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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公司内斗。她常在电视、报纸上看到,却从没想过,亲父子间也会争得这般厉害,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这时,她不免有些同情程力,他虽是个混球,倒也称得上是个能力不错的混球,竟这么容易就被斗倒。
她能说什么,自己倒椐喽!
不过圆融食品是她一手创立起来的公司,她真不甘心就这样看著它倒闭。
“唉!”她坐在飞扬的办公大楼门口叹气。
黄伯在飞扬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卫,看多了像杜蕾儿这种意气风发开公司,却惨澹收场的年轻人,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杜小姐,你还年轻,这回不行,还有下次,你要振作起来。”
杜蕾儿有气无力地望了他一眼。“警卫伯伯,你说飞扬是不是很过分,程总经理明明跟我谈得差不多了,老董事长一句『现在一切由我作主』,就把我三振出局,我真是很呕啊!”
“老董事长和总经理的经营理念是有些差别,不过他们终究是父子,私底下讲一讲就没事啦!”
“可是老董事长把程总经理给赶出公司啦!”
“哈哈哈……”黄伯大笑。“咱们总经理大事精明、小事糊涂,是常常把老董事长气得说要登报脱离父子关系。不过老董事长就总经理这么一个儿子,哪舍得真把他赶出去?何况,我们总经理能干是众所皆知的事。他们父子吵架,最多半年就会和好啦!”这是黄伯在这里待了二十余年的经验谈。
“真的?”杜蕾儿眼底又燃起希望。
黄伯点头。“我是不晓得总经理这回又为了什么事惹怒老董事长,但我想,总不会比上回他把某立委千金气得,扬言要整倒飞扬更严重吧?”
“哇,程总经理到底干了什么事,把一个名门闺秀气成这样?”
黄伯摇头。“不晓得。”
杜蕾儿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连一点风声也没漏出来?”
“就因为事态严重,老董事长是爱面子的人,对方也有形象要顾,才会联手将丑闻压下,否则早闹得满城风雨了。”
“这也对。”杜蕾儿呢喃了声。“不过程总经理被逐出公司的事还是没能瞒住。”
“因为总经理没想过要瞒啊!他每次被赶都是很潇洒地收拾东西走人……说到这个,杜小姐,你的消息到底正不正确?今儿个没见到总经理提著行李走出来耶!”
他们哪知道,因为程力穿得太丢脸了,被勒令不得走正门,早从后门闪人了。
杜蕾儿回道:“我也不清楚,是邱秘书告诉我的。”
“那八成不会错,不过这回怎么没见到总经理收东西走人?”
“会不会是还没收好?”
“大概吧!”
“不过飞扬老换主事者,政策改来改去,也不是个好现象吧?”杜蕾儿皱眉,想想自己无端遭受池鱼之殃,真有些不爽。
而且,圆融食品开张快一年了,一直没接到订单,她也不确定自己还可以撑多久,万一程氏父子这回又闹上三个月、半年。天哪,她会死掉。
“不会的,我们总经理厉害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董事长也很清楚,所以他从不擅改总经理的决策,也因此,总经理决定的案子绝不会有变动。只是,他们父子吵架的这段期间,所有新企划都要停止递送,因为要等董事长气消,总经理回来重新再主持大局。”
竟有这种事,而飞扬还能不倒闭?杜蕾儿算是开了眼界。
“那请问,你们董事长父子通常多久吵一次架?”
“之前比较频繁,大概一年、半载就吵一次。但这次之前,他们已经有两年没吵了。”黄伯说。 杜蕾儿再次肯定了自己有多倒楣!她今年一定犯太岁,才会处处不顺。
“谢谢警卫伯伯,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们董事长和总经理和好了,能不能麻烦你打通电话通知我,我想再来拜访贵总经理。”
真是个有毅力的女孩。黄伯挺欣赏这种不怕苦、不怕难、奋力往前冲的年轻人,遂很乾脆地点头。
“没问题,一旦我发现总经理开始上班,立刻打电话通知杜小姐。”
“谢谢。”她弯身鞠躬,同时四下望了望。“另外,请问警卫伯伯一件事,刚才我那个自称程总经理的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瞧见他上哪儿去了?”
黄伯皱了下眉。“他早就走啦!”
“啊!”混帐阿力,她不是叫他等她的吗?居然自己先走,杜蕾儿在心里暗骂一声,又向黄伯行了个礼。“谢谢,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杜小姐。”黄伯也跟她挥了挥手。
杜蕾儿走到停车处,满脑子想著要把阿力骂上一顿。
“居然放我鸽子!”她打开车门,身子滑进了车里,启动引擎。“打电话给他……”不对,认识这么久,她从没问过他的电话或住址耶!
一直以来,她都是想到就去田里找他,从来没有扑空过;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待在田里。
可如今想想,怎会有人时时刻刻都待在田里的?
过去,她不过是好运罢了。
而今天,太阳都快下山了,没人会连晚上都睡在田里吧?
“他一定不在那里了。”她想著,手下却不由自主转动了方向盘,朝台北市郊开去。
当杜蕾儿来到阿力的田地附近,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周遭只有路灯绽放出来微微的光亮,又哪里见得著阿力的身影?
“他果然回家了。”她停车,脑袋搁在方向盘上,有气无力地叹著。“想想,那家伙也真不懂得做人,都认识那么久了,他竟连电话或住址都没透露一声。”害她现在无处找人。
“混帐阿力。”她气恼地捶了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到喇叭,发出刺耳的声音。
“哗!”她也吓了一跳。“希望没吵到人才好。”干了蠢事,忍不住就想溜。
杜蕾儿发动引擎,才准备倒车离开。
叩叩叩,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车头前,正敲著引擎盖。
“对不起。”杜蕾儿忙摇下车窗,为失误制造噪音的事道歉。
“蕾儿。”夜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杜蕾儿不敢置信地揉揉眼。
“阿力?”黑影移到车窗旁,她终于瞧清了来人的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
“找我?有什么事吗?”过去她都是白天来,难得寅夜拜访,有些奇怪。
“你还敢说。白天的时候,我不是叫你在飞扬的办公大楼前等我,你居然自己跑了!”
“啊!”他张大嘴。“我忘了。”
杜蕾儿横眉竖目瞪著他。“从来没人敢放我鸽子。”也舍不得吧!活脱脱一个清灵水秀的小可爱,谁忍心让她枯等?
就阿力这只呆头鹅不解风情,杜蕾儿著实恼了。
第四章
“对不起、对不起……”阿力拚命鞠躬道歉。
杜蕾儿鼓著双颊,一声不吭。
阿力从没哄过女人,也没想过要哄,一件事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哪可能因为几句甜言蜜语便倒黑为白?
什么生同衾、死同穴,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却要说得震天响,太奇怪了。
他绝对无法强迫自己说出那种做不到的甜言蜜语;然而,遇到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呆呆地站在她的车旁。
杜蕾儿照样一句话不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力只晓得,他腰弯得快断了。
“请我吃饭。”她突然哼了一声。
“啊?”他没听清楚,实在是腰腿麻得影响了听力。“你再说一逼。”
“我说,你煮一顿饭请我吃,我就原谅你。”
他搔搔头,好为难。“可是我不会煮饭耶!”
“我不管,就算你把厨房烧了,也要弄出一顿饭请我。”她恶狠狠地瞪著他。“为了等你,我中午和晚餐都没吃,你敢叫我自己去找吃的,我砍了你。”
他绝不是怕了她的威胁,只是想到,她竟为了他两餐没吃,心里真的有一点点抽疼。
“那我烤番薯给你吃好不好?”那是他难得会弄的几项料理之一。
“无所谓,能吃饱就好。”她说。
“你等我一下。”他转身,没一会儿消失在黑夜里。
好半晌,田野里只余虫鸣鸟叫声。
杜蕾儿一个人坐在车里等,倒也不急。
深秋的风有些凉,白天看起来绿油油的翠,一入夜变成了幢幢的暗影,有些像她现在的心情。
跟阿力其实也不算太过深交的朋友,不过是偶然在路边相遇,一起吃了几顿蔬果餐,她却养成了一遇到不顺遂的事就来找他的习惯。
说他会安慰她吗?也不是,他嘴笨如木头,再怎么敲都敲不出一顿好听话来。
但只要与他肩并肩坐著,享用那得来不易的甜美蔬果,她的心情就会变好。
黑夜里,偶然几点红光闪烁。
“大概是阿力在生火烤番薯吧?”她想。
果不其然,十五分钟后,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随著夜风传来,带著一股温暖的氛围,轻轻地围拢住她。
风突然变得不冷了,她的心慢慢地热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她打开车门下车,朝著香味飘来的方向走去。
“噢!”突地,她一只脚陷入掘得松软的土地里。
“完蛋了。”她轻咒一声,意识到一双好鞋大概要报销。这鞋外表虽然普通,却是最适合“跑”业务的特别订制鞋,纯牛皮、鞋底加厚、气垫……
“哇!”她才想著,一只大掌揽上她的肩。
“蕾儿。”是阿力。
“你吓了我一跳。”既然是熟人,她就不客气了,攀著他的臂,爬出泥地。
“对不起,我听到你的声音,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我闻到香味了,忍不住过来瞧瞧番薯烤好了没?”数一数,她从云林上台北读大学,又在台北工作、创业,这八、九年间都没吃过现烤的番薯,几乎忘了烤番薯原来这么地香。
“快好了。”他说著,拦腰抱起她。
“啊!”她大吃一惊,搂紧他的脖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抱我?”
“我怕你又踩进田里,会踩坏新种的高丽菜。”
“你……”果然是个笨呆子,她越想,忍不住……“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来找这只毫无情调的笨牛倾吐心事了。
因为他“诚实”得叫人吐血;常常,那当头一棒会让她沉郁的心灵获得抒发,在一瞬间乌云尽扫、转为清朗。
“你笑什么?”他不解。
“你竟担心高丽菜胜于我,我能不笑吗?枉费我们还是朋友呢!原来在你心里,朋友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她故意放低音量,附在他耳畔说。
他霎时呆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那些高丽菜是你要的,我才特别照顾它们;你说,如果你得到飞扬的合约,要在便当里用最新鲜的菜,让所有人都知道蔬菜的美味。你还警告我,若我搞砸了你的生意、破坏你的梦想,就要我好看,所以……”他结结巴巴地拚命解释。
“哼哼哼!”她哼了几声。“你倒把我说的话记得挺清楚的嘛!”
“很少人会这样对我说话,尤其是女孩子。”没遇到她之前,他还以为女孩子都是很斯文秀气,有意见也不敢大声说的,起码,他过去碰到的都是这样。
她是第一个会指著他的鼻子,说他不够温柔、要求他更加体贴,并且一一指正他的言行直到满意为止的女人。
也是他除了母亲与妹妹外,交往最久的女人。
过去,他的女朋友不晓得为什么,总是约会几次后就突然避而不见,要不就托人带话要他小心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们了?
“那是因为她们脸皮薄、比较含蓄;而我,一不把你当成交往对象,二来,我成立圆融后,到处被人拒绝,为了想拿到一纸合约,就算别人拿扫把赶我,也要厚著脸皮笑笑地说『没关系,我明天再来』,这样磨练久了,脸皮自然增厚,也就比较敢说话,而且……”想起这一路的艰辛,禁不住哽咽了。
“蕾儿。”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
“阿力,你老实说,你觉得圆融会倒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你肯从最基层做起,就不会。”
“什么意思?我以为自己并不算好高骛远,我也是很脚踏实地的在做事。”
“我只是觉得你的目标太远大,放近一点,一步一步来会比较好。”
闻言,她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
杜蕾儿不知道自己究竟失神了多久,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待她回过神来,她正处身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房子里,秋风源源不断地从墙的缝隙中吹进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瞧见阿力就在她对面,正啃著热腾腾又香喷喷的烤番薯。
“阿力,你只顾著自己吃吗?”突然来到陌生地方,她并不觉得害怕,他给人的感觉太温和,实在与暴徒扯不上关系。
“我烤了一大堆,你要吃尽管拿,别客气。”他很大方。
她却不动手。“阿力,我是客人,而你是主人,你不招呼我吗?”
杜蕾儿的绅士风度讲座开始了,他挺直腰杆准备听课。
“我该怎么做?”
“拿一颗给我,说『请用』,最好能再帮我剥掉一半的皮。”
他立刻照做。
“谢谢。”她的回礼是一朵灿烂得媲美朝阳的笑容。
“不客气。”他开开心心地回应,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回票价了。
她一边吃著烤番薯,一边打量著四周环境。“阿力,这是哪儿?”
“我家。”
“咳!”她差点噎到。
“水。”他随即放下吃到一半的烤番薯,跑到墙角拎了瓶矿泉水给她。
亏得她训练有素啊!以往,他不会想到要这样做的。
她喝了一口水,咽下卡在喉咙的东西。“谢谢。”
“不客气。”他挺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为她做一些事情,博取她的欢心,她笑起来很可爱,而且,她说“谢谢”的声音很甜。
“阿力,你……住在这里?”她喝了半罐的水,才有力气回话。
他点头。暂时的,因为跟老爸吵架,被赶出来了。
“可是这地方……”小小的不过才一、两坪大,一半塞农具、一半塞他,还连厕所、浴室都没有。“住这里不会很不方便吗?”
“是有一点。”但反正也不是住永久,他不在意。
她又陷入沉思。
“蕾儿,你还要不要再吃?”他一个人吃了四颗,地上剩两颗,他想留给她,又怕她吃不完,丢了浪费。
她还在想,没心思回话。
他举起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她没反应。
“又呆了。”她常常会这样,想到什么新点子或新企划,就会一迳儿沉思,怎么叫都不回应,除非想通了。他也习惯了,便不吵她。
看著地上的番薯,他突然有个想法。
闪过杜蕾儿,阿力跑出门外,来到田边,摘了片芋叶再回来。
这半甲余的地,还有附近三座温室,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
他从小就喜欢植物……更正,他真正喜欢的是可以吃的植物,举凡水果、蔬菜、稻米……都在心爱的行列中。
反而一般人喜欢的花卉、观景植物,他不是那么爱。
这也就是为什么家人全把他当怪胎。
程家开的可是连锁超市啊!要吃蔬菜、水果,在店里绕一圈,应有尽有,干么那样麻烦,还要自己动手去种?
如果他的兴趣是园艺,那还好听些,偏偏是——下田。
但他也无意开农场,当个全职的农夫。
像现在这样,偶尔种种田、又管管飞扬的事,他觉得挺好的。
不过他爸妈和妹妹大概会气死,他们非常讨厌他一身的“土气”。
“阿力,你在做什么?”杜蕾儿思考片刻,回过神来,瞧见从田里迅速回来的阿力正在剥番薯皮,并把它们扳成一块块好入口的大小。
“帮你剥番薯啊!你不是说主人要招呼客人,这样你吃起来会更方便。”他说,很认真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说阿力不温柔嘛,他有时候的行为真是贴心到不行。
她决定了。“阿力,你要不要住到我家去?”刚刚她一直在想,他住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尤其秋天快过了,一旦到了冬季,这样一间残破的屋子如何挡得住寒风?
但,他们孤男寡女的,无名无分地同居,难免招人闲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然而,他一番温柔的行为却让她下定了决心。
“和我一起住吧!阿力。”她说。
他一时无言以对。
次日,圆融食品的办公室里。
“你邀那个阿力一起住?”戴欣恰有点讶异。
“我瞧他一个人住在破农具仓里,实在不忍心。而且,他是个好人,我觉得我们就算住在一起,也没有安全上的顾虑。”杜蕾儿说。
戴欣怡挑了挑眉。“你真的认为他会是住破屋的人?”
杜蕾儿深吸口气,再抬头,脸上的神情很坚持。“我亲眼看到了。”
戴欣怡不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