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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也没说喜欢啊!”她微微怅然。“不管我把房子变成什么样,买新沙发或换窗帘,你从来没有一点回应,我想你大概不喜欢吧。”
荆泰诚闻言,下颔一凛,半晌,才勉强逼出嗓音。“很不错。”
“什么?”婉如不解。
“我说房子。”他别过头,一跛一跛地往前走。“还不错。”
他这意思,是表示他喜欢喽?
婉如扬眸,凝视丈夫孤傲的背影,菱唇浅勾。结婚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赞赏屋内的装潢呢!
芳心悄悄飞扬。“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追上他,走在他身边,随时准备要伸手扶持。
“还不饿。”他推开一扇门。“这是书房吗?”
“嗯,是你工作的地方。”她介绍。“还有这间,是我们的卧房,这间是浴室,这边是后阳台,阳光很充足,很适合晒衣服。”
他一一看过,没特别表示什么。
她凝望他平板的表情。“你要睡在哪里?”
他一震,不说话。
“你想跟我睡同一间房吗?”她试探地问。“还是你比较想一个人睡?”对他而言,她这个妻子是无端多出来的,跟她同房,或许他会很不自在吧?
他静静地瞪她,目光很幽暗,藏著难以形容的况味。
“我想,我暂时一个人睡吧。”
“嗯。”她点头,毫不意外他的答案,也不感觉失落。“那你先睡客房吧。”
他同意,缓缓踱回客厅,视线落向角落的乳白色钢琴。
她注意到了,无奈地牵唇。“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到钢琴声,我那时候是故意买来气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弹了。”
“你很喜欢弹琴吗?”
“嗯。”她从小就学琴,弹琴已是她人生乐趣之一。
“那就继续弹吧,不要管我。”
“什么?”她难以置信。
他转过头直视她。“我说你尽管弹琴,想弹就弹,不用在意我。”
“这——”她愕然。“可是你很讨厌琴声啊!”至今她仍记得,他初次见到她弹琴时,那狠绝的眼神。
“是吗?我已经忘了。”他淡淡地回应,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怔望他,半晌,嫣然一笑。
“你笑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她忍住笑。“你失去记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什么意思?”
至少变得平易近人一些,至少愿意称赞屋内的装潢,也愿意听她弹琴。
“没什么。”她不解释,只是笑,笑得他眯起眼,似有些懊恼。“对了,我去泡茶给你喝吧!”
她轻快地说,轻快地飘进厨房,切了几样新鲜水果,煮了一壶水果茶,接著拿出一碟手工饼干。
“试试看。”她将饼干搁上桌,为两人各斟一杯茶。“这饼干是我昨天烤的,你试试好不好吃?”
“你会做饼干?”他讶异。
“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教我的,你吃吃看。”
他点头,犹豫地盯著饼干盘片刻,才挑起一片洒上核果仁的饼干,送进嘴里。
“怎样?好吃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所以没放太多糖。”
他默默咀嚼饼干。
“到底好不好吃?”她追问。
他没说话,只是又拿起一片饼干吃。
她知道,他这意思就是好吃了,虽然失去部分记忆,他仍是别扭地不爱多说话,以行动代替回答。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很好笑,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笑盈盈地望著他。
他抬头,猛然迎视她闪亮的眼眸,似乎吓了一跳,急忙端起水果茶,藉著啜饮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干么紧张啊?是不是不习惯女人这样盯他看?二十岁的他,有那么纯情吗?
她更好笑。
荆泰诚眼角瞥见她弯弯的樱唇,握住茶杯的手不禁掐紧。
“你要是喜欢我做的饼干,我以后可以常常做给你吃。”她亲切地许诺。“还有,我有去上烹饪班,所以手艺也进步不少喔!看你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接受点菜。”
为何她对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弟弟?
荆泰诚很不悦,但从目前的状况来说,他的确比她“年轻”,也难怪她会用那种大姐姐似的态度说话。
他抿抿唇。“我记得你第一天来医院看我时,好像说过,你想跟我离婚?”
“啊?”她愣了愣,苦笑。“是没错。”
“为什么?”深沉的眸光瞥向她,又很快转开,仿佛怕听她的答覆。
她没注意到,迳自伤脑筋地想了想。“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她坦白。或许不是因爱结合,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吧。
“不清楚?”他不能接受这种答案,倏地转头瞪她。“既然你想离婚,又为什么要留下来帮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又不知道?”他皱眉。这算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婉如反过来问他。“是不是你很不习惯多一个老婆?你既然自认为还是个大学生,应该期待能自由自在过日子吧?”
她停顿下来,忽然觉得胸口揪成一团,隐隐疼痛。“其实如果你真的不想看到我,我们离婚也可以——”
“不要!”他厉声喊。
她怔住,很意外他的激动。
他好似也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窘迫,别过头不看她,紧紧握著茶杯,用力到婉如都怕他不小心将杯子捏碎。
“泰诚,你怎么了?”她担忧地望他。
他咳两声,很不容易才从喉咙逼出嗓音——
“不要离开我。”
第五章
二十岁的荆泰诚她并不认识,但二十岁的他,似乎比较可爱。
春意盎然的早晨,婉如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一面哼歌,一面想著那个应该还熟睡著的男人。
自从她说自己接受点菜以后,他像有意考验她似的,连日来点了多种不同风味的料理,昨天刚试过日式寿喜烧,今天又想尝尝港式早点。
她并不觉得烦,反而很乐意接下挑战,上了一年多的烹饪班,如今总算有表现机会了,她使出浑身解数,务必从他口中得到一声称赞。
虽然他总是淡淡的,不置可否,但二十岁的他,胃口相当好,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她手艺的欣赏。
好玩!
婉如微笑。这样慢慢地互动,一点一滴重新雕塑对彼此的印象,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
每天,她在他身上都有新发现。
比如,他念书时喜欢听CD,还得依不同的心情选择不同的CD,读最令人眼花撩乱的法条时,他听歌剧,钻研法律判例时,他听爵士乐,看杂志或其他闲书时,他听流行歌。
他也喜欢运动,可能是现在时间多了,不必忙著工作,他每天会固定健身,腿伤没好不能跑步,他便举哑铃、练肌肉。
他看运动比赛,尤其是网球,对现今世界上顶尖的网球种子球员,如数家珍。
“这么说,你会打网球喽?”两天前,当她陪他一起看网球公开赛时,忍不住问。
“我高中时是网球校队。”
他是网球校队?婉如很惊讶。她从不晓得原来自己的丈夫还曾经是个网球好手。“你以前怎么都没跟我说?”
他愣住,眼神一暗。
“算了,你也不知道。”婉如体贴地不再追问,既然他失去记忆了,又怎会记得自己为何不愿与她分享过去。“没关系,你以前不讲,现在讲就好了。”
他转过头望她,眼神很深邃。“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啦!”她自然地点头。“夫妻不就是这样吗?要互相了解彼此。”
他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那你呢?”
“我?”
“你高中时,参加什么社团?”
她眨眨眼。他想知道?“我是合唱团的,每天都要练唱,要比别人早一个小时到学校,很累呢!”
他又看她,眼眸好深,不见底。
她心跳一乱,感觉自己几乎要在那么深的眼里沉溺。“干么这样看我?”
“没有。”他像察觉自己的失态,别过头。“改天唱给我听。”
“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说,”他清清喉咙,一副有些窘的样子。“改天你可以唱给我听。”
“你要我唱歌?”她愕然瞪大眼。“你真的想听我唱?”
“很奇怪吗?”他微恼地瞪她一眼。
是很奇怪,奇怪透了!以前的荆泰诚,绝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
“好,你不嫌吵的话,我就唱给你听。”她呵呵笑,她喜欢二十岁的他。
真的喜欢,比起三十岁的他,令她捉摸不定,二十岁的他容易亲近多了,虽然还是有些小小的别扭。
婉如笑著收回思绪,将茶点摆上桌,一碟虾仁肠粉,一碟煎萝卜糕,两个奶油菠萝包,还有一壶煮得浓浓的鸳鸯奶茶。
摆盘完毕,她站在餐桌前,得意地看自己的杰作。
想考倒她,还早得很呢!
“……你好像很高兴?”荆泰诚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得弹跳一下,抚住惊动的胸口,转过身。“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出个声?”
“早就醒了。”见她惊骇的模样,他好似颇觉好笑,微微勾唇。
笑什么啊?婉如微微嘟起嘴,故意摆出大姐姐的架势。“刷牙洗脸了吗?”
“嗯。”
“那坐下来吃早餐吧!”
荆泰诚坐下,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俊眉新奇地扬起。“没想到你真的会做。”
“当然啦。”婉如盈盈一笑。“你以为我烹饪班是上假的啊?”只是他以前很少在家吃饭,害她都没机会展现而已。“来,先试试这杯鸳鸯奶茶。”
他接过暖暖的茶杯,啜饮一口。
“咖啡加奶茶,我调过比例了,怎样?还不错吧?”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你再尝尝肠粉跟萝卜糕。”
他依言分别挟了一口,细细咀嚼,然后点点头。
“Yes!”她开心地握拳。
他抬眸,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湛眸闪闪发光。“看来你挺爱现的。”
爱现?说她爱现?
“什么嘛!”她不情愿地抿唇,在他对面坐下。“人家也是为了你才去上烹饪班的啊,有机会当然要现一下。”
他一怔。“为了我?”
“是啊。”
他迟疑片刻。“不是为了你的美食专栏吗?”
“你知道我在写专栏?”她讶然。
“是……老师告诉我的。”他解释。“他说你现在在帮一家杂志社写美食专栏。”
“嗯,我是在写美食专栏,因为我从小就爱吃吃喝喝,不过爱吃美食跟会做美食是两回事,写专栏不—定要自己会做啊!”她顿了顿。“我是为了你,才去上烹饪班的。”
“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垂下眸,藉著倒鸳鸯奶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因为你总是很晚才回家,所以我想如果我做的菜好吃一些,也许你会比较愿意早点回来。”
荆泰诚闻言一震,手发颤,差点握不住筷子。他急忙放下筷子,看著妻子低垂的颈弧,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婉如察觉他的尴尬,刻意扬起脸蛋,给他甜甜一笑。“好了,别管我那时候为什么去上烹饪班了,总之你现在肯赏脸就好。我告诉你喔,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你可要天天都吃完,不许剩下,知道了吗?”
他没回答。
“喂,我说的你听到了没啊?”
“听到了。”他低声回应。
反倒是她吓一跳,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她叫他饭要吃光光,他就乖乖点头说好——天哪,二十岁的荆泰诚怎么这么听话啊?好可爱!
婉如偷笑,整个用餐的过程,心情一直处在飘飘然的状态,吃完饭,她起身要洗碗,荆泰诚却压她坐回去。
“不用了,你煮饭,我洗碗。”他自顾自地收拾碗盘。
“可是你腿伤还没好,站太久不太好吧?”她有些担忧。
“没差这几分钟。”他淡淡地说。“而且我也应该多走一走,才会复原得快。”
“那好吧。”既然他要展现绅士风度,她也不阻止了。婉如坐在餐桌旁,笑望丈夫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结婚以来第一次,她见他进厨房,他系围裙的姿态真帅气,那双厚实的大手洗碗盘时,好性感。
洗罢碗盘,他一一擦干,搁在碗架上,解开围裙,一回头见到她仍盯著自己瞧,愣住。“你干么?”
“在看你啊。”她坦然回答。
“看我做什么?”
“我以为男人在厨房里都会笨手笨脚的,可你完全不会耶,好酷!”她笑嘻嘻地赞叹。
他瞪她,俊颊可疑地染上沈晕。
哇喔~~婉如在心里吹口哨。二十岁的荆泰诚,原来还容易害羞呢!
他仿彿察觉到她的心思,懊恼地别过头,不理她,一跛一跛地走向客厅。
她跟上去,推他在沙发上坐下。“现在换我来服务了,先生,请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来给你按摩。”
语毕,她进浴室盛了一盆热水,又拿两条毛巾跟一瓶按摩精油过来,跪坐在软垫上,替他按摩受伤的那条腿。
因为担心伤腿运动量不足,影响血液循环,婉如每天都会替丈夫按摩,帮助他早点复原。
她按摩的时候要注意力道跟穴点,很专心,不太说话,荆泰诚正好乘机观察她。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尾端微微卷翘,像扇子,很迷人。
听说睫毛长的女生特别凶,但他不觉得她脾气不好,也许有时候是倔强了点。
她也比他所想像的温柔细心,她按摩不是随便按按而已,是认真地去请教过护士,观摩学习。
她甚至为了吸引他早点回家去学做菜……
一念及此,荆泰诚不禁凛唇。为什么以前的他,丝毫不明白她的苦心呢?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她柔声问。
他想回答,嗓音却沙哑得出不来。
她抬头,正想再问,门铃响起。
“啊,一定是他来了!”
他?谁啊?荆泰诚蹙眉,目送妻子翩翩然的倩影,飞进玄关。
她开门,迎进一个身材挺拔,眉目五官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俊美好看的男人——
“哥,好久不见!”
奇怪,他见到自己的弟弟,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迎进客人后,婉如煮了一壶咖啡,端出手工饼干,让兄弟俩可以在客厅好好聊聊,但荆泰诚一迳板著脸。
“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荆泰弘抱怨兄长。“要不是大嫂通知我,我现在还在美国呢!”
“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扰你。”荆泰诚表情平淡。
“是吗?该不会是不想见到我吧?”荆泰弘有意无意地问。
荆泰诚锁眉,不语。
见气氛有些僵,婉如连忙笑著插嘴。“泰弘,你别怪泰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失去了部分记忆。”
“我知道他失去部分记忆,但应该没有连我这个弟弟也忘了吧?”荆泰弘也笑,笑容却看得出勉强。
“他是不想你担心吧!”婉如打圆场。
“发生车祸,失去记忆,连我这个弟弟都不通知一声?他这不是不想令我担心,应该是有意把我排除在他人生之外吧?”荆泰弘语气犀利。
“这……”婉如一怔,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荆泰诚自己主动解释。“我没把你排除在人生之外,我以前就说过了,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弟弟。”
“那就把我当兄弟看!”荆泰弘略微激动地提高嗓门。“哥,至少发生这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荆泰诚神色一黯。“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
兄长认错后,荆泰弘稍稍气平一些,担忧地问起现在情况。“那你腿伤怎么样?可以顺利复原吗?”
“没问题,你放心吧。”
“大嫂,你有帮他做复健吗?”
“你放心,我每天都会帮泰诚按摩,也会定期带他回医院复健。”婉如笑道。
荆泰弘这才安心。“那失去的记忆呢?医生有没有说会恢复?”
“这个就不确定了,人的脑部是很微妙的构造,医生说他也不清楚,也许哪天泰诚就会自己想起来了。”
荆泰弘闻言,微微怅然。
荆泰诚注视弟弟。“你不用为我烦恼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我把忘记的那些法条全部念回来就是了。”
“可是,你连跟大嫂结婚的事都忘了啊!”荆泰弘蹙眉,视线在两夫妻身上交错。
“这个你就更别担心了。”婉如轻轻地笑。“有些事,说不定忘了比较好。”
“啥?”荆泰弘疑惑。
“说说你在美国的事吧。”荆泰诚转开话题。“听说你现在在好莱坞做电影配乐?”
“嗯,是去年底接到的工作,现在都弄得差不多了……”提起自己热爱的音乐创作,荆泰弘兴致便高昂,侃侃而谈。
总算比较像兄弟之间的对话了。
一旁的婉如这才松口气,说实在的,一开始两人相见时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还真的让她有点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