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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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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管事这么一提,宋简也没说什么,只叫跟着去的人,适时醒他有这么件事。
  张管事放下车帐子,宋简起行,仍往意园去。
  ***
  意园是杨庆怀买给宋意然的宅子,自从举家随他迁任到青州府,宋意然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处宅子以前不叫意园,是从前青州府一个梨园名角的的宅子,宋意然当年一眼相中了这里,杨庆怀就寻了个罪名,把人下了狱。后来那人死在了狱中,这处宅子,才归了宋意然。
  意园这个名字,也是杨庆怀起的。当时宅院不大,加上园中的雁来池,也不过五十米见方,宋意然住得不舒心,杨庆怀又想方设法把后面一大块果园子也占了下来,为此打杀人不说,自己还掏弄出了好些银钱来替她修整归置。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女人堆里玩了一辈子,自己也还能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我兄长今儿来,你请他喝什么酒?”
  宋意然裹着厚实的大毛氅衣,屈膝坐在炭火炉子旁,翻这炉子里烤得噼啪作响的栗子。
  杨庆回站在她身后,“老爷把府中藏了二十年的黄酒都搬出来了,你还要怎么样。寻常掏弄出去半个钱在外头你都要闹,今儿让老爷吃这么大的亏,你还笑得出来?”
  宋意然捡了一颗栗子出来,她的小指留着两寸来长地大红指甲,因前段时日发病,消磨地不成样子,掐栗子皮的时候难免碰触,疼得她皱眉。
  杨庆怀见了心疼。
  “哎哟,老爷逗你,你又折腾指甲做什么?”
  说着就要上来夺她手上的东西,宋意然却往边上移了半尺,避开了杨庆怀的手。
  “呵,老爷惯会作践我,如今,又要逼着我和兄长分亲疏了不是,什么里头外头,老爷的意思是,兄长是个外人,要占你的便宜不成。”
  她伶牙俐齿,又顾盼神飞,撩得杨庆怀连连道:“好好好,老爷说错了,如今你兄长也是家大业大,老爷得了这么个亲戚,是祖宗庇佑,可行了。”
  宋意然这才放过,从大毛里伸出纤细白弱的手,将包好的栗子递给他。
  “这回不一样,兄长逼得朝廷都低头来向青州求和,这不也是长了老爷的脸面么?”
  杨庆怀苦笑,“你这说的什么话,老爷我可是朝廷的知府,这次青州叛乱……”
  说着说着,说得宋意然又要变脸,杨庆怀忙顺着她的背道:“好好,这次青州的事,我避在外头,没让朝廷押回去砍头,你们都该跟着我烧高香。”
  宋意然往他怀中靠去,“朝廷,朝廷什么时候对你好过,大老爷在嘉峪,替朝廷挡了多少风雨,见了梁有善那些个阉狗,还不都得点头哈腰的,至于你,你稀罕这个青州知府么,谁都知道,陆佳不好对付,朝廷把你搁过来,还不是为了拿捏着老爷,去压你们杨家的大老爷。要不是我兄长,你这会儿,恐怕早就被陆佳给剥了。”
  她口齿伶俐,虽不全对,却把朝廷的想法和自个的处境说了个七七八八。
  刀子嘴好痛快,他一面被扎心,一面很不得疼死她。
  说着血气就上来,将手往她的大毛氅子里探。
  他才从外面进来没多久,手还冷着,宋意然里头的衣服又穿得薄,烈火冰雪一接触,引得男人仰起脖子,女人抠紧脚趾。
  宋意然颤着手推了他一把:“青天白日,闹什么,你不知道……”
  正在纠缠,外头侍女道:“夫人,宋府的老爷过来了。”
  宋意然一把推开杨庆怀,一面起身,一面抬手拢了拢自个散乱的头发,“我去更衣。”
  说着,转过云母的大屏风,走到里面去了。
  宋简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宋意然。只有杨庆怀站在门前迎他。炉上热着黄酒,地龙烧得极暖,侍女上前来替她脱掉外头的大毛皮子。
  他拱手向杨庆怀行了个礼:“宋简,请知府大人安。”
  杨庆怀忙扶住他,“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一家人,叫意然看见,本官又不得好了。快请。”
  宋简不推迟,二人一道入座。
  杨庆怀命人斟酒,“听说,白水河的大功臣回来了。”
  他说是楼鼎显。听着虽是随口一个寒暄,在这个当口却有些敏感。
  宋简点了点头,接酒道:“大人觉得白水河的局面,可惜了吗?”
  “我……不不不,我不想青州与朝廷打仗。太麻烦。”
  他喝了一口酒。不愧是而是年的老黄酒啊,那滋味厚的,酒气直冲他的眉心。
  “不瞒先生,顾仲濂之前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叫我替朝廷办事,探听青州府的事,我啊……就复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宋简举盏应道:“多谢大人关照。”
  杨庆怀道:“哪能这么说,先生能把妹妹交给我,我自然要为先生谋划不是。”
  说着,他想起之前的一件事,又问道:“之前那件事,还要给先生赔个不是,上回衙门前的杖刑,我不知道……里头那个姑娘是先生看中的人,不然,也不能……”
  “无妨,她是犯了大错。大人替宋简责她,过几日,我让她给大人磕头。”
  杨庆怀忙摆手:“这就不必了。”
  正说着,云母屏风后面传来宋意然的声音:“你们说什么,谁犯了大错要磕头的。”
  宋简侧过头,宋意然换了一身鹅黄绫子袄扇出来,手中捧着一只黄铜暖炉。
  她在宋简面前立住,蹲身行了个礼,含笑唤了一声“哥。”
  说完,又将自己手中的手炉递到他手中。“你暖着。”
  宋简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宋意然了,这会儿见起色好了不少,心里也舒畅。
  “身子大好了,你嫂子说,过了初十,接你回府上住几日。”
  宋意然坐到杨庆怀身边,亲手替他二人添酒。
  “嫂子待我好,哥也不能辜负人家,对了,你们将才说什么呢,我没大听清。”
  杨庆怀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只当是寻常男人的风流债,张口借着这个话头就揶揄起宋简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老爷之前在衙门杖了一个京城来的流民女子,没想到,是你哥哥看入眼的人。”
  “哥哥看入眼的人?”
  宋意然知道宋简对女人没什么兴致,虽然府上妾室不少,但那都是陆以芳的安排进来的。
  想着,她疑惑得看向宋简。“谁啊?”
  宋简端起酒盏喝了一口,开口平声道:“临川。”


第15章 珍宝
  临川是谁?
  宋意然并不像宋简那样熟悉这两个字,她顿了一下才想起与这个称谓相对应的女人——纪姜。与此同时,她像一只被火燎烧到尾巴的母猫一般,噌地站起身来,鬓角的步摇乱颤。
  “她来青州了吗?”
  杨庆怀不解地抬头看向宋意然,“怎么了。谁来青州了”
  话一问出口,突然自个也呆住了。
  临川。临川长公主啊。天啊,他青州府衙前的这场杖刑可真是……精彩?杨庆怀抹了一把脸,看向宋简。
  宋简举箸,夹了一片桂鱼,声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意然,坐下。”
  宋意然压根就没听见他这句话,声音如同锦缎被撕开了边儿,有尖锐,又隐隐的发哑。
  “她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把她拖到父母的牌位前,杀了她!”
  宋简没有说话,他慢慢将那片桂鱼放入口中,一点一点往喉咙里咽。
  杨庆怀见这兄妹二人渐渐有了剑拔弩张之态,便出声调停道:“来,你先坐下,你兄长有你兄长的打算,你一个女人家,又是做妹妹的,怎么能这样说话。”
  宋意然回头尖声道:“老爷知道什么,当年若不是那个女人,我父兄也不会下狱,我也不会沦落军中为妓!”
  说着,她捏住宋简的手臂,“哥,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怎么模仿你的笔迹,伪造你与父亲某逆的证据的,这种女人,你要么杀了她,要么就该把她扒光了丢到军营里去!让她尝尝万人践踏的滋味!”
  话说到这个地方,连杨庆怀都变了脸色。
  宋简将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拍在食案上:“宋意然,在知府大人面前,你是在辱她还是辱你自己!”
  宋意然怔了怔,一下子红了眼睛。她脚上一软,跌坐下来。
  杨庆怀忙环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宋先生,你们的事本官爷知道个七七八八,她这几年,就这点执念,你们是兄妹,何必为个女人伤了情分。”
  宋简呼出一口气,稍微抑平声音:“她如今在我府上为奴,你要如何处置她,如何消你心头之恨,哥都随你,只有一点,她的性命我留着,还有用处。”
  宋意然靠在杨庆怀怀中颤抖着笑了一声。
  “不许伤她性命是吗?”
  她抬头望向宋简,“你们男人,见面三分情,当年在嘉峪,你说过,若你我能挣扎出性命,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如今可好,你把她接进府中……”
  她的声音有些扭曲,似笑又似哽咽:“呵呵,做个两三年的奴婢,是不是要给她抬个位置,做成姨娘,再过个几年,把嫂子也撵了,府上还是你两过活。哥啊,父母的仇,你是不不要报了?啊?”
  杨庆怀知道她那张嘴有多毒,怕过一会儿,两个人都下不来台,忙捏住她的手道:“好了!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老爷花了那么多白的金的,好不容易把你的身子养起来,这一气,又白费了。”
  宋简站起身,“意然,这是在杨大人的地方,你又是杨府的妇人,当着大人的面,我不计较你的失言和失态,你若以后,再敢在我面前提,忘记父母之仇这样的话,别怪哥不给你留情面。”
  宋意然仰起头,纤白修长的脖子上突起一根青色的经脉。
  “是……是我不该胡言乱语,可是哥,你信不信,纪姜,能毁你一次,就能毁你第二次,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宋家最后的血脉。可是,那个女人!她的心永远向着大齐的!哥哥,妹妹求求你,不要再被她骗了!”
  宋意然的话,其实没有错。
  她会千山万水地来青州找他,无非是为了白水河退兵之约,与其说她是来到他身边,求得自己的原谅,不如说,只是为了替朝廷解一时之困。不愧是大齐的长公主,纪姜的这个这颗心,真是广博啊。
  他这样想着,眼眶竟然有些发热发痒。
  “来人,夫人不胜酒,快把夫人扶下去歇着。”
  杨庆怀命人把勉强把宋意然带了下去。暖室中才稍稍消停下来。
  二十年的黄酒才喝过一巡,红泥炉上的水早就滚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腾起的暖烟直扑人面。
  杨庆怀从新坐下,看了一眼宋简,“宋先生,要本官说,何必让她知道这些事呢,你喜欢那个女人,留在府里悄悄宠着就行了,她如今也不是什么公主了,充其量,就是个玩样儿,意然不痛快了,你就丢给她出出气儿,她也是个女人,嘴上毒,哪里能真就下得了狠手。”
  说完,他从新斟了一杯烫酒,“先生是要做大事的人,本官知道,谁都绊不住先生。”
  “玩样儿?”
  宋简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我妹妹,也是大人你的玩样儿吗?”
  “诶……这……”
  杨庆怀被他问得一窒,反应过来后忙摆手道:“那不能这样说,意然,可是我的珍宝。”
  好熟悉的话。
  记得当年大婚宴上,先帝也曾言:“宋家儿郎,朕将大齐的珍宝,朕唯一的公主,交给你了。”
  他当她是珍宝吗?好像也没有。
  但她本来就是明珠,光滑流转地辉耀在他被迫平寂下来的那三年。
  “宋先生,来,咱们再喝一杯。”
  宋简失了兴致,推掉了他的手,“不饮了,晋王府今日堂会,宋简,要去走个过场。”
  杨庆怀也不尴尬,连声道:“知道,知道,我送先生出去。”
  宋简朝里间看了一眼,里面暖帐层层叠叠,却仍隐约传出宋意然的哭声。
  宋简仰头叹出一口气,“杨大人,意然是宋简唯一的亲人,大人善待他,就是善待宋简,宋简在青州一日,一定保全大人一日。”
  “自然,本官,多谢先生。”
  ***
  宋简从意园出来,时辰尚早。跟着一路过来的小厮问道:“爷,咱们这是回呢,还是去晋王府?”
  宋简道:“那边堂会唱到什么时候。”
  “哟,这可还早,王妃包了碎玉班一日的戏。”
  宋简知道,凭陆以芳的性子,在这种场合之下,再无趣的戏文她也一定会陪晋王妃撑到最后。那是女人们搭起来的戏台子,主角却是男人,莺莺燕燕在台上铺排起来,男人们才好在台下谈些旁人听不得的事。
  宋简今日却不想入这个场子。
  “走,回府。传话给张乾,让他去接夫人。”
  张乾将陆以芳接回府时,已经快起更了。
  她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来递给张乾,独自走进西桐堂。宋简坐在炭火旁看公文,案牍累地高,将他整个人遮去了一半。
  “爷今儿怎么没来。”
  她走到宋简身边,褪下手上的腕镯,替他添了盏热茶。
  宋简抬起头。“这里的事繁,不得空去喝闲酒。”
  说完,又随口问了一句:“堂会唱得什么。”
  陆以芳放下手中的水壶,“唱了好几出,有一出意然喜欢的《青囊记》,那唱旦角的孩子,有些功力,妾已经让下面人去传了,初十几里面,咱们也寻个时候,热闹热闹。”
  宋简将手中的一本公文累到案旁,险些滑落下来,陆以芳一面伸手去替他扶正,一面道:“爷去瞧了意然,她可好些了。今儿妾让杜大夫回去了,怕耽搁她的药膳单子。”
  宋简的笔尖顿了顿。
  “西厢房不肖用他了?”
  陆以芳短促地沉默,开口道:“那也要临川配啊。说起来,容她那样养着,又用那些药,已经是坏了府上规矩。是爷给她脸面。”
  说着,她抬手为宋简松着肩膀。声音柔和,“对了,妾也想询您的意思,等她好了,爷想把她放在什么地方伺候。”
  宋简放下手中的笔,仰面靠下来,“你怎么想的。”
  陆以芳低头看着他,“妾想的是,放到西桐堂外面,您的起居,还是让张乾他们服侍着,她呢,可以学着做些洒扫整理的事。规矩上的事情,还是叫辛奴和迎绣提点着她。”
  陆以芳的手很软,宋简本就疲乏,渐渐有了丝困意。
  “这都是小事,你以后,不用询我的意思。”
  陆以芳笑了笑,“好,那妾就去办了。妾想着,若是这样,就连陈氏她们都不用见了,毕竟她不是爷跟前的人,也不配陈氏她们给她面子。等爷以后,有了别的打算,再见也不迟啊。”
  她当真周道,不仅周道了宋简,还关照到了陈锦莲这些人的心。甚至还留下了一块不曾言明的余地给宋简。然而宋简想起宋意然的话,心里却有一星无法在陆以芳面前说明的恼恨。
  于是,他抬手手拍了拍她的手腕,“你今日也累了,回吧。”
  陆以芳点点头,“好,妾去让水房给爷备热水。”
  说完,她又小声地添了一句:“您要不,理一理陈氏吧,她上回被您吓住了,连着在我这儿哭了几宿了。”
  宋简睁开眼睛,“不了,叫张乾把临川带过来。”
  陆以芳愣了愣,“这会儿吗?她的伤还没有好全。”
  宋简声一冷,“你说的,她不配养着,跟张乾说,把她带到里面来候着。”


第16章 屈膝
  纪姜走进西桐堂时,宋简正在沐浴。
  大理石头的屏风后面升腾起白色的水雾,堂中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沉香味。
  纪姜抬起头,看见红木施上挂着宋简的衣物,并那一串沉香手串。屏风后面没有人声,只偶尔零星的一两声水声。
  纪姜打量着真个西桐堂。堂东边放置着一座佛龛,供奉的是佛陀。西边用雕花隔断隔开,朦胧可见宋简的书案与书架。其余的陈设十分简单,只在西面角落里摆着一块根雕架,其上摆着数十块奇石。
  宋简仰慕宋朝名士赵明诚,平时也好金石之物。
  在公主府中时,宋简与纪姜一同修缮过前朝的《窥金记》,纪姜在这方面的眼力与造诣,曾是令宋简吃惊的。
  “你在看什么,进来。”
  纪姜的伤还没有痊愈,每一走一步都如同在受刑。
  她明白宋简有意折磨她,自个忍着反而要遭罪,索性没有去刻意拧巴自己的姿态,扶着大理石屏风,慢慢地挪进里面。
  水气弥漫,他已经起了身,身上传了一件白绫段子的中衣,正抬手系腰间的带子。头发随意的束在肩膀后。
  他看了一眼纪姜,“你是想让辛奴和迎绣跟你一道受责吗?”
  纪姜怔了怔,忙在屏风前蹲了蹲身。伤口牵扯,说不出有多疼,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爷。”
  她很狼狈,真真实实地狼狈,一丝一毫的掩饰都没有。
  这让宋简觉得很畅快。他随手取下木施上的沉香珠串,一面往外走,一面一圈一圈地往手腕上绕去。
  “去把那件大毛的氅衣取过来。”
  他说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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