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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闲工夫,去怨恨一个路人。
努力的翕动眼皮,风西西试图睁开眼来,好让二女能略略宽心。然而无论她如何使力,也总无法如愿。黑暗,如潮水般的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以后的日子,她几乎都在半梦半醒之中。
梦中的往事纷繁错杂,风细细的过往,尽数全不设防的在她眼前展开。
她看到她从一个欢快的仿若小鸟一般的幼女慢慢转变为沉默、郁静到近乎自卑的少女。看到她跪在亡母灵前,睁着一双点漆也似的眸子,直愣愣的看父兄激烈争吵,看兄长一怒拂袖而去。看父亲愤然戟指他的背影,厉声喝骂:逆子,走了你就别再回来!!
而他,当时不曾回头,其后更再无音信。
这一切,看在风西西的眼中,却让她无由的便又一种心痛如绞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她就是风细细,风细细就是她。她甚至会有一种冲动,恨不能跳起身来,指着风子扬的鼻子狠狠的痛骂他一顿。然而她不能,她只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静静的旁观。
梦中,虽也不乏温馨之景,然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总各不相同。于风西西而言,风细细的不幸,无疑更让她印象深刻得多。
半梦半醒之间,她仍能时不时的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
“小姐这病甚是古怪,老朽一生行医,却从未见过!”声音苍老而隐蕴惊诧。
“怎么说?”急急追问的是嫣翠的声音。
斟酌一番后,苍老的声音续道:“前些日子老朽为小姐诊脉,觉她积郁甚深,加之胎中带病,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老朽是时虽也为她开了药方,但只是冀望万一而已!却不想才刚过了数日,小姐的病情竟是大有起色。如今虽在沉睡之中,但心中郁气竟已消除……”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一停,而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非但如此,她自娘胎中带来的心肺不全之症,如今竟也在缓缓恢复之中……”
他还要细说,那边嫣翠已觉不耐,急急打断他道:“那我家小姐是不是从此就好了?”
“论理说是这样的……”那大夫才刚说了这几个字,那边嫣翠却早顾不得他,只欢声嚷道:“嫣红姐姐,嫣红姐姐,卜大夫说小姐从此就全好了呢!全好了呢……”
嫣红声音旋即响起:“嫣翠,小姐还躺在床上呢,你怎么却这般的大声嚷嚷,仔细惊了她……”语声初时带了几分责备之意,说到后来却已慢慢哽咽起来。
嫣翠见她如此,忙安慰道:“嫣红姐姐,小姐如今已快好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却反哭起来了?”她虽这么说着,声音里却也渐渐带了哭腔。屋内一时抽泣之声大作,敢情这两个丫鬟激动之余,竟自抱头痛哭起来,却早将那位卜大夫丢在了一边。
那卜大夫似是医痴一般的人物,对此倒也并不在意,只喃喃嘀咕着:“论理说是这样的,只是老夫那日开的方子乃是温补之方,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怎么却会有此效果呢?”
床榻上的风西西闻声,不觉撇一撇嘴:这老儿,医术虽只一般,总算却还有些自知之明!
事实上,风细细的身体,之所以得以好转,乃是因为内里的魂灵已换成了她风西西的。
俗话说的好,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一则她还有几十年可活,二则经此一事后,她与牛头马面也颇有了几分香火缘分,二者相加之下,这身体若不好起来,那才真是怪了。
想到此,她却又不禁想起了风细细。如今心愿已了的她,也该去重新投胎了吧。只望下一世,她能够平安喜乐。你的遗愿,我定会帮你完成的,她在心中默默的祝祷着。
黑暗,再次潮涌而来,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第五章 原形
第五章原形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原本蒙昧无觉的五感逐渐回归,身体却仍处于一种奇异的放松状态中,一种打从心底里蹿起的畅快感,使得风西西不由自主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睁开眼来。双眼才一睁开,她便被眼前一张忽然放大的面孔给惊了一跳。
“小姐、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面孔的主人大声的叫着,声音清脆甜美,其中满蕴欣喜。
听这声音,该是那个名叫嫣翠的丫头,风西西强忍住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一挪身子后,她这才看清了嫣翠的长相。嫣翠个头并不甚高,略圆的脸蛋儿上,一双黑而亮的杏眼璀璨生辉,肌肤白净,右颊一点梨涡浅浅,却为她本就甜美的面容更增了几分娇俏神气,令人一见,顿然好感倍生。才要开口时,嫣翠身后却已有人抢先开口斥道:“嫣翠,我已叮嘱过你多次,你却怎么还是这般粗声大气的!小姐身子弱,你仔细惊着了她!”
风西西闻声,少不得抬眼应声看了过去,这一看,才见嫣翠后头另有一名着湖色小袄丫鬟,妃色背心的丫鬟。那丫鬟看着年纪似比嫣翠略大了些,身量也稍高一些。白皙的鹅蛋脸上虽略有几点麻子,却无伤大雅,只觉清爽俏丽,举止之间,更比嫣翠要沉稳许多。
这个丫鬟,想来应该便是嫣红了。她暗暗想着,面上随之绽开一个笑容:“不碍事的!”从干涩的喉咙中发出的沙哑粗嘎的嗓音却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嫣红却是细心,听出她嗓音不对,已很快转身,倒了温水过来。嫣翠见状,也忙知机的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一口气将半盅温水喝了下去,风西西才觉嗓子好过了些,只是身体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的气力。嫣红见她面白唇青,气息不匀,只以为她又犯了病,忙又回身取了药来,送到她的嘴边。风西西的目光才一落到那黑乎乎、散发出中药气息的药汁,空荡荡的胃里便不由的一阵抽搐。忙伸手阻住,急急道:“别!我只是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二婢闻言,面上不觉都现出愕然之色来。她二人都是自幼在风细细身边伏侍的,素知自家这位小姐看去虽则怯懦,内里却有一股傲性,最是不愿的,就是被人比了下去。所以这些年,她虽过得苦,却也不肯稍稍低头,尤其是面对大小姐风柔儿时。而也正因如此,她对诸般礼节乃至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极仔细,不愿有丝毫落人口实的地方,被人看得低了。而像今日这样的举动,二人从前更是从未见过,心中又岂能全不愕然。
二婢互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过得一刻,嫣红方轻咳了一声,道:“外屋炉上热得有碧粳粥,小姐稍待!”口中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已捧了粥来。
风西西已饿得狠了,见嫣红小心翼翼的捧了瓷盅过来,碧粳粥散发出的清香,传入鼻中,早引得她馋涎欲滴,眼见嫣红用一把小小瓷勺盛了少少一些,又生恐烫着了她,还送到口边,细细的吹了一回,当真是弄得风西西好一阵眼晕。及至那一小口熬得恰到好处的粥入口,更让风西西有种几乎要将舌头也跟着一口吞了下去的冲动。
也懒得去管二婢会是怎样的神色,风西西劈手抢过嫣红手中瓷盅,道了一句:“我自己来!”已自大口的吃了起来。那粥本不甚烫,又加粥内放了些雪花片糖,吃在口中愈加香甜,风西西本就饿极,况这阵子又是烟火不尽,这会儿吃起来,当真是风卷残云一般,直看得嫣红、嫣翠二人目瞪口呆,眼珠子险险没掉了下来。
一碗粥顷刻吃完,风西西想也不想的一抬手,将那碗递给嫣红:“再来一碗!”
嫣红早已看呆了眼,这会儿听了这话,竟只能茫然接过碗来,转身走了出去。及至走了数步,她才猛省的停下脚步,回头蹙眉道:“这些日子,小姐一直少进饮食,如今身子虽是好转了,但一下子进食过多过快,怕是不好吧?”话虽说的婉转,但面色甚是坚定。
见她如此,风西西不禁无奈,只是心中却仍惦记着那粥的香甜,毕竟不肯死心,面上一垮,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就半碗,好不好?”
嫣红傻愣愣的看着风西西的表情,既是好笑,又觉无奈,半日忍了笑,摇着头出去了。床边的嫣翠可没有她的好修养,早在一边格格的笑了起来:“小姐,你真有这么饿呀?”
风西西嘿嘿一笑,她与这两个丫鬟远算不上熟悉,按说她这初来乍到的,应当小心谨慎,尽量避免露出破绽来,为人怀疑。但她却不想,在她想来,如今她大病初愈,性情便有些变化,也大可推在这场病上。毕竟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若真全无变化,反显得古怪了。
这么一想,她便索性本色出演,毕竟这两个丫鬟,是她的贴身丫鬟,更是她所欠的债。
“这次病倒,我也算是看透彻了……”吃过了一碗碧粳粥,风西西已觉腹中好过了许多,精神也随之健旺了些,倒也有了气力与嫣翠说话:“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从今儿起,我要好好儿的过日子,再不去想从前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儿了!”
嫣翠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陡然听了,不觉拿眼怔怔看她,面上神情既惊且喜,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嫣红恰端了粥进来,听了这话,也自怔立原地,杏眸之中,不觉已蓄满了泪水。好半日,她才走了来,一面将粥碗递给风西西,一面低声的道:“只愿小姐能说到做到!”说话之间,珠泪却早滚滚的落了下来。
风西西见她忽而流泪,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装作不见的接过粥碗,低头大啖起来,及至半碗粥吃尽,她才抬头笑道:“你放心!我是一定能做到的!”
她是一定能做到的,因为……她本就不是从前的那个风细细!
☆、第六章 糕点
第六章糕点
风细细(以下统一称作风细细)再一次睁开眼,却已是三更时分。屋内一灯如豆,映得整间屋子一片昏黄,朦胧月色自半旧的碧色窗纱透入屋内,显得分外宁谧安详。她懒懒的扫了一眼屋内,屋内西侧一张黄花梨木榻之上,正有人酣眠未醒,她注目细看,却是嫣红。
眨了眨眼后,风细细才隐约想到但凡大户人家,夜里似乎都会安排丫鬟值夜。
有气无力的打了一个哈欠,风细细顺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腹部。事实上,若不是腹内空空,五脏庙抗议不绝的话,或许她还不会这么快醒来。说白了,她就是被饿醒的。
七八月里,本就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时节,随手将身上掖得严严实实的绫被甩到一边,风细细理所当然的坐起身来。这样的举动,于从前的她来说,本是常有,但今日做了起来时,她却只觉得脑中一阵阵的发黑,胸口也闷闷的,难受至极。下意识的抬手扶住自己的头,风细细强自忍住那股眩晕感,心中却自懊恼不已:这具身体,也实在是太虚弱了些。
“小姐,你醒了?”她的动作其实并不如何大,声音也不大,却仍将睡在一边榻上的嫣红惊醒。匆匆起身,嫣红一面趿了鞋下榻,一面问道。见已惊动了她,风细细也只得答应了一声,才要问她可还有吃食没有,嫣红却已抢先道:“小姐的药早熬好了,我这便去取来!”
风细细才一听得这个药字,肠胃便是好一阵翻江倒海,口中也自一阵发苦,当下皱了脸,抚额叹道:“嫣红,你怎么看到我时,第一便只想到药呢?难不成我这张脸真就那么苦?”
见她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神情,倒由不得嫣红不“噗哧”一笑,然而笑归笑,她也并不打算让步,只坚持道:“小姐如今精神虽好,身体却仍虚弱,这药自是不能断的!”
风细细与嫣红、嫣翠相处虽还不久,但对嫣红的固执却已有所了解,此刻见她目光坚定、神情认真,便知逃不过去。更何况,风细细的这具身子,也的确是虚弱得紧,是该要好好调养。日后种种,她还有很多的规划,而这些规划里头,无一例外都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无奈一叹,她开口道:“算了!算了!你拿过来吧!”
嫣红闻声,不觉欣然,忙笑道:“小姐稍待,我这就去取药来!”说着,已自转身去了。
风细细见状,少不得忙忙的补了一句:“还有……我饿了……”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忍不住好笑起来,觉得自己这次重生,俨然竟已成了饿死鬼了。
嫣红听得也笑,一面答应着,一面快步去了。不多时,已先捧了药碗来递给风细细。风细细接了药,也不在意,便举头一仰而尽。一边的嫣红见着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风细细禀性素弱,何曾这般吃过药。见风细细微颦双眉的将药碗递还过来,她下意识的接过,又转身将桌上搁着的一小碟金丝蜜枣奉了上去。风细细正觉口中发苦,腹内饥饿,见她递了蜜饯来,便理所当然的接过碟子,径自拈了蜜枣送入口中,不过几口便已吃得罄尽。
嫣红在旁怔怔看她,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风细细禀赋甚弱,吃饭吃药不过是略用一口儿。蜜饯之类,她亦嫌腻味,不过喝过药后,吃上一粒,去去口中的苦味儿罢了。
可是眼前这个小姐……她……她怎么……
愣愣的看着风细细,嫣红心下只觉奇怪,一时竟连风细细递来的空碟子也忘了去接。
几粒蜜枣下了肚,确是将才刚苦涩的药味给压了下去,但却让风细细更觉腹中饥饿,她也懒得去注意嫣红的神情,只追问道:“可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我饿坏了!”
虽诧异于风细细的变化,但嫣红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此小姐已非彼小姐了。神情古怪的看了一回风细细,她终是答道:“早前嫣翠从厨房取了些糕点来,小姐便将就用些吧!”
风细细听见“糕点”二字,心中不觉欢喜。她一向嗜甜,糕点之类,自然最合她的胃口不过了,当下连连点头,笑道:“糕点好,我最爱吃糕点了!”
及至发现这话又自引来嫣红古怪的视线之后,她才若有所觉的闭了嘴。她是爱吃糕点不错,不过那个风细细是不是也与她一般,她可并不知道。这么一想,她也不觉有些心虚起来。
好在嫣红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转了身,就从卧床对面的八仙桌上,捧过一只红漆雕花九色攒盒来。攒盒里头,装了几样糕点。风细细拿眼一看,色形颇佳,倒也令人甚感垂涎。她伸出手去,随手拈向一块桂花糕模样的糕点,指尖才一碰到那桂花糕上,她便一怔。
若说起来时,那桂花糕的色泽与形状委实是不错的,然而触在上头的感觉,却活似碰到了一块砖头一般,*的。不期然的挑了下眉头,风细细索性改拈为戳,这一戳之下,却真忍不住笑了出来:“嫣红,这糕点,若拿去垫桌脚的话,可真真是合宜得紧!”
嫣红才刚见她神色,已觉不对,这会儿再听了这话,心中如何还能不明白。当下气了个粉脸泛青,偏生又怕风细细心窄,听了心中不快,只得忍下怒火,勉强的道:“这糕点许是她们弄错了,等明儿我去问问她们去!”一面说着,便要收起那攒盒。
风细细抬手一挡,笑道:“不忙!不忙!”她口中说着不忙,却伸指在那些糕点上头一一戳了个遍。事实证明,这些糕点也并非色色都像那桂花糕一般硬,从手感上说,虽都没有刚出炉的糕点那般松软细糯,但总算也还不至硬如石头。一一试过了这些糕点的风细细忍不住弯了眉,摇了摇头,暗自想到,这具身子的手气,看来着实不错。
她这会儿正饿着,也懒得去计较别的,当下挑了几块较为松软的糕点送到口中吃了。
☆、第七章 阴差阳错(一)
那糕点毕竟是侯府厨房做的,虽说并非当天所做,吃在口中略觉硬了些,滋味却仍不差。风细细吃了起来,倒也觉得甚是香甜,不由的多吃了几块。至于那几块硬如石头的桂花糕,她却是看也没多看一眼,更遑论去计较什么。前世她最艰难的时候,比之现在更要艰苦许多,那时她犹不在乎,现下又怎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只是她的这种表现却让立在一边的嫣红只觉阵阵心疼,眼前也因之模糊了。与初来乍到的风细细不同,几乎在才一发现那几块硬如石头的桂花糕时,她心中便已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而风细细举动,在她看来,也只以为自家小姐是为了宽她的心才会刻意如此,因此更是不敢多说,只忍了泪,转身倒了杯温水来递与风细细。
风细细哪儿想到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小举动,却被嫣红想了那么多去。她吃着糕点正觉口干,见嫣红这般体贴的倒了水来,百忙之中抬眼朝她一笑,接过水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如此豪爽的举动,少不得又让嫣红目瞪口呆了半晌,几乎连茶盅也忘了接。
及至醒悟的接过那个空茶盅时,嫣红的目光却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风细细面前的攒盒,旋之惊得杏眼圆睁,原来那一攒盒的糕点被风细细这么风卷残云的吃了一回,竟已所剩无几了:“小姐……”嫣红忍不住叫,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