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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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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您说得完全正确!”沃兰德用洪钟般的、碜人的声音说道,“就应该这样!”
  “就应该这样!”沃兰德的手下人像回声一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刚才是在考验您,”沃兰德继续说,“记住,任何时候您也不要请求任何东西!任何时候,任何东西也不要请求!尤其不要向那些比您更强有力的人物请求。他们自己会向您提供的,他们自己会给予您一切的。坐过来吧,骄傲的女士!”沃兰德一把扯下玛格丽特披着的沉重的长衫,她重新坐到他的身旁。于是沃兰德继续说,但语凋却和蔼多了:“好吧,玛格,您今天充当了我这里的女主人,为此您想得到些什么?您赤身裸体地主持了晚会,对此您希望何以为报呢?您认为,该怎样酬谢您的膝盖之劳?刚才被您称为‘被处绞刑者和杀人犯’的、我的那些客人,使您蒙受了多少损失?您说吧!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因为这是我主动提议的。”
  玛格丽特感到心脏猛烈地跳起来。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头脑开始能够思考了。
  “喏,说吧,勇敢些!”沃兰德鼓励她说,“唤醒您的想象力,让幻想任意驰骋,快马加鞭!单单是目睹了处死那个不可救药的败类男爵的场面,就值得奖赏,何况这目睹者又是一位妇女呢。喏,快说吧!”
  玛格丽特激动得喘不上气来,她正想说出那些久久埋藏在心底的、早已考虑好的话,却不知怎么突然面色苍白,双目圆睁,张口结舌了。“弗莉达!弗莉达!弗莉达!”她觉得有一个纠缠不休、苦苦哀求的声音对着她的两耳叫喊:“我叫弗莉达!”于是玛格丽特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么说,我,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
  “是要求,要求,我的女士,您可以要求一件事!”沃兰德回答说,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
  啊!沃兰德多么机智、多么明确地强调了玛格丽特自己说出的这“一件事”三个字呀!
  玛格丽特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我希望他们今后不再把弗莉达用来憋死自己孩子的那块手帕拿到她面前。”
  黑猫两眼望天,深深地长叹一声。不过,它什么也没有说,显然对晚会上拧耳朵那件事记忆犹新。这时,只见沃兰德苦笑了一下,对玛格丽特说:
  “当然,可以完全排除您从蠢女人弗莉达手里接受贿赂的可能性,因为那与您女王的尊严格格不入。鉴于这种情况,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多弄些破布条来,把我卧室里的所有缝隙统统堵死!”
  “您在说什么,主公?”玛格丽特问道。沃兰德这些话确实令人费解。
  “我完全赞同您的意见,主公!”黑猫又从旁插话说,“是得用破布条堵死。”黑猫愤慨地用爪子使劲敲了一下桌子。
  “我说的是慈悲心,”沃兰德用那只闪光的眼睛凝视着玛格丽特,解释自己刚才的话,“有时候,慈悲之心会狡黠地穿过最小最小的缝隙,完全意外地钻到我这里来。所以我说得用破布条堵死所有的缝隙。”
  “我说的也是这个!”黑猫高兴地叫起来,同时躲开玛格丽特,用两只沾满粉红色油膏的爪子捂住自己的尖耳朵,以防万一。
  “你走开!”沃兰德对黑猫说。
  “我还没有喝咖啡,怎么能走呢?主公,”黑猫回答说,“在这节日之夜的筵席上难道还要把宾客分为上下两等吗?一种客人吃头等新鲜的食品,另一种客人就得像那个悲伤吝啬的餐厅管理员所说的那样,吃‘二等新鲜度’的东西?”
  “住嘴!”沃兰德命令道,然后他转向玛格丽特问道:“根据各种情况判断,您这个人非常善良,是吗?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对吗?”
  “不是,”玛格丽特坚定明确地回答说,“我知道,和您谈话必须十分坦率。因此我坦率地告诉您:我为人很轻率。我替弗莉达向您求情,只是因为我曾经一时不慎,使她产生了一种坚定的希望。她现在在等待,主公,她相信我有威力。如果我使她的希望落空,我便会陷入一种可怕的境地,我将一生不得安宁。事已至此,实在是别无办法呀!”
  “噢,这就明白了。”沃兰德说。
  “那么您能办到这一点吗?”玛格丽特轻声问道。
  “绝对不能,”沃兰德回答说,“是这么回事,亲爱的女王,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混乱。各官衙府署应该各司其职。我们拥有的威力的确相当大,远比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所估计的更大得多,这一点我也并不想同您争论……”
  “当然大得多!”黑猫又忍不住插嘴了,看来它对沃兰德拥有的威力很是自豪。
  “见你的鬼去,住嘴!”沃兰德训斥黑猫,然后继续对玛格丽特说,“不过,正像我刚才说的,该由其他衙署管辖的事又何必由我去做呢?所以,这件事我不去办。您可以自己去办。”
  “我的话难道能应验?”
  阿扎泽勒用那只斜眼嘲讽地膜了玛格丽特一眼,暗暗地摇了摇棕红头发的脑袋,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
  “就去办你的吧,真叫人费劲!”沃兰德嘟哝了一句,随即转了一下地球仪,认真观察起那上面的一个小部位来,好像是一面同玛格丽特谈话,一面在处理另一件事。
  “喏,弗莉达。”卡罗维夫提醒说。
  “弗莉达!”玛格丽特也跟着尖叫了一声。
  只见房门霍地打开,一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但已毫无醉态的女人闯进屋里。她瞪着两只疯狂的眼睛,伸出双手朝玛格丽特走去,而玛格丽特则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
  “赦免你了!今后不会再给你送手帕了!”
  弗莉达哀号一声,匍匐在玛格丽特面前,接着便摊开了手脚。沃兰德一挥手,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感谢您!我这就告辞,别了!”玛格丽特说着站起身来。
  “喂,我说,河马,”沃兰德说道,“一位问世不深的女士在节日夜晚偶有不慎,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利用它从中渔利吧!”然后他又转向玛格丽特说,“是这样的,刚才这件事不算,因为我自己并没有替您做什么事。您想为自己要求些什么呢?”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寂静中只听见卡罗维夫对玛格丽特耳语说:
  “至尊至贵的夫人,我劝您这一次可要理智清醒些!否则福耳图娜①可能溜掉!”
  ①福耳图娜,古罗马神话中司幸福、好运和成功的女神。她常常以蒙着双目站在转动不已的轮上或球上的形象出现,隐喻机会面对你时应该及时抓住它。
  “我希望现在,立即把我的情人,把大师还给我。”玛格丽特说,她的脸马上痉挛得变了样子。
  玛格丽特的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吹来,屋里大烛台上的烛光纷纷倒伏,沉重的窗帘拉向一旁,两扇窗户洞开;窗外,深邃的苍穹高处,显出一轮皎洁的满月,但这并不是清晨的月,而仍是午夜的月。一块绿莹莹的月色方巾从窗台飘落到地板上,方巾中间站着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夜晚访问无家汉伊万的那个自称为大师的人。他仍然是住院病员的打扮——外穿长罩衫,脚上一双便鞋,头上戴着他那顶时刻不离身的黑色小帽;许久未刮过的脸上透着惊恐,面部肌肉不住地抽动,眼睛疯人似地扫视着屋里的烛光。水银般的月光在他身边荡漾。
  玛格丽特马上认出了大师。她呻吟一声,举起两手一拍,向他跑过去。她吻着他的额头、嘴唇,紧紧把脸贴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隐忍多时的眼泪涌泉般顺着她的两腮扑簌簌落下来,嘴里只是无意识地连连说着一个字:
  “你……你……你……”
  大师轻轻地推开她,用喑哑的声音说:
  “不要哭,玛格,不要折磨我,我病得很厉害,”忽然,他仿佛想要跳窗逃跑似地一只手扶住窗台,龇着牙,凝视着坐在屋里的人们喊道:“我害怕,玛格!我又产生幻觉了。”
  玛格丽特痛哭失声,憋得喘不上气来,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
  “不,不,别怕,什么也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
  机灵的卡罗维夫不知不觉中把一把椅子推到大师身旁,大师坐到椅子上。玛格丽特跪倒在地,把头紧紧贴在病人腰旁。她安静下来了。由于过分激动,她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披上了一件黑缎披风。病人低下头,开始凝视地下,目光忧郁不安。
  “是啊,”沉默片刻后,沃兰德开口说,“把他好好收拾一下。”沃兰德命令卡罗维夫:“义士,你给这个人拿点东西来喝吧!”卡罗维夫立即照办了。
  玛格丽特用颤抖的声音恳求大师:
  “你喝吧,喝下去吧!你还害怕?不,不要怕,相信我,这些人会帮助你的。”
  病人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但他的手一发抖,空杯子掉在他脚旁,摔得粉碎。
  “这是好兆头!好兆头!”卡罗维夫对玛格丽特耳语说,“您看,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的确,病人的眼神不再那么古怪,不再那么惶惶不安了。
  “怎么,是你,玛格?”月光中的客人问道。
  “别怀疑,是我。”玛格丽特回答。
  “再给他一杯!”沃兰德命令道。
  喝下第二杯之后,大师的眼睛变得有理性,有神采了。
  “喏,你们看,这就大不一样了,”沃兰德眯起眼看着大师说,“现在咱们来谈谈吧!您是什么人?”
  “我现在什么人也不是。”大师回答,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您这是从哪儿来?”
  “从疯人院。我有精神病。”来客回答。
  玛格丽特受不住这些话的刺激,又哭起来。哭了一阵,她擦于眼泪喊道:
  “这些话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主公,我对您说吧,他是一位大师。您把他治好吧,他值得您这样做。”
  “您知道现在您是在同谁谈话吗?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沃兰德问乘月光来的人。
  “知道,”大师回答说,“我在疯人院里恰好住在那个孩子——伊万·无家汉的隔壁。他对我谈到过您。”
  “可不是嘛,可不是嘛,”沃兰德马上说,“我很高兴地在牧首湖畔见过这位年轻人。他险些把我也弄疯了,因为他硬要证明我不存在!但是,这确实是我,您总会相信吧?”
  “不能不相信,”来客说,“不过,当然喽,如果把您看做某种幻觉的产物,那也许就能平静得多。噢,请您原谅。”大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道歉说。
  “嗯,那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能平静得多,您就那样看好啦。”沃兰德很客气地回答。
  “不,不,”玛格丽特吃惊地摇晃着大师的肩膀说,“你清醒些!他确实就在你眼前!”
  这时黑猫又插话说:
  “我才真像个幻觉的产物。您在月光下仔细看看我的侧影。”黑猫走进月光光柱中。它正想继续说下去,听见有人命令它不要插嘴,便说:“好吧,好吧,我可以不说话。我就当个沉默的幻影吧。”它躲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请您说说,玛格丽特为什么称您为大师?”沃兰德问。
  客人凄然一笑,回答说:
  “她的这个弱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把我写的那部小说估计过高了。”
  “您的小说是描写什么的?”
  “写本丢·彼拉多。”
  这时,只见屋里的烛光开始摇晃,跳动,桌上的餐具也叮咚地响起来——原来是沃兰德在哈哈大笑,声如雷鸣。不过,谁也没有害怕,谁也没有对这笑声感到惊讶。河马还不知为什么竟拍起“手”来。
  “描写什么?什么?描写谁?”沃兰德止住笑声问道,“您现在还写这种小说?真叫人吃惊!您就没有别的题材可写?您把它拿给我看看!”沃兰德伸着手要。
  “我,很遗憾,无法拿给您看了,”大师回答说,“我早已把它扔进壁炉烧毁了。”
  “对不起,这我可不信,”沃兰德说,“这不可能。原稿是烧不毁的。”①他转身对黑猫说:“喂,河马,你去把那部小说拿来!”
  ①《圣经》中“不能被火焚毁的灌木”,转意为:永远存在的、消灭不了的东西。
  黑猫立即从座椅上跳下来,这时大家才看清:原来它就坐在一大摞原稿上。它把最上面的一本拿给沃兰德,鞠了个躬。玛格丽特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发抖。她高声喊道:
  “就是它,这是原稿!是它!”
  她冲到沃兰德跟前,欣喜若狂地补充说:
  “您法力无边,无所不能!”
  沃兰德接过递给他的那本原稿,翻过来看了看,放到一旁,然后便默默地、毫无笑容地盯着大师的脸看。这时大师却不知为什么又陷入了忧伤和不安之中,只见他站起身来,揉搓着双手,望着窗外高悬中天的明月,浑身颤抖着,喃喃地说:
  “即使深夜,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你们为什么又来惊扰我?啊,诸神啊,诸位神明!……”①
  ①这两句话是判决耶舒阿死刑之后,内心痛苦异常的彼拉多的内心独白。它表明沃兰德此刻又唤来了彼拉多,从而也了解了大师那部作品的全貌。
  玛格丽特一把抓住大师的长衫,把头紧贴在他身上,悲哀地哭泣着说:
  “上帝啊,刚才的药怎么对你没有效呢?”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卡罗维夫小声说,一边在大师身旁张罗着,“不要紧,不要紧……再喝上一小杯吧!这回我同您一起干。”
  小酒杯仿佛眨了一下眼,在月光中晃了一下。这一杯酒果然奏效了。大师重新坐到椅子上,表情安详多了。
  “嗯,这就全清楚了。”沃兰德说着,用他长长的手指敲了敲那本原稿。
  “完全清楚了!”黑猫忘了刚才要做沉默幻影的保证,又来插话了。“这部作品的主线现在我也一清二楚了。你在那儿说什么,阿扎泽勒?”它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扎泽勒。
  “我在说,最好把你扔进河里淹死!”阿扎泽勒瓮声瓮气地说。
  “阿扎泽勒,发发善心,”黑猫对他说,“干万别让我们主公产生这种念头。告诉你,否则我会每天夜里像可怜的大师这样披着月光来找你,对你点头,向你招手,让你跟我走。喏,阿扎泽勒,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喂,玛格丽特,”沃兰德又说,“说吧,你需要什么?”
  玛格丽特两眼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她向沃兰德恳求说:“您能允许我跟他私下商量一下吗?”
  沃兰德点了点头。于是玛格丽特凑到大师身旁,向他窃窃耳语起来。只听见大师对她回答说:
  “不,为时过晚了。我今生已经别无他求。只要见到你就行了。但我还是劝你离开我。跟我在一起,你会毁掉的。”
  “不,我不离开你!”玛格丽特回答。然后她又对沃兰德说:“我请求让我们仍旧回到阿尔巴特街上那条胡同的地下室去,而且还要亮起那盏小灯,一切都要原来那个样子。”
  听到玛格丽特这么说,大师不由得笑了。他搂住她那早已披散开的鬈发,对沃兰德说:
  “啊,主公,您不要听这可怜女人的话。那间地下室早已被人占了,再说,让一切恢复原状,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他把脸紧贴在心爱女人的头上,搂着她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啊……”
  “您说本来就不可能?”沃兰德说,“倒也是这样。不过,我们不妨试试嘛。”他说着叫了一声:“阿扎泽勒!”
  话音刚落,立时从天花板上掉下一个男人来。这人只穿一条内裤,神色慌张,近乎精神错乱。不知怎么他手里还提着个手提箱,戴着项鸭舌帽。他两膝发软,浑身筛糠似地抖动。
  “你叫莫加雷奇?”阿扎泽勒问掉下来的人。
  “是,我是阿洛伊吉·莫加雷奇。”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拉铜斯基写了一篇文章批判这个人的小说,你看了那文章之后,写了封告密信,说这个人家里私藏非法书刊。对不对?”阿扎泽勒又问。
  掉下来的人吓得脸色发青,痛哭流涕地表示悔过。
  “你就是为了占他那两间地下室吧?”阿扎泽勒瓮声瓮气地用尽可能温和的口吻问。
  室内响起了愤怒的猫叫声,玛格丽特尖叫着向那人冲过去:
  “让你瞧瞧我魔女的厉害!瞧瞧吧!”玛格丽特大叫着用指甲去抓阿洛伊吉·莫加雷奇的脸。
  一阵混乱。
  “你这是干什么,玛格?”大师痛苦地喊道,“有失身份啊!”
  “我抗议!这有什么失身份的?!”黑猫在一旁喊叫。
  卡罗维夫把玛格丽特拉开。
  “可我还安装了澡盆呢,”满脸流血的莫加雷奇吓得上牙直打下牙,胡言乱语地说,“我粉刷过一遍……用了白矾……”
  “嗯,你安装了澡盆,很好嘛!”阿扎泽勒表示赞许,“他也需要洗洗澡啊,”然后便大喊一声:“滚吧!”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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