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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人-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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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瑾坐于船上,平静地注视着我,她未加修饰但惊人的美丽,如同一粒珍珠于暮色里闪闪发亮。
  “去哪儿?”她嘴唇不启地说。
  “回家。”半天,我说。
  家里一切依旧,那种熟悉的凌乱和随意就像我今早才离去,所有衣物用品都在老地方,使我感到一种松驰和舒适。
  我们冲澡、更衣,一起做了顿便饭,敞开胃口吃,冰箱里甚至还有一瓶冰啤酒我们分着喝了,那气氛真有些令人忘乎所以。我不再回避她的视线,还和她说些家常琐事,接着,我想我对她笑一下,这一笑使她的脸孔立刻扭曲了、歪斜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想折磨我吗?”她噙着泪说,“我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叹口气,直视着她,双手把着桌沿把椅子往后挪开,起身离去。她一把拉住我的手:“你别走。”
  我看了一眼她,又低头看了眼她抓着我的手。
  她把手松开,缩回:“你别走……”
  “我去拿烟。”我说,走进卧室。
  我从卧室拿着半包烟出来,点上一支抽着问:“你想对我解释吗?”
  她摇头,坐到沙发上把腿收上去抱着,怕似地缩成一团,请求说:“给我一支烟。”我递一支烟给她,又把打火机递给她。
  她按了几下没打着火,我要过打火机,帮她点上烟。
  她抽了一口,甩甩头发喷出烟雾,镇静地说:“你是不会原谅我了,对吗?”“你希望我原谅你么?”
  她黯然神伤地低下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
  我沉默地吸烟,抽完一支又点上一支。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怎么惩罚我?”“……”“离婚?”“……你同意吗?”她的眼中立刻充满泪水,伤心地说:“我还能说什么?你早下决心了。”“你觉得这日子还能过吗?”
  她不言声,只是一滴滴掉泪,手里的烟灰一截掉在地毯上。“你不想离?”“要是我保证改呢?”她掉着泪说,“再也不了。”
  “你想保证咱们都把这事彻底忘了吗?就当从来没发生过?”“我不想离。”她揩揩眼泪,鼻子堵塞地说,“我不离。”“你不离?不想离?那你为什么?”
  “我错了。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候。”
  “你这属于一时糊涂吗?”
  “嗯。”她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你少狡辩。”我被气笑了随即恼怒起来。“那你为什么?我告诉你周瑾,别以为我对你狠不起来。过去我对你是狠不起来,但这次……”“你对我要狠了。”她仰起脸轻轻地说,“对我要狠了吗?”
  “你为什么?”我避开她的目光,掉过脸说,“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你不知道这会毁了这个家吗。”
  “……”“是我不能满足吗?”“有时候……有时候我是这么觉的。”
  我不想假装无动于衷,这句话的确刺痛了我,使我一下眼中涌满了泪,我感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甚至超过事情本身对我的伤害。“对不起……”“别碰我,”我厉声喝道,“别碰我!”
  我起身起开,无力地站到窗前一言不发地继续流泪。
  “你就那么讨厌我?”她哀怨地,跟了过来,再次把手搭在我身上。“是的!”我无情地将她推开,愤怒得透不过气来,无法找到能准确表示我的感受的词汇。“……你少腐蚀干部。”
  次晨,天上出现鱼肚白,她对我说她同意离婚。
  屋里烟雾腾腾,就像有一屋子干部开了一夜会。我的感觉已趋于麻木的听了她这句话,我既不感到兴奋也不感到轻松,倒是有种辛酸。“我不想这事大肆张扬,”她说,“不需要调解也需要诉讼,咱们俩协议悄悄离了就行了。”
  我点点头:“我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
  “那咱们离婚原因说什么呢?”她以一种可爱的认真态度。“人家肯定要问的。”我说“感情不和”。她坚决反对,说“这不是事实。”我又说“性格不和”她也不同意,非要找出一个涉及我们双方关系的第三个原因。我费了很大劲说服她这是不可能的既然是两人离婚那必须是出于二人的原因,天塌地陷都与此无关。她说那肯定承认是她这一方不忠。我表示坚决反对,“上海市不是为了我面子,我不允许你名誉和人格受到他人任何哪怕最微小的中伤和诽谤——我们俩的事是我们俩的事。”
  最后,我们同意“感情不和”作为我们离婚的理由。
  接下来,我们就财产问题心平气和地进行讨论。
  “房子家具都给你。”她说,“你还得再结婚,再找人。”
  “那你呢?”我问,“你们打算结婚吗?”
  “不知道。”我说,“我不想再结婚了。”
  “总得再结个婚,不管和谁,儿子还得再过下去。”
  “不考虑那么多。”她眼中闪着泪说。
  子家具还是留给你吧,我拿一部分存款行了,关山平也是个没本事的,你一个女人就更没办法了——我怎么都好。“”你就是留给我,我也得把这些东西全卖了。“
  我们不约而同看了眼室内一切,家具陈设静静地待在各自的位置,就像一群无言温顺的奴隶。
  “你打我一顿得了。”“我打你干嘛?”我冷冷地说,“我不是跟你算帐来的,我是想问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可以保证今后不再跟她见面。”
  “你得对她负责,我们已经开始办理离婚了。”
  “可是,她不愿见我。”
  “她不是现在才愿意见你吧?拦住你了吗?”
  “……”“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继续显示你魅力和力气吧,现在更为容易了,不需要再内疚了,你们一些以公开相爱了。”“……”“你,不是仅仅想玩弄她吧?”
  “不,不,决不是……决不是。”
  “多少,起码……还是有点感情的?”
  “是……”“你一定也清楚,正是基于这点我才如此行事。是妻子与人相爱还是妻子被人诱奸——姑且不称之为强奸吧——这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我的反应也绝不一样。如果是后者……也许不至于杀人吧,但我肯定是不计后果地干些什么——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的生活本来没多少可留恋的。”
  “我发誓,我——起码我是出于爱……”“那再好也没有了。老实说,我一直怀疑,这种怀疑也要一直延续到我看到证明你确实有爱情的事实才能结束。”
  “你说她真的对我也有同样的……她一直都是对我说……所以……”“就是在昨天晚上,她亲口对我承认的,”说:“想来想去,恐怕是真的有点爱他。我过去的存在一直妨碍表达她事情实感,这你还不明白么?”“我明天就去找她。”岁末,西伯利亚的第一场寒流袭来时,漫长折磨人的离婚程序终于一步步完成,结束了。房子和主要家具留给了周瑾,我只拿走了一部分现款。周瑾坚持按家具等分值折款付给我,她说亲兄弟明算帐何况已宿鸟分飞,她不想去一个路人情。也确实需要钱就没多争就接受了。
  当我们众街道办事处——我们曾经登记结婚的那间屋——办完最后的离婚手续执一张离婚证出来时,她说请我吃顿饭。“我们结婚后就没一起下过馆子,唯一一次还闹得不欢而散,以后也没机会了。”我点点头,答应了。我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好一点的餐厅进去。
  不是吃饭时间餐厅里以很少同时很冷,寒流提前到来,尚未到法定室内取暖时间,餐厅的暖器摸上去都是冰凉的。
  我们捂着羽绒衣,蜷缩着坐在桌子的两边,瑟瑟抖抖从袖子里伸出筷子夹菜,喝着冰凉冻牙的啤酒。
  热腾腾的炒菜送上桌没多一会油就表面凝结成冻儿。
  我注意到周瑾一直泪涔涔地眼睛此刻一点泪水也没有,完全干涸。她显得又老又憔悴,头发也没很好梳理,凌散乱,人干瘪了分圈,鼻子愈发地尖,眼睛愈发的大。
  她发现我正在看她,抬眼冲我一笑,眼角立刻出现细密了易察觉皱纹。她笑着说:“今后再见我就该装和我不认识了吧?”
  “怎么装得出来?”我也笑着说,“不会。”
  “还再见吗?”“谁知道,也许,都在一个城市里,没准哪天就遇到了。”
  “是呵,我去找关山平也许能碰工你。真逗,我过去找你怎么就没遇到过他?”“他刚结束不久。”“我过去怎么就没想到他们兰达公司和你们设备局是一个单位。”“我们经销部门对外商叫兰达公司,其实是一回事。”
  “要是想到了不就没这事了?”她笑着望着我。
  “那就会出现另一个陈山平,邓山平。”
  “你真认为我就这么坏?这种事不可避免?”
  “很多遇到机会,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很多人没遇到机会,什么样儿,死什么样儿,一辈子没变化其实人都是一样的无所谓好坏,有无机会而已。”
  “如果你遇到机会呢?”
  “……”我笑笑,没说话。
  “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但我还是想告诫你,”分手时,我们站在餐馆门口,都戴上兜帽扣严护脖。周瑾嘴藏在羽绒衣领后露出眼睛和大半部脸说:
  “我一直爱你,包括那些时刻,直到现在。”
  我没说话。她的眼睛湿润了,瓮声瓮气地说:“别光想着我对不起你事,也想想我对你好的地方。”
  “她转身就走。”“等等。”我叫她。“有句话你问我好几次都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也——爱过你。”
  我掉头匆匆而走,迎面吹来凛冽的,夹着细小坚硬的雪粒。直到我消逝,她仍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寒风中。
  “我们准备年内就举行婚礼,周瑾让我告诉你。”关山平没精打采地说。他样子很郁闷、冷漠。
  我正在把办公桌各抽屉里私人物品分别挑出来,一一放进我的手提包。“还没结婚就后悔了?”我看他一眼问。
  “没有。”他否认。我爱了一下,整理一空的办公桌抽屉全部关好,最后扫视了一下桌面,见无遗漏,便拉起手提包拉锁,拎起胀鼓鼓的手提包往外走。“给你一句忠告吧,千万别大意,别急于剥去伪装,就这样带着壳过一辈子,宁肯让她觉得你虚伪别暴露真面目,没人喜欢毫不掩饰的东西——要是你想一团和气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话。”“你这是去哪儿?”他纳闷地问。
  “我辞职了,不干了,颠了。”我一身轻松地说,“下半辈子光为自个活了。”我禁不住的露出微笑脚步轻穿过走廊。我停下对呆在那里的关山平说:“记住,咱们就当这辈子没见过面,谁也不认识谁,再见着你也别跟我打招呼,打招呼我也理也不理你们。”
  “他们打算结婚了?”我上了公共汽车,哼小曲挤进人群中站定,待车开动后,才发现赵蕾紧挨着站在我对面。
  “他们打算结婚了?”她再次问。
  “是的。”我眨眨眼。“年内就举行婚礼。”
  “那你没理由不再见我了?”
  “我正要去找你。”“算了吧,我不找你,你永远不会来找来,我不了解你?咱们呢?”“什么咱们?”“别装傻,他们准备结婚了,咱们呢?”
  “咱们也结,和他们同时。”我笑嘻嘻地说。
  赵蕾死死盯着我,半天警告我说:“你可千万别跟我耍花招儿,千万别!我可不是周瑾,让你当傻瓜捉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到哪儿使钱去。”
  “怎么会呢?我吃饱了撑的为耍招儿而耍花招儿,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我的意中人结合才干的么?”我亲热地搂住赵蕾肩膀。她轻轻挣开我,不太有把握地问:“我真的是你意中人么?”“这你还看不出来?”“似乎挺像,可我不能十分肯定,你这人太会演了。”
  “的确是心口如一,若有半个假字,天打五雷轰。”我诅咒誓。“你这一套骗得了周瑾骗不了我。”赵蕾说,“不管怎么说,不管你是不是真拿我当意中人,反正我是看上你了,由此也就缠上你了,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你是休想甩掉我。恩断情绝好,另有新欢也好,你有千条计的反正一条道走到黑,坚决不跟你离婚,耗也耗你一辈子。”
  “不要说的那么可怕嘛,咱们在一起那将是享不尽的恩爱,过不完的幸福……”“我才不信你呢。”赵蕾一笑,“你会变,我也会变,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变得互相讨厌,告诉你,在这点上我跟周瑾不同,我不抱幻想,所以我也只认准一条,那就是今生今世牢牢抓住,你——今天起,你我住到我那去。
  “我也正这么想。”“别跟我甜言蜜语,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只看你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就回你父母家收拾东西,一会儿我叫辆车去接你——咱们先在你父母那儿把关系挑明了,我当暗娼也当够了。”“你现在去哪儿?”“你以为跟你合伙干了这件缺德事在单位还能见人?周瑾恨死了我,全行上下所有的人都拿白眼瞧我——我去联系调动工作。”“那我在这站下车了?”
  “去吧,记住,我一小时后准时去找你。”
  我挤出人群,下了车,朝车上的赵蕾招招手,转身向另一个车站走去。待载有赵蕾的那辆公共汽车街角拐弯消逝后,我又慢慢踱回那汽车站,挤上一辆刚进站公共汽车继续按原路线前行。
  我在火车站广场下了公共汽车,径直来到车站售票的窗口,求人代买了一张站台票,通过闸门进了候车大厅,我站在长长的自动扶梯上缓缓升上二楼大厅,下了扶梯在我遇到的第一个检口检了票随着人流下了站台。
  我随着人流来到站台,一股股铁道停着一列列油油绿色火车。我从一个乘务员疏于把守的车厢入口混上车,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列车开动了,渐渐驶离繁华庞杂的城市,旷野的风从窗口猛烈地吹进来。我站起来。提着包挤过一节节挤满旅客的车厢,来到车长办公席,掏出钱说:“补票。”“到哪儿?”年轻的女车长抬头问。
  “终点。”我说,“你们这趟车的终点是哪儿?”
  一年后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周瑾抱着新出生的女婴逗她玩,屋里充满母亲的笑声的孩子的呀呀儿语。关山平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她们。“你瞧你瞧,她笑了她笑了——你快来看呀。”周瑾向关山平笑着叫。关山平笑着走过来,拨弄着孩子娇嫩的脸蛋。
  “笑得多好。”周瑾幸福地说,“不是我偏心,咱们的孩子真比别人孩子都好看。”“没错。”关山平笑着把眼睛转向周瑾,注视她说,“你呢?”
  “什么?”“你觉得好吗?”关山平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把室内的一切人、物、情全都包括了进来。
  周瑾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起来,然后由衷地点点头,用力点了点。她显得丰满、漂亮、容光焕发。
  “你说世界上的事情有多巧。”周瑾抱着孩子上下摇着,偏过头对关山平说,“如果那天没碰巧和赵蕾一起出来吃饭还走了那么远,还是去那家饭馆,如果,那天傍晚咱们没碰巧正在同一个车站等人又都没等到,那我们也不会认识,也就不会有这个孩子。”“你认为这些都是巧合吗?”
  “是巧合,也是缘分。”周瑾笑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你从没想过可能是精心策划的人为的安排?”关山平笑眯眯地问。“我怎么没想到?”周瑾摇着孩子笑着说,“我早知道赵蕾对方言有意,她特别嫉妒我。表面上和我是好朋友,暗地里恨不得把我们拆散。这人太阴,也怪我太傻,让她得逞了。其实她就是把我们拆了,方言也不会找她。方言说过最烦她。”“你是太傻,也不能说傻。山里的孩子心儿善,你净把人安往好处想了,你知道那天是谁把我约到那个公共汽车站等人的吗?”“不知道,谁呀?”周瑾转脸逗孩子。“再笑一个。”
  “你当时的丈夫,方言。”
  周瑾的动作蓦地停住,困惑地转过脸。
  “他把你约到车站,又把我约到车站说给我介绍个姑娘,其实他打算介绍给我的正是你。”
  “可要是咱俩不搭话呢?等不着人就走了呢?”
  “那他还会再找机会,再制造机会,直到咱俩认识,他是用了心的。”“为什么?”“你说他为什么?”周瑾腑着下巴,抱着孩子一动不动。
  “他想摆脱你,又不想被你察觉,所以才费尽心机,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体贴吧。”“他想和赵蕾结婚!他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演出来的。”“说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演出来的没错,但他不想和赵蕾结婚,据我所知,赵蕾至今还是独身一人。方言从单位辞职的那天起就失踪了,赵蕾疯了似地在全城找了他很多天,直到现在还不断打听,她发誓要把他找着。但音信全无,她波他涮了,被他利用了。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见她,她老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想干嘛,这个方言?”“往好处说,大概和我都是一样,幻想某种奇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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