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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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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恁的多,去了就知。”九郎说着,左手撑着座位,右手双指已挟住了她系发的缎带。双澄讶然,下意识往后退避,可他那微冷袖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手指一抬,无声无息间便解开了青色缎带。乌发流泻而下,掩住了她半面素淡,他却还是从容,只道:“快些束起,还有耳环也摘下。”
  她摸不透九郎究竟想做什么,不过虽觉他高傲又古怪,可毕竟自己的命承他救了两次,如今又不好弃他而去。心道自己一无财二无色,他能贪图她什么?无非是看她会些武功,让她办点杂事罢了。
  车轮辚辚,在内城中穿街过巷,沿途叫卖声弦乐声喧笑声浮沉不断,她闻着自窗缝飘进的酒食香味,将自己贴在车壁,几乎要揉成一个团儿。
  也不知这马车要行进多久,双澄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便哀着低低声音道:“九郎,我想下车……”
  “干什么?很快就到。”他坐得端正,蹙着眉道。
  “我已经快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她抓着车壁,马车正经过街边食肆,伙计的热切叫卖声直扑进她耳中。九郎不悦道:“现在不能让你出去,忍着点。”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神秘行事,只能蜷起双腿抱了起来。
  “滋啦啦”热油沸响,杯盏叮叮当当,扑鼻的香气追逐马车缠着不放,双澄紧抿了唇不吭声了。他本是端坐不语,过了一阵却忽而抬手敲了敲窗,外面随即有人应声。窗户一开,紧随着马车的冯勉探起一张圆圆笑脸,眼睛笑成月牙儿。
  “九哥儿,有什么吩咐?”
  九郎转而问她:“你要吃什么?”
  她愣了愣,脑海里盘旋过许多念头,最终艰难道:“酸馅包子。”
  “……”九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吩咐冯勉去买她想吃的东西。双澄听得那人爽快地应了一声,便觉得终于有了盼头。马车的行速略微放慢,街边的各色酒帘幌子迎风招展,在阳光下晃花了双澄的眼。
  没过多久,冯勉提溜着小小食盒飞奔而回。“这附近一时寻不到您说的东西,但恰巧有家最著名的店铺,是专卖梅花灌浆包子的,东京府里男女老小都爱吃。要不您尝尝味道?婺州火腿和鸡汁儿灌的汤,既鲜美又不腻味……”冯勉一边谦恭地微笑着,一边托着食盒递上来。
  九郎点头,“也罢,听上去差不多。”他接过食盒,又关上了窗户。这梅花灌浆包子通体晶莹,精巧褶子一层连着一层,好似荷叶被风卷起,外皮既轻且薄,在双澄手中颤颤抖抖,几乎能望见里面流注的浓郁汤汁。
  他将食盒递给双澄,见她怔怔地不动,便皱起眉,“饿了就吃,不然我让人拿走了。”
  双澄看看汤汁丰盈的包子,羞赧道:“你要吃吗?”
  “不。”他坐得更端正,好似生怕她太过热情要强请他吃似的。她盯着这未见过的灌汤包子看了又看,用手指戳了一戳。
  沉甸甸,颤悠悠。香味诱人,勾得她恨不能即刻伸出小爪儿将之囫囵塞下。
  “怎么好像没见过似的?吃的时候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双澄已拈起包子一口咬下。“嗞”的一声,鼓涨涨的包子绽开裂口,一股滚烫的汤汁就那么飚到了九郎的胸前。
  雪白的狐裘上,那道黄澄澄的肉汁缓缓流下,又滴在他膝上。
  双澄张着嘴,端着食盒,简直不知道怎么好了。
  ******
  “我,我已经很小心了……”她欲哭无泪,想要替他擦去污迹,可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沾到了汤汁,急得什么似的,抬起袖子便想去擦他的胸口。
  他一避身,抬手阻住了她。“不必了。”他居然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连语气都是冷淡的。
  “那等会儿我找地方给你洗洗?”她哭丧着脸。
  “洗得干净么?”他冷着脸反诘,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抛到了她怀中。她沮丧地擦了擦沾满汤汁的手,懊悔无比地坐在角落不想再动。
  他强忍着怒气,道:“不是喊着饿吗?咬过一口的包子不要了?”
  她这才重又端起食盒,侧转了身子,悄无声息地,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灌汤包子。
  马车已经穿过闹市,四周渐渐宁静,冬日的暖阳斜斜地映在双澄的脸颊上。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眸子透澈如清泉,只是此时含着低落,小小的眉间微微蹙起,那种神态让他恍惚间想到遥远的过往。
  ——她倒是没心没肺。
  九郎偏转了视线没再看她。铜铃铛铛,漾碎一地清寒,也不知过了几条街,兜兜转转中一声轻喝,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九哥,到了。”冯勉打开车门,弓腰撩起了帘子。
  他微微颔首,俯身自座位底下取出乌黑的木杖,一手撑着车壁便下了车。双澄抱着食盒坐在车里,一脸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见冯勉小心翼翼搀着九郎,这才意识到自从认识九郎以来,今日好像还是头一次见他站起来。
  ——是受伤了吗?她想问一声,可又不好意思开口。正犹豫间,九郎却已侧脸回眸,“怎么还不下来?”
  她回过神,轻轻一跃下了马车。青石路尽头是好大一座宅院,朱红大门粉白高墙,放眼望去竟寻不到边际。大门正中的匾额上书着“端王府”三个鎏光大字,门前两只石狮傲视凡间,旁边早有衣着干净的若干仆人候着,一见他来了,便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了府门。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不远不近,却始终未近身。
  一袭厚厚狐裘也遮不住他身量直拔,与身后的随从们相比,只望见他背影,便能觉出那自然天成的贵胄蕴藉。却不跋扈,也不张扬,沉静得像一潭碧水,即便有落叶拂过,亦微微飘着霜意。
  九郎进府后不久便让冯勉与其他随从们侯在偏厅,只带着双澄径直入内。一进进院落风光各异,数不清亭台楼阁,转不完九曲长桥。双澄却无心去看,视线瞟啊瞟,便落在他右脚上。
  看他行走时右足无法正常着地,想到上次九郎从座椅下取出木杖递给她,便估计他大概是摔伤了腿。
  因之前弄脏他的衣服而心怀歉疚,此时见他没人搀扶,双澄便好心地紧追几步,谨慎道:“你摔伤了吗?不需要人扶着?”
  他顾自撑着杖慢慢走,头也不回。“不需要。”
  双澄瘪了瘪嘴,又试探道:“刚才进府的时候,我听那些仆役们称你为殿下……”
  九郎这才偏了偏脸,淡定道:“你又要觉得我不像了?”
  她愣了愣,才待反驳,却已来到一处娴雅院落前。月洞杳然,树影婆娑,院中清池碧水,鸟雀轻啼。有一人负手立于玲珑山石之侧,着天青色锦缎长袍,外罩银灰狐绒大氅,身材修长,姿容俊朗。
  双澄乍一看只觉眼熟,再细细打量,才认出他来。那人见了她,只淡淡一笑,转而上前道:“九哥,路上可太平?”
  九郎微微颔首,不说别的,只先蹙眉道:“五哥可有袍子?我要更衣。”
  端王这才注意到他襟前的污迹,不觉失笑:“怎会弄成这样?”说话间,忙唤来下人吩咐去取衣裳。双澄站在一边好不尴尬,端王看她穿着短打劲装,又像少年似的扎起了长发,因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小长随?长得像个娘子。”
  九郎闷闷然坐在池边,“若不是你提议,我又怎会带她来?”
  端王坐在石桌对面,一笑道:“你今日离开大内,嬢嬢与官家可知道?”
  “爹爹又与大臣们议事,我只跟嬢嬢说了声要来你府中做客,她也没有在意。倒是叮嘱冯勉尽早准备好行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端王沉吟道:“我只怕你这一去,无论事情能否办妥,在爹爹那边都落不得好……”
  他交错着手指,搁在膝上,淡淡笑了笑:“所以嬢嬢遣我去,因我是与你们不同的。本就是一命定终生,既已成了这样,便再没有承业的机会。爹爹本就厌弃我,大不了在他心底再留一些恨意,而你却不同,在嬢嬢与爹爹两边都不能得罪。”
  他们两人说着话,双澄却只听得云里雾里,此时仆人匆匆送来一个锦缎包裹。九郎起身,她不由自主跟了一步,却被端王叫住。“九哥是进屋换衣服,你也进去伺候?”
  她红了脸,堪堪留在了原地。九郎未曾看她,顾自取过衣袍进了屋子,就连端王府的仆人要跟入,亦被他婉拒。端王见屋门闭上,方才来到她近前。
  “回去后再将靴子换一换,不然一看还是个女儿家。”他指指她的鹿皮小短靴。双澄不禁道:“到底叫我来干什么?我想回客栈,他又不准。”
  “九哥没跟你说?”端王讶然,“刚才我们不是谈到了吗?明日起他就要启程离开东京了。”
  她怔了怔,小声道:“我听到了,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端王笑了笑,背着双手看她,“自然是与你有关,不然汴梁府尹为何能放你出狱?”
  “什么?”双澄惊诧,却听后方屋门轻响。回头间,九郎披着玄色斗篷站在檐下,树影在身前石阶缓缓摇曳,漏出星点金光。
  “奉嬢嬢之命,我明日就要前往鹿邑县。”他在说到最后三字的时候,格外认真地看着她,似是等待她的反应。见她还是充满疑惑,九郎不禁寒了脸,沉声道:“你随我一同去。”

☆、第十六章 碧水潋滟影成双

  “为什么要我跟你去?!”她急切道,“我还要留在汴梁找人!”
  “你找的不就是他?”端王一指九郎,意态闲适。双澄连连摆手,“先前是要找他,可我来汴梁并不是只为了……”
  九郎望了她一眼,慢慢走到池边,道:“还要找谁?”
  她犹豫一下,低声道:“我好像说过……”
  “寻你父亲?”他坐在苍翠树下,叶影漏在肩头,起起落落泛着微光。双澄垂下眼帘道:“本来是想将东西还给你之后就留在汴梁找份活干,再慢慢打听他的下落,不过先前在客栈附近询问过不少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燕超,祖籍巴州,四十左右,样貌英武,身手不凡。这就是你的父亲?”端王注视着她,缓缓说道。
  双澄一惊,继而恍然:“是汴梁府尹跟你说的?难怪他盘问我许久!”
  端王哂笑:“自然要查探你的底细,不然我怎放心将你放在九哥身边?”他才说到这儿,九郎便蹙眉,“五哥与汴梁府尹有些交情,这寻人的事情应该不算太难。”
  端王点了点头,又问双澄:“只是你父亲为何会抛下你独自来了汴梁?”
  她黯然,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腰间丝绦,“说来我根本就没见过他,自记事起便是跟着师傅住在山里。师傅一直说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三个月前他下山去,我收拾屋子时无意发现了一些书信,其中有一封竟提到我。看那语气,写信人似乎对我的近况很是关心。我觉得奇怪,便追问师傅那人是谁,他本不愿回答,见我问得急了,方才说那便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父亲曾遭人陷害,因此无法抚养我,便委托师傅将我养大……那么多年过去了,师傅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他四处漂泊,最后似乎到了汴梁。”
  双澄神情郁郁,九郎却冷峻道:“他既对你毫无养育之情,你又何必孤身出来寻他?”
  她明显滞了一滞,似乎不理解他为何会这样想,“可他是我亲生父亲啊!我只是想见一见这个将我带到世上的爹爹……我更想问问他,母亲又是怎样的人,他们当初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才会仓惶到那般地步……而且,我记得那封信中显露出来的意思,父亲如今过得也不如意。我想着,要是能够找到他,便劝他不要再四处流浪,与我回山里平平安安地一同生活,或许会更好。”
  九郎沉默不语,端王看了看双澄,道:“既然九哥委托我办此事,我必定尽力替你寻找父亲。但作为条件,你得先随九哥去一次鹿邑。”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带我去……”她隐约觉得鹿邑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原因。
  九郎神情平静,道:“嬢嬢的病情虽有好转,但身子还是虚弱。我想到嬢嬢信道,便向官家请求去鹿邑祈福。”他说话时始终看着双澄,见她眉宇间显露出一丝不解,便又缓缓道,“鹿邑是嬢嬢故乡,当地有座玄元观名声远播,自前朝起,就是皇家专门的祈福祭祀之地。”
  “我知道了……可是,干什么一定要带着我?”
  端王看了看九郎,见他敛容不语,便正色道:“上次九哥放你自由,你却寻到汴梁,还惊扰了圣驾。本来像你这样,即便查出不是刺客,也要依罪杖责。承蒙汴梁府尹在圣上面前力证你只是无知懵懂,圣上念及上元节本是与民同乐的日子,所以才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但九哥怕你留在汴梁仍会生事,便想将你带走一段时间。”
  他说得严肃,双澄却听得迷糊。怕她留在汴梁生事?她以后不再莽撞就是,何必一定要带走?再者说,就算带走一段时间,又能改变什么?莫非以后不准她再回汴梁来了?她心中小算盘上上下下,端王轻咳一声,“还在犹豫什么?九哥如此为你着想,你应该感激才是!”
  她蹙紧了眉,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但九郎始终坐在一边不说话,她也没办法再追问下去,只好道:“那端王的意思是,只要我听话跟着九郎走,你就能帮我找到父亲?”
  “倘若令尊就在汴梁,我必定是可以设法寻到他的。”端王微笑如春风,眼神倒是充满肯定。
  尽管还不知道九郎究竟出于何等目的才要将她带走,双澄还是暗中咬了咬牙,毅然道:“那好,我就跟九郎去鹿邑。”
  端王满意颔首,九郎却微带不悦地斜睨于她。“怎么一副有去无回的样子?我难道会加害于你?”
  她努起嘴,又指指自己衣衫,“为什么叫我换了装束?明日起我就扮成男人了?”
  “掩人耳目而已,九郎总不能带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启程。”端王扶着九郎肩膀淡淡一笑,“不过我看双澄扮作少年也还是显得太秀气……”他又低声与九郎私语几句,九郎先是微露意外之色,继而颔首,“那就听五哥的。”
  ******
  两个人就这般将事情决定了下来,根本没给双澄考虑的机会。眼看九郎与端王谈妥后又开始说起宫中琐事,她闷闷不乐地蹲在池边,托着腮望池中的金鲤。
  一尾一尾,分分合合,在碧澈水中摇曳生姿,时不时有水花飞溅而起,跃在空中耀出颗颗珍珠,倏忽间又悄然落下。
  那边的两个人低声交谈,她不便去听,即使能听,也不懂他们的话语内容。风影徐徐,时光静好,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倒影。过了一阵,忽觉远处没了声音,她愕然回头,却见树影下只有九郎坐着,端王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本是背对着她的,现也恰好侧过身来望着这边。
  她蹲在池边,玄色短打深蓝滚边,普普通通的随从装束,却勾勒出一个俏影。只是神情中始终带着懵懂,像一头误入大千世界的山野小鹿。
  “那样不累?”他指指她,又抬手一比近侧石凳,“坐吗?”
  双澄慢慢站起来,腿脚果然有些麻,可看着他一身雍华,便止住了过去的念头。“不累,练武时候经常站梅花桩扎马步,习惯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微风拂过清池,两人之间有了小小的静寂时刻。双澄觉得有些尴尬,便有意道:“你五哥呢?”
  “去吩咐冯勉一些事务。”他顿了顿,解释道,“冯勉就是跟在我马车边的那个白白胖胖的人,他是内侍,也就是你所说过的中贵人。”
  双澄一愣,继而惭愧道:“是么……那你不要将我之前说过的话告诉他。”
  “自然不会。他跟随我多年,心地极良善。”
  她提起脚尖踩了踩池边的小石子,背着双手,道:“你五哥就是端王?”
  他点点头。双澄又道:“那……那你还有几个哥哥?”
  “在世的还有三位,二哥雍王,三哥申王,六哥信王。”九郎端正了身子,不紧不慢道,“我另有两个姐姐,三个妹妹,最小的卫国公主才八岁。你还要知道些什么?”
  她在心底大大讶异了一番,脸上却装作镇定,“好像没什么了。”
  九郎淡淡应了一声,见她还呆呆地站在那儿,终究忍不住道,“你可知道我的姓名?”
  “容宁?”话一说出,她不由又蹙眉,“不对,这是你骗我的!”
  他叹了一声,道:“我姓赵,赵令嘉。”
  “赵……令嘉?”她轻声念着,想着到底是怎样的字,他似是知晓她的心思,便让她过去。双澄静悄悄来到他身侧,阳光淡淡笼下,她的身影便映在了九郎脸侧。暗影之间,他的眉眼却别有一番深邃幽静的美。他却没好似没在意,顾自蘸了茶水,在石桌上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字。
  冬日煦阳下,修长干净的手指让她的心湖微起涟漪。他写罢,双澄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知道。”
  她有些意外,自己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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