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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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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道:“医生收取诊金,那是天公地道的书。”夏候坚道:“金银于我无用,但我也不敢坏了行规,我看一个病人,就要收一件礼物,这礼物可得我欢喜的才成。你有什么礼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诧异不已,他听夏候坚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个难题来考武玄霜,心内想道:“若然她的礼物不合你的心意,难道你就袖手不管了么?”要知谷神翁与武玄霜虽然是居于敌对的地位,但此际的心思却完全与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坚将李逸留下来医治,却不知夏侯坚何以要一再刁难。
  但见武玄霜微微一笑,俭衽施礼说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亵渎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说罢,解下束腰绸带,扬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树,轻绸过处,有如利刀快剪,将十几朵大红花都“剪”了下来,红绸一卷一收,蓦然撒出,但见满空花瓣,连成一线,向夏侯坚激射而来!
  长孙兄妹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远非他们所能比拟。谷神翁与李逸更看了出米:那满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细辨,隐约认得出排的是:“不可说,不可说!”六个草书。两人均是心中一动,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心念未已,但听得夏侯坚一声长啸,双抽一拂,满空花瓣登时改了方向,而且排成了另外一行草书,这时连长孙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个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在悟,武玄箱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说,不可说。”六字,敢情乃是答覆夏侯坚刚才的询问,不愿透露她师父的姓名,但她师父的姓名,却何以“不可说,不可说”呢?这就非谷神翁所能参透了。更难解的是:夏侯坚那“如之何?如之何?”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暗较武功,所排出的这两行草书,又像谜语一般的各隐机锋,又好似各自点破对方的来历,局中人想来明白,局外人却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与夏侯坚虽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对他少年时候的事情亦是一无所知,见此六字,心中诧异不已,忽听得夏侯坚喃喃自语道:“不可说、不可说。如之何?如之何?”谷神翁一凛,知道夏侯坚是示意叫自己不可发问,即算问她,她也是不会说的。
  夏侯坚轻轻吟了这么两旬,双袖又是一拂,满空花朵,如遇狂风,片片飘落。夏侯坚黝然说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顿了一顿,又道:“你给我问候你的师父,嗯,不问候也罢。”
  武玄霜将李逸轻轻扶起,交给夏侯坚,夏侯坚招手叫长孙泰过来,将李逸背起,李逸回头一瞥,正好与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觉那眼光中似含着无限的欣慰,又含着无限的悲哀。
  这一刹那,李逸亦自心弦颤抖,心事如潮!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担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将他怎样处置。更害怕隐入武玄霜情网之中,焦虑着不知怎样才能脱离武玄霜的掌握?现在谜语揭晓了,武玄霜也要离开他了,他反而怅怅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难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别之情。
  他急忙避开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长孙泰的肩头上向谷神翁点首示意,答谢他的慰问。长孙泰刚行得两步,忽听得武玄霜的脚步声又追了上来,李逸不由自己的又回过去,只见武玄霜一手抱着他的占琴,一手拿着他的宝剑,凄然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你的随身琴剑,还留在车中。”李逸喉头唾咽,舌头打结,含含糊糊的说了“多谢”两字,声音如此之轻,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然而他却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闪过了一线光芒。
  长孙壁替李逸接过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剑,她怀着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霜却似丝毫没有留意她。长孙壁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头来。
  车声辘辘,武玄霜已上了骡车走了。李逸好似从梦里醒米,茫然的望着她的骡车远去。这几天来真似做了一场大梦,那是令人心悸的恶梦,又是令人依恋的美梦,然而不管是恶梦也好,是美梦也好,这场大梦终于是结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今生今吐,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没有人向武玄霜道别,人家都有着一股异样心情。谷神翁轻轻吁了口气,说道,“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会把李逸这样轻易的便交给了我们。”
  长孙泰将李逸背回屋内,安置在一间静室里,众人环绕病榻之前,焦虑的在看夏侯坚替他诊治的结果,夏侯坚闭口凝神。
  把了一下脉息,有点奇怪的问道:“是不是迟了一些?”夏侯坚道:“不,他体内气机流畅,即算没有我替他医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过不能恢复武功罢了。”谷神翁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样深湛的内功,大感诧异。李逸淡淡说道:“那大约是武玄霜替我调理的。”他极力装作漫不经意的说出来,然而从他故作平静的语调中,仍然听得出他心情的激动。
  夏侯坚在他的肩井穴、天枢穴和风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针,说道:“我用金针替你拔除余毒,大约半个月的时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复。”谷神翁若有所思,问夏侯坚道:“我可以和他说话吗?”夏侯坚道,“他的危险时期已过,稍为用用心神也无妨碍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说道:“李贤侄,我对你甚为抱愧。”
  李逸叹了口气,说道:“肚事变化,本来难测,尽了人力,天意难回,那也是无话可说的了。”他以为谷柳翁所说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会”的失败,弄到他做不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对这一件事确实也是耿耿于心,不过此际他却是另有所感。
  他默然兀语,半晌问道:“你是怎样受了那两个魔头所伤的?”李逸将那日遇见恶行者与毒观音的事告诉了他,谷神翁喟然说道:“我也知道这两个魔头恶性难驯,可还没有料到他们竟敢暗害太子,又来伤你。在巴州那一晚,我没有将他们潜来的消息告诉你,这,这——”李逸截断他的话说道:“我明白老伯的用心。
  你大约是以为这两个魔头最多是将太子劫持,不会下此毒了的。
  裴炎大约也是想如此布置,想借太子的名义反对武则天。而你呢,则是怕我不赞同此事,可能与那两个魔头冲突,故此没有将你所知的一一言明。“其实暗杀废太了李贤之事,确是裴炎所指使,好把这笔账写在武则天头上,李逸与谷神翁两人都还未估计到裴炎如是之坏。
  谷神翁叹道:“只此一事,已足见裴炎用心的卑劣,比将起来,倒显得她们的光明磊落了。”“她们”当然是指武则天与武玄霜而言,李逸一片茫然,心头有说不出的难过,良久良久,这才说道:“武则天是窃国神奸,纵然做了一些好事,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罢了。倒是武玄霜这个女子,确乎呵称得上是女中英杰。”他本来想说的是“侠骨柔肠”四字,话到口边,方始改为“女中英杰”。长孙壁有点酸意。但她与李逸初次见面,而且李逸又是王孙身份,正在病中。她对李逸的话虽然甚不舒服,却也不便反驳。
  李逸又道:“幸好英国公徐敬业还是一个正派的忠臣。”谷神翁道:“是是非非,我而今也有一点糊涂了。不过我已发誓不再使剑,也乐得脱出是非之场,从今之后,我与世兄交谊仍在,但对你们恢复江山的大业,请恕我无能为力了。”李逸想不到谷神翁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连自己也振作不起来。
  长孙泰忽然问道:“听说英雄大会临近溃散之时,有一个女子出现,吃了雄巨鼎一拳,我听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女子的相貌,似乎是我的师妹,不知是也不是?”李逸道:“不错,她正是上官婉几。”提到上官婉儿,他双限渐渐有神,似乎找到了支持的勇气,长孙泰更是喜形于色,急忙问道:“殿下早就认识了她的?”李逸道:“我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想起在路上相逢,琴诗唱和,互怜身世,彼此相投,回味起来,仍是如痴如醉。可是,上官婉儿的影子虽然在他的心头渐渐扩大,却仍然不能把武玄霜的影子完全遮盖。
  长孙泰没有他妹妹那样细心,未曾留意到李逸神情的变化,这个时候,他也正在激动之中,以见他双眼闪闪发光,那份喜悦的神情实不在半逸之下,跨上一步,迫不及待的问道:“后来呢?”李逸微笑道:“什么后来呀?”长孙泰道:“上官婉儿,她,她后来怎么样了?”李逸道:“后来吗?在混乱之中我们离散了。”长孙泰极为失望,颤声说道:“你以后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么?”李逸道:“听说她去行刺武则天去了。”长孙泰大惊失色,道:“真的?”李逸道:“说这个消息的人是一位很靠得住的朋友,她还说不必为婉儿提心,料她定可平安无事。”长孙壁道:“不错。婉儿素来聪敏机智,当可见机而作,趋吉避凶。”
  李逸不便说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说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说到这几个字时,禁不住心头动荡,脸上微红,立即想道:“我但愿她的话并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儿真的如她所料,归顺了武则天,那也就等于死了一般,同样的令人伤心难过!”
  长孙泰虽然经他的妹妹慰解,仍是如何重忧。谷神翁道:“李贤侄精神未复,不可太用心神,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吧。
  夏侯兄,事不宜迟,我此刻便即动身,将长孙均量接来与你作伴。“长孙泰道:”妹妹,你留下来服侍殿下,我随谷伯伯去接爹爹,“长孙壁道:”你顺便也可以探访一下婉儿的消息,免得大家挂心。“说话之间,有意无意的向李逸微微一笑。
  按下谷神翁长孙泰等暂时不表,且说李逸在夏侯坚金针妙手的治疗之下,又得长孙壁的尽心调理,病休一日好过一日,过了二七一十四天,不但可以行动自如,武功也恢复了十之八九。
  这一日他在静室之中独坐无聊,想一会武玄霜,又想一会上官婉儿,但觉情怀怅怅,心事重重,这时已是初秋时分,从窗子里望出去,庭院里已是落时满阶,残红待扫,李逸翘首长空,缓缓的吟出上官婉儿送他的那一首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雾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调,贫封蓟北诗。
  朽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叹口气道:”呀,但怅久离居。你思念我,真的是如此之深么?“怀念远人,更是不能自己,调好琴弦,再弹倔诗经中那篇思念故人的”绿衣黄裳“,他想念的是上官婉儿,但却记起了这一篇诗曾在武玄霜面前弹过,不禁又想起了武玄霜来,想起武玄霜当日曾用楚辞来酬和他的诗篇,暗中劝谏。想起这些旧事,心如乱丝,于是再抚琴弹奏”离骚“中自己最喜欢的那几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有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琴韵悠扬,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弹得好琴!弹得好琴!“
  第十回 柔情似水最难禁
  李逸推琴而起,道:“壁妹,你回来了?”这十多天来,他得长孙壁悉心调护,甚为感激,加以长孙壁的父亲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长孙壁莫拘君臣礼节,改口以兄妹相称。
  这一回头,但见长孙壁柳眉微蹙,如有所思,与她平素的神态大不相同。李逸怔了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原来李逸虽在病中,仍很关心徐敬业起兵的消息,长孙壁每天便到镇上一趟,女扮男装,扮成一个书生模样,在茶馆里喝茶,听茶客们“摆龙门阵”(四川土语,“闲谈口”之意),以便替李逸打听消息。
  长孙壁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愚味难明,想请殿下指教。”李逸笑道:“你这样聪慧,还有什么难明之事?”长孙壁微笑道:“说到聪明,婉儿妹妹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我哪算得上呢。”李逸道:“你再谦虚,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长孙壁道:“我偶然想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若不笑话我,我便问你。”李逸道:“妙极,妙极!咱们闲来无事正好摆摆龙门阵,你说吧。”长孙壁道:“我今日偶然听到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江洋大盗,被推出去斩头,刽子手刀法极好,刀出如风,轻轻一削,便将人头斩下,那人头在地上兀自道:”好刀,好刀!你说这个被斩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
  李逸呆了一呆,立即笑道:“这当然是愚蠢了,不过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人,被杀了头还会对刽于手的刀法赞不绝口。这定是那些妙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长孙壁道:“我看这样的人多着哩,不过杀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罢了。”说到这里,忽地“噗嗤”一笑,说道:“或许是用一声娇笑,或许是用一缕柔情……于是那人即算死了亦自对那刽子手念念不忘!”
  李逸何等聪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刚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对武玄霜的倾慕,想是给她听出来了。”不禁豁然一省,想道:“她虽是借题发挥来讥讽我,这番话却说得甚有意思,不管怎样,武玄霜总是我的敌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过等于刽子手罢了,然而她真的是刽子手么?”
  李逸呆了好一会子,这才稍定心神,缓缓说道:“多谢你指点,你比我聪明多了。嗯,今天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么?”长孙壁道:“你刚才问有没有不好的消息,没有,但却有一个特别的消息。”李逸道:“什么消息?”长孙壁道:“我听得茶客谈论,说是武则天要考女中贤才。”李逸道:“这有什么特别?武则天做了女皇帝,要选几个女人做官亦是应有之义。”长孙壁黯然说道:“可是那道诏书却听说是婉儿代笔的,婉儿做了武则天的四品女官了!”
  李逸心头一震,急忙问道:“他们是怎样说的?”长孙壁道:“我隔邻的茶客是两个秀才,他们刚从长安归来,在茶馆里高谈阔论,说的便是婉儿的事情。据他们说武则天任用婉儿做四品女官,专职替她掌管文陵,武则天还特别为她在宫中设宴,召请许多学士入宫做诗,婉儿在一支香的时刻便做了十首诗,又快又好,将那班学士都压倒了。武则天这才说出婉儿便是上官仪的孙女,令他们惊愕不已。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据说现下婉儿已是才名鹊起,名震长安,人人都知道本朝发现了一位才女,有一些拍马屁的官儿还上表向武则天恭贺呢!那两个秀才,说得津津有味,他们也将这件事情当作本朝”佳话“,还夸赞武则天敢于任用仇人的孙女,豁达大度,当真是人主的胸襟呢!”李逸面色一片惨白,虽然他早已听过武玄霜的预测,仍然觉得这是不可想像的事,身负血海深仇,立誓要去行刺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却竟会做了武则天的女官!
  长孙壁道:“殿下,你怎么啦?”李逸黯然不语,移步窗前,想起了他初见上官婉儿之时,彼此互伶身世,同声慨叹过:“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京神器,竟属他家!”这样的话,怎料到别来未久,连她也归了武则天了!想到伤心之处,李逸当真是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迷茫中忽觉有秀发拂眉,柔夷在握,只见长孙壁轻轻握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情,但他们却又说得那么确凿,待你完全好了之后,咱们到长安去探听一下,好吗?”李逸低声道:“我宁愿永不戳破这个疑团。呀,若是真的,那,那怎么好?”
  长孙壁眼圈一红,与李逸靠得更紧了。李逸稍稍将头移开,只听得长孙壁在他耳边说道:“婉儿与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样也要把她劝回来!”李逸道:“若是劝不回来呢?”长孙壁道:“若是劝不回来,我就当她,当她死了!殿下,我知道你极伤心,我的伤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龙子龙孙,又是英雄豪杰,大丈夫应当提得起,放得下,难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知己了吗?”
  李逸心头一荡,回过头来,正好与长孙壁的眼光相接,但见长孙壁面上一红,放开了手,这刹那间,李逸几乎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立即又强行抑制,但怕这样一来,更增加了长孙壁的误会。一个武玄霜、一个上官婉儿,已给了他无穷烦恼,岂可再添上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迷茫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干什么?”两人甚地一惊,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一个道士正向着他们这间静室走来,夏侯坚那两个药童在后面大声喝止!
  这道士年约五旬,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道袍,留着三络长髯,态度从容,颇有几分潇洒出尘之概。李逸心道:“夏侯坚世外高人,他这两个药童却怎如此不懂礼貌?未曾问明来历,便先历喝人家。”夏侯坚的花园里花木葱宠,藤萝缠绕,那道人分花拂叶,不理那两个药童,迳自前行。李逸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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