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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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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舒由伏身道:“恕小人还不能向公主言明,等时机成熟,公主自然会知道。”
  纪姜凝着他,“好,那我换一个问题,林先生,你的父亲是谁。”
  林舒由喉咙一哽。
  纪姜走近他,“先生将才烹茶之法,绝非出自民间,而是出自洛阳名士胡嘉容,此人曾在帝京客居,辗转几个名门望族府第为家塾。先生,你也是名门之后。”
  林舒由抬起头,笑叹一口气,“长公主,小人原不敢欺瞒,实是为公主安危着想,还望公主不要再问,时机到时,自然有人为公主解惑。”
  纪姜将手上的扳指摘下。又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顾有悔,“对我而言,我的命可以是大齐的,但我不想有谁的命是我的,你师弟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卷到青州和朝廷之间。还有,我亏欠宋简一家的,已经累生累世都还不清,你回去告诉顾仲濂,只要宋简不反,我再也不会为朝廷做当年一样的事。”
  说着,他伸出手,“这枚扳指,替我还给你师父。”
  林舒由没有接,他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顾有悔。声音一寒“殿下,你若执意还回这枚扳指,就是因他有过,而弃他。琅山不会容他,他今天就该自刎于你面前。”
  纪姜提声道:“你们琅山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比东厂还要阴脏!”
  “殿下,这不是阴脏。公主有公主的命,为了天下苍生,公主已舍弃良多,我们也有我们的命,顾有悔命该如此,公主不要他,他就活不成。”
  纪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冷言寒声说生死的人。
  “他自己知道吗,他知道若我死,他也会死吗?”
  林舒由看向窗外,“他……是个混沌的人,要说知道,也知道,不过,很多话,我们也没有对他说得太明白。这背后有很长很复杂的一段故事,时间之久远,就连我也不能完全了解清楚。”
  他收回目光:“总之,殿下,您要知道,不论公主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琅山上下,每一个,都将以公主之礼待殿下。至死不更。”


第22章 归来
  宋简回至府中的时候,府门前的热闹已经散了。
  下撵之后,寒津津的风往他的裤腿中灌,他抬头看,日渐偏西,阴云压来,本若尘粉一般的雪,也开始渐渐大起来。一群乌青色的寒鸦从府中一颗老乌桕树上腾起,鸟羽的阴影落在他半仰起的面上,明暗切割,有些诡异。
  陆以芳刚送走最后一位官家夫人,马蹄渐远,车撵遥行。
  陆以芳立在府门前,脸上堆着的笑容已经僵了,半晌都舒柔不下来。她揉了揉眼睛,正要回去,转身时见宋简回来,忙吐一口气,提裙下阶,亲自去扶他。
  宋简脸色阴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
  “临川在什么地方。”
  陆以芳知道他会问,但想不到,他先问的不是宋意然。
  她的手僵在他的手臂旁。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墨绿色的直缀袍,腕上的沉香珠串一半松下来,被他捏藏在袖下。陆以芳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弯曲的指骨关节处,一时泛白,一时回红,捏握之间,似显焦虑。
  “爷,您可不能再容那个奴婢了,他被那什么……哦对,那什么顾……给带走了。”
  回答他的人是陈锦莲。她从陆以芳身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去牵宋简的衣袖,这女人生得像只柔软的猫,声音身段都像。陆以芳看着她的模样,到暗暗松一口气。
  宋简情绪不好,此时纪姜的事,由她娇憨开口,比自己起头来说要好得多。
  宋简低头看了一眼陈锦莲捏在自己袖口的手,“你出什么声。”
  陈锦莲也看出了他神情的有异,慌忙缩回了手,蹲身行了个礼,赶紧往陆以芳身后缩去。
  陆以芳续上她的话道:“意然今日来,寻到了她的过错,正要在门前处置,谁知道顾小爷突然来了,把人带走了。”
  宋简低头凝向面前的陆以芳,“在我府门前处置?夫人,你到是有眼不肯睁。”
  这话清清明明,但也给了她一星半点的余地,陆以芳伏低垂眸道:“是妾糊涂。”
  宋简并不想去纠缠内院女人的心思。
  “张乾,去一趟知府衙门,告诉杨庆怀,宋意然是女流之辈,在衙门的事上,他若敢被宋意然牵着鼻子走,就该提着官印给我滚回帝京。”
  说完,抬脚往里走。
  陆以芳追了几步跟到他身边,“爷,您先别急,妾劝过意然妹妹了,事关宋府的颜面,她不会缠着知府大人把事情闹大的。”
  宋简一言不发,过了前院,有穿过花厅,一路往西桐阁去。
  陆以芳一直跟在他身旁,待要走到西桐阁,才又问了一句:“爷不让人去把她带回来吗?”
  宋简猛然顿住脚步。
  西桐阁前日冷花寒,扑入鼻腔的尽是晚梅冷冽的香。
  “带她回来?”
  说完,他朝后唤了一声,“辛奴。”
  辛奴本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面,这会儿听见宋简唤她,忙上前应道:“奴婢在。”
  “人若回来,直接绑了,不用关着,就丢在这院子里。”
  陆以芳一怔,她到底比陈锦莲清明,隐隐约约好像听出了些眉目来。宋简料定了她不会走,纪姜也料定了他不肯放。其中纠缠,到不是“旧情”二字可以完全说明白。这样的纠缠,也是她和陈锦莲,都不曾拥有的。
  想着,她沉默地望向宋简。
  日已渐隐西山,天沉暗下来。
  他没有打伞,人没入簌簌飞雪之中。墨绿色的袍衫被触身而化的雪润湿。他半昂着头,即将湮灭的那一点点天光在他背后渐沉渐散。
  陆以芳记得,这一年春,他将满二十六,但她却觉得,与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相处,却全然没有盎然的生气,不论她给于温情还是理解,他都只是受,重不回应,哪怕是在房事上,他也只管一时极乐,不顾后半柔情。
  内院抛给她这么些年,她的决断地无比畅快,但是,这不是在宫廷中,她可以靠着一张体面的皮撑着,这是在她冷暖自知的家中,男人不承认赞许,就好像永远少了那么一丝滋味一样。
  “以芳。”
  他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较之刚才松下不少。
  她忙回过神来。“嗯?”
  他从她身边行过,“雪大了,进去吧。”
  陆以芳喉咙里隐隐地笑了一声,不对,他也不是全然回避,某些时候,他也偶尔给于一丝温暖的假象,给自己,也给陈锦莲这些人,但是,或许就连陈锦莲那样的糊涂人,也能看出来,每一声温言之后,都隐着宋简疲倦的,捂不热的心。
  ***
  宋简有很多的公务要处理。
  年下各处都在闲散消遣,之前因为前线之战,百姓也不得休养生息,如今平宁下来,军政上暂懈,民政上的事却很烦杂。陆以芳立在他身边,为他研磨,他埋首案前,连晚膳都不曾让人传。临川的事,到当真没有再问一句。
  待他做完手上的事,外面刚刚起更。他的府院并不深,街坊中五谷肉糜的香气渐渐渗入他的书阁。
  陆以芳已经走了,书房里只有张乾靠着火炉在打盹儿。宋简仰面靠在椅背上的白熊皮上,将面前的公文推开,抬手拧了拧眉心。
  窗外雪若银霜,悬在无叶的树冠上。风一吹,晶莹撒落。
  青州两年,这座偌大的府邸,温暖的女人身子,知冷知热的奴婢们,滚烫的酒,热闹的青州政坛,这一切,和这些晶莹干净的白雪一样,随风而起,撒向他的人生。
  他站起身,亲手推开西桐阁的门,往雪地中走。
  与苍茫茫的雪地,一道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弯丽的人影。
  纪姜跪在雪中,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西桐阁的灯火倾泻在她的身上,又被宋简的身子阻去一半,阴阳之间,她仰起头来,含笑望向他。
  她会回来,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她堂而皇之地跪在那里,把心中的恼怒,莫名地全部压了下去。
  宋简一步一步从阶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去,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你做什么。”
  “请罪,望爷能消气。”
  宋简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难受的动作,膝盖上的寒疼令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身子稍稍有些不稳,却不想,面前的女人侧过身,用肩膀恰到好处地撑抵住他。
  时隔多年,这是第一次,他与她有肢体之亲。她的鼻息就在耳畔,温暖如春日的细风。他不由地握了握手指。上一次肌肤之亲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要记不得了。在他的回忆里,床笫之间,她有温软的肚腩,丰盈的乳/房,每一回,彼此都酣畅淋漓。
  在这件事上,宋简在她身上找到过最平等的位置。
  宋简松开手,强行将自己从荒唐的回忆里拽出来。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都跟着他走了吗?”
  纪姜跪直身子,“我走了,小姐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想做逃奴。”
  雪中,她眼眸明亮,看不见一丝污浊。
  “楼将军,跟着我一道回来了,爷要见他吗?”
  宋简背往后仰,与她拉开些距离。
  “临川,你真的很蠢,顾有悔肯放你与楼鼎显一道回来,你与顾仲濂的关系,在我这里,就再也说不清了。”
  “本来也说不清楚,不过,您已不是当年公主府的宋简,面对这样的我,您根本不需要怕。”
  宋简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对,对你,我可以割耳挖眼。你不要以为,我还对你有一丝的怜惜,我让你留在我身边,是要你赎罪,赎我宋家满门,十余条命的罪。除此之外,顾仲濂当你是插入青州的剑,我也能把你,磨成抵在朝廷咽喉的刀。”
  说完,他站起身。
  “起来,跟我进来。”
  堂内烧着滚烫的炭火。
  张乾见他们二人进来,忙识趣地和门退了出去。灯焰安宁,她轻盈的发丝,在热气带出的细风里轻扬。
  宋简抬手,脱掉外袍,只余下一件中衣。回身坐在榻上。
  “过来。”
  纪姜的双手被绑着,在雪地里跪得有些久,血液不大流通,猛地进到这温暖的屋内,血脉冲涌,绳子便压得肉疼。
  她向宋简走近几步。宋简随手将外袍抛挂在一旁的椅上。
  “转过去。”
  她也听话,慢慢地转过身去。
  宋简低下头,在她的手腕上寻到绳头。一圈一圈把绳子从她的手腕上解下来。他的动作很慢,一圈一圈解得十分仔细。手指偶尔触碰她冰冷的皮肤。他的手很温暖,每一次触碰,都引纪姜肩膀一阵瑟瑟的颤抖。
  “你抖什么。”
  他的手停在她背后,“张乾。”
  门外的人应道:“在呢,爷,您说。”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笑声,“下次绑她,不要跟捆得这么扎实。我这里不是刑部的大牢。”
  张乾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愣了愣,只能连声应是。
  说话间,她手臂上的绳子也被解了下来,失去束缚,血脉一下子贯流,她立马感到一阵酸痛。
  宋简将余下的绳子丢到一边。
  “去传水。”
  “啊?”
  “赎罪。”


第23章 情分
  纪姜明白过来,刚要推门出去,背后却被什么东西覆住,而后又一路滑掉至她的脚边。
  她低头一看,是宋简的那件狐狸皮袍子。纪姜回头,宋简的手刚刚垂下,他曲腿斜靠在榻上,低头单手解着腰间的系带。
  “裹着去。”
  但凡人口不肯承认的东西,都是既美好,又伤人的。
  浮世为夫妻的情意,善意,被累世的仇怨掐住咽喉。哪怕他挣扎着顶其所有的硬骨头,但他始终摁不灭,心中那盏温柔的灯。
  纪姜望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停滞在带结上。他也没有抬头,灯焰烧在他的眼中。
  “去啊。”
  ***
  小厮抬了水进来。迎绣拉开绸纱屏风。水烟氤氲开来,张乾走到纪姜声旁,轻声说了一句:“爷不喜欢过热的水,仔细伺候。”
  纪姜垂目点了点头。他们一起相处过三年,既有公主之尊,她从来没有放下过一次身段来服侍过宋简,她知道宋简擅诗文,好金石,过目成诵,能默棋册琴谱。金玉在外,他是她的体面,也是整个皇族婚姻的体面。
  但关于生活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她当真全然不知。
  男人喜欢吃什么,沐浴的水温几何,春秋交际之间,他似乎偶尔犯咳疾,记忆里,他常常亲手泡一种带着桔梗味的茶,但那究竟是什么茶,她不曾问起过。
  那三年,除了她,他再不曾有一个亲近的女人,所以宋简在她的府中,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呢。
  水顺着纪姜拇指上的扳指流入浴桶中。她一面想,一面试着桶中的水温。
  带水烟清瘦下来时,绸帐屏风响了响。
  宋简赤脚踩了进来,正站在木施前,解他手腕上的沉香珠串。一百零八颗,褐色的穿线已经有些老旧了,他在手腕上缠了三圈。他解地并不顺当,偶尔穿线缠绕在一起,他到不着急,将手举到灯下,翻出交缠处,稍显笨拙地去挑开。
  纪姜放下手中的水瓢,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下了他的手。
  男人们,似乎都不大会做这样细致的活路,然而女人,纵然在尊贵,也有一双灵巧的手。
  她找到了症结,两三下便抖开了,回身将它往木施上挂去。
  “爷,线都旧了,明儿,让人拿出去,重新串一回吧。”
  “你学着串。”
  她清浅的应了一声。“那也好,奴婢学着串。”
  说完,她从木施后出来,挽起自己的袖子。去为宋简解衣。
  宋简从前也是地方上为官的人,那个年纪的父母官,都还没有练出朝廷权贵的势利心,下田野,走陇上,没有少和乡野,车船打交到。在纪姜的记忆里,宋简的身材并不似如今这般清瘦。
  宋简很配合她的动作。
  一只手臂抽出袖子,纪姜便看到了他肩背上伤痕。那些伤已经很老了,有些剩下些淡淡的红痕,有些突出皮肤,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眼眶一红。
  “你放心。”
  他摁了摁将才带中沉香珠的手腕。平静地开口。
  “你是个女人,这些皮肉上的伤,我不一定都要还给你。”
  说着,他低头望向她的脖颈,柔软的一掐则断。
  “青州衙门口的那顿打,已经够了,你既说,你不想挨打。以后,我也不想让杜和茹看伤筋动骨的事。”
  纪姜低下头,帮他褪掉另一只袖子。
  “爷是喜欢,看我如今这副模样。”
  好透彻的人。
  她将她的衣服叠挂于手中,“爷不让奴婢死,奴婢就好好跟着您活着。以后,串什么珠子,绣什么鞋面样子,临川公主不曾做过的,奴婢日后,都肯学起来。”
  说着,她半蹲下身,去解他腰间的汗巾子。
  坦诚相见。
  所有挑拨□□地地方,纪姜都不敢去看,在他们如今地地位,身份之上,她害怕会显露出不该有地欲求在宋简的眼前。诚然,她可以在宋简面前屈膝,她甚至可以在陆以芳,宋意然,陈锦莲的面前伏低,但她仍敏感地保有气节,她懂得越谦卑,越高贵地道理,是以即便身在卑位,她也从不沉沦。
  但此时是不同。
  哪怕一丝被□□牵出的眼中红丝,都会勒住她骨子里的骄傲。
  任何事都可以仰起头坦然面对,可是这会儿,她却无论如何也坦然不起来。
  头越埋越低,几乎触碰到他地膝盖。
  可那里,却是他最难看的地方。
  纪姜还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宋间捏着她的下巴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声音莫名有些喘息。“别看那里。”
  纪姜被迫仰着头,灯火映着水光十分刺眼,将她眼中的晶莹烧得滚烫。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把你的腿害成这样。”
  宋简的手触到了暖热的水。他忙松开手。
  “那你赎啊。”
  青州两年来,男女阴阳之美好,终于在一次回到他滚烫的肉体之中。青灰色的床帐把灯火都摁在外面,失去视线之后,纪姜的柔软的身子成了烛火伤温柔的焰芯。在大雪纷飞的深冬之中,她既不烫人,却折磨地人心头,又软又酸地发疼。
  宋简原本是温柔内敛的人,从前在房中事上,他甚至是被纪姜牵引着走的,她享受富贵极乐,不矜持,也不忸怩,他也得以酣畅淋漓。那种诡异的平等,成了调和他们婚姻的一剂良药。他喜欢和她欢好。喜欢她迷离的眼睛,和发红的皮肤。喜欢她在混沌中喊他的名字。
  叫他宋简。
  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是宋简,不是大齐的驸马,不是宋子鸣的嫡子。
  那个时候,他会冲破某些桎梏而承认,与她之间的婚姻,不仅仅是政治的手段,她是大齐的明珠,也是他爱着的女人。
  干柴遇烈火。
  这个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他却真的是在精疲力竭后才放过了纪姜。那一桶沐浴的水早就已经凉透了。
  木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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