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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好。”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为之一颤。隐隐感到一丝冷厉的杀气,指尖微微抖动,心头咯噔下沉。
18。四弦天蚕丝
良久没有声响,叶贞羽睫微扬,那身青衣已然站在她的眼前,她看见那双金丝绣四爪蟒纹的黑色皂靴。'**' 眨眼间,他如鬼魅般的俯下身子,冰冷的手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力道之大,让叶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双幽暗无温的眸子直视她的灵魂深处,“你刻意靠近,到底用意何在?”
她知道,再多的辩解也是无力,尤其在这样一双从不赋予信任的眼睛之前,她卑微得随时能灰飞烟灭。
深吸一口气,叶贞倔强的昂起脸,“奴婢有所求。”
“哦?”他的眼底掠过冷冽的寒光,眉头微挑。
“奴婢欲求四弦西域天蚕丝,重修冷宫琵琶。”叶贞很清楚,在狐狸面前耍聪明只能自取灭亡。他不仅是狐狸,也是狼,更是嗜血的恶魔,容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伪装。对于这样的人,赤诚相待是最后的以命相搏。
松开她,他起身,“小丫头心思不小,你可知西域天蚕丝可遇不可求?如今却要四弦,果真是了不得。”突然,他冷下眉头,“冷宫那老贱妇倒是一手的好琵琶,若你能习得那一身的技艺也算不亏。”
蓦地,他低眉看着叶贞脸上的伤痕,眼底的淡漠与唇角勾勒的弧度呈现出妖异的邪冷,“是她让你来的?”
叶贞摇头,“不,是奴婢一心想修复太妃娘娘的琵琶。”
小小年纪,却是敢作敢当,在他面前多少男子尚且没有这般骨气。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何人?”
叶贞微微颔首,“司乐监,慕大人。”
慕风华倒是颇欣赏她的勇气,看她的身形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俨然一副持重老成的姿态。不卑不亢,不怒不喜,跪在那里就好似虔诚的教徒,分明骨子里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傲气,却要蛰伏隐忍。
他忽然想知道,她与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国公府那老匹夫何以要将自己的幼女,送宫为婢?
只是……
国公府的人,除了那两个有了位份的,其余之人都不能留。这是命令,也是他一贯执行的原则。
手心,微微扬起,既然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死了也该瞑目。
只可惜了这样聪慧的女子,这般好的音色。
突然一道寒光掠过,骤然一道黑影扑上来,冷剑直抵慕风华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慕风华翻手为掌,眼底嫌恶冷戾,一掌推在那人剑身,将冷剑径直从眼前震开。慕风华腾然落回寒玉榻,正要侧眉去看惨烈厮杀。谁知那人却一剑直抵叶贞而去,叶贞双眸骤然睁大,侧身一撇,冷剑擦着她的脖颈而过,登时在她颈上留下浅薄的血痕。
叶贞忽然明白,那人不是来杀慕风华的,她才是真正的目标。
慕风华何其锐利,早已看破,却是按捺不动。
叶贞看着太监和侍卫们飞扑上去与黑衣人纠缠,可是黑衣人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却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身上,宛若死神的召唤。
她看着那人狠狠砍杀侍卫和太监,剑,陡然划过黑暗,直接刺向她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如泥塑木桩,根本无法移动,她看着冷剑穿心而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她的手突然抓住剑尖,任凭鲜血淋漓也不敢放手。
剑尖已然没入她的心口,只消再用力,她就能穿心而死。
冷风突起,眼前凶神恶煞的黑衣人顷刻间毙命当场。眉心,一颗如血的红石榴籽。
叶贞的身子晃了晃,重重靠在石壁上,手中还握着那柄刺入心口的冷剑。他何时出手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的时,黑衣人倒下的瞬间,她看见慕风华峻冷无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的手直接拔出了她身上的剑,不管她是否会血崩而死。
“又多了一盏灯笼。”冷剑在慕风华手中轻而易举的断成数截。
那一刻她才看清楚,昏暗的视线里,白玉柱间的金丝线下,悬挂的是一盏盏人皮灯笼。风一吹发出肌肤摩擦的惊悚之音,宛若来自地狱的冥音无数。
鲜血沿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煞白的脸带着惊悚的伤痕,愈发的触目惊心。
叶贞的身子晃了晃,终是撑住了不许自己倒下,耳边却传来慕风华阴冷靡丽的声音,“去取四弦天蚕丝。”
19。这是你的
叶贞身形一震,胸口鲜血淋漓,透过指缝染红了衣襟。黑岩谷;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以慕风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她与国公府的划清界限,让他觉得可堪利用?还是……胸口冰凉,她的唇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望着叶贞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慕风华眸色阴冷无温。
看样子国公府的人等不及要杀这个三小姐,想来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叶惠征那老匹夫要杀女,到底是何缘故?
不过,这个三小姐倒是可塑之才,表面恭谨却是个蛰伏高手,分明是那样的骄傲,却不露声色的让人以为她惯来的柔弱。
如此,叶家两姐妹在宫里,怕是不会寂寞。
看她如此尽心去修复冷宫俞氏的琵琶,可见她并非甘心沉寂之辈。
只有人心有欲望,便能为人所用。
一支好曲,没有趁手的乐器,又如何奏得天籁之音。
这算不算绝处逢生?叶贞一步一顿的回到冷宫,面色煞白如纸。进门的那一刻,连带着月儿都险些叫出声来,看着浑身是血的叶贞,浑身战栗。
“这是怎么回事?贞儿姐姐?”月儿身上有伤,只能极力搀住容颜雪白的叶贞。
叶贞觉得自己的身子冷得厉害,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倾泻殆尽。微微颤抖,唇色惨白无光,眼底的光浅浅散去。
“月儿,去、去请俞太妃。”叶贞只觉得眼皮好重,重得抬不起来,视线里的光逐渐消失殆尽,迎接她的是漫无边际的冰冷和黑暗。
无力的跌坐在床沿,胸口的鲜血还在源源的淌着,消耗着她引以为惜的性命。可是娘,贞儿不会放弃,一定不能放弃。
我、我不能睡……不能睡……
门外响起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她看见俞太妃错愕的目光,清浅的扯出一丝惨白笑靥,手缓缓伸出去,“太妃娘娘,西域天蚕丝。”
掌心,四弦西域天蚕丝,一根不少。
晶莹剔透,光泽迷人,弹性上等。
俞太妃眼底的光忽然蒙上了薄雾,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叶贞的眼皮重重合上,一头栽倒在床上。
那一剑,离她的心脏只剩分毫之距,叶贞从鬼门关溜了一圈,终于活了下来。她未死,因为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娘,我还要为你报仇,岂能轻易的死去。
我要笑着看他们每个人生不如死,让他们知道,何为剥皮拆骨。
只是叶贞一闭眼,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月儿衣不解带的照顾叶贞,俞太妃将珍藏多年的金疮药取出,也亏得这瓶大内御赐的金疮药,保住了叶贞一命。
再睁眼,叶贞只看见月儿乌青的眼睛,还有俞太妃泛红的眼眶。
凄然惶笑,叶贞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真好,还会有人想要她活着,还会有人记得她还活着。干裂的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还活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以后,这就是你的。”俞太妃抚摸着手中精致无比的琵琶,坐在床沿看着刚刚苏醒的叶贞。眼角眉梢是浅淡的哀伤,眼里噙着泪,“贞儿,你……”
她犹豫了一下,终归没能说出口。
眷眷不舍的看着手中的琵琶,她轻柔的放在叶贞的床头,而后一语不发的走出去。
叶贞侧过脸,看着枕边华贵无比的琵琶,见证了俞太妃毕生的荣宠,也见证了她失败的宫闱厮杀。指尖轻轻拂过她用命换来的四弦西域天蚕丝,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极了娘亲低低的歌唱。
泪如泉涌,眼底光芒璀璨。
“贞儿姐姐,太妃娘娘她?”月儿愣了愣。
叶贞的羽睫微微扬起,声音有些哽咽,“太妃娘娘……太累了。”
20。怀抱琵琶,出冷宫
指尖轻弹,一曲琵琶怨,一曲离人殇。(爪讥书屋 修长而精致的指甲在琴弦间恣意跳跃,幻化做一声声天籁,如梨花绽放,如雪花飞逝,若寒风刺骨,似万马奔腾。收缩自如,宛若与性命连为一体。
俞太妃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眼前的叶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天分极高,悟性极好。便是轻轻点拨,她的造化便可胜过自己百倍。
四弦裂帛拢静音,却似羌笛别杨柳,就此停歇不复转。
叶贞徐徐起身,怀抱琵琶冲着俞太妃恭恭敬敬的行礼,“师傅。”
“你学得很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俞太妃目光清浅,幽然背过身去,看着遥远的天际,若有所思,“本宫已无可教授,贞儿你走吧。”
叶贞微微一怔,鲜少见到俞太妃如此悲怆的模样,却让她想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她看着俞太妃,隐隐觉得好似有种绝望的萦绕,仿若她此生已经别无所恋。
对上俞太妃空空荡荡的眼神,叶贞的脊背好一阵发凉。
“娘娘让贞儿去哪?”叶贞垂下眉睫,却死死握紧了手中的琵琶。
“既非池中物,何必自欺欺人?”俞太妃扭头看了她一眼,散去精芒的眼睛,还残留着沧桑过后的悲凉,“本宫此生困守宫闱数十载,昔年若非一念之差,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叶贞颔首,伏跪在地,“贞儿必定为师傅完成所愿。”
“谈何容易。”俞太妃站在门口,叶贞看着她的手几乎要捏出血来,指甲深深嵌入门棂中,“贞儿,你可知本宫所求何事吗?”
“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叶贞也不说破,却让俞太妃整个人颤了颤。
半生厮杀的女人回过头看她,瞬时老泪纵横,“若她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大。当年若不是本宫鬼迷心窍将她送出宫,也许今日……”奈何一朝狸猫换太子,也没能给她换来毕生荣耀。
寂寂冷宫,骨肉分离之痛,让她思念成疾。
叶贞看着俞太妃,只觉宫中的女子可怜可悲却又可恨。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若然轮到自己,是否也会这般……弃亲子,以求荣华。
宫外一声低喝,伴随着一阵吆喝,月儿火急火燎的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掖庭来人了!”
掖庭?
俞太妃一怔,“来的是何人?可是刘贵?”
“是。”月儿生生咽下一口气。
刚缓过气来,来人已经齐刷刷的上了门,掖庭掌事刘贵素来不大管掖庭之事,何以今日上门?况且冷宫寂寂,寻常人尚且不至,刘贵身为掖庭掌事,必定不会无故来此。
叶贞扭头与俞太妃对视一眼,心里泛起凉薄的不安。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参见刘公公。”叶贞急忙携了月儿向刘贵行宫礼。
俞太妃冷睨一眼,哼哼的别过身去。
那刘贵见着俞太妃,也不过瞧上一眼,眸色满满不屑与嗤冷,低眉看一眼行礼的二人,“你便是叶贞?”原先入宫见过一次,然半月不见,叶贞脸上伤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而且……整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错觉,好似五官皆以重铸,与原先憔悴消瘦的女子判若两人。
若非伤痕淡淡犹存,刘贵真认不出眼前此人便是昔日的刀疤宫婢叶贞。
但见她犹抱琵琶半遮面,脸上不改恭谨之色。
叶贞俯首,“奴婢叶贞。”
冲月儿使了个眼色,月儿忙道,“奴婢月儿。”
“跟着走吧!”刘贵不容分说,转身就走。
“你要带她们去哪?”俞太妃冷然厉喝,傲然走到刘贵跟前,丝毫不减当年凌厉之气。
刘贵看了俞太妃一眼,唇角勾起冷冽之笑,“太妃娘娘还是不要问的好,如今您都是落了难的,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世间之人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熬头,您啊,还是好好做你的冷宫太妃。”
冷睨二人一眼,刘贵冷哼,“带走!”
“你……”俞太妃刚要作势,谁知叶贞眸色一转随即跪在地上,“奴婢叩谢娘娘多日照拂,此生必不忘娘娘大恩大德。”说着重重磕了个响头。
俞太妃顿时明白了叶贞的意思,她这是不让自己踏这趟浑水。这孩子心细,偏是个倔强无比的,任谁也猜不透心中所思。
也罢,俞太妃摆了摆手,“福祸各安天命罢!”
叶贞深吸一口气,抱着琵琶看了月儿一眼,随着刘贵走出冷宫大门。及至门口却顿了顿脚步,终归没有回头。
眼底的光,清浅不定,手中琵琶紧握,心中隐隐不安。
他们到底要带她和月儿,去哪?
21。华清宫尹妃
远远的,有人影从前面一掠而过,叶贞低着眉倒也不大看清,但是那身影倒是有几分眼熟。虽然是一瞥,却有种似曾相识从错觉。
怎么在这宫闱,她还有熟识的人?
也不做声,叶贞怀抱琵琶。
月儿箭步上前,边走边冲着刘贵行礼,“公公,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刘贵也不屑停下脚步,只是鼻间里哼出刺耳的声音,“又不是去阎罗殿,作死般吓成这样?跟着走便是了。”
叶贞眸色微转,拉了月儿一把,示意她不要说话。否则刘贵怕是要发性子了,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何况她细细观察了一下,刘贵走的都是大道,非是无人的小径。故而必定是受了谁的指派,将他们派到哪个宫里。
按这个行走的方向,好似后宫哪个娘娘的宫殿。
心里咯噔一下,叶贞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琵琶。不会是叶氏姐妹?若然真是她们,那她必定在劫难逃。这样想着,不觉脊背一阵冷汗,手心濡湿。
察觉叶贞面色有恙,月儿小声的凑过来,“贞儿姐姐?”
陡然回过神,叶贞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意,“何事?”
“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月儿凝眉。
摇了摇头,叶贞只道,“许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莫说话,待会无论见着哪位主子可都要小心点。”
月儿会意的颔首,转眼间,两人进了一座宫殿。
叶贞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口写着“华清宫”三个字,心里稍稍松懈。赐宫而居的,定然是嫔以上的小主,新入宫的美人、贵人,除非圣宠优渥,否则是无法入住的。
一路走来,花木甚多,且都一一打理得当。可见主位娘娘必定心思慎密,按着这些花木的长势甚好,大抵是个沉稳内敛之人。
宫闱甚大,装饰却也不过尔尔,倒没有什么过分华丽与张扬。一切都已暗色调为主,反而衬得花木摇曳多姿,胜似花园而非一宫娘娘的寝殿。
叶贞走在回廊里,细心的留意周旁的一切,但听得前头刘贵掐着声音冷道,“这儿住的可是尹妃娘娘,你们两个给杂家注意着点,若然出了乱子,杂家必不轻饶。”
话音未落,回廊转角处却传来一声低柔的呵斥,“刘贵,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是新晋的宫人,何必惊喝她们。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本宫不会教育奴才。”
闻言,刘贵急忙跪在地上,叶贞忙与月儿一道跪伏在地,高声遵呼,“娘娘千岁。”
叶贞跪在那里,低垂的视线只看见一双金丝绣牡丹的华美绣鞋,以及粉色的裙摆上,绣着花开富贵的纹路。她不敢抬头,只是寂静无声的跪在那里。
“这琵琶倒是精致。”
语罢,便有一宫女俯身要取叶贞的琵琶。
“娘娘恕罪。”叶贞突然伏跪在地,狠狠磕了一个头,“这琵琶乃是冷宫俞太妃所赐,奴婢身受太妃娘娘教授之恩,如同师恩之德。这琵琶乃是俞太妃毕生之宝,奴婢万死不敢离身。”
“哦,万死不敢离身?”那尾音靡丽而悠长。
刘贵忽然转身,怒不可遏斥道,“作死的东西,不知道是尹妃娘娘在此吗?何敢造次,不要命了?”说着便挥手让人来夺琵琶。
“不许碰贞儿姐姐!”月儿扑上来。
“好了好了!”一声极不耐烦的音色从叶贞顶上传来,众人即刻散去。四下沉寂了良久,叶贞一直在等,等着期待中的答案和后果。
果不其然,她听见尹妃低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缓和的口吻,“起吧!”
众人谢恩,起身的时候,叶贞依旧垂着眉眼,双手死死握住自己的琵琶。听得尹妃冷冷的道,“抬起头来教本宫看看。”
深吸一口气,叶贞不卑不亢的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的脸,脂粉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