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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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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请坐,李小姐──你是姓李吗?”对方用一种从容的,带着优越感及权威性的语气问。同时,那对大眸子正锐利而冷静的在她浑身上下打量着。
  “是──是的。”梦竹有些嗫嚅,美丽的妇人把她弄糊涂了。
  “你从重庆来的吗?”对方继续问,在梦竹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坐得很靠近炉火。俯下身子,她用火钳拨弄着火,却用眼角冷然的看着她。
  “是──是的。”梦竹更加嗫嚅了,一面疑问的说:“请问──您──您是──”“噢,”对方坐正了身子,带着个冷冰冰的微笑,和一种夸张的诧异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何太太。”
  “何太太?”梦竹的脑筋仍然没有转过来,愣愣的望着这个“何太太”发呆,这是怎么一回事?何太太?什么何太太?
  如此年轻,如此美丽!何太太!何家到底有几位太太?她是更加糊涂了。
  “关于你,李小姐,”那位“何太太”又开口了,微挑着眉梢,嘴边挂着个凛然的微笑,有三分冷漠,却有七分威严。
  静静的望着她,用种不慌不忙的口气说:“不瞒您说,我早就听过您的名字了。”是的,早就听过了,李梦竹!她觑玻ё叛劬ν琶媲罢飧銮由呐⒆樱褪撬坷蠲沃瘢亢文教焖担骸拔以赴岩磺胁撇悖蝗∫徽爬牖橹な椋乙⒛歉雠⒆樱蠲沃瘢 本褪钦飧雠⒙穑磕茄桓比崛醯模赡鄣模窀鱿缦鹿媚锇阄醇烂娴呐⒆樱褂心敲创蟮哪ЯΓ渴鼓教熘杖帐Щ曷淦牵 拔仪竽悖涛模慊嵴业奖任腋玫恼煞颉N仪竽悖涛模绻憧虾臀依牖椋憔妥隽艘患畲蟮暮檬隆N野≡涛模∥野 卑堪险饷锤鲭锾蟮南缦鹿媚铮康牵以涛木驼庋巳寐穑俊霸涛模悴⒉话遥阒皇窍胝鞣遥颐侵涞母星椴⒎前椋庋姆蚋竟叵抵荒苋盟酵纯啵≡涛模『伪啬兀可铝撕⒆永矗以父а夂⒆樱肽阃饫牖椤N野沃瘢悴恢腊糜卸嗝瓷睿嗝辞苛遥∏肽闳梦夷芨〉煤戏ü叵担 焙撸
  何慕天!你错了,我蕴文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也不让别人得到!“做做好事,算我求你!”你就那么爱她?什么时候看到你如此低声下气过?“自尊”、“骄傲”,为了她就可以全体拋开?“你并不爱我,何必要这个虚有的何太太的名义?”我不爱你?何慕天,你真明白!真清楚!这个女孩子爱你,是吗?
  什么叫做“爱”呢?挂在口头上的才算数,是吗?“你不答应我离婚,让我如何回去见梦竹?”你心里只有梦竹!她是天仙,是公主,是人间找不到的女子!也不过如此!那两条小辫子,那怯怯的眼神,那单纯得一无所知的态度!就是你?李梦竹?
  就凭你这一副外表,凭你这一对眼睛,就能抢走我的丈夫?你比我长得强?懂得多?你敢和我一争短长?我如果得不到,也不会让你得到,你懂吗?李梦竹!你不妨试试看……
  “何……何太太,”梦竹在她的逼视下有些瑟缩,忐忑不安的说:“您──您是慕天的──”慕天的?你叫得真亲热!他不敢告诉你结过婚,是吗?
  “我不能伤害她,她是个柔弱的小女孩!”他不能伤害你!世界上只有你会受到伤害,别人都不会,是吗?他怕伤害你,却不怕伤害别人!
  “哦,李小姐,”她微笑了,玻鹧劬赐琶沃瘛!澳训滥悴恢溃磕憧次摇彼约旱亩亲樱骸拔液湍教旖峄楹眉改炅恕!
  梦竹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像遭遇了电击般一动也不动,微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对方。结婚?好几年?何慕天?这是何慕天的妻子?她脑中零乱成一团,像有个大的风车在脑子里疯狂的旋转,随着这颠覆乾坤般的旋转,她的四肢发冷,周身麻木,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去……在她的眼睛前面,那个美丽的少妇仍然在微笑,仍然用她那不慌不忙的语气从容的说着话……
  “唉!李小姐,慕天这个毛病,或者你还不太了解,我和他结婚几年来,不知帮他解决过多少次问题。关于你,我也风闻一、二,他们说,慕天在重庆又弄了个女孩子……唉!李小姐,我真抱歉,你远迢迢的赶到昆明,就是为了找慕天吗?但是,他现在天天不在家,八成是又泡上了那家女孩子了。他就是这个毛病,见一个,爱一个,三天半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又甩掉人家不管了。然后,家里再帮他想办法圆场……”
  梦竹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木头雕刻的花纹陷进了她的肉里,她不觉得痛楚。瞪着眼睛,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这个女人。那平静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得她体无完肤、在过度的震惊和痛楚下,她感到全身心都麻木而僵硬起来。除了眼睛越睁越大之外,她无法做任何的反应,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字的声音。
  “李小姐,”那女人摇着头,有股悲天悯人的劲儿:“你看,我大着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慕天还这样昏天暗地的在外面瞎搞。男人!这就是男人!你还没结婚吧?嫁了这样的丈夫,又有什么话好说呢?你认识慕天,你一定知道他,长得漂亮,手上有钱,又很有点才气……那一个女孩能抵制得了他的追求?他又风流自许,见一个追一个,弄得不可开交,干脆往重庆一跑。我总认为,在重庆,他可以好好的收下心来念念书了,谁知道他还是旧病不改,又弄上一个你……你看,你来找慕天,你叫我怎么办呢?怎么向你说呢?……”
  梦竹仍旧愣愣的坐着,瞪大的眼睛驻定在对方的脸上,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面前是朦胧的,模糊的,像一团灰色的浓雾。心脏在越绞越紧的情况下,只觉得无边的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得麻木、麻木中又混着尖锐的痛楚。痛得她什么感觉都没有,脑中昏沉,四肢无力,浑身冷汗淋漓。那女人继续在说话,她已经把握不住任何一个字的声浪,那些句子从她耳边轻飘飘的溜过……在她自己昏乱的思潮中,她只有一个固执而强烈的念头:“抓住何慕天,撕碎他!杀死他!”
  可是,在更深更深的,接踵而来的痛楚中,这个念头也消灭而无痕。她看到的是自己那份被残酷的现实所践踏的爱情,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感情全破灭在最最丑恶,最最无情的境况中,破灭得那样干净,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出来。
  那位“何太太”继续在说着话,她一定说了许多许多,不过,梦竹是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了。可是,那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塞了些东西到她的手里面。她低头看,是一卷钞票!顿时间,她所有的意识回复了!她听到那位“何太太”在说:“……我知道李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未见得看上这一点钱,但是,李小姐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呀!慕天做的糊涂事也真不少,好在李小姐年纪还轻,将来可以找个好丈夫嫁……”
  梦竹一唬的站起身来,那一卷钞票散落在地下,他们给她钱!打发她走!一瞬间,她想狂歌狂笑狂哭!她的爱情:一卷钞票!远远的从重庆跋涉二十天,追寻到这样一份“真实”!提起了她的旅行袋,她踉跄的冲向门口,咬紧了牙关,阻止那即将从体内迸裂出来的哀号。那个“何太太”追到门口,拉住了她的衣服:“李小姐,李小姐!你多少要收一点钱呀,我总得代慕天表示一点歉意,是不是?……”梦竹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掌握,跑出了那宽大的院子,一直冲向大门口,拉开大门,她脚步不稳的“跌”了出去。扶着墙,她一步一步的向巷口走。刺骨的冷风对着她躁热的面颊上扑来,那旅行袋有几千斤似的沉重。风逼住了她的呼吸,泪蒙住了她的眼睛,她靠在巷口的墙上喘息,浑身上下,如同被几千万个人拉扯着,撕裂着。……炉火,水仙花,四壁琳琅的书画,茶叶香,小巧精致的书房,家的气氛,美丽的环境……一切一切,幻灭得如此迅速!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爱情”?这就是她宁可牺牲所有的东西来换取的“爱情”?她用拳头堵住了嘴,倚在墙上,痛苦的摇着头,心里在不断的,反复的呼喊:“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有个人影从街头晃了过来,她把拳头从嘴上放下,怔怔的望着那个人影:何慕天!他显然已喝了酒,围巾松松的绕在脖子上,头发零乱,步履蹒跚。何慕天一瞬间,她想冲上前去,抓住这个男人,狠抽他两记耳光。但是,接着而来的被玩弄及欺骗后的那种痛楚感又捉住了她,抽他,打他,撕裂他,把他烧成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受伤的感情不会被弥合,幻灭的梦想也不会再恢复原有的美丽!你碰到了一个魔鬼,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误把丑恶当作美丽,除了自责识人不深之外,抽他,打他,又有什么用呢?她把头转开,扶着墙,向街道的另一头跌跌冲冲的走过去。她想到何慕天的脚步声踉跄的从她身后掠过,这脚步仿佛践踏着她的心脏,辗轧过她的四肢,她觉得全身全心都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许多时候,“意识”是人最大敌人。当梦竹无目的的在寒风瑟瑟的街头闲荡着时,她最希望的,是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希望自己能化为一缕烟,一片飞灰,被风吹过,就消灭得无影无痕!但是,她有思想,有意识,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感觉到那始终彻骨彻心的疼痛。当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冻,而疲倦得无力再举步的时候,她找了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间。关上房门,她跌坐在床沿上,用手捧住焚烧着的头颅,喃喃的说:“现在,我还剩下什么?”
  抬起头来,她望着那镂花的窗格发呆,对自己凄然微笑,自语的说:“当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她自己找到了答案:“死亡!”她玻鹧劬Γ绦⑿Γ耐犯髦址自拥乃枷胍丫隙唬裆焦戎械幕匾舭惴锤醋不鞯南熳牛骸八劳觯∷劳觯∷劳觯 笨墒牵谡庖黄摹八劳觥焙艉派校吹搅艘徽帕常盖椎牧常≡凰缰涔春薰鸨腹哪钦拍盖椎牧常坪跤痔侥盖椎纳簦湃棠偷模烁械挠锲谒担骸啊易龅囊磺校际俏四愫谩H绻悴皇俏业呐乙膊灰垂苣悖鸵蛭闶俏业呐夜匦哪悖つ悖拍溉媚愫尬遥;つ愕拿帜愕那灏住D阆胂耄歉龊文教臁阒浪依镉刑挥校俊盗耍倮锤鋈鍪植还埽阍趺窗欤俊⒆樱辛艘坏愕愦恚簧嘉薹ㄗ鋈恕从幸惶欤慊崃私馕椅裁凑庋觥
  她咀嚼着母亲的话,回味着母亲的话,在极度的懊悔和五脏翻腾的痛楚中,冲口而迸出一声呼唤:“妈妈!我的母亲!”
  喊出这一声,她扑倒在床上,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痛哭失声。在眼泪和哭声里,她耳边又模糊的响起奶妈的叮嘱:“……梦竹,别以为你妈不爱你……她是爱你的,你去了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便罢,假若这个何慕天欺侮了你哦,日子过不下去的话,还是回家来吧……”
  梦竹在枕头里摇着头,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我一定要跌倒了才会相信你是要扶我,不是要推我!妈妈!妈妈!妈妈!”
  她哭着,不断的哭着,哭得神志迷惘,头脑昏乱。“死”的念头和意识又来了,她摇头,和自己挣扎,仰视着窗子,她低低的说:“不!我现在还不能死!要死,我也要死在妈妈的脚前!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忏悔!我要取得她的原谅!她原谅了我,我才能死!”于是,一个强烈的念头抓住了她:“回家去!找妈妈去!”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母亲”成了最后的一块浮木。心中所有的欲望全集中成一串求救似的呼喊:“母亲!母亲!母亲!”
  二十几天后,梦竹回到了沙坪坝。
  带着满心的创痕,满身的尘土,梦竹扑进了家门。来开门的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的奶妈,她颤巍巍的扶着门,以不相信的眼光望着憔悴得几无人形的梦竹。梦竹喘息着靠在门上,闪动着泪眼,急迫的问:“妈妈呢?”
  “你?你,”奶妈口吃的望着梦竹,把一只颤抖的手压在梦竹的肩膀上:“你,你怎么回,回来了?”
  梦竹闭了闭眼睛,憋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抑制住狂跳着的心脏,哑着嗓子说:“妈妈呢?我要妈妈。”
  “你,”奶妈的眼光直直的望着梦竹的脸,做梦似的说:“你妈妈?”
  “奶妈,你怎么了?”梦竹嚷着说:“我要妈妈!”
  推开奶妈的手,她穿过院子,向房里跑去,冲进了堂屋,她陡的站住了。神案前的方桌上,正陈列着李老太太的一张放大的照片,无数祭供的食品堆在照片前面,两支白蜡烛高高的燃烧着……她两腿颤抖,浑身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下。
  攀住一张椅子,她仰视着烛光下母亲的脸,瞪大了眼睛,眼光从母亲的照片上移到香案前的几支香上,嘴唇剧烈的颤抖,像入定般呆朵的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她回过头来,接触到奶妈泪眼婆娑的脸。捞起了衣服下摆,奶妈擦了擦眼睛,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你走了没多久,她就病了,我请医生来,吃了药也没效,总共不过病了一星期,就……就……就去了。她……她……一直记挂着你,要……要……要我告诉你,你从家里逃出去那天,她根本是知道的……她说,你过得幸福,也就好了……要你体谅她一生好强,无法对你屈服……她……她说,那个何慕天,只要对你好,她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更……更好的愿望呢?……”
  梦竹从地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奶妈的脸,奶妈还在继续的述说:“……丧事全是你那年轻朋友来帮着料理的,一个姓杨的和姓王的帮忙最多……田地已经卖了,现在,只剩下这栋房子,你妈说……房子,给你……给你作陪嫁……”
  “奶妈!”梦竹猛然发出一声狂喊,就用两只手抓住了奶妈的肩膀,一阵乱摇,嘴里乱七八糟的嚷着说:“奶妈!不不!不!奶妈!不!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哭了起来,把奶妈摇得更厉害:“妈妈在哪儿?你告诉我,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她停下来,奶妈被摇得白发零乱,脸色苍白。她凝视奶妈,再掉头望着桌上的香案灵牌,呆了片刻,默默的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不会待我这样残忍……”再望着灵牌,突来的意识将她全身撕裂,她把拳头塞进嘴里,用牙咬住手指,泪水迸流,跺着脚,狂喊着说:“奶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嚷着,她转过身子,忽然夺门而出,向外面狂奔而去。穿过街道,奔出小镇,她在寒风和夜色里,扑向嘉陵江边。流水在呼唤她,死亡在等待她,她哭着跑向那熟悉的枯柳之下,越过草丛,对着那滚滚涛涛的江流冲去……她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一只胳膊承住了她的身子,一个男性的声音沉着的响了起来:“什么事值得寻死?梦竹?我跟了你半天了!”
  她抬起头来,是杨明远!她挣扎着,哭叫着喊:“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
  嚷完,她浑身一软,就昏然的失去了知觉。
  这是一个安静的、严肃的、小小的婚礼,在重庆市一家不著名的小餐厅内举行。从新人,到宾客,到证婚人等,总共只有一桌酒席。证婚人是王孝城,主婚人由于男女双方都无家长,也就省略了。简单的填了结婚证书,交换了戒指,就算婚礼完成。没有人致辞,也没有人闹酒,只放了一串小小的鞭炮。
  喜宴上的空气凝肃而不自然。梦竹穿著件水红色的旗袍,淡淡的施了些脂粉。因为还在戴孝期中,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小绒花。乌黑的披肩长发,衬托出一张白皙、消瘦、楚楚可怜的脸庞。和一般新娘不同,她的眉目间找不到丝毫的喜气,相反的,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那对大大的沉默的眸子里,似乎时时刻刻都蒙着一层泪影。每当客人和她说话时,她的长睫毛闪动之间,总给人一种立即要堕泪的感觉。杨明远呢?一件簇新的锦缎长衫替换了平日的阴丹士林布。这是和往日唯一的一点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有一般新郎的洋洋得意,只显得稳重、沉着、和严肃。由于新郎新娘都那样若有所思和默默无言,客人们也就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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