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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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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些走吧,他心头打鼓不已,不走等着挖眼珠子吗?正想悄悄退出去,没想到少帝和丞相双双看过来,他手里一颤,几上的漆碗一阵咔咔乱响,只好硬着头皮垂首呈上去,“回禀陛下,糖粥做好了,请陛下尝尝。”
    扶微松开嘴,丞相的手掉落下来,彼此装得没事人一样,她重新卧回被褥里,丞相牵起袖子接过银针,开始一本正经跽在灯下验毒。
    外面起风了,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她悄然瞥了他一眼,他似乎很淡定,举止依旧从容,一点都不显得慌乱。看来是老江湖了啊,扶微怅然想,他有一颗核桃一样坚硬的心,怎么才能撬开它,然后挤进去呢!那核桃硬也就罢了,还小,不知能不能有她容身的地方。
    糖粥很安全,丞相摆手打发家丞下去,送到她面前说:“吃罢。”
    她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道:“我还是不太舒服……”
    “不要紧,喝了粥就好了。”他把碗和木匙交到她手里,自己茫茫然吃起了另一碗。
    心里真乱,那种乱和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不一样,党争有明确的方向,他知道应当怎么去击溃对方;这种乱,是站在无遮无挡的空地上,接受四面八方不断侵袭的风雨,他已经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了,满世界都是黑暗。
    甜甜的粥,好像能够安抚人的心神,喝完了,他长舒了口气。想找点话来说,谈刺杀案,她还在病中呢。那就谈谈他认为比较严重的问题吧!他盘着腿说:“那天上官照出狱,陛下亲自来接应了把?”
    扶微嗯了声,“我和他太久没有相见了,甚为想念。”
    他点了点头,“人活着,总要有个把朋友,臣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但是臣有逆耳忠言,必须向陛下谏言。陛下早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去抱别人。万一被他察觉了,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扶微想了半天,“抱一下就察觉,你是指……”她低头往下看,胸前早勒得一马平川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丞相有点尴尬,又不好说得太透彻,只是含糊敷衍着:“女人的身形,到底和男人不一样,不光是那个……总之陛下听臣劝告,臣不会害了陛下的。”
    她眨眨大眼睛,倚着玉床的雕花栏杆拽了拽衣襟,“看来是我疏漏了,我以为罩衣宽大,不会被人发现的,谁知道……”皱着眉头问他,“我和你贴在一处,你能感觉得到吗?不往那上面想,会不会误以为我身板结实,脱了衣裳像坐小山?”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话题有些难以启齿,他只能选择沉默,微微偏过了身子。
    扶微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很快恍然大悟,顺着他的话头表态,“好好好,以后只抱你一个,再也不和旁人亲近了。”
    丞相挣扎了下,“不是……”然后不是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
    她却在他的被褥间悉索,睡姿换来换去都觉得不舒服。肚子好像已经不疼了,可是浑身骨骼酸痛,有种要发热的预感。
    自己拿手量了量额头,量不出所以然来。她支着身子叫他,“阿叔你瞧我,我好像真要病了。”
    丞相听了提袍查看,凉凉的手掌覆在她额上,量了半天道:“并不觉得有异,陛下哪里不舒服?”
    手上的温度当然和额上的不一样,她坚持说自己发烧了,“不信你同我碰一下,用那儿。”
    细细的手指直指他的前额,她的那点弯弯绕,不说他也知道。这一碰,不知道后面会碰出多少恐怖的事来,所以还是拒绝的好。丞相摇头,“臣今日也头昏脑胀……”
    “是因为我来了么?”她伏在枕上说,“以后恐怕经常要头昏脑胀了,这里是我家,得了空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她不和他见外,占山为王的事也干惯了,只是丞相不知道自己的府邸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家,对于她的常回来看看,表现得并不十分热情。
    “陛下,这是臣的家,不是你的。你家在禁中,偶尔来舍下做客还犹可,常来就不太好了。”
    她完全不为所动,“哪里有我的燕夫人,哪里就是我的家。”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丞相表示听上去很不受用,“臣也算两朝元老了,陛下开蒙起便给陛下授课,陛下对我,就不能给予起码的尊重吗?”
    “有什么可尊重的。”她嘟囔了声,“我爱重你,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丞相觉得谈话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他站了一会儿,掖袖问:“陛下的肚子已经不痛了吧?”不痛就该回宫了。
    她知道他想撵她走,可既然出来了,今夜就不打算回去了。她闭着眼睛摇摇头,“还是隐隐作痛,阿叔的姜茶没有起大作用。我来时很难受,路上还吐了两回,再叫我挪地方,恐怕我是站不起来了。”伸手拽拽他的大带,“今夜我同你睡吧。”
    丞相断然拒绝,“臣不能从命。”
    扶微翻了个身,抬起一手盖在眼睛上,惆怅道:“你哪里都好,就是食古不化不好。同我睡怎么了?灵均那晚不是好好离开东宫了嘛。皇后与朕睡一睡,夫人再与朕睡一睡,朕就有种坐享齐人之福的感觉。”她肖想着,哈哈笑了两声,“再说又不是头一回,上次阿叔夜宿章德殿,抱着我睡了一整夜,睡得很是香甜呢,今天怎么不能?阿叔,你和柴桑翁主一头睡过吗?你们两个相爱,到了什么程度?我知道翁主已经不在了,往后我就代她喜欢你吧,反正大家都姓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说的是大实话,像丞相这样的人才,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她倒不介意他在感情上有过皈依,其实她从连峥的信上也看得出端倪,他和源娢的感情从未到达那样深的阶段,即便如此,丞相也为她守节到今天,可见从感情上来说,他的纯质令人叹为观止。
    借着烛火看他,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有任何喜怒,然而心里早就五味杂陈了吧!
    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终有弱水替沧海,阿叔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光棍不能打一辈子,想通了就从了我,心甘情愿同我一起生皇嗣吧。”
    这语气简直就像在谈买卖,丞相对她的执着表示宾服,“陛下说的对,终有弱水替沧海。陛下的一生辉煌灿烂,慢慢会遇见很多品貌双全的才俊,现在吊死在臣这棵老歪脖子树上,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唇打量他,隔了很久才道:“阿叔以为我有未来吗?辉煌的一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听我的声音,现在或许还能混淆,再过两年怎么办?身形能掩藏,声音上不得妆,很快便会有人怀疑我的身份,然后诸侯群起而攻之。我会被他们从皇位上赶下来,甚至连活命都难……”
    所以要集权,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时,才不会有人敢开口来验她的身。说到底她只是个为了活命用尽所有力气的可怜人,她的挣扎,他视而不见罢了。
    谈得那么深,好像气氛过于凝重了。她顿下来,解嘲式的摇了摇袖子,“我还病着呢,做什么要说那许多。在禁中一点都不好,肚子痛也不能让人知道……还是自己家里好,在你面前用不着装,所以我和阿叔在一起最觉轻松。”
    真的轻松吗?你算计我的时候,我也在小心翼翼提防你。他们两个人,只要各自身在其位,就永远不能真正轻松,必要有个人彻底放弃,才能够和睦相处。
    她似乎是累了,蜷身侧躺着,脸上血色不大好,略微张着的唇,淡得看不见颜色。一个女孩子,偏要学得男人一样刚强,可惜没有一副钢筋铁骨,终究还是抵挡不住。
    他垂下手,拔了她的玉犀簪,将梁冠摘下来,搁在一边的螺钿柜上。转身要离开时,发现袖子被她牵住了,她闭着眼睛说:“我夜里要喝热水,自己不愿意起来,身边又没有侍御跟着,只好劳动阿叔了……你别走。”
    扶微信奉一点,有些感情是可以睡出来的,虽然不一定要照着避火图上的内容做,但是身体靠近一点,心就会柔软一点。
    然而丞相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今夜不合眼比较安全。他让她躺正,重新为她掖好了被子,“臣就在外间处理公务,陛下有事叫一声,臣即刻就来。”
    公务如山,真是个好借口,既然她当着皇帝,一切自然以朝政为先。
    她松开了手,“一唤你便进来?”
    他道是,向她做了一揖,却行退出内寝。
    隔着一架屏风,那里有个长案,红与黑妆点了大块的菱形花纹,一盏金羊行灯放在案头上,另一边是累累简牍,占据了长案的一大半。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工作。她五日一视朝,朝堂上桩桩件件都是精粹,臣僚们照着笏板上的记录念出来,听上去条理清晰,简洁明朗。可是她不知道,无数细枝末节都由他修剪了,否则这如山的简牍,压也压得垮她。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的少帝就处在这样的阶段。虽然有点讨人嫌,但不可否认,在那精干外露的表象下,至少还有一点点令人喜爱的部分。丞相揉揉太阳穴,坐久了腰酸,偏身换个姿势,锦衣与重席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批完十卷扔下笔,靠着凭几打个盹,抬手撑腮,回想起她先前的无赖样,忽然就睡意全无了。
    那根经历过水深火热的食指,被丞相像立旗杆一样立在那里,仔仔细细观察了半天。说实话现在面对这根手指,都有种难以表述的古怪感觉,被舔过之后,就觉得它不再是自己的了。
    灯火跳动,指尖的纹理在晦明晦暗的光线中扭曲,逐渐生出了鼻子眉眼,冲他笑得得意。他悚然发现那张脸是少帝的脸,不敢再多想,顺手就把食指插进了旁边的青玉水丞里。
    
    第27章
    
    这一夜,果然还是不安稳的一夜。
    丞相也有犯困的时候,床被人霸占了,没计奈何只好在案后的重席上凑合。推开凭几换了个隐囊,还好天气并不凉,夜里没有衾被也不感到冷。
    他睡得迷迷糊糊,因为里间有个天下第一的病人,只能囫囵合一会儿眼。将要入梦时听见幽幽的声气传来:“阿叔……阿如,我渴了。”
    丞相忙起来,晕头转向去桌旁倒水。水是温在暖壶里的,即便到了后半夜,入口也刚好。他捧着杯子跌跌撞撞过来,蹲在床前往上举,“陛下,喝水。”
    床上的人支起身来接,手指有意无意挠了下他的手背,他一激灵,困意顿时减少了大半。
    “我做了个噩梦。”她轻轻说,半边脸贴在床帮上,那种孤伶伶的,幼小而可怜的样子,叫人心头老大的不忍。
    丞相是个不懂温柔体贴为何物的人,闻言嗯了声,“知道是梦就没什么可怕的,多喝水,好好睡。”
    扶微有点失望,照理不是应该问做了什么梦,然后安慰她“我在你身边”的吗?亏她花了那么大的自制力半夜醒来,自己都有些晕,难道他还没糊涂?是谁说半夜里脑子最不好使的?是建业!她早就应该想到,他说的是他自己,按在丞相身上根本不管用。
    她咬了咬牙,转过脸低声啜泣。等了半天,他总算想起来问她怎么了,她用委屈的语调说:“我梦见我阿母了,她抱着我哭,说自己这一生太过不幸。没想到余下一个女儿当了皇帝,可惜也同她一样,婚姻上坎坷。”
    丞相听后半晌没说话。先帝楼夫人确实可哀,出身小门小户,走在路上被当时的丞相曹煊相中,送进了禁廷。十七岁服侍君王,十八岁有孕,十九岁生下少帝,二十岁便被迫自尽。禁中的四年得过宠,但并不是张扬的个性,安静地来,安静地去,除了一个孩子,这世上找不到任何她来过的痕迹。
    作古的一代人,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以前他一直以为少帝的脾气像她母亲,直到最近她亮出了獠牙,他才意识到,其实她就是另一个先帝。有深谋,有远虑,图谋的时候百样俱好,绝情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可是丞相还是不解,“陛下不是已经不记得楼夫人了吗?”
    扶微的假泣又被他打断了,“你会忘记自己的母亲吗?虽然我不记得她的长相,可是我知道那就是我母亲。总之我阿母抱着我哭了,她说我婚事不顺,十分心疼我。”
    丞相蹲得腿发麻,站起身道:“那么陛下自己觉得呢?”
    她不答,反问他,“我要和别人成亲了,你不难过吗?虽然看上去像一场闹剧,果然要成事还是可以的。灵均十四岁了,我瞧他体格不错,身手也很好……如果我和他做真夫妻,你怎么办呢?”
    丞相轻蹙着眉,低垂着眼,眼睫的阴影停在颧骨上,那眸子云山雾罩,叫人看不透彻。
    大婚将至,于他来说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要归政了,他得想想怎么留住手里的大权。权臣么,古往今来都没有好下场,尤其他这种辅过政的,即便活着的时候得善终,说不定将来皇帝的哪根筋被挑动了,扒开棺材鞭他的尸也不是没可能。当然身后事他是顾不上了,他的目标是活到八十岁。眼下人生路走了不到半程,大权旁落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他不愿意发生的。
    其实她的婚事无法回避,必须要完成。平常人可以光棍打到三十岁,皇帝不能。他培养灵均是他未雨绸缪,十多年前种下的树,到今天总算可以砍下来打家具了,他肩头的担子又轻了一半,这样不是很好吗?可是淡淡的怅惘萦绕心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陛下成婚,臣就可告慰先帝了。”这个答案很令自己满意。
    “骗人。”她低低哂笑,从肘间抬起头来,眼里有细碎的金芒,“其实阿叔对我何尝没有感情,只不过被权力遮住了眼,视我为仇敌,而非亲人罢了。”
    你和诸侯王都一样,扶微心里轻声说。她没有忘记丞相的爵位本就是侯,长策侯。万全之计,长久之策,文帝赠了他一个极端贴切的封号。她曾经怨恨阿翁给她留下这么大的麻烦,但转念一想,没有他还有别人,如果是个野心勃勃的亲叔叔,她倒真没地方下嘴了。
    还好他年轻,俊朗,没有成婚。这哪里是什么摄政大臣,分明是提前定了个好夫婿。
    丞相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听了她的话,不管心里认不认同,口头上只能打太极。
    他揖起手道:“陛下是睡迷了罢?臣与陛下一条心,过去是,将来也一定是。”
    她哧地一笑,“永结同心么?这倒不错,我也正有此意呢。可惜今日身上不便,否则和夫人洞房也无不可。”她看着他,眼风如钩,“你不知道,我整日肖想你,委实忍得煎熬。”
    言语上占便宜,是她的小情趣。放狠话么,谁不会呢。丞相因为夜深了,脑子有点懵,也没细想,脱口道:“别怪臣没有提醒陛下,造孽太多,将来可是要还的。”
    扶微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等理清了头绪,顿时打了鸡血似的,坐起身道:“真的么?不要等将来了,现在便还吧!”
    半夜的少帝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了?果真这夜有毒,还是他上了年纪,开始心猿意马?
    丞相糊里糊涂闹不清原委,平时他不是这样的,这些年大事小情不断,从没有一件让他如此迷茫过。案头灯火葳蕤,照得人眼发花。她侧身对着光源,他努力乜起眼分辨,才发现她胸前微隆,居然有了一种叫做曲线的东西。
    他一惊,“陛下不该把缚带解下来。”
    “可是我勒得喘不上来气了。”她哀致道,“好像勒得越紧,流的血就越多。我全身的血都给控下去了,这样会死的。”她边说边扭身,本想摆个诱惑的姿势彻底打破丞相的心防,谁知一掀锦衾,被褥上红了那么一大片,顿时就绿了脸。
    “啊!”她霎着眼睛看他,“漏出来了?”
    丞相表现得居然像个行家里手,不急不躁点评:“没有及时更换。”
    于是所有香艳绮丽的设想,像博山炉里的轻烟一样,一瞬都消散了,剩下的是挥之不去的浓稠的狼狈感。不过十年皇帝不是白干的,扶微不像其他姑娘遇事慌乱,她端庄优雅地直起身,对他笑了笑,“朕少陪,相父自便吧。”在他的注视里,穿着被血染红的绸裤,慢吞吞走向屏风后。
    所以尴尬的变成丞相了,他看着一片狼藉的被褥,又不好叫人拿去清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也有点手足无措。
    少帝的声音传过来:“相父别管,我自己会收拾。”
    丞相才想起来她不能用凉水,匆匆走出门,半夜的相府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风灯下一排缇骑,钉子似的伫立着。
    家丞自然不敢睡,一直在廊子那头等候传唤。见丞相出来了,忙迎上前问:“君侯有何吩咐么?”
    丞相勉力表现得淡然,“打热水来。”
    家丞应诺,百忙之中抽空,别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
    半夜里要热水……看来丞相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然他知道家主的为人,但鉴于外界关于他和少帝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听多了不信也信了。况且先前看见的那些,两者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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