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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自重-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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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晋走出太清宫的门,树下的白马已经啃秃了绳索能够到的所有青草,颇为委屈的将他望着。
  杨晋上前轻轻抚了抚马鬃,却没有要骑的意思,只握住缰绳牵马缓步往回行。
  狂风把临街卖零嘴的摊子掀得人仰马翻,小贩被糊了一脸甜酱,还得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豆干,场面很是狼狈。
  马蹄踩着一地汤水,啪嗒啪嗒回荡在耳畔。
  杨晋低着头,脑中响起楼砚适才的话——
  “杨阁老的事,的确不是我做的。”
  他开门见山就道:“杨大人,虽然我并不太喜欢你,但只要闻芊喜欢,我便不会与你为敌。”
  “对你们家,我并无恶意。”从楼砚的语气里的确听不出虚情假意。
  “所以呢?”他问,“你只是打算和我解释这个?”
  他没着急开口,自怀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纸,推到杨晋面前去,“我是来帮你的。”
  纸上字迹寥寥,唯两行而已。
  “曹开阳不善计谋,可对于危险,却比谁的反应都灵敏。上一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近来打压老臣的行动又如此顺利,或多或少有点细思恐极。
  “当年和他一块儿跟着承明帝靖难发家的,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连杨渐都遭了殃,掌印太监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过是个阉人而已。老皇帝喜怒无常,要他死,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晋眉头微皱,同样的言论,他此前在父亲口中也听过。
  楼砚:“曹开阳还想着长命百岁呢,怎么肯等着坐以待毙。”
  他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打算逃走?”
  楼砚冷冷哼笑:“老太监过惯了金山银山的生活,没你想的豁达,要他放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不如放手一搏。”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楼砚不紧不慢的把话补齐:“他玩命拉拢了那么多人,挨到这个时候早该坐不住了。”
  “曹开阳没什么深谋远虑,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会简单粗暴的‘挟天子,令诸侯’,杨大人,你倘若在这场闹剧里平定叛乱,说不准会被老皇帝另眼相看。”
  身侧的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脑袋蹭过来呼哧呼哧打了个响鼻。
  杨晋顺手将它的头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闻芊的面子上来给你替这个醒的,信不信由你。”楼砚最后如是说。
  杨晋颦起眉,目不斜视的从掀翻的小摊旁走过。
  摊子对面是个茶肆,今日不知怎么来了一群和尚,齐刷刷地坐在外间喝粥。
  那人丛里的一个小光头瞧见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来给那小贩收拾,后者连连道谢,临走前递了串卤香的豆干。
  小孩子毕竟年轻,很是禁不住诱惑,可知晓师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们出家人,不轻易拿人家的东西的。”
  “不要紧。”小贩往他手中塞,“这叫那什么……布施!对,布施,反正你们平时不也常出去化缘么,一个道理。”
  对方很热情,小师父很犹豫,最后盛情难却,手指僵硬地捏着串豆干的竹签子,同手同脚地走回茶肆,巴巴儿地把“战利品”上缴:“师父……”
  老和尚无奈地摇头叹气。
  年轻的师兄们皆捧着碗轻笑。
  他正想出言薄责几句,到底被一旁带着斗笠的和尚拉住了。
  “罢了,孩子的天性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由他去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后还是妥协地一笑,把豆干往小和尚跟前推了推,“行了,你师叔说可以吃,你就吃吧。”
  后者双目发亮,“谢谢师父!”然后又朝着那斗笠和尚鞠躬,“谢谢师叔!”
  斗笠边罩着一层黑纱,那大和尚伸出手来轻柔地摸摸他光亮的小脑袋,笑而未语。
  *
  入秋的第一场雨,下得突然又及时,将笼罩在火焰山下的京城浇得清新凉爽,好似一夕之间迎来了初春,扫去了大片的闷热,连人也能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小轩窗内,下人奉好了茶,恭恭敬敬地颔首出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无端透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来。
  曹开阳端起杯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开水面的叶片。
  他今年刚满五十,然而看着却像是个六十多的老头,体态臃肿,脸颊松弛,两边掉下来的肉简直能垂到喉结上,眉眼中交织着一种无知的精明。
  他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兵部侍郎曹瑞,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舅舅,您是认真的吗?我瞧着圣上那不是一直很器重您么,为何非得……”
  “你懂什么。”曹开阳嘴才凑到杯沿,闻声不以为然地打断,“眼下连杨渐都被罢了官,他要杀我是迟早的事。”
  曹睿不解道:“杨阁老的那封奏折,不是您让人写的吗?”
  “你当我傻吗?”他干脆把茶杯搁下了,“杨老将军曾是詹事府的詹事,当今皇帝的老师,我参他儿子一本是嫌自己命长?”
  曹开阳只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傻得像是路边捡来的,这一点郭昀都比他强,可惜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则他倒是宁愿要个干儿子也不要这缺心眼的亲侄子。
  “当初,那姓楼的给出来的名单上就四个人,游勇、彭定洲、秦君、内阁大臣张放。你别以为你舅舅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把朝里的老臣一竿子打死,其余的都是上头自己的主意,与我无关。”
  曹睿被他训了一回,半晌无话可说,只好乖乖的闭嘴。
  曹开阳顿了良久也没见人吱声,甚是心累地长长的叹了口气,解释道:“陈毅死于‘出言不逊’,石明朗死于‘别有二心’,连杨渐都被判了个‘骄纵专权’,下一个必然是我了。与其洗颈就戮,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曹睿总算找到时机开口:“那舅舅您打算怎么做?”
  “圣上不能指望,太子和他一条心,也是不能指望的。正好你手下有那一队蒙古兵,我们不妨拥立三王爷之子。”他在桌上沾水画了几个圈,手指点了点正中,“建元帝不也是皇太孙继位吗?老皇帝若死,太子守南京,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京城,我们大可以找个理由,借护驾的由头进宫,再说太子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皇太孙才是大齐正统,这样也就两全其美了。”
  因为名声不好,曹厂公府上的优质谋士有限,再加上他最近同楼砚的关系紧张,这些事便不想去问他的意思,索性就自谋出路。
  小皇孙现在还在吃奶,等他登基,就等同于自己独揽大权了。
  想出这么一条绝妙的计划,差不多花了他三天三夜的时间,很是不容易。
  曹睿听完认为舅舅说得都对,当即表示赞同。
  “不过楼砚那边怎么办?这小子近来不大安分,万一他半途反水呢?”
  曹开阳把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塞进帽椅里,闻之冷笑:“怕什么,他不过是个占星卜卦的道士,又没生出三头六臂,若我手上捏住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城南杨府。
  大雨从早上下到傍晚才停,院中积满了水,湿漉漉的倒映着蓝天白云。
  这会儿杨家已经开了饭,因为杨晋又要晚归,杨夫人遂命人备好了饭菜搁在厨房。
  杨阁老的身体前几日就大好了,也能坐在桌边慢腾腾地吃粥,闻芊正洗了手给他剥虾,施百川因为职位低,开会没他的份儿,一个人闲来无事可以跑来蹭上顿饭。
  风雨过后,树下是一片红绿相映的狼藉。
  朗许垫着脚在摘花,身侧的小丫鬟捧着沉甸甸的篮子,这是夏季最后剩的一点石榴花了,杨夫人怕浪费,让他摘一些好做成胭脂。
  鼓捣了半天没完没了,杨阁老端着碗在屋内扯着嗓子唤道:“朗儿啊,把饭吃了再摘吧,不着急的。”
  他话音刚落,朗许正把梢头顶端的那朵采下,还没等回头,便听得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自门外传来,继而砰的一声踹开了大门。
  一瞬间,花枝摇曳。
  “诶,你们……”
  走在前面试图要阻拦的家丁被为首之人一巴掌推开,继而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来者一身褐色曳撒,腰束革带,脚蹬皂靴,头顶圆帽,这服饰杨阁老一看就知道是东厂的人,于是放下碗缓缓站起身。
  杨夫人惶惶不安地望了望他,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
  “白监丞,你这是……”
  对方才站定脚,抬手打了个示意,身后的番役二话没说,上前就去拽闻芊的胳膊。
  饶是来得突然,她反应倒也极快,抬手拍掉了一只,不承想右手旋即被人握住,两条胳膊一左一右的擒在两端。
  原以为是冲着杨阁老来的,谁料最后抓的居然是闻芊,杨夫人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绕过饭桌质问道:
  “你们干甚么?”
  杨渐把打算动手的施百川摁了下去,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白监丞,我家这位姑娘可是犯了什么事么?”
  趾高气扬的宦官负手而立,并未把这位前任首辅放在眼里,“当然犯了事,东厂又不是锦衣卫,几时抓错人过。”
  施百川龇牙冲他咧开嘴。
  白监丞伸出两指对准闻芊,“这女子乃是朝廷钦犯,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厂公命我等速速拿人审问。咱家奉命办事,打搅之处,还望阁老见谅了。”
  “朝廷钦犯”四个字甫一出口,闻芊整个人倏地一震,双目猛然抬起。
  “你说是就是?”施百川拍桌而起,“证据呢?东厂就可以随便抓了吗?”
  “这就不是你们锦衣卫能操心的事了。带走——”白监丞略一颔首,番役即刻押着闻芊往外走,眼见杨阁老还欲说话,他侧身时不咸不淡地补充,“窝藏要犯可是重罪,阁老,好自为之啊。”
  人群撤得很快,脚步里夹杂着甲胄上铜片相撞的细碎声,捧花蓝的小丫环畏惧地缩到朗许背后。他目光一路追随,似乎是想上前,然而刚迈出脚,闻芊却偏过头来冲他提醒般的摇了摇头。
  朗许蓦地顿住。
  只是迟疑了这片刻,东厂的人已然从眼前一晃而过。
  垂花门被带得“吱呀吱呀”来回扇动,院中是如同凝固一样的死寂。变故自发生到结束,前后仅仅一盏茶的时间,甚至于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门扉终于在风里静止,施百川像是想起什么,撒腿往外跑。
  “我去找我哥!”
  施百川赶到北镇抚司时,杨晋才离开不久,两个人正好错开。他却也没回家,而是绕远路去了一趟脂粉铺。
  这是闻芊在扬州时就钟爱的一家店,如今到了京城,差不多三五天就要来逛一回。“二十四桥”的老板差不多和他们俩都相熟了,于是进门便递了盒螺黛来。
  “店里的新品,前几日刚做好的,还没来得及在市面上卖。”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包养得很好,瞧着和闻芊的年纪不相上下,“您先拿去给夫人试试,回头若有哪里不妥的,让她来同我说一说。”
  白拿人的东西他总觉不大好,再三推脱了几番,可惜女人的嘴皮子永远都那么厉害,杨晋终究败下阵来,道了句多谢,一面打量手里脂粉盒,一面告辞出去。
  身后的铺子香风缥缈,檐下的铃铛清脆作响,一整条街似都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知道闻芊最近心情欠佳,或许,这个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思及如此,杨晋抿唇用力握了握。
  几乎是在他抬头的刹那,长街上那队平日里水火不容的番役便映入眼帘,其中有一抹他极其熟悉的身影,目不斜视地从店门前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施百川:哥!大嫂子被妖怪抓走了QAQ!
阿基:……
曹开阳的原型是仿的曹吉祥。
历史上曹吉祥造反是想当皇帝的,总觉得太弱智了一点,所以这里给他增了一点智商。
老曹计划实施的基础是太子不在京城。
因为明朝朱棣迁都北京,太子守南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守南京,如果有历史大佬清楚求告知)
如果太子在京城,他谋反的成功的几率就会hin小了~当然,这在本文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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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七章

  是年,承明二十五年,八月庚子日。
  北方与南方有着明显的区别,初秋的天气已经开始显出寒冬的迹象,深宫里冷风萧索,檐角上的兽头面目狰狞,在宫灯苍白的光芒中愈发的阴森,似有鬼气。
  由于皇后身体抱恙,半个月前辽王妃便带着小皇孙住进了坤宁宫。曹开阳踏着月色,在宫门下钥前赶了回来。
  他今晚的任务说是最轻松——只要把小皇孙看好,等外头事情了结,他再抱着孩子把准备妥当的龙袍往上一套,就算大功告成。
  可正是因为无事可干,又不知曹睿那边的情况,他独自待在宫里才更加忐忑难安,一时一刻都过得尤其艰难。
  曹开阳在坤宁宫外的茶水房中坐着,指头不安的敲打着玫瑰椅的扶手,一旁的小宦官自不知他焦心何事,很是热情地忙前跑后,端茶送水。
  “厂公,我刚进去过了,娘娘精神好着呢,您别担心……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他把茶接过来,手上捧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
  另一边,曹府之中。
  偏厅内灯影幢幢,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过去,能清楚的瞧见投在门上的无数个身影。曹睿招待着他用银子养了好几年的蒙古鞑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果然不假。
  到底是真金白银底下打磨出来的东西,个个膘肥体壮,身形健硕。
  这是在当今征战西北时,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不得不投降的蒙古兵。尽管拼真功夫干不过承明帝,但这波人生来骁勇善战,聚集起来干掉个把守军还是绰绰有余。
  曹睿三十不到,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他是曹开阳一手提拔上来的,踩着先辈的血路平步青云,自小没吃过多少苦,因此缺乏心机与城府,对舅舅的计划颇有信心,总觉得今晚一过,明日他就要踏上一条不同寻常的大道了。
  一顿饭吃到高/潮,他率先举碗痛饮了一口。
  “今日若成大事,在座各位必封侯拜相,前途无量,富贵一生。我曹睿以此立誓,决不食言!”
  说完甚是豪情万丈地把碗就地一摔,痛痛快快地砸了个粉碎。见此情景,众将士也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毕竟这块大饼画得还是很诱人的,于是纷纷效仿,倒满酒喝光噼里啪啦砸得干脆利落。
  破釜沉舟的过场走完了,曹睿擦过嘴,等着铜壶滴漏中亥时末刻的浮箭升到子时的瞬间,拎起刀,披衣出门。
  漫长的黑夜就在眼前,浓云密布的苍穹里望不见一颗星辰,头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相传这般景象大多预示着有蒙受冤屈,真相不白之事,也有人说,是乱象丛生,灾祸四起。
  而与此同时,北镇抚司的议事厅内,欧阳恒背着手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最后一咬牙不知下了个什么决定,招呼着下属准备进宫。
  随他一起走出大厅的,还有另一人,他未着官服,一身便装,背脊挺拔如松。几乎是在欧阳恒离开锦衣卫衙门的那刻,隐蔽地朝四下打了个眼色。
  几道黑影一闪即逝。
  子夜将至,平静的北京城内,在夜幕笼罩之下,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正在悄然涌动。
  *
  东厂是在承明初年建造的,位于东华门外、光禄寺西北端,最开始是皇帝为了恶心顺便牵制锦衣卫而特别设置的机构,后来也渐渐做起了侦查、抓人、刺探情报的生意,并有了自己的监狱,与诏狱有异曲同工之妙。
  监牢分东南西北四个部分,每一条夹道都狭长深邃,一路走进去,能闻到雨后独有的潮湿气息,混杂着血腥、发霉与腐烂的味道,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牢里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一片昏暗,唯头顶上开着的一扇小窗能依稀投射点点微光。
  闻芊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有多久了。
  她被单独关在最偏远的一间,四下不见芳邻,偶有狱卒来回巡视,连那些窸窸窣窣喊冤喊疼的动静也显得特别遥远。
  朝廷钦犯。
  她一直在想,这件事究竟是谁泄露的。
  因为此前杨晋曾三令五申的吩咐,所以她守口如瓶,从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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