睡鹤早先算计高密王成功,收拢了他一班麾下,这会儿多半不能袖手旁观,纷纷鼓噪做势,大肆宣扬容睡鹤的丰功伟绩,将小小一场胜利,说的简直跟救世济民似的,比大穆的开国太祖皇帝陛下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情况非但让那伏真引大穆百姓仇恨容睡鹤的计划破产了个七七八八,更重要的是,不动声色之间就将宣景帝,还有孟归羽,都狠狠黑了一把:作为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以及目前实际上的摄政者,茹茹打进来这么久了,这两人干什么事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虽然目前大家还没意识到这点,但看这情况,只要容睡鹤接下来再有战功,或者其他方面的建树,“这种昏君跟这种奸臣要来何用”的想法,迟早会纷纷扬扬。
这情况也难怪南疆军会那么爽快的应下出兵的要求了。
“咱们乖囡就是福泽深厚!”前途在望,南风郡三家除了盛家之外,这个新年都是喜气洋洋。
盛家倒也不能说全没喜庆的气氛,只不过大抵是在大房,至于禁雪堂还有二房、三房,都因为大房打算离开,方寸大乱,却是连过年的兴趣都没多少了。
但盛兰辞夫妇对此一概不予理会,只教底下人认认真真的打扮着府邸内外,好生庆贺年节,冯氏看着底下人剪窗花,技痒之余,亲自拿红纸剪了个繁复华丽的花冠出来,拉开,放到外孙容蕤宾的脑袋上,喜滋滋的亲了他一口,柔声说道,“蕤宾也是……你们一家三口啊,马上就要团聚了,对不对?”
才满半岁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只好奇的抬头去抓头上的花冠,一面发出咿呀的声音,他努力够花冠的动作,就好像是缓慢的点头,左右于是说:“小世子颔首呢!小世子年纪小,也知道呢!”
丫鬟们娇俏的笑声,同婴孩的稚声稚气混杂在一起,响彻院宇,使得堪堪跨进门槛的盛惟乔,拨了拨鬓边步摇,下意识的也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来。
这是宣景三十四年的除夕。
北国的朔风吹着烽火,照亮了歇斯底里的大雪,刀刃入体的闷响与鲜血飞溅的气味混杂着迎来了新的一年;而在地气和暖的南风郡,深深浅浅的葱茏之间,是彩灯琳琅,璎珞满枝,太平的无忧无虑。
这是盛惟乔在故乡度过的最后一个年节。
【第四卷 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第一章 庙堂之争
宣景三十五年的大年初一,大穆的北方固然没有过上一个好年,茹茹却也摊上了闹心事:前任可汗登辰利予的六子、九子还有十四子,还有长孙、次孙等八位血脉,在草原上、在那伏真手底下的军中,不约而同宣布那伏真是谋害登辰利予的真凶,所谓汗位乃是登辰利予亲传,也是他罔顾人伦,胁迫兄长,并非真正符合登辰利予要求的继承人,更配不上可汗之位!
虽然说在军中搞这事儿的两个明显不长脑子的侄孙,被那伏真反手之间覆灭了,但在后方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的侄子们,却有些鞭长莫及了:因为他出兵前留下的镇场子的王帐侍卫,经过后妃纷争为引子的王帐之殇后,损失惨重,根本没有了弹压草原的能力。
这个时候容睡鹤恰好写信给那伏真要求当面会谈,商讨两国交战之事。
那伏真闻讯,气的当场拔刀出来砍断了面前的几案,说道:“密贞郡王扣我至交,杀我发妻,掳我爱子,害我心腹,毁我王帐……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如今居然还敢与我见面吗?!”
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却知道,那伏真分明就是动了心,只是因为容睡鹤早先血洗王帐的举动过去未久,而茹茹大族在那晚损失也是惨重,譬如说胏渥部精心栽培的木若者,为了面子上交代的过去,故而作态。
真的不想答应,以那伏真的脾气,根本不会这么失态,只会直接赶走送信来的使者。
所以当下都上前劝说:“可汗,密贞郡王自然是罪该万死!只是阿托他们更该死!身为前任可汗之子,他们昏聩无能,导致前任可汗对他们失望透顶,不得不将茹茹托付给可汗您!自从可汗登基以来,对阿托等侄子、侄孙,可谓悉心照料、视若己出!他们非但不思感激可汗,反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不错,由于密贞之前的所作所为,咱们国中已经没了能够镇压大局的兵马。”实际上随那伏真出征的各部头人这会儿也是心急,虽然他们此番将族中精锐大部分都带在了身边,但眷属、牛羊、财物之类,可都留在了各大部族之中的。
残存的戍卫的人手,由于容睡鹤的血洗王帐,多少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